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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简《说命》研究三题

2014-02-25

古代文明 2014年3期
关键词:学记尚书正义

程 浩

清华简《说命》研究三题

程 浩

清华简《说命》三篇是殷高宗武丁对臣子傅说的命书,记载了武丁得傅说的过程以及对他的训诫。传世文献中的几条《说命》佚文,大多在简本中可以找到对应之处。而《学记》、《文王世子》等篇所引数语为清华简所无,很可能是流传版本不同所致。通过将《说命》与《盘庚》进行细致对比,我们还可以发现该篇较多地保留了殷商时期的原貌。

清华简;《说命》;《盘庚》

先秦《尚书》中有《说命》三篇,古书多有称引。然其历秦火而亡,至汉初已不得见,伏生所述与孔壁所出皆无此三篇。至东晋始有梅赜所献孔传《尚书》本,但其为伪书久成定谳。新近公布的清华简第三辑收录了战国写本《说命》,对我们重新认识这一《尚书》中的重要篇章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本文围绕相关问题进行讨论,以求教于方家。

一、 清华简《说命》篇题与内容

清华简《说命》共有竹书3篇,原皆题有篇题《傅说之命》,1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第121—131页。整理者据内容次第分别题为《说命上》、《说命中》、《说命下》,使之与传本《尚书》相合。对于《说命》篇题,郑玄注《礼记》云:“殷高宗之臣傅说也,作书以命高宗,《尚书》篇名也。”2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卷55,《缁衣第三十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649页。康成以为《说命》乃傅说命武丁之书,实则不然。

根据《尚书》“六体”的划分,《说命》三篇当属于“命”书。孔颖达《古文尚书》疏曰:“《说命》三篇,《微子之命》、《蔡仲之命》、《顾命》、《毕命》、《冏命》、《文侯之命》九篇,命也。”3孔安国传,孔颖达等正义:《尚书正义》卷2,《虞书•尧典》,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17页。孔颖达所举九篇“命”书,见于今文者唯有《顾命》、《文侯之命》二篇。其中《顾命》乃成王命召公、毕公等群臣辅佐新王,《文侯之命》为平王册命晋文侯之辞,都是君王对臣下的命辞。观简书上篇结尾有“说来,自从事于殷,王用命说为公”之语,而中、下两篇通篇皆为武丁对傅说的训诫,是则篇题还应理解为“(武丁对)傅说的命书”。本篇传本与文献称引均作《说命》,简本作《傅说之命》,实为同书异名。而《尚书》中其余“命”书篇名或云“某命”或云“某某之命”,或许这两种“命”书的题名法皆可通用,仅有繁简之别。1这其中《顾命》当属例外。“顾命”之意,或曰寡命,或曰托命,与册命公侯无关。

本篇《书序》云:“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岩,作《说命》三篇。”2孔安国传,孔颖达等正义:《尚书正义》卷10,《商书•说命上》,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第174页。简文上篇开篇即是围绕着高宗得傅说的过程展开记述:

惟殷王赐说于天,用为佚仲使人。王命厥百工向,以货徇求说于邑人。惟弼人得说于傅岩,厥赐弸弓、绅、冠、庳矢。说方筑城,腾降用力。厥说之状,鸢肩如崔。王乃讯说曰:“帝繄尔以畀余,抑非?”说乃曰:“唯,帝以余畀尔。尔左执朕袂,尔又稽首。”王曰:“亶然。”3上篇释文采用廖名春先生意见,见廖名春:《清华简〈说命上〉初探》,《史学史研究》,2013年第2期。

对于这一故事,《史记•殷本纪》也有记载:

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是时说为胥靡,筑于傅险,见于武丁。武丁曰是也,得而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殷国大治,故遂以傅险姓之,号曰傅说。4司马迁:《史记》卷3,《殷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02页。

对读二文,可知《殷本纪》与简文的记载在内容上无甚差别,只不过简文对武丁见傅说的过程及傅说的形态描写更为详尽,而《殷本纪》则出于行文的考虑略去了武丁与傅说的对话。

根据简文所述,武丁得傅说之后并未马上带他回殷都,而是命他征伐佚仲。“佚仲”,整理者原读为“失仲”,5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第122页。子居先生认为其为“佚”地诸侯,6子居:《清华简〈说命〉上篇解析》,孔子2000网“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 asp?id=5517.2013年1月6日。并将其改读,今从之。卜辞中有方国“失”,赵平安先认为即《逸周书•世俘》中的“佚侯”,7赵平安:《从失字的释读谈到商代的佚侯》,收入《新出土简帛与古文字古文献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61页。其与中央王朝的关系并不稳定,对商王时附时叛。简文武丁“命说伐佚仲”与得胜后“邑人皆从”即是这种情况的写照。

另外,简文说傅说之邑“在北海之州,是惟圜土”,孔颖达疏引《尸子》也有此说。《殷本纪》云“举以为相,殷国大治,故遂以傅险姓之,号曰傅说”,由此可见傅说原居地确非傅岩。那么,傅说缘何在此地筑城呢?观简文云傅说“用为佚仲使人”,《殷本纪》也说“是时说为胥靡”,是则傅说原是被佚仲调遣到傅岩筑城的奴隶。傅岩之地望,伪孔传云:“傅氏之岩,在虞、虢之界,通道所经,有涧水坏道,常使胥靡刑人筑护此道”。8孔安国传,孔颖达等正义:《尚书正义》卷10,《商书•说命上》,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第174页。前文已述,佚国与殷王朝经常兵戎相见。而据罗琨先生研究,甲骨文中的失侯可能与近年在山西临汾浮山桥北发掘的商代大墓有关。9罗琨:《殷墟卜辞中的“先”与“失”》,《古文字研究》(第26辑),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57页。准此,则居虞、虢之界的傅岩适处殷、佚之间,为商朝征伐佚侯的“通道所经”,因此佚仲要派人在此筑城以为防备。而傅岩在佚仲的控制范围,武丁到此地访寻傅说应该是带兵而来。这样,傅说不先归殷都而直接从傅岩伐佚仲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简文中、下两篇所载以武丁对傅说的命辞为主。其中中篇武丁告诉傅说将用其为腹心,并要他“朝夕规诲箴谏”;下篇则训诫傅说要恭天、用德、中罚。值得注意的是,简文下篇篇首有一简缺失。整理者认为:“从下文看,该简可能记述武丁不言之事”,并举《书•无逸》周公训成王所言之事:“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对于武丁即位三年不言,古书多有记载:

昔殷武丁能耸其德,至于神明,以入于河,自河徂亳,于是乎三年,默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无所禀令也。”武丁于是作书,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类,兹故不言。”(《国语•楚语上》)10徐元诰:《国语集解》卷17,《楚语上》,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503页。

帝武丁即位,思复兴殷而未得其佐,三年不言,政事决定于冢宰,以观国风。(《史记•殷本纪》)11司马迁:《史记》卷3,《殷本纪》,第102页。

除此之外,战国子书也多引之以言道。由此可见,武丁三年不言之事在当时是比较流行的。然而简书《说命下》是否即以此事起首呢?我们认为可能并非如此。因为无论是《史记》还是《国语》的记载,武丁得傅说都是“三年不言”之后的事了。特别是《国语》引《说命》之后对武丁有一则评论,言之甚明:“若武丁之神明也,其圣之睿广也,其智之不疚也,犹自谓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既得道,犹不敢专制,使以象旁求圣人。”1徐元诰:《国语集解》卷17,《楚语上》,第504页。是说武丁三年不言是在“思道”,“既得道”后才访得傅说。而且简书前两篇武丁已得傅说并升以为公,故而此篇应非述三年不言事,通篇为武丁对傅说的命辞。根据《国语》记载,武丁曾因三年不言事作书解卿士之惑,然今已不见其真章,若先秦有之,序次当在《说命》之前。

二、《说命》佚文解析

《说命》作为《尚书》的一篇,在其他先秦文献中多有征引。这些散见他书的佚文,有的在简本《说命》里可以找到,如《礼记·缁衣》所引“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一句,以及《国语·楚语上》白公子张对《说命》之文的概括。对于后者李学勤先生已经做了很好的解释,2李学勤:《新整理清华简六种概述》,《文物》,2012年第8期。但我们认为仍有未尽之处。为方便说明,兹录《国语》原文如下:

如是而又使以象梦旁求四方之贤,得傅说以来,升以为公,而使朝夕规谏,曰:“若金,用女作砺。若津水,用女作舟。若天旱,用女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视地,厥足用伤。”若武丁之神明也,其圣之睿广也,其智之不疚也,犹自谓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既得道,犹不敢专制,使以象旁求圣人。既得以为辅,又恐其荒失遗忘,故使朝夕规诲箴谏,曰:“必交修余,无余弃也。”3徐元诰:《国语集解》卷17,《楚语上》,第503—504页。

由简文可知,这段话中武丁所述的部分为白公子张根据《说命》做的概述,而“若武丁之神明也”等语则是他个人发表的评论。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段的最后有武丁所说的“必交修余,无余弃也”一句,我们认为也是《说命》的佚文。依文意,可以放在简书《说命中》“汝惟兹说底之于乃心”之后。武丁在告诫傅说要与他君臣齐心之后,要求他将这些话“底之于乃心”,并且“必交修余,无余弃也”,文意一以贯之。

还有一些文句是简文所无的,特别是《礼记》所引的其他几条,遍检三篇简书究不得见。过去,曾有学者据郭店、上博本《缁衣》并无今本引《说命》两段而怀疑这些章节系汉代增入,并进而质疑其真实性。现今《说命中》有可与“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4《墨子•尚同中》有“先王之书《术令》之道曰:‘唯口出好兴戎’”数语,孙诒让《墨子间诂》已言“《术令》”即“《说命》”,实为卓识。详见孙诒让:《墨子间诂》卷3,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85页。对应的一段,可以证明今本《缁衣》在写定之时是见过真本《说命》的。至于《缁衣》引《说命》的另外一段话,李学勤先生指出其“不见于简文”,“大概是传本不同的缘故”。5李学勤:《新整理清华简六种概述》,《文物》,2012年第8期。实际上,这段话在简本《说命》中也有迹可循。我们先来看《缁衣》中的这条《说命》佚文:“《兑命》曰:‘爵无及恶德。’”郑玄注曰:“恶德,无恒之德。”6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卷55,《缁衣第三十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第1651页。知此句是讲勿用“恶德之人”,恰可与简书《说命下》中的“敬之哉,用惟多德”对举。或许在《缁衣》所参考的版本中,此句正是接于其后。

根据以上推断,我们可以将《说命中》篇“复原”如下(佚文以下划线标出):

说来自傅岩,在殷。武丁朝于门,入在宗。王原比厥梦,曰:“汝来惟帝命。”说曰:“允若时。”武丁曰:“咨!7整理者原释“来”,并引《书•舜典》“格汝舜”为例。徐俊刚先生改释为“”,训为语气词“咨”,语意更为通顺。参见徐俊刚:《释清华简〈说命中〉的“”字》,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 asp?Src_ID=2028.2013年3月29日。格汝说,听戒朕言,渐之于乃心。若金,用惟汝作砺。古我先王灭夏,燮强,捷蠢邦,惟庶相之力胜,用孚自迩。敬之哉,启乃心,日沃朕心。若药,如不瞑眩,越疾罔瘳。朕畜汝,惟乃腹,非乃身。若天旱,汝作淫雨。若津水,汝作舟。汝惟兹说底之于乃心,必交修余,无余弃也。且天出不祥,不徂远,在厥落,汝克环视四方,乃俯视地,心毁惟备。敬之哉,用惟多德,爵无及恶德。且惟口起戎出好,惟干戈作疾,惟哀1“哀”,整理者原读为“衣”。黄杰先生举上博六《天子建州》甲本简9同字释“哀”,可从。参见黄杰:《读清华简(叁)〈说命〉笔记》,简帛网,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 php?id=1799.2013年1月9日。载病,惟干戈眚厥身。若趆2原字“诋”,整理者读为“抵”,并引《说文》训为“挤也”,以为是“以手推拒”。廖名春先生指出“诋”当读为“趆”,义为快走。参见廖名春:《清华简〈傅说之命中〉新读》,孔子2000网“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http://www.confucius2000.com/ admin/list.asp?id=5513.2013年1月5日。不视,用伤。吉不吉。余告汝若时,志之于乃心。”

除《缁衣》外,《礼记》中的《学记》、《文王世子》等篇也引用了《说命》,内容均与论学有关:

念终始典于学。(《学记》、《文王世子》并引)3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卷36,《学记第十八》,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第1521页。

学学半。(《学记》)4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卷36,《学记第十八》,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第1521页。

敬孙务时敏,厥脩乃来。(《学记》)5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卷36,《学记第十八》,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第1522页。

简本《说命》三篇虽未论及教学,但从《无逸》与《楚语上》的记载来看,武丁作为一代明君曾默以思道且善于纳谏。因此,武丁在对傅说的命辞中可能确实涉及到了论学的内容,只不过我们在简本中无缘见到了。

除了传世文献之外,李学勤先生曾指出在郭店简《成之闻之》中也有一条《说命》佚文“允帀(师)(济)德”,意为信于众而成德。6李学勤:《试论楚简中的〈说命〉佚文》,《烟台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此条佚文也不见于简本三篇《说命》,但其信众成德的说法,恰与《说命下》篇“用九德,弗易百姓”的旨趣相合,或许别本有将其归于此篇者。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传世文献中的几条重要的《说命》佚文在简本中都能找到线索。而《学记》、《文王世子》等篇所引数语为清华简所无,很可能是因为其所参考的《说命》版本与简本并不相同。我们知道,古书流传系统的不同可能造成文句上的较大差异。以《金縢》为例,清华简本与今传本虽然在内容上基本无别,但在具体文句上却各有详略,有些差异甚至堪足一简之数。7详见程浩:《清华简〈金縢〉性质与成篇辨证》,《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13年第4期。同理,《学记》、《文王世子》等篇所引用的《说命》版本与清华简本如果分属不同的流传系统,其文句也不会完全一致。过去我们没有机会见到真本《说命》,对于它的版本与流传问题自然无从谈起。现今清华简《说命》三篇为我们提供的这些重要信息,对我们思考《尚书》在先秦的流传情况极具价值。

三、清华简《说命》与今本《盘庚》比较

简本《说命》三篇文辞古奥,殊为难读,但许多词语在传世文献特别是《尚书》中可以找到用例。李学勤先生已经指出《说命下》篇武丁追述太戊功绩的一段话中“‘九德’、‘三德’,都见于《尚书•皋陶谟》,‘三德’又见《洪范》、《吕刑》,也可看出《尚书》各篇间的联系。”8李学勤:《新整理清华简六种概述》,《文物》,2012年第8期。整理报告的注释中也多有举例,为方便检视,兹列表于后。

除了《尚书》的有关篇章之外,甲骨卜辞也反映了殷商时期的用词习惯,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更为接近原貌。付强先生在对比了简本《说命》与宾组卜辞的用例后,得出了以下结论:“清华简《说命》的用词和用字习惯与商周时期的语言实录有非常多的相合之处,只有一小部分的润色与加工,基本上可以证明清华简《说命》确实为武丁时期的一篇实录。”9付强:《从宾组卜辞看清华简〈说命〉的用词》,孔子2000网“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 list.asp?id=5518.2013年1月7日。宾组卜辞一般断代于武丁至祖庚之间,不失为研究《说命》的绝佳素材。但在讨论简本《说命》用词时,与之时代相近的书篇《盘庚》也不应该被忽视。

简文 《书》篇 用例殷王赐说 《禹贡》 禹锡玄圭违卜 《盘庚》《大诰》 违卜若时 《皋陶谟》 《益稷》《洛诰》 《无逸》 若时格汝说 《舜典》 格汝舜朕畜汝 《盘庚》 用奉畜汝众经德 《酒诰》 经德配天 《多士》《君奭》 配天罔有斁言 《吕刑》 罔有择言汝亦惟克显天 《康诰》《多士》矧曰其尙显闻于天诞罔显于天恫瘝小民 《康诰》 恫瘝乃身中乃罚 《立政》 用中罚昔在大戊 《无逸》 昔在殷王中宗勑朕命 《益稷》 勑天之命

《盘庚》三篇见于《今文尚书》之《商书》,篇章完备、流传有序。《书序》云:“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以其为盘庚所自作。论者也多承认《盘庚》三篇是当时之作。王国维先生在《古史新证》中列举《尚书》中“当时所作”的篇目,于《商书》中首推《盘庚》。1王国维:《古史新证》,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3页。郭沫若先生也说:“《尚书·盘庚》三篇值得我们引用”,“那三篇东西确实是殷代的文献”。2郭沫若:《十批判书·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8—19页。即便是对古代文献持审慎态度的顾颉刚先生,对《盘庚》三篇的价值也是比较肯定的。3顾颉刚先生曾为《盘庚》上、中两篇作今译,均见顾颉刚主编:《古史辨》第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3—63页。虽然我们不能排除《盘庚》在流传的过程中曾经遭到改动的可能,但此篇的主体应该还是盘庚时期的实录。

我们知道,盘庚卒后传位于弟小辛,小辛传弟小乙,小乙传子武丁。因此,虽然盘庚与武丁间隔两代商王,二人实为伯侄关系,时代相去不远,治国理念与用语习惯自然也差别不会太大。简书《说命》除上篇以叙事为主,中下两篇所载多为武丁对傅说的命辞。而《左传》引《盘庚》称之为《盘庚之诰》,三篇的内容也基本上是盘庚对臣下的训诰。细审二文,不难发现两者有许多相类之处:

1,用词与内容元素接近

除了整理者已经指出的“违卜”与“畜汝”之外,简书《说命》的用词还有许多与《盘庚》非常接近的。比如《说命中》讲武丁用傅说为相“惟乃腹(心),非乃身”,而《盘庚中》盘庚则提醒群臣警惕“倚乃身,迂乃心”,都是将身、心对举。又如《说命中》武丁要傅说把他的告诫“志之于乃心”,《盘庚中》有“设中于乃心”之语。再如《说命下》武丁强调要“柔远能迩”,《盘庚上》谓“不畏戎毒于远迩”。另外《说命下》“司四方民丕克明”,“丕克”《盘庚中》亦有之。4李锐先生业已指出。见李锐:《清华简〈傅说之命〉研究》,《深圳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还有《说命下》追述太戊之自谓“余丕克辟万民,余罔坠天休”,1此句从李锐先生读,见李锐:《清华简〈傅说之命〉研究》,《深圳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与《盘庚中》“惟民之承保,后胥戚鲜,以不浮于天时”略同。

2,诰辞开篇的格式相同

《说命》与《盘庚》同为商王对臣下的训话,其体例格式也趋于一致。且看简书《说命中》与《盘庚》之上篇所载武丁与盘庚的诰辞:

武丁曰:咨!格汝说。听戒朕言,渐之于乃心。(《说命中》)

王若曰:格汝众。予告汝训汝,猷黜乃心,无傲从康。(《盘庚上》)

二王皆是先将臣下唤至近前,告诫他们要将自己训话牢记于心不可傲视。紧接着,又都回顾了殷先王的丰功伟绩:

古我先王灭夏,燮强,捷蠢邦,惟庶相之力胜,用孚自迩。(《说命中》)

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钦;罔有逸言,民用丕变。(《盘庚上》)

之后,武丁提出了对傅说的要求与期盼而盘庚则向臣下陈述了当下的困境以及他的忧虑。在此过程中,两者都采用了引譬援类的方式来进行表达:

若药,如不瞑眩,越疾罔瘳……若天旱,汝作淫雨。若津水,汝作舟。(《说命中》)

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盘庚上》)

由此可见,武丁册命傅说与盘庚训诫群臣的讲话,在谋篇布局,特别是开篇引题时采用的格式是非常接近的。这种文体格式上的类似,就与铜器中常见的铭文格式化的情况相同,而年代越是接近,其差异往往就会越小。

3,治国理念一脉相承

盘庚与武丁同为殷商时代的有为之君,其治国理念想必是一脉相承的,这点在两篇文献中也有很好的反映。首先,两书都提到要敬众爱民。《说命》讲“弗虞民”,要“恫瘝小民”,《盘庚》也说要“敬我众”。再者,都希望能够君臣同心。武丁要求傅说“启乃心,日沃朕心”,而盘庚则希望群臣能够“式敷民德,永肩一心”。第三,两者都反复强调要慎言。武丁先是说“惟口起戎出好”,又自谓“罔有斁言”,盘庚则要求群臣“度乃口”。此外,两书还体现了武丁与盘庚所共有的“中罚”思想。《说命下》篇云:“汝亦惟克显天,恫瘝小民,中乃罚,汝亦惟有万福业业在乃服。”盘庚则具体阐述了自己是如何运用这种思想来惩恶扬善的,那就是“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

通过以上对比我们不难发现,简本《说命》与《尚书·盘庚》多有相类之处,都较多地保留了殷商时期的原貌。相信随着这三篇古佚书研究的不断深入,对于古史、《书》史研究还会带来更多的启示。

[作者程浩(1989年—),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博士研究生,北京,100084]

(责任编辑:谢乃和)

2014年1月3日]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清华简《系年》与古史新探”(项目批号:10&ZD091)、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国家起源研究的理论与方法”(项目批号:12&ZD133)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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