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教育史上的丰碑

刘朝纯

与守正武学堂创办的同时，毓正女学堂的筹办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贡桑诺尔布考察日本回到旗里后，立即对旺都特那木济勒郡王时期的王府戏园“燕贻堂”稍加修缮，准备用做女学校舍。经日方介绍，贡王从上海务本女学堂聘得日本女教师河原操子，于1903年12月21日（清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三）来到喀喇沁右旗王府，帮助筹办女子学校。次日，她去拜会福晋，商定于12月28日（夏历十一月初十）举行开学典礼。河原操子的想法是，迅速把学校办起来，然后逐步加以完善。

毓正女学堂的校务由福晋善坤亲自主持，称为“总理”，职责是“总理堂中一切事务”。河原操子为总教习，她抓紧制定了《学堂规则》（又称《学则》）。《学则》规定了办学宗旨，教职人员配备，学制，课程，学生的待遇，对学生的服装、礼节、品行等方面要求，考试制度，文凭发放，奖惩办法，经费来源，以及外人来校参观游览的手续等等。从中可以看到，学堂起点较高，制度严格，一切都按正规化要求办理。

开学典礼如期举行。贡桑诺尔布和福晋善坤及王府官员、地方绅士、女士共二百多人参加了典礼，盛况空前。仪式按贡王亲自拟定的程序进行：第一遍铃声，学生齐集讲堂就坐。第二遍铃声，王爷、福晋登上讲台，学生起立，行鞠躬礼。第三遍铃声，总教习河原操子登上讲台，学生起立，行鞠躬礼。然后依次为：福晋演说；总教习演说；来宾演说；总教习闻铃下讲台，学生起立、鞠躬以送；王爷、福晋闻铃下讲台，学生起立，鞠躬以送；最后，学生起立，分两行对面站立，互相行鞠躬礼，以尽同学之谊。仪式结束之后，大家一起摄影留念。

据河原操子所记，福晋在开学典礼上发表的演说，主要内容如下：

男子和女子本来是平等的人，但我国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是对的，一般不求学是极普通的。但是大家想想看，作为一个人，假若不学习的话，得不到知识，没有见解，不是成了一个没用的人，白活一辈子吗？男女本来应当是平等的，之所以男的成了尊贵的，女的变得卑贱，就是由于学习与不学习造成的。

凡是男子，有符合男子分内应作的事业；女子，有合乎女子身份的事业。关于国家的事，男子应当专心尽力地去做，家里的工作主要属于女子的责任。假如女子没有学问，又缺乏才能，男子就不得不兼做家里的工作，其结果就要耽误属于男子分内的国家的事业。因此，去年冬季设立了崇正学堂，今年夏天设立了守正武学堂，现在为女子又开设了毓正学堂。然而，不懂这些道理的人们，说什么设立这些学堂不经济啦，什么白受累啦等，好像做了多余的事情似的进行反对。至于世界各国的兴盛与蒙古的衰弱是由学与不学给区分开的，这一点他们还没有察觉到。

女子教育是非常紧迫而重要的。女子结婚后，成为一家的主妇，要处理家务和教育子女，哪一样都需要知识。所以各国都在发展女子教育，甚至普及到了没有一个文盲的程度，连我国的男子也不及他们女子进步。这些事情在短时间内是很难详细说明的，但总的说来学习文化是获得各种知识的根本。一切礼貌、举止、言谈等对女子来说也是极重要的。把这两方面的事情，细致地加以分析研究，通过学堂来完成的话，蒙古的妇女们也能和各国妇女一样进步。

这次河原先生不远数千里，来到了我们这里，大家要听从老师的教导，努力学习，不要虎头蛇尾，要始终贯彻下去。只有这样，从事建校官员的劳累，王爷和我的一片苦心才不算白费，我们再也没有比这更满足的了。

毓正女学堂开学之初，招到的学生仅有24名，为王公贵族的女儿和王府侍女，贡桑诺尔布把自己的妹妹兰珍（七格格）也送到学堂读书。学堂规模虽然不大，但毕竟初具雏形。当时七格格已经20岁，贡王对这位王妹要求很严格，令她今后抛弃一切绸缎服装，只能和其他学生一样穿棉布衣服，学习和生活用品也必须讲究朴素。七格格遵守了贡王的训诫，除了读书学习，还为同学们服务。

开学前，社会上的一些抵制革新旗政、阻挠兴办学堂的守旧派人物，对于贡桑诺尔布创办女子学堂气急败坏，竭尽全力地反对。这些人在原先谣言的基础上制造出新的谣言，加之旗民极度缺乏文化科学知识，在信谣传谣的基础上不断添油加醋，于是恐怖离奇的流言弥漫了全旗。有人说：“王爷要选五百童男童女送往日本还债”，“王爷要招一百名小姑娘送往日本”等。送往日本干什么？有的说“日本人要吃”，有的说“把骨头取出来做肥皂”，还有的说“把年轻姑娘们漂亮的眼珠子挖出来，用来做照相机的‘眼睛”，等等。当王府工匠们奉命制作课桌椅时，外面谣言又起：“姑娘们都让洋人装进木笼里啦！”这些耸人听闻而又荒唐可笑的谣言在旗境引起了极大的恐慌。据《蒙古纪闻》载，当时“喀喇沁右旗东南半边一时摇动，倒房卖地，欲向北方逃避。该王闻讯，派员前往开导并禁彼出境，去使至甘珠苏穆庙拦阻，追回者约八百余户。其由他路出走者皆未能追回，尚有五百余户之多”。由此可见，由于当时保守势力的极力阻挠破坏和旗民的愚昧无知，贡桑诺尔布兴办学校遇到的阻力有多大；也足见在当时经济文化落后的内蒙古，发展教育事业、开启民智是多么刻不容缓。

随着毓正女学堂的开学授课，保守势力散布的谣言不攻自破。旗民们逐步了解到贡桑诺尔布兴办女子教育的良苦用心，认识到送女孩入学的益处，渐渐有人愿意送女孩到学堂读书了。到当年春节时，学生增加到60名，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23岁，大部分14～17岁，分3班教学。后来该校学生最多的时候达到80名，另有幼稚生30名，学习初等小学堂课程，幼稚生另定教法。毓正女学堂的学生入学后也受到优待，学生们的学习用品全部免费发给，午间由学校免费供应午餐，路远者准其寄宿，离校十里以内的女生，早晚上学、回家都用花篷轿车接送。每天早晨，接学生的两辆马车从王府出发，巡回到各个学生住所，9时以前把走读生全部接到王府，从10时开始上课。下午4时放学后，又用马车把她们一一送到家里。王府对学生的待遇优厚，加之学生学习的成效很快显现出来，女子学堂终于得到社会认可，家长们也开始感激贡王给女孩提供了上学机会。

据河原操子所记，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毓正女学堂的课程设置有蒙文、汉文、日文、日语、习字、历史、地理、算术、修身、图画、唱歌（日本歌、蒙古歌）、体操、家政、编织。每周上课5天半，每天5课时，每课时50分钟。教师除河原操子外，还先后聘请了巴图敖其尔（伊宪斋）为蒙文总教习，邢宜庭为汉文总教习，聘喀喇沁中旗宁姓女子为蒙文教员，又由北京聘请状元徐郙的第八女张夫人（从夫姓）为汉文教员。河原操子教日文、日语、算术、唱歌、手工（编织）、图画、体操、家政等课程。学生们很喜欢工艺课，对于学习语言也特别有天赋，时间不长就能用日语会话。最感到困难的学科是算术，但是学生们都能热心地学习，没有厌倦情绪；也有悟性强，学得很好的。河原操子归国后，学堂又聘请日籍教师鸟居龙藏夫妇任教。

为了提高学生语言表达能力和活跃学校气氛，根据河原操子的提议，学堂设立了同窗谈话会。谈话会由学生投票选出会长、副会长和干事，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六举行活动。活动时，同学间互相谈话交流，练习会话，增进德智。为了宣传女子受教育的必要性，学校又于1904年8月下旬水果成熟的时节，组织了一次游园会，邀请旗民参加，借聚会的时机展览教育的成果，宣传教育思想。游园会上陈列了学校的图书和学生的作品，让来宾观赏，又让他们听日、蒙歌曲，以及学生讲的生动故事。参观者还可以购买学生的美术和工艺作品。贡王和福晋讲了话，河原操子也谈了让子女受教育对于家庭幸福的意义。来参加游园会的官民约300人，有的受到酒宴或茶点水果招待。游园会增进了旗民对于学校和教师的了解，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第二年（1905年）秋的游园会，有不少人步行很远前来参加，人数达700多。游园会不仅在普及教育思想方面取得成效，而且对于密切王爷与旗民的关系也起到了积极作用。

毓正女学堂创办于1903年末，不仅是内蒙古地区创办最早的女子学校，也是中国近代史上创办较早的女子学堂之一，从创办时间看，在全国名列前茅。查检资料，清末开办最早的近代女子学校，只有少数几所在开办时间上可以和毓正女学堂比肩，如1901年创办的苏州兰陵女学、1902年创办的广州公益女学、上海务本女学和上海爱国女学等。正如贡桑诺尔布所说：“此女学本数千年所未有”，为“全蒙女学起点”（见《赤峰市文史资料选辑·汉文版第四辑（喀喇沁专辑）》第114页）。1907年（清光绪三十三年）贡桑诺尔布咨呈学部，要求将毓正女学堂正式立案，经学部奏准清廷，受到嘉奖，此事在9月之前。同年，朝廷为奖励毓正女学堂的办学成绩，赏给“壸教畅明”匾额一方，赞扬毓正女学堂的女子教育成就辉煌。（白拉都格其《辛亥革命与贡桑诺尔布》据上海《东方杂志》第4卷第9号，并参见《蒙古纪闻》）

毓正女学堂共计办了6年，1908年（清光绪三十四年）秋，贡桑诺尔布进京供职，福晋随同进京，毓正女学堂乏人过问；至1909年（清宣统元年），不得已取消。幼稚园也随之停办。

三所学堂创办初期的成效

为了了解崇正、毓正、守正三所学校的创办对于一百多年前在漠南大地开启民智、树立新风的重大意义，我们不妨看看与贡桑诺尔布同时代的人记下的第一手资料。

1906年（清光绪三十二年）春天，理藩院尚书肃亲王善耆奉朝廷之命视察内蒙古东部卓索图盟、昭乌达盟、锡林郭勒盟、哲里木盟（简称东四盟），在卓索图盟所属的喀喇沁右旗视察了崇正学堂、毓正学堂及守正学堂，并为崇正学堂题写了校名，事后被制成匾额，悬挂于学堂门口。肃亲王的随员陈祖墡撰写的随行日记《东蒙古纪程》，详细地记载了此次视察见到的学堂气象：

（光绪三十二年四月）初九日 晴 暖

午前十一钟，随肃邸、贡邸（按：指贡桑诺尔布。邸，官邸，此处用于对官员的尊称）至王府后，参观女学堂，福晋暨日本女教员、汉文女教员皆在焉。堂内女生约三十人，大者十六七岁，小者十一二岁，均服蓝布长衫、绒靴，甚齐整。时方分班授东文（按即日文）、蒙文课。授毕，洋教员率之至讲台，分三层而立。教员鼓风琴，诸女生依声而唱日本之歌。既阕，福晋亲操琴，诸生复歌蒙文之曲。旋，复令学生二人，以次援琴而歌，琴韵、歌声抑扬中节（合乎节拍）。歌毕摇铃，洋教员复援琴作军乐声，诸生乃鱼贯旋绕，各归本位。进退歌唱，法律（法度）井然，殊为可喜！堂隅案上，排列诸女生所作书画、手工等件，颇精巧。噫！以蒙古荒陋之区，而能若是，谁谓教育不可普及耶？闻喀喇沁男学堂归贡邸经理，女学堂系福晋督办，盖亦煞费苦心矣！

（光绪三十二年四月）十二日 晴 暖

是日，喀喇沁守正武备学堂、崇正小学堂、毓正女学堂共开欢迎会，于府门外设运动场。午后一钟，三堂学生先集于府内后殿月台上，排班开会。女学生西面立，小学生东面立，武备学生北面立，余等随肃邸南面立于檐下。喀喇沁王并福晋暨会盟诸王公、贝勒皆在焉。檐前设一几，瓶内供桃花数枝，肃邸立于几右。须臾，女学生先进，向上行三鞠躬礼。公推二生为代表，以蒙汉文互译共读祝词。读毕，鞠躬退归本位。小学生、武备学生以次继进三堂演说。以小学生为最优，女学生次之。学生演毕，肃邸各加勉励，遂散会而往运动场。场以松柏为门，围之以绳，广约数十亩，内支帐棚（篷）数座，以备休息。诸生皆整队迎于门外，观者如堵。入场后，先是日本女教师鼓琴，女生全体唱日本歌，次为小学生记忆蒙文竞走，又次为女学生分列行进运动，又为武备生纲引竞争，又为女生心算竞争，又为小学生蒙文文法竞争，又为武备生铳枪术，又为女生菊花行进运动，又为小学生飞绳竞走，又为女生唱蒙古歌，又为小学生徒步竞走，又为武备生早驱竞争，又为女生冰滑舞，又为武备生跳越，又为女生蹴球，又为小学生偶本竞走，又为女生连环运动，末为小学生逐环竞争，最后为来宾竞走运动。毕，少息，饮酒散会。诸生仍整列送诸场门之外，已将日落衔山矣。

（光绪三十二年四月）十三日

午后二钟，随肃邸往上瓦房，参观守正武备学堂。先莅讲堂，教员各问以兵法，诸生均对答无误。次看体操，一切盘杠、跃高、刺枪等技，皆能如法。内场观毕，复同至外场看操，分合成列，步伐整齐，行军操亦攻守有法。……

从当时人亲历、亲见的第一手资料中可以看到，由于贡桑诺尔布的不懈努力和全体教职员的辛勤工作，办学时间不久，崇正、毓正、守正三所学堂即大显成效。学堂办学成绩斐然，学生在德育、智育、体育、美育诸方面得到了发展，守正武学堂的学生在军事技术方面也训练有素。贡桑诺尔布呕心沥血创办的学堂，确实为漠南草原带来新鲜气息和文明的希望。难怪陈祖墡备加赞赏，认为在内蒙古经济文化这样落后的地区，学校能办到这样程度，足见教育可以普及；并感叹贡王和福晋亲自经管和督办喀喇沁右旗男女学堂，确实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