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半”字哲学
2014-02-18袁跃兴
袁跃兴
明代文学家屠隆的《娑罗馆清言》中有言:“楼前桐叶,散为一院清阴;枕上鸟声,唤起半窗红日。”这个“半”字,可以说是颇堪玩味,让人颇生感慨,实在是体现了这位作家鲜活的艺术思维和审美意识。
传统的中国文人,常以这样的“半”视角去观照社会世情风俗,人生百态,因此形成了中国人的“半”字哲学、“半”字文化。
“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尽,莫扯满篷风,常留转身地,弓太满则折,月太满则亏。”“人世间境遇何常?进一步想,终无尽时;退一步想,自有余乐。《道德经》曰‘知足不辱,知耻不殆,可为长久。’”这种人生经验,即所谓:“凡事当留有余地。邵康节先生诗云:‘美酒饮到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最是养身处世之妙法。”这种人生况味,你可以说它有看破红尘之感,甚或有那么一点点世故,但是,却不失为人生的一种策略艺术,一种处世方式,一种生存智慧。
“半”的生存哲学,在中国传统文人那里,成了他们的人生态度和处世行为方式。阅读林语堂、李敖的一些文章,他们都曾引用过清代李密庵的《半字歌》:“看破浮生过半,半字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开展。半郭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半耕半读半径廛,半士半民姻眷。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衾裳半素半轻鲜,肴馔半丰半俭。童仆半能半拙,妻儿半朴半贤;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显。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半思后代与沧田,半想阎罗怎见。饮酒半酣正好,花看半时偏妍;半帆张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掺,会占便宜只半。”
其中,平素生活,日常琐碎,时间感悟,居所建筑,劳作读书,衣食起居,自我身份,待人接物,观赏风物,心灵生活,生死观念,处世(事)态度等等,这种对待人生,对待生活种种方面,李密庵采取的都是“半”字哲学的态度。这赢得了林语堂先生的高度赞赏,“这总是最优越的哲学,因为这种哲学是最近人情的。”
林语堂主张“半半哲学”的人生,这可以说是他最为向往的生活了。从传统文化的层面说,林语堂的“半半哲学”,实则是调和了儒家哲学和道家哲学的一种中庸生活。我以为,林语堂是为自己,当然也是为那些苦苦寻找人生幸福或者人生归宿的人,在理想和现实、尘世和天堂,这些人常常感到矛盾和困惑之间,找出了一条最为实际、恰切、平衡的生活出路。这就是,林语堂所说,“所以理想人物,应属一半有名,一半无名……穷不至于穷到付不出房租,富也不至于富到可以完全不做工,或是可以称心如意地资助朋友,锦琴也会弹弹,可是不是十分高明,只可弹给知己的朋友听听,而最大的用处还是给自己消遣;古玩也收藏一点,可是只够摆满屋里的壁炉架;书也读读,可是不很用功;学识颇广博,可是不成为任何专家……”
我相信,这是林语堂的庸常而个性的生活写照,也非常符合他所主张和欣赏的中国人的生活的艺术人生态度。我也相信,处于这样一种生活中的人,一定减少了些虚无缥缈的目标,不能实现的痛苦,功力、名望、金钱之不得的苦恼,从而获得快乐、幸福、自由的人生。
其实,“半”字哲学,对于现代人的生活是有意义的。“半”字哲学,是一种人生态度的倡导,我以为它的本质精髓就在于对欲望合理性的控制。现代人之所以生活问题多多,没有处理好泛滥的欲望,是一个关键。人生最大的痛苦,莫如说是欲求的痛苦。虽然说,人生没有欲求,就没有生命,就没有希望,但是,并非你希望得到的,就一定能够如愿以偿;展开理想的翅膀,就一定能顺利抵达到你所期望的终点。何况还有那些非分之想,脱离现实之念呢?既然如此,选择一个合适的态度,或者行为方式——以这样一个“半”的角度、方式切入生活,进入现实,或许能够真正与生活达到某种默契,求得在现实中一个恰当、合理的位置。而这或许也可成为现代人的一种处世方式,一种生存的智慧吧。
(陈昌喜摘自《团结报》2013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