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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学大寨”运动历史上的几个“谜”

2014-02-21陈大斌

党史纵览 2014年2期
关键词:大寨毛泽东运动

陈大斌

1964年,毛泽东发动“农业学大寨”运动,至今已经半个世纪了。由于这场运动持续时间长,开展得普遍深入,影响遍及中国农村各个角落,所以至今仍为不少人关注,各种议论也仍然不绝于耳。不用说对这场运动兴起的背景,对农业农村及整个国家社会、经济发展造成的影响,对运动中政治人物的评论等这些深层次问题还有许多不同认识,就是对运动中的一些基本史实,也还存在着不同说法。“农业学大寨”运动历史留下的一个个“谜”,等待解开。

“谜”之一:毛泽东“农业学大寨”号召是何时发出的?

这个“谜”早在40年前就已经出现。当时,笔者曾参与寻觅谜底,可惜无果而终。

“农业学大寨”运动是毛泽东发动的,运动从1964年开始,这些基本史实似乎早成定论。“文化大革命”爆发后,报刊媒体上每当有“农业学大寨”这几个字出现时,都要排黑体字加上引号,称“最高指示”,即毛主席语录。从那时起,一直沿用了十几年。所以,毛泽东1964年发出“农业学大寨”号召的说法,早成定论。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条被沿用多年、人人尽知的“毛主席语录”,却在所有的档案资料里都查找不到它的直接出处。

当年,笔者曾经亲身参加过对这条语录出处的查找。

1974年,我被新华社派到大寨、昔阳县“蹲点”调研一年。这年3月,新华社总社国内部农村组给我们下达任务:立即着手准备搞“农业学大寨”10周年的报道。

在研究如何组织报道时,首先遇到的一个问题是:毛泽东关于“农业学大寨”的号召,是1964年何月何日在什么场合发出来的?

我们向总社农村组提出这个问题,农村组的领导说,在北京一时查找不到具体日期和出处,要我们在大寨、昔阳县和山西省细细查询。

在昔阳县,我找了几乎所有应该找的人,细细翻阅了县档案馆里有关档案,查看了一切能查到的资料,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这条“语录”的出处,也没有一份材料可以作为权威证明。

在昔阳县现有的材料中,最早出现用黑体字印刷的“农业学大寨”这一口号,是在1967年2月昔阳造反夺权后,县革命委员会出版的油印小报《大寨烈火》上。这份小报上刊载了当时陈永贵的一次讲话,说毛主席1964年发出“农业学大寨”的号召,但这一号召发出的具体日期、场合都没有交代。我问了陈永贵,他说当时上上下下都是这么说,自己是跟着说的,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根据。

另有几份材料虽然提到了具体日期,却相互矛盾:郭凤莲1973年10月8日在一次讲话中说,毛主席1964年1月发出“农业学大寨”号召;而时任昔阳县委副书记的王贵科在一次讲话中则说是1964年12月发出的。

我们询问了这两位当事人,他们都说不记得当时是根据什么说的了。

之后,我又专程跑了一趟太原,到山西省委、《山西日报》等多个单位查询,结果还是空手而归。

在我到处查找的同时,新华社山西分社也在查,中共昔阳县委、大寨党支部还通过陈永贵,在北京向中央有关方面查询。后来,中办等单位正式回复:经过认真查找,档案中未查出1964年毛主席发出“农业学大寨”号召的原始出处,更没见到毛主席亲笔书写的这5个字的手迹。

连续一两个月的查找,最后只能不了了之。8月30日,新华社纪念“农业学大寨”运动10周年的长篇报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促进了昔阳的农业学大寨运动》播出,全国各大报纸均在8月底9月初刊出。在这篇报道中,只能笼统地写道:“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农业学大寨号召,已经10年了。”但到何月何日是整整10年?为什么8月来发这篇报道?稿子里均无法作出交代。

接着,大寨所在的中共山西省晋中地委纪念“农业学大寨”指示发表10周年的庆祝活动于9月举行。对于毛泽东发出这一号召的具体时间,不论是晋中地委领导和参加活动的代表们的发言,还是会议文件及会后媒体报道,都是含糊其辞,笼统地说:“毛主席1964年发出‘农业学大寨的指示。”

但这次寻找还是大有收获的。在查找过程中,有些20世纪60年代在国家或山西省农业领导部门工作的老同志向我们指出,毛泽东最早说的不是“农业学大寨”,而是“农业靠大寨”,“靠大寨精神”。有人还拿出了书面材料。毛泽东最早讲到大寨,是在1964年5月10日、11日中央在北京召开的一次工作会议上,在讨论国家计委关于第三个五年计划的设想时,毛泽东说,农业主要靠大寨精神。要在种好16亿亩耕地的基础上,建设4亿亩稳产高产农田,要自力更生,要像大寨那样,不要国家的钱,也不向国家要东西。

1964年内,毛泽东还曾在不同场合多次讲过大寨,但都是讲“农业靠大寨”或“靠大寨精神”。这一年的12月7日,毛泽东在批准国家计委拟定的长期计划程序时,又一次说到“农业主要靠大寨精神,工业靠大庆精神”。

在北京的查询过程中还发现,1965年11月1日《大寨式农业典型展览》在北京举行时,展厅大门前有一块醒目的横匾,上面写的也是“农业靠大寨”几个字。为庆祝此次展览开幕,《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题目也是《农业靠大寨精神》。展览会后,利用展览材料编印了《各地有大寨》一书(1966年2月农业出版社出版),时任中央农村政治部副主任的秦化龙在该书序言中写道:“农业靠大寨,这是我们在实践中不断得出来的宝贵经验。”

1966年4月,由山西省委农村政治部编印的《按毛泽东思想办人民公社》一书在前言中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发展农业靠大寨,靠党的政策,靠5亿农民的积极性。”

“农业学大寨”这5个字作为毛泽东的“语录”,在1964年、1965年这两年间均未出现过。接着再找下去,发现作为毛主席语录,最早出现于1966年8月。这年8月1日至12日,中央在北京召开扩大的八届十一中全会,8月12日发表的公报说,全会完全同意1963年5月20日《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完全同意1965年1月14日中央政治局召集的全国工作会议的讨论纪要——《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提出的一些问题》,即23条;完全同意毛泽东同志近4年来提出的一系列英明决策,主要是关于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加强政治思想工作的号召。从此之后,“农业学大寨”便作为“最高指示”被广泛引用。endprint

查到这里,似乎是找到了毛泽东的这一号召的出处。甚至有人以此为据,说毛泽东的这一号召发于1966年8月。但是,严格地说,这次中央全会公报并没有讲明毛泽东在何时何地发出了“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只是很笼统地说是“近4年提出的”几项决策中的一项。所以,最后还是没有真正查到“农业学大寨”这段语录的出处,因为公报既没有说明“农业学大寨”的号召是1966年发出的,也没有否定是1964年发出的(1964年也属公报所说的“近4年来”这一时间段)。

至于多次使用的“农业学大寨”这几个字的毛泽东手迹的出处,当时也没有查看到。后来查阅到中国农业博物馆藏品资料处研究员肖克之写的一篇题为《农业学大寨的由来》的文章(《当代中国研究》1996年第二期),该文说,毛泽东这5个字的手迹最先出现在1970年1月我国在阿尔巴尼亚举办的“中国经济建设成就展览”上。该展览大厅中展出毛泽东3幅手书条幅,其中之一就是“农业学大寨”。但是,这幅毛泽东的手书是他亲自题写的,还是办展览的人集字拼出来的,肖文并没有说明。

谜之二:“农业学大寨”运动是哪一年开始的?

因为没有档案材料证明毛泽东“农业学大寨”的号召是1964年发出的,所以就有人提出,说“农业学大寨”是1964年开始的缺少根据,有人还以此为由认为“农业学大寨”运动是1966年8月后才开始的。“农业学大寨”运动究竟始于何年,这又成了一个“谜”。

对这个问题,我的认识是明确的:即使毛泽东“农业学大寨”这一语录确实不是出自1964年,但说“农业学大寨”运动从1964年开始,也是符合历史实际的。“农业学大寨”这个口号作为毛泽东的“最高指示”正式发表出来,时间可能要晚一两年,但作为中央的决策,即树立大寨为全国农业战线的学习榜样,号召全国农村学习大寨精神,推广大寨经验,则在1964年就已经确定了。

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我们可以排出这样的一个时间表:

(一)1964年3月,时任中共山西省委第一书记的陶鲁笳当面向毛泽东详细汇报了大寨及陈永贵的情况,引起了毛泽东的极大关注。

这次重要汇报是于3月28日至29日,在停靠在京广铁路邯郸市郊的毛泽东的南下专列上进行的。关于汇报内容,近年来的报刊上多有披露,陶鲁笳也有著述作了回忆。这次汇报内容丰富,很有说服力,真正打动了毛泽东。其内容概括起来要点如下:

1、陈永贵坚持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带领群众苦干实干,深受群众爱戴。陶鲁笳说,陈永贵要求每一个党员的劳动要好于一般群众,支部委员要好于一般党员,支部书记要好于一般委员。他认为只有这样,党支部才有资格领导生产。

大寨党支部有这样一个口号:“参加生产,领导生产。”毛泽东听了大加赞赏,说:“很好嘛!像打仗一样,纸上谈兵不行;你不参加打仗,怎么指挥战争呢?”

2、陈永贵创造的带有强烈平均主义色彩的评工计分办法,特别引起毛泽东的兴趣,他当即说,这个办法好!评工计分就是不要搞繁琐哲学,有差别又不悬殊。毛泽东说,这样才能调动广大群众的社会主义劳动积极性。这时,毛还讲了战争时期根据地实行供给制,几十万人过平均生活,不讲物质刺激,而靠革命精神激励干得很好的那段广为传播的话。这也是毛泽东最感兴趣的一个话题。

3、陶鲁笳告诉毛泽东,陈永贵这个人,群众说他很有才干,他领导群众搞集体生产,年年有新套套。他的新套套,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在和群众一起劳动的实践中琢磨出来的,所以很有效。正如他说的,集体生产有了新套套,才能变思想,变技术,变土地,才能稳产高产。从建立初级农业社以来,大寨坚持十年造地,年年改变生产条件,年年增产,年年增加上缴国家的征购粮。

4、最打动毛泽东的,是大寨1963年抗击特大山洪的突出事迹。陶鲁笳说:“1963年8月初,大寨遭受特大洪灾时,陈永贵正在县里参加人代会。他知道后,立即绕山路回到村里。群众一见他就说:‘永贵,你看这么大的灾,咱们怎么活下去呀!有些人甚至哭了起来。陈永贵先问大家,人冲走没有?牲口冲走没有?大家说没有。他挺起腰杆,说:‘没有冲走一个人,也没有冲走一头牲口,这就是大喜事,应该开庆祝会,还哭什么?毛主席说过,人是第一宝贵的,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老天爷是个纸老虎,欺软怕硬,你硬了,它就软了。我们每个人都有两只手,靠两只手我们就可以改天换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就这样,他把全村动员起来,不分男女老少,齐心协力,夜以继日,战天斗地,果真创造出了惊人的奇迹。被洪水冲倒在泥浆里的秋禾,一棵棵被扶起来,培土施肥,千方百计地救活了。结果,除了少量完全被冲垮了的梯田绝收外,粮食亩产获得了700多斤的高产纪录。接着,他们研究了洪水为害的规律,修订第二个十年造地规划,建设抗御旱涝能力更强的稳产高产的新梯田。被洪水冲毁了的旧大寨,也按照统一规划,用集体的公共积累重建家园。他们以白天治坡、夜里治窝的惊人毅力,建起了焕然改观的新大寨,仅仅半年多时间,半数社员就欢欣鼓舞地搬进了新居。这真是个奇迹!”

陶鲁笳还向毛泽东汇报说,在抗洪斗争中,陈永贵还总结出“自力更生十大好处”,硬是不要国家一分钱,自力更生重建家园,发展生产。

毛泽东听到这里显然深受感染,他问陶鲁笳,陈永贵的名字是哪几个字?他识不识字?陶鲁笳当即在纸上写了“陈永贵”3个字给毛泽东看,并对他说,陈永贵42岁扫盲,今年50岁,现在能读报,还懂得什么叫“逻辑”。不久前,他在太原作报告,作家赵树理听了很佩服,说,陈永贵的讲话没有引经据典,但他的观点完全合乎毛泽东思想和辩证法。

毛泽东听了十分感慨:“陈永贵识字不多,做的事情可不少呀!”说完这些,毛泽东问陶鲁笳,你们有他的材料没有?《人民日报》那篇文章(指新华社通讯《大寨之路》及《人民日报》社论)我没有看。随即,陶鲁笳让秘书把那天的《人民日报》找来,连同预先准备汇报的有关陈永贵和大寨的材料一并交给了毛泽东。endprint

通过这次汇报,毛泽东对大寨和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陈永贵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他们那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更是刚刚走出“三年困难”阴影的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最需要发扬的革命精神。大寨人那种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打动了毛泽东。在离开邯郸继续南行的路上,他每到一地就要给当地干部讲大寨,讲陈永贵,讲的重点是大寨自力更生、发展生产的成绩。

1964年5月10日到11日,在听取第三个五年计划设想汇报时,毛泽东指出,搞农业要靠大寨,要自力更生。同年6月,在一次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又说,农业主要靠大寨精神,靠自力更生,他们不借国家的钱,也不向国家要东西。农业上要多出几个大寨,多出几个陈永贵。

毛泽东了解大寨和陈永贵,这是他把大寨树立为全国农业战线学习榜样的关键一步。

(二)在毛泽东了解大寨的基本情况后,中共中央、国务院接着又做了一件重要工作。1964年4月,国务院派出以时任农业部部长廖鲁言为组长的调查组,赴大寨进行实地调查。从4月21日到5月12日,调查组在大寨村及周边做了深入调查。

这次调查是有着明确的目标,带着中央及国务院领导的指示,来实地考察、核对大寨的有关情况,供中央做决策的。调查组工作结束时,廖鲁言在与大寨干部、群众的谈话中就明确说,现在是“怎样把大寨红旗举得更好”的问题。他说的是“大寨红旗”,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说法,显然不是一个部长可以自作主张这样说的。接着,他说得更清楚了:“全国工业上树立大庆,农业上树立大寨,这面旗帜垮下去可不行。”显然,中央已经初步确定要树立大寨为全国农业战线上的红旗。这次调查核实后,就可以做出最后决定了。

廖鲁言带领的调查组全面核实了有关情况后,证明大寨确实是一个过得硬的好典型,为中央在全国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进一步创造了条件。

(三)在做好以上几项准备工作之后,中央很快就决定将大寨作为全国农业战线上的一面红旗,在全国开展学习大寨的群众运动。决定是何时做出的,尚未有确实的史料证实,但在不久之后,中央就以不同的形式向全国人民宣布了这项决定。

最早公开这项决策是在1964年10月1日国庆节。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彭真在国庆讲话中说,农业学大寨的运动已在全国展开。

第一次向全国人民郑重公布这一重要决策,是1964年12月21日,周恩来在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发出全国人民“都要学习解放军、大庆、大寨的彻底精神和工作作风,使自己在革命化的道路上向前迈进”的号召。

周恩来在报告中还向全国人民介绍了大寨,他说:“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公社的大寨大队,是一个依靠人民公社集体力量,自力更生地进行农业建设、发展农业生产的先进典型。”他还对“大寨经验”做了系统、全面的概括,明确提出:“大寨大队所坚持的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的原则,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爱国家、爱集体的共产主义风格,都是值得大大提倡的。”这3条后来被称为大寨的3个基本经验。

有了以上几个方面的事实做依据,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说“农业学大寨”运动是1964年开始的。

谜之三:“农业学大寨”运动应当分成前后两个不同的阶段吗?

这个问题的提出是在“农业学大寨”运动终止,开始总结其经验教训的时候。

最早明确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孙启泰、熊志勇两位学者。1990年,孙、熊两位在自己的著作《大寨红旗的升起与坠落》一书(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中,提出把“农业学大寨”运动分成两个阶段,即以1966年8月举行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为分界点,这以前是“学大寨、赶大寨”运动;这之后的十多年为“农业学大寨”运动。

孙、熊两位写道:从两次学大寨运动的历史,我们不难看出前后两个阶段中的显著区别。首先是指导思想的不同。开始学、赶大寨的主导思想,是强调生产建设,强调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苦干实干。而与“文革”同步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则是一场深刻的“农村社会主义革命”。早期的大寨,主要是“生产典型”,而“农业学大寨”运动则变为政治斗争的工具,“继续革命的旗帜和样板”,地道的“政治典型”。还有,历史条件不同、运动的规模和影响深度不同。是“文革”的兴起和深入,打破了所谓学大寨运动“受阻”的局面,真正形成了“大气候”。美国学者谭宁邦也认为:由于“文革”的深入,全国性的“农业学大寨”运动才得以兴起和发展,“最后成了一个农村里面不可比拟的政治力量”。第三,毛泽东把大寨树为政治典型后,大寨的身价陡增,在高度集权和狂热的个人崇拜气氛下,“一句顶一万句”的神话思潮驱动着亿万盲从的农民。农业学大寨运动因“圣人言”,而走上了它恶性发展的道路。

孙、熊两位学者的这一见解,有一定影响。笔者认为他们的分析是极有意义的“一家之言”,他们明确地指出,“农业学大寨”运动在“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发生了本质的“蜕变”。

的确,在1964年至1965年间,报刊宣传也好,领导机关的表彰也罢,都是把大寨当成一个“自力更生进行农业建设,发展农业生产的先进典型”来看待的。《人民日报》1964年2月发表的赞扬大寨的社论,题目便是《建设山区的好榜样》。毛泽东最初对大寨的赞扬最突出的也是大寨的自力更生,发展生产,不要国家的钱。

但是,“文化大革命”一起,陈永贵就扯旗造反,先参与夺山西省委的权,当了省革委会副主任,继而再带头夺昔阳县的权,出任县革委会主任,迅速完成由“生产能手”向“革命闯将”的转变,大寨从生产典型变成了“继续革命”的政治典型。“农业学大寨”运动也成了推行“左”倾错误的政治运动。

这个变化是带根本性的“蜕变”。但是,是不是可以根据这些变化就认定“农业学大寨”运动有前后两个不同的阶段,甚至认为是两个不同的运动呢?

笔者对此持否定的态度。我们看那几年间的历史现象时,既要看到所谓前后“两个阶段”形式上的不同,也要看到两者本质上的一致。更重要的是我们应当认清在当时的形势下,毛泽东为什么要树立一个全国农业战线学习的大寨红旗呢?最初时,毛泽东的确突出赞扬过大寨自力更生发展生产、不要国家的钱。但是,如果从国内外斗争形势来看,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endprint

中国农业要实行集体化,消灭土地等生产资料的小农私有制才是社会主义,这是毛泽东发展农业的核心指导思想。从1956年实现农业合作化,1958年又实现了人民公社化,在形式上取得了伟大胜利。但是,以快为中心的所谓总路线、大跃进加上人民公社(统称三面红旗),搞乱了中国农村,形成了破坏力极大的共产风,农业生产力受到毁灭性破坏。在危急情况下,人民公社不得不进行体制调整,从“一大二公”的社有体制“退”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上来。

为了总结经验,挽回局势,1962年1月11日到2月7日,中共中央召开了七千人大会。会上,刘少奇对大跃进以来党所犯的错误进行了尖锐深刻的批评,对当时经济困难估计得比较严重,认为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对“三面红旗”持保留态度。

毛泽东在会上也承认犯了错误,但只承认在执行中的具体工作上的错误,认为出现错误的原因是没有经验,对“三面红旗”不允许有丝毫的怀疑和动摇。从七千人大会,人们可以看出,毛泽东与刘少奇在要不要捍卫、高举“三面红旗”等重大问题上,看法是不一致的。

这时,在严重的灾难面前,全国有百分之三十的生产队实行了包产到户,这种做法得到不少中央领导人的支持。1962年,时任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的邓子恢公开大讲安徽责任田的好处。7月,邓小平在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讲了那个非常著名的“猫论”之后,说:“现在看来,不论工业还是农业,非退一步不能前进。”他表示要尊重农民的愿望,支持包产到户。刘少奇也支持包产到户,他对湖南的农民说,搞社会主义没有现成的经验,搞人民公社是一种试验,包产到户也是一种试验。另一位中央副主席陈云也主张让农民包产到户,甚至分田到户。党的领导层里有相当多的人支持包产到户,这是毛泽东绝对不能容忍的。

1962年9月,在中共中央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发动了一场对“黑暗风”、“单干风”和“翻案风”等所谓三股歪风的批判。他在会上大谈阶级斗争和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他说,从现在起,这个问题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

1963年开始,毛泽东又在全国农村开展了“四清”即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主题是抓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斗争,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毛泽东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正在酝酿、发展,“文化大革命”的发动也已箭在弦上。

这就是毛泽东树立“大寨红旗”时的政治背景。在农业合作化运动高潮中,面对合作化中的“保守”、反对势力,毛泽东曾说过:“只要有一个办得好的合作社,就可以把反对合作社的一切怪论打下去。”在20世纪60年代初的严峻形势下,他发现了大寨。大寨集体经济发展巩固,人民公社的优越性得到充分发挥。廖鲁言的调查报告突出写了大寨在合作化、公社化后的成绩,结论是:“人民公社名声好得很,棒打不散。”这样的一个典型,正合毛泽东当时的需要。所以,我们有理由说,从一开始,毛泽东就是从“中国人民前进方向”来考察大寨这个典型的,他不可能只树立一个“生产典型”,他要树立的只能是一个政治典型,一个“继续革命”的典型。

从1962年八届十中全会毛泽东反对“三股歪风”,强调抓阶级斗争开始,逐步确立他晚年最重要的所谓“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理论”。提出并实践这一理论,是毛泽东晚年的主要“继续革命”实践。“文化大革命”和“农业学大寨”运动,都是这一理论指导下的实践。这样来考察“农业学大寨”运动,就会明了它是一个完整的运动过程,所谓前后两个阶段,在具体说法、做法上可能有某些区别,但本质并没有不同。所以,笔者以为把运动分成两个阶段的说法,看似有理,实则不符合历史实际,事实上也很难分割得开。(题图为各地掀起“农业学大寨”运动的热潮)

(责任编辑:吴 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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