守望生命的荒原记重庆市凤城监狱“人民满意的公务员”陈益平
2014-03-01李功耀
■ 本刊记者 李功耀
守望生命的荒原记重庆市凤城监狱“人民满意的公务员”陈益平
■ 本刊记者 李功耀
艾滋病毒、艾滋病人、艾滋病罪犯,在公众眼里,都是恐怖的代名词,隐含着绝望、痛苦和死亡。所以,人们谈“艾”色变。如果谁染上艾滋病毒,成为艾滋病人,即使他的亲人,也会避而远之。亲归亲,命归命,什么样的亲情比命更重要呢?何况,很多艾滋病人有过吸毒贩毒的经历、干过卖淫嫖娼的勾当,甚至为了“过把瘾”,把好端端的家弄得倾家荡产,把家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本文采写的,是先后与几百名艾滋病犯人有过四年密切接触,在艾滋病监区进行惩教育人事业的“人民满意的公务员”陈益平。
临危受命
2009年10月,根据全国艾滋病防控部署,重庆市监狱管理局决定将男性艾滋病犯人集中收押,位于重庆市长寿区的凤城监狱,承担了这一重任。要在管理、改造这批特殊犯人的前提下,确保我们的民警和医护人员不被感染,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监狱党委经过认真讨论,组织人员到其他省市特殊病监区考察学习,结合凤城监狱实际,制定了相关制度,采取组织调配和民警自愿报名相结合的方式,组建了一支四十多人的民警和医护队伍,成立了七监区。当这些犯人集中起来之后,相互知道了病情,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情绪激烈,歇斯底里,监区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情绪,一些犯人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扯皮挑衅、打架斗殴,甚至自伤自残、绝食、袭警。一些民警思想波动,想打退堂鼓,监区管理秩序混乱,直至2010年1月14日,酿成轰动全监狱的集体斗殴事件。虽然参与的人不多,未出现轻伤以上后果,但监狱领导从中发现了管理的隐患,为了“一绝后患”,将其确定为“1·14”事件。
事件过后,监狱党委研究发现,监区干警恐“艾”心理严重,管理理念出了偏差,干部结构出了问题。党委决定,重新组建七监区领导班子,挑选一个强有力的、经验丰富的中层干部负责。党委提出了包含五个关键词的选人标准:即有资历、有能力、有事业心、有包容心、有引导力。按照这五“有”的标准选人,在凤城监狱,非陈益平莫属了。大家说,陈益平是“授命于危难之时”。
1月下旬,监狱领导找陈益平谈话,想把他从管理普通犯人的五监区调到七监区。那时的陈益平已47岁,很快就要退居二线,正处于“求稳”时期。在部队锤炼了18年、在监狱坚守了14年、一向以服从命令为己任的陈益平,第一次犹豫了。
领导找他谈了四次,最长的一次,他在政委办公室坐了两个半小时。是他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过于金贵吗?不是!他怕家人反对,怕亲戚朋友不理解。最后,长期以来培养的服从意识和纪律观念占了上风,陈益平还是答应下来。他没敢告诉家人。“先瞒着吧,省得她们拖后腿!”但家人还是知道了。一向温顺的妻子生气了,要去找监狱领导理论,“监区工作再神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涉及到家庭和孩子啊!”在外地念大学的女儿知道消息后,一天打了四个电话来劝阻。陈益平对妻子说:“我已经接招了,你找领导也没用。七监区的工作总得要人做啊,我不做,谁做?”接着,他给女儿打包票:“当兵出身,死都不怕,还怕这种传染病?没事,我多注意就是了。再说你是学医的,艾滋病毒怎么防范,可以指导我啊!”
在监狱党委发文、任命他为七监区党支部书记和教导员之后,他
走马上任了。这次上任和前几次不同,在他心里,有一种庄严感。实际上,他和家人一起在承担使命。
郑重承诺
2010年1月25日,陈益平和七监区全体民警见了面。他郑重地表示:“从今天开始,我和大家一起战斗了。今后,在遇到危险和困难的时候,如果我在前面你们没跟在后面,那么我考核你们;如果你们在前面我落在后面,那么你们考核我!”话语不多,但掷地有声,所有民警都起立鼓掌。
陈益平在凤城监狱是公认的好人、能人,作为中层干部的他,威信高得让人嫉妒。很多监区长、教导员、分队长,都是他带出来的“徒弟”,监狱领导称他为“老陈”,其他民警唤他作“大哥”。他整天乐呵呵的,一声爽朗的笑,展示了他全部的胆气与才情。他的工作成果,总让其他监区的“头头”们“红眼”,让监狱的领导翘大拇指。他1999年转业到凤城监狱,先担任外劳监区指导员;2003年监狱布局调整,他奉命到五监区当监区长;随后又调到监狱的主力监区,即三监区当监区长。通过一年的努力,单就劳务收入产值便增长180万元,占整个监狱劳务收入的45%。三年后,他又调到新组建的五监区,任监区长。这个新组建的监区人员较多,结构复杂,仅“老资格”就有24人,其中和他平级的就有14人。照理说,工作是难做的。“叫鸡公”多了,谁服谁呀!但他到底还是把这个监区捋顺了,赢得了上上下下的肯定。大家管他叫“救火队长”。毫无疑问,让他负责七监区,是众望所归。所以,当“1·14”事件发生后,他就隐约觉得领导会找他。其实,那时他就作好了思想准备,尽管监狱领导找他谈了四次。
七监区刚成立时,监狱党委制定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对年轻民警来讲,工作做好了,能获得表彰、奖励或优先晋级。那么到七监区,就预示着政治上的进步。对家境不宽裕的民警来讲,到七监区,每月领取一定数额的高危补贴,也是一种待遇。还有,七监区收押的都是艾滋病犯人,监狱没有下达劳动改造任务。“呵,多好啊!不用干活,每天给他们点吃的,然后远远地看着他们,多轻松!咋不去呢!”就这样,最初的七监区民警,怀着各种心思:“有奔前程的,有图利益的,也有求舒适的。”陈益平当然知道这三种心态。第一种心态尚有积极意义,第二种心态无可厚非。那么第三种心态就要不得了。管理麻烦不断、危机重重、事故频发的七监区,有那么容易么?将那些动辄打架闹事、自伤自残、甚至有袭警企图的艾滋病犯人进行管教、改造,仅仅是“远远地看着”就能奏效的么?陈益平觉得,要实现惩教育人的目标,管理好七监区,第一措施就是统一思想,提高认识,严明纪律。当然,最重要的是克服大家的恐“艾”心理。说千道万不如行动,没有不合格的群众,只有不称职的领导。
“在遇到危险和困难的时候,如果我在前面你们没跟在后面,那么我考核你们;如果你们在前面我落在后面,那么你们考核我。”
这话确有分量,赢得了大家的掌声,但更重的分量还是行动!
第一次考验
机会来了。这机会,就是陈益平面临的第一次考验。
到七监区履职的第四天,几名服刑人员因伙食问题发难,在潘某等人的唆怂下,发生了集体哄闹事件。按照监区规定,吃饭前必须排队集合。但那天,四十多名服刑人员赖在饭堂,东倒西歪地坐着,叮叮当当地敲碗,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以一种蛮邪的抗力示威。几个民警面面相觑,不敢去管。正在值班的陈益平来不及穿戴防护服,立即赶到事发现场,站到几个闹事的服刑人员中间。一些服刑人员非但没有收敛,还将手中的碗狠狠地砸在地上,破碎的瓷片弹到脸上,差点划破脸颊。几个服刑人员恶言相伤,横眉竖眼,更多的服刑人员则在围观,窃窃私语。陈益平命令他们集合,服刑人员竟一动不动,一双双空洞而凶蛮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好像要冲上来,给他一顿“撕咬”。身为党支部书记、教导员,面对这种挑衅,能散劲吗?只有雄起!他对离他最近的服刑人员乔某说:“出去集合!”那家伙不予理采;陈益平语气更加严厉:“请你出去集合!”乔某还是不理。不等陈益平第三次发出警告,那家伙“嗖”地一声站起来,露出凶残的面孔,张牙舞爪地扑来,准备用嘴咬他。危急时刻,他趁乔某精神分散的一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乔某的臂膀,将其制服。其他民警先是一愣,接着纷纷赶来,扯住几个服刑人员的衣领或胳膊,把他们扭出饭堂。其他服刑人员见状,乖乖地走出去排队集合。饭后,陈益平召开大会,向服刑人员讲政策、
说纪律、定规矩,说明原由,并让食堂调整伙食。事后谈及此事,大家都心有余悸。当问他为何不顾自身安危、不按规定穿戴防护服后再去处理时,他说:“当时情况紧急,若等防护服穿好,得要几分钟,说不准就酿成预想不到的后果。”“灭火”不等人,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
这件事在七监区震动很大。民警们看到,作为领头人,他不怕被传染,第一个冲在前面,履行了他在会上许下的诺言。他用行动告诉服刑人员,民警并不害怕与他们直接接触,正气必然压倒邪气。当天晚上监区叫服刑人员集合的时候,这些穿着囚服、顶着光头的服刑人员,一个个走到操场,整齐地排着队,秩序井然。陈益平上岗第一课就给了不守规矩的服刑人员一个下马威,也给七监区的全体民警做了示范,破解了民警心中的恐“艾”阴霾。
第二次是2010年6月10日的绝食事件(“6·10”事件),也是陈益平第一个冲到现场,把带头闹事的危险分子纠出来,予以处理。通过这两个标志性事件,陈益平在民警中树立了威信,带动了一批人。后面还有很多事例,处理了一些闹事和无端挑衅的服刑人员。但用不着陈益平冲锋陷阵了,七监区的民警无论是谁当班,遇到什么危险,都会主动冲上去,给服刑人员以威慑和震撼。应该说,七监区开始形成一个坚强有力的团队,形成令服刑人员敬畏的、不敢挑衅的力量。种种侥幸心理和冒犯规则的行为受到遏制。监区秩序开始好转,打架闹事、起哄绝食的极端现象,慢慢不见了。
细处做“文章”
作为重庆市监狱系统唯一一个集中关押男性特殊病犯的监区,管理难度异常艰巨,有时一些民警难免士气低落,甚至产生抵触和懈怠情绪。陈益平仔细分析民警队伍的思想状况,决定用自己的行动带动大家。走进监区,陈益平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服刑人员的吃饭顺序怎么安排、哪个服刑人员的亲情电话需要时间长些、哪个服刑人员的思想有波动需要谈话、怎样才能有利于新收监服刑人员改造。一些看似微小的细节,他总是尽心去做。在他的努力下,一道道难关被攻克,一个个棘手的问题被破解。
陈益平说,他有时是个“婆婆妈妈”的人。比如民警的思想情绪、夫妻矛盾、子女的学习等问题,他都要关心。还有服刑人员的身体、家属反馈的信息,服刑人员些小的进步以及和其他服刑人员的纠纷,他都了然于心。他认为,这些小事的处理,直接影响民警的工作积极性,影响服刑人员的思想改造。所以,“七监区民警不可大大咧咧,要学会从小处下功夫,在细处做‘文章’”。为了增强凝聚力,他采取“走出去、请进来”的办法,营造和谐环境,构筑平安“港湾”,汇聚积极元素,倾注人文关怀。所谓走出去,就是深入民警家庭,了解每位民警的实际困难,以监区的名义,送去关心和温暖。所谓请进来,就是定期召开以民警家属为主体的茶话会,让家属与民警之间、家属与家属之间相互沟通,听取他们的意见,梳理他们的需求。这样,监区民警和家庭就形成了良性互动,有成绩共同分享,有困难共同分担,在相互理解和支持中,获得事业发展的正能量,也在家庭之间形成一种比理解、比支持、比奉献的良好氛围。这样,民警心情舒畅,家属成为后盾,在监区内外形成了一种促进工作进步、弥漫健康因子的“生态”空间。
陈益平善于总结工作规律,常常进监舍、查房号、问表现、聊家常,传授管教经验,让民警在工作中体验成功的喜悦。生活中,他是民警及家属信赖的大哥,大凡家长里短、急难忧愁的事,都愿意告诉他,请他拿主意。他也为此东奔西走,忙得不亦乐乎。在他的带领下,七监区熔铸成一支团结共进的“铁军”。
陈益平说,七监区的服刑人员,都是缺少温暖和爱的边缘人,特别敏感而脆弱。漫长的刑期使他们痛苦,肆虐的病魔使他们绝望,他们需要一株“生命的稻草”。怎么拯救他们?就是要让他们看到“生命的稻草”,在人道的关怀中见到光明。他说,面对这一特殊群体,民警必须细心周到,要注意平时的言行。我们可以严加管教,对严重违规的危险分子可以关禁闭,但我们的语气要和缓、目光要真诚。除去他们犯罪时可憎的一面,在监区,受到病毒和法律双重审判的他们是绝对的弱者。有时一些服刑人员闹事,其实是一种变态的倾诉。别人以为他们无理取闹,但并不尽然。监区民警应该能读懂他们的变态表达,促使他们学会正常反映,进而引导他们厘清诉求的善与恶。
生命的陪护
陈益平常说,艾滋病服刑人员首先是罪犯,其次才是病人,是社
会公众难以接纳的群体。对他们进行管教,要培植他们的自尊心和接受改造的勇气。有些人,包括服刑人员家属,错误地理解“人性化管理”,以为听之任之就是人性化。服刑人员也借机向民警挑衅。一次,有个服刑人员在上厕所,一边蹲坑,一边让别的服刑人员把民警找来,说厕所没纸了,让民警赶快出去买纸,给他送来。实际上,他把手纸藏起来了。如果民警有怨言,或不及时,他就上告,说民警无视服刑人员诉求,态度不好。面对这种故意刁难,一些民警很生气。陈益平告诫大家,要有耐心,多动脑筋,艾滋病犯人多是心灵扭曲的人,要矫正他们,得下滴水穿石的功夫。就像医生治病,我们民警就是疗治他们的性格之病、心理之病。
这样做起来并不容易。许多服刑人员自叹“刑期比命长”,常常焦躁不安、自暴自弃,有的甚至扬言出去后报复社会,传染更多的人。为此,陈益平锲而不舍,尽力走进他们那冰封的心。如给张某及其家人拍视频,促进他们沟通和交流;上门说服朱某的父亲,让其摒弃前嫌,来监狱探视……
他带领民警为每位服刑人员做了详实的交流笔录,以分析服刑人员的内心世界,找出他们反社会的症结,把关怀送到心坎上。在交流中,陈益平给了服刑人员足够的尊重。统一配备的保护装备,他一般情况下都不穿戴。“这会与服刑人员疏远,让他们产生很强的抵触情绪。”
在监区犯人过生日时,陈益平总是自费买了蛋糕,和服刑人员一起过。这时候,服刑人员脸上的笑容是灿烂的,他们感受到民警的恩情。本来,从法律层面,民警和服刑人员是改造和被改造的关系,但在情感上,他贴近服刑人员的心了。“陈教导员就是亲人,就是再生父母!”做到这一点多难啊,需要多么大的怜悯心和慈悲胸怀!
2012年12月上旬,服刑人员李某因病重被紧急送往市区住院治疗。医生诊断结果令人震惊:重度甲肝、乙肝,凝血功能近乎为零,极易出现内外大出血,艾滋病毒载量更是超亿。这样一个病人,简直成了病毒“集装箱”,其传染性极强。李某生活已不能自理,他的亲生父母选择了逃避,医院护工宁愿不要每天300元的工资,也不进病房。房内只剩下陈益平和几个民警。怎么办?“这也是一条生命”。他当即决定:自己来!他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无异于与“炸弹”打交道、与死神相博弈。在防护措施极其简单的情况下,他开始护理李某。从接李某的大小便,到李某大小便失禁,他不断地为李某清洗身子。有时李某拉不出屎,他竟戴上手套,帮李某把大便抠出来。这样足足坚持了60余天,让李某在体面和尊严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他的举动感动了医生、护士和其他病人。大家感慨:“陈警官真不简单啊,把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管的艾滋病犯人照顾得那么好!”
照顾李某只是一例,好几位重症病犯在去世前,都是他帮助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这种时候,服刑人员的父母、兄弟都躲了,即使不躲,也是皱着眉头,“武装到牙齿”地冷眼旁观,只有非亲非故的教导员陈益平在身边,陪护那脆弱而卑微、行将熄灭的生命。
真情化坚冰
为了更好地和服刑人员交流,陈益平自学了厚厚的《佛学入门》。“生命在于过程,而不在结果”、“过好每一天”等人生箴言,他张口就来。他还见缝插针地补习艾滋病防控知识,让学医的女儿,帮他查找和下载有关艾滋病防治的最新资料。四年下来,他已是这种特殊病防控的半个专家。大凡服刑人员的身体、情绪有何异样,他一看便知,从而提前做好准备,以免发生意外。
还有心理学和时事政治,只要能和服刑人员拉近距离、有利沟通,陈益平都积极去学,有时还向其他民警请教。陈益平说,要当好狱警,就要成为“万金油”,什么都懂点,这样能给服刑人员许多新东西,使他们在高墙内也能知道外面的事。
“对艾滋病犯群体,听比说重要。我们要学会倾听。”陈益平说,大量的服刑人员对之前的犯罪行为已经感到悔恨,他们祈盼交流、渴望关爱。多听他们倾诉,既能释放他们的压力,也能提高他们的自信心。在监区,陈益平从不把他的改造对象称作“犯人”、“罪犯”和“艾滋病犯人”,而总是称为“服刑人员”。
他锲而不舍地用真情化“坚冰”,用热忱焐“顽石”,使那些步入人生“寒冬”的服刑人员,演绎出一个个迷途知返的动人故事。
服刑人员张某,因吸毒贩毒被判刑10年。感染艾滋病后,身体每况愈下,一种悲观绝望、仇视社会的心理弥漫在脑海,经常在监区为所欲为。在治疗中,他总是向医护人员和民警提出不合理要求,稍不满意就大喊大叫,或煽动其他人闹事。对这样一个心理扭曲的危险分子,陈益平多次找他谈话,进行苦口婆心的教育。
张某犯罪后,家人一直没来探视。陈益平知道此时的张某最需要亲情的温暖。他当即给张某的母亲打电话。得知张某犯罪后妻子抛弃年仅7岁的儿子不辞而别,张母体弱多病,只能靠低保抚养孙子维持生计,日子过得悲戚而寒苦。陈益平发动民警捐款1000多元,购置书包和生活用品,专程赶到张某老家看望,还把他家人的生活情况拍成录像带回。张某看后泣不成声,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悔恨不已。陈益平以此为突破口,教育他要体谅母亲的艰辛,不要再给年幼的儿子丢脸,鼓励他好好治病,踏实改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张某终于表示,要在忏悔和改造中走向新生。之后,张某改造态度端正,经常向陈益平汇报思想,不仅自己遵守监规狱纪,还大胆制止监区出现的违规违纪行为,在服刑人员中起到了带头作用。
江津籍潘某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且染上艾滋病,一度陷入绝望。好几次群殴、绝食,包括2010年1月的“1·14”事件,他都是主谋。他经常自伤自残,或伺机袭警,把怨气和仇恨发泄在民警身上,是个极端危险分子。陈益平通过观察,对他“软硬兼施”,谈心、关禁闭,多管齐下,从生活上关心他、照顾他,两次把他从死亡边缘抢救过来。在潘某母亲病倒的情况下,陈益平带着四位民警,专程驱车赶到江津,看望和照顾他卧病在床的母亲,还买了一大堆滋补品,拍下他母亲在医院的录像,带回老人家给服刑儿子的惦念与叮咛,使他深受感动,嚎啕大哭。陈益平趁热打铁,找他谈话,让他真
心悔悟,痛改前非。后来,潘某进步很快,积极配合民警,做其他服刑人员的思想工作。每次陈益平陪上级和外地领导到监区参观,他都组织身体状况较好的服刑人员,围成一道人墙,护卫领导安全。潘某多次说:“我本来犯了重罪。陈教导员对我有再造之恩。如果没有他,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我从内心里感激他,尊敬他!”
四年下来,陈益平给服刑人员个别谈话和集体教育达900多小时,在他的管教、感化和挽救下,先后有十多名不认罪服罪、有脱逃、自杀、自残念头的危险和顽固分子恢复了理智,开始正常的监区生活。在七监区,铁树开花、枯树发芽、坚冰融化、顽石暖热,绝不是什么稀奇事。有陈益平和他领导的团队,什么样的奇迹都能发生。
七监区现任监区长、陈益平的老搭档张红波说:陈教导员的事迹无法用语言表述。这些看似小事,但很多人做不到。这些小事很可能被人忘记,但小事中体现的精神和人格,应该载入史册。七监区发展到今天,很不容易,陈教导员付出了极大心血。现在组织上把他调出七监区,我们都舍不得。不仅是我们,很多服刑人员都非常想念他。我们甚至用这样的话警告那些调皮捣蛋的服刑人员:“你这样不争气,对得起陈教导员吗?哪天我让陈教导员过来,看你怎么交待!”
“嘿!像哄孩子似的。这样的话,对那些做过许多坏事的家伙,居然很奏效。可见我们陈教导员的魅力。他是我们的主心骨,很多问题的处理,没有他还真不行!”张红波说。
高墙悲欢
陈益平是凤城监狱出了名的善人。2011年8月的一天,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来到监狱,见到陈益平,三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中年妇女哽咽着说:“陈警官,我孩子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我们来向您报喜!”原来,为了让这个孩子顺利完成学业,收入不高的陈益平默默资助这个困难家庭近十年,而他一直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每年还要为那些服刑人员花上好几千元。
陈益平还积极参加公益活动,他常说:“人生在世要多做好事、善事,那叫积德!”2012年3月,重庆市长寿区血库告急,陈益平得知这一消息,立马跑到献血点,对医生说:“我身体结实,献400毫升。”医生见他一脸倦容,劝他少献点,最终还是拗不过他。这是他十年来第十次献血。
重庆市监狱系统开展“大走访”活动,陈益平利用周末和休息时间,先后走访了监区50余名艾滋病服刑人员的家庭。在走访期间,他自掏腰包,为服刑人员的亲属带去食用油、大米等生活必需品。对夫妻都感染病毒的家庭,他更是煞费苦心,予以照顾。他说:“这样的家庭一旦破裂,无异于‘炸弹’爆炸,飞散的弹片会伤害更多健康的肌体。”如今,四年了,他先后挽救了20多个即将破碎的家庭,被同事称作“修复大师”。
七监区服刑人员,家境一般都很贫困,即使原先的富裕家庭,也因为他们吸毒贩毒,弄得一贫如洗,家人大都伤透了心,郁结着一种莫名的怨恨,不愿到监区看望他们。陈益平总是“掏心窝子”似的做工作,还多次“厚着脸皮”家访。有些人不理解,认为陈益平多管闲事,有些家属见到这些“大盖帽”,“要么让我们吃闭门羹,要么破口大骂,把我们撵出来,有的还放狗咬我们。那呲牙咧嘴的家伙,追赶我们一里多地。”陈益平说:“其实他们不是恨我们,他们知道我们去的目的,因为不好说话,就采取这种手段,割断他们和监区服刑人员的联系。”但陈益平到底是陈益平,他以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许多人。2012年监区开放日,七监区来了不少家属。服刑人员一个个痛哭流涕,让见惯了生离死别的监区民警,也眼圈泛红。
在帮助服刑人员重塑亲情的同时,陈益平对自己的家人却满含愧疚。妻子抱怨他,把家当旅馆,从来不做家务,在外面乐呵呵的,回家后沉默寡言,要不倒头就睡。女儿埋怨他,从没参加过她的家长会。有一天,女儿说:“爸爸,你为了工作,本来就很少陪我和妈妈,现在还要让我们为你提心吊胆,你咋就忍心?!在同学中我都不敢说你是干什么的,我怕他们知道你的工作后不和我玩了。”当时,他无言以对,没想到女儿并不为有一个当警察的父亲而骄傲,而且还让她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身为父亲,他只有“嘿!嘿!”懂事的女儿知道,这“嘿嘿”中,确有父亲无可奈何的愧疚。
陈益平把心思都放到了监区,却疏离了对家人的照顾,疏离了女儿、疏离了妻子,甚至疏离了老母亲。就连母亲住院抢救,他也没能抽出时间,还在和一位企图自杀的艾滋病晚期病犯谈话。
四年的坚守,陈益平和他的同事作出了极大牺牲:去亲戚家串门,亲戚叫他们把外衣脱了才让进门;吃饭的时候,不跟他们坐一桌。就连监狱的集体食堂,和他们坐在一起的,也只是七监区的战友。为此,靠左边两个长条形饭桌,渐渐成了他们的专位。慢慢地,一些过去来往密切的朋友,已成为抽象而干巴巴的电话号码。
“红线”内外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陈益平回顾自己的从警生涯,在廉洁公正方面的底气,不用拍胸脯也能保证。他常说,群众给予我们的是信任和支持,我们回馈给群众的,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只能是一颗坦荡的心。还是他母亲说得好:“娃儿啊,做人要厚道,要知足,要守本分,莫贪公家便宜。不是你的东西,说啥子也要不得。我们吃撇点,冇得关系!”这话他听了三十年,也记了三十年。
陈益平老家在农村,妻子是小学教师,上大四的女儿正面临找工作。尽管家境不宽裕,但他甘于清贫,洁身自好,从不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
2012年的一天,陈益平正在家中休息,一个战友找到他,请他关照一个服刑人员,调换工种,并塞给他一个红包。陈益平当场退还红包,严肃地说:“我们是战友,应该相互帮忙,但更要相互理解。牵涉到服刑人员的事,得按规定办。这忙我帮不了。”面对不由分说的陈益平,这个战友感到:还是当年的陈益平!事后,陈益平在监区大会上,代表全体民警郑重承诺:不接受影响公正执法的吃请,不接受服刑人员家属的馈赠,不接受服刑人员家属为民警安排的娱乐活动。在场服刑人员无不为他刚正不阿、纤尘不染的品行所折服。
有一次,陈益平的叔叔领着一个朋友找他,提出给一个服刑人员送点东西进去。经了解,这人与该服刑人员曾是生意上的伙伴,并无亲属关系。按监狱规定,这种情况不允许探视,更不许私传物品。一边是法规,一边是亲情,咋办?陈益平不含糊,他把叔叔和朋友带到家中,准备了一桌饭菜。席间,陈益平对叔叔说:“把这东西捎给那服刑人员,不难。但私自递送物品是明文禁止的。我要做了就是犯错误。您不希望我犯错误吧!”一席话,让叔叔无言以对,朋友也不好意思地走了,叔叔则表示,今后再不为这些事找他了。
在监狱这条特殊战线上,陈益平描绘着人生一幅又一幅精彩的画卷,这画卷上承载着一位心灵耕耘者甘作歧路航灯的梦想,折射出监狱机关履行改造职能、服务和谐社会的美好愿景。
陈益平并非一个无情的人,他有一个原则:一切以法律和制度规定为红线。红线以内,他有柔情;红线之外,他是个铁面人。
在红线之内,他的工作做得很细。2011年,同事小张的父亲去世了,陈益平知道后,带几个民警,买了花圈和慰问品,开着自己的面包车,奔行三百多公里,赶到忠县慰问。在七监区,这是破天荒的。他的细心之处在于,他一连送了好几个花圈,分别写上监狱、监区两级组织和领导的名字。“这在农村很管用,乡亲们知道小张人缘好,在单位受重视,他脸上有光,今后工作积极性也高些!”他的老搭档张红波的父亲过世后,陈益平不仅带民警赶去慰问,还亲自帮忙料理后事。四年来,监区三十多位民警,个个得到过他的帮助,受过他的恩惠。但他自己家里有什么事,他总是悄悄地办了。好几个民警“不服气”,找他“评理”:“为啥子拿我们当外人!”陈益平拍着战友的肩膀说:“我去你们家慰问,是工作;
你们到我家是违规,是腐败!”嘿,陈益平,就这逻辑!
在红线以外,故事太多了。那时,中央还没有提出“八项规定”,但陈益平早就这么做了。谢绝吃请,拒收礼品,“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他不知回绝了多少次。在廉洁公正问题上,他甘做一个浑身冒傻气、只讲原则、六亲不认的人。
对于监区服刑人员,陈益平一手紧握法制利剑,规范监管秩序,一面秉承人文关怀理念,主动走近一颗颗冰冷的心,发掘他们星星点点残存的善良,送去一片怜爱与温暖,一份信心与坚强,使阳光重回他们脸上,照进他们胸膛。四年来,七监区累计改造艾滋病服刑人员几百人,未发生一起脱逃、重大狱内案件、安全责任事故、非正常死亡。100%的服刑人员在监区下了保证,95%的刑满释放人员在走出监狱前,郑重地递交了“艾滋病传播,到我为止”的承诺书。毫无疑问,陈益平和他的战友为社会安定排除了一颗又一颗“定时炸弹”。
荣誉面前
陈益平不仅成功改造了数百名艾滋病服刑人员,让他们消除自暴自弃、仇视社会的心理,树立起正确的生命意识,还打造了一支坚强有力、团结和谐的队伍。四年间,无一人申请离开,37位民警如一把利剑,忠于职守,维护着法律威严,守望着社会和谐。
2012年,陈益平作为重庆市监狱系统“金剑精神”报告团成员,作巡回演讲十余场,他的事迹在群众中引起强烈反响,被称为高墙内“最可爱的人”。重庆市凤城监狱党委给他这样的评价:他十几年如一日,扎根监狱基层,始终坚守在“特殊园丁”的岗位上,工作在监管改造的最前沿,特别是作为艾滋病犯专管监区的“掌门人”,他顶住来自家庭、社会和工作的压力,带领监区民警职工,勇挑重担,守住了“火山口”,看牢了“炸药库”,把七监区成功打造成艾滋病犯管理的“示范园”,在平凡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赢得了群众的真心拥戴。
近年来,陈益平多次被评为“优秀公务员”、“优秀共产党员”,2011年被市监狱管理局评为重庆市“十佳监狱人民警察”,同年6月被中央政法委评为“全国政法系统优秀党务工作者”,2013年12月17日,他获得第八届“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荣誉称号,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凤城监狱政治部主任唐孝海评价:陈益平的军人气质和警察作风结合在一起,带动了身边民警,形成一个有战斗力的团队。他的荣誉,也是我们大家的骄傲。
凤城监狱政委杨光权说:陈益平同志的精神是“依法履职,惩教育人”。他告诉记者,重庆市司法局、监狱管理局已经发文,号召全市司法系统和监狱干警学习他忠诚敏锐、勇挑重担的政治品格,争当监狱工作的先行者;学习他无私奉献、扎根基层的工作作风,争当监狱事业的建设者;学习他惩教育人、重塑灵魂的职业操守,争当社会安宁的捍卫者;学习他心系群众、亲民爱民的公仆情怀,争当群众路线的践行者。
面对这些荣誉,陈益平觉得“受之有愧”。他说,所有这些工作,他只是起了个头,后面大量的工作,都是监区民警做的。本来都是些寻常事,任何人在这岗位,都该这么做。就像农民种地,不拿锄头行吗?像战士上前线,不拿枪行吗?作为监区民警,管教、改造好服刑人员,是应尽之责!
记者感慨:“你实际上是全国监狱系统的一面旗帜,是英雄!”陈益平坐不住了:“我哪是什么英
雄啊,我获得的荣誉和我的付出根本不成正比。过去我在部队,小时候看电影,认为不作出重大牺牲,甚至不付出生命,就不能当英雄,像董存瑞、邱少云、黄继光那样。我现在不缺胳膊不少腿,身体很健康,要家庭有家庭,要幸福有幸福,啥子都没失去,却获得这么多荣誉,我哪里够格呢?!”
记者问陈益平,是否想过“急流勇退”。陈益平说:“现在不想了。这些荣誉对我来说,是压力也是动力。市里、区里以及凤城监狱的领导,寄予我很大希望,我还得继续努力。再说,在监区工作时间长了,有了感情和乐趣,如果不想监区的事,还有一种失落感。今后,我要多培养几个年轻骨干,把我多年来摸索、积累的经验和方法教给他们,这也是一种荣耀。”
记者后记
采访快结束了。在陈益平、张红波的陪同下,笔者参观了凤城监狱深处、戒备森严的七监区。
进行身份登记,穿过厚厚的铁门,看见两百多名服刑人员正在操场上跳集体舞,音乐舒缓,节奏明快。要不是清一色的光头、清一色的囚服和操场四周的钢丝护栏,真难想象这是一个特殊监区。抬眼看去,多是年轻人,据说也有六十出头的,但平均年龄在30多岁。多好的年龄!却在这里接受改造,明媚的阳光虽也照着他们,却无法清除他们体内肆虐的病毒。每天坚守在这里的民警,肩负管理和改造的重任,拯救一个个扭曲的灵魂,该是多么庄严而神圣。
从操场西侧走进监区宿舍,八人一间,餐具摆得整整齐齐,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走廊很宽,几个打扫卫生的服刑人员见到我们,立刻背对着,摆出标准的立正姿势。“陈教导(员)好!”我心里泛着嘀咕,生怕有谁冲过来抓我一把,咬我一口。但陈益平和张红波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不一会,两个大高个走到陈益平前面,像移动门,隔成一道屏障。其中一位是我刚采访过的潘某,显然是护着我们呢。我心里踏实许多,随两位监区领导参观了二至三楼的宿舍、卫生间,还有医疗室。三个医护人员带着口罩,正在给几个病人体检,尽管只有五六个,但排着队。在二楼楼道的墙面上,贴着两行蓝色的大字:“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只会苦一阵子”。张红波说,这是陈教导员的语录,每个楼道都有,让服刑人员看后,多想想,能起到积极作用。
来到一楼,是监区活动室,墙上挂着服刑人员的书画作品,一律是健康的、阳光的,有些已接近专业水准。真想拍下来留作纪念,但监区不让带手机和相机,只能用眼睛看了。还有很多“决心书”和感谢民警的标语。这不仅是装饰,更是内心的表白,据说是他们原创的作品。我这才发现,即便在这样的监区,也有一些正能量。我忽然鼓起勇气,脱开保护的“防线”,穿过几个服刑人员,独自欣赏这些作品。还有桌上、椅子旁那些精致的手工制品,比我在美术馆欣赏的名家作品,还要令人震撼。我感觉,这种文化的力量,洗涤着这批“失足者”的灵魂,提升着他们生活的信念。
底楼的一角,是禁闭室,空的!据说一年多没关人了。但愿总是空的。参观住院部时,陈益平让我戴上口罩和手套,毕竟都是重症犯人,风险很大。我没敢走进,只在走廊边等着。“陈教导(员)好”、“陈教导(员)好”的问候从好几间病房传出来,使我觉得,陈益平依然陪护在他们身边……
操场的服刑人员跳起了坝坝舞,整齐而有趣。在城里,这是中老年妇女爱跳的那种。张红波说,都是艾滋病犯人,运动不能剧烈。2013年监区组织他们进行坝坝舞比赛,好几个还拿了较高的名次。现在,监区每天都组织一些活动,除了学习、唱歌、做操,还成立了腰鼓队、书法组和工艺组,还有棋类活动室。陈益平说,这是特殊监区,既不能让他们太累,也不能让他们闲着,得忙起来、活起来。闲多了生事,总想着自己的刑期、自己的病,容易陷入悲观、惶惑和恐惧之中;在活动中他们会收获进步、成功、合作、健康的精神愉悦。这是改造他们的有效方式。
如果不是外面的护栏,不是墙上那些标语的提示,我感到,这分明是一所学校,一所重塑人生、拯救灵魂的学校。这学校,不但对这些服刑人员,对高墙外的世界,都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陈益平和他的战友,就是在这里,守望着生命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