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不是草原”
2014-02-28曹龙
曹龙
身在内蒙古,自以为对草原、对牧养不陌生,最近读了《中国国家地理》内蒙古专辑,方知自己的孤陋寡闻。
专辑以《穿越高原:对话中的内蒙古》为总标题,分六个板块对内蒙古地理环境、动物植物、人文特色、风土人情等内容进行了系列报道。并邀请了国内相关专业的顶级专家,以对话形式对相关问题进行深入交流。
在穿越呼伦贝尔草原时,主编单之蔷邀请了内蒙古草原研究所研究员刘书润。两人有几段专题对话,读后让人耳目一新。
“‘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不是草原”,就是对话专题之一。在对话中,刘研究员认为,“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是芨芨草滩,不是草原,是草甸子。
接着的一段对话更有意思:
单(单之蔷):草高,生物量不就大吗?
刘(刘书润):不应该让草一次性疯长,这会使草原上多年积攒下来的粪土营养一下子释放了。应该抑制,让它慢慢地长,长出草尖来。等到牲畜吃掉草尖,再让它长,再吃掉,再长……牲畜越吃,草长得越快。这叫植物的刺激再生机制,所以适度放牧,会使草越长越好。
……
单:草场退化不是因为载畜量超过了草场的承受力,现在围封起来好让它休息、恢复吗?
刘:这是错误的诊断,牧民游牧几千年,草场从来没有被破坏。
单:那为什么现在草场退化了?
刘:主要是因为定居和划分草场导致的。现在不让牲畜走,主要在一个地方,每家每户的草场都有网围栏围着。可是羊有一个特点,它在不同季节想吃不同的草,如果这里没有它想吃的,就得往别处跑。就跟人一样,中午吃这个,晚上吃这个,明天还吃这个,你肯定不干。草原退化最严重的时期,就是改革开放以来的这30多年,把草场承包到户,一年四季都被围封在铁丝网里,不可能不退化。牧民的权利不是定居权,而是移动权。
这种有悖“常规”的论断出自普通人之口,也许人微言轻,可不屑一顾。可是,这个刘书润,上世纪60年代末从草原研究所只身溜走,浪迹草原,放羊数年,与牛羊为伍,拜牧民为师,从此学问精进。因其影响颇巨,被尊为“游牧派”精神领袖、草原知识大侠。受其影响,现在许多牧民都在成立合作社,拆铁丝网,合并牧场,小范围恢复游牧。
暂时不谈学理,回首身边所见,真能找到验证。城市里虽无草原,却有草丛,更能见到草坪。三五株簇在一处,即是草丛。无人照管,起初是蓬蓬勃勃,方兴未艾,但过其时日,不但难见其长,先前的枝叶也垂头丧气、有气无力了。倒是聚在一起的草坪,争先恐后铆足了劲地拔节,刚刚抛头露面,就被挫其锋芒,可丝毫不影响它们的锐气,明知不可为,却屡败屡战。拔其根须,比其纵长,其中缘由方恍然大悟——前者致力在“扬”,后者致力在“蓄”。
草原上的学问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道得明的。习惯使然,不由地想到我们的教育,我们的小学语文教学的这方草原。
以一个本科生为例,当有16年的学龄。而小学应该是基础中的基础,如果把成长中的学生比作一株草的话,小学阶段应该是生根发芽、蓄势待发的时段。根只有竖向深扎,横向广舒,才能汲取到维持自身强壮的水分和养料。而现在浮躁功利的人们,已经把对“草根”的滋养变成催生,甚至搞成无土培栽。经典和现代、科技和人文、语文和数学、英语和体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并驾齐驱,见缝插针,各个学科虽极少协同,但都强调自己的重要。像化学实验一样,锱铢必较地分配比例,恨不得将所授内容浓缩成“营养液”,来个一次性注入。早日破土太过平常,短期内抽枝展叶乃至结果才是目的。于是,只要是课堂上成人般地“语出惊人”,只要考试时乌鸦反哺般地高居榜首,只要场面上鹦鹉学舌般地“巧言令色”,那就是教育的“巨大成功”。
应该说,适度地交流、讨论、辩论、表演、展示既是学习的手段也是表现的过程,实属正常。问题是,这样的过程太多了,太过了,就不正常了。时间一长,师生俱疲不说,还实在没有底气花样翻新。于是,在对名师一番趋之若鹜的观摩追捧之后,大家发现,形似难神似更难。几番折腾之后,教师虽小有改变,学生却涛声依旧。于是,不能登观摩、示范等大雅之堂的“草根”应运而生,“素读”“海量阅读”“经典诵读”如雨后春笋。大家忽然发现,老祖宗没有什么先进的课程理念,只是朴素地吸收。
一阵乌鸦躁晚风,诸生齐放好喉咙。赵钱孙李周吴郑(《百家姓》),天地玄黄宇宙洪(《千字文》)。《三字经》完翻《鉴略》(《通鉴史略》),《千家诗》毕念《神童》(《神童诗》)。其中两个聪明者,一日三行读《大》(《大学》)《中》(《中庸》)。
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增广昔时贤文》再到“四书五经”,按现在的理论,严重超越了学生的接受能力。可经过如此不求甚解的“吞噬”,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口吐莲花、妙笔生花的大家频出。
岂不怪哉!
要说怪,也并不怪。还是老祖宗知道何时“牧养”,何时取用,何时吞噬,何时反刍;知道什么叫量入为出。当然,传统教学也不是一味地积累,只是先利用小孩子长于记忆、弱于理解的特点,先蓄积,后反刍。度的把握很适宜,绝不搞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事情。
再看现代,“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摇摆了整整十年,未果。“学习语言文字运用”本是老话题,而今红得发紫,谈语文教学,不谈运用,就是落伍,依此局面,再过十年,“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又该平反昭雪,粉墨登场,再创辉煌了。
国外也不是没有此意识。怀特海在《教育的目的》一书中明确将儿童心态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浪漫期、精确期和综合期。
语文教学不同于其他学科的教学,它和生活密不可分,无处不在。日不见其生却在长,既着眼于表现更注重当下的积淀,如果在小学里也一味地追求看得见、摸得着,追求“疯长”,那就不是草原,而是草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