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逢张道宇
2014-02-17吉光
●吉 光
偶逢张道宇
●吉 光
人们在谈论此战时还会争论,还会兴奋,但这种兴奋抒发的不再是“战场快感”,而是一种“谋略快感”。
朋友举办个人画展。
我正在欣赏画作,有一拨人走进展览厅,陪同走来的纪念馆工作人员指着其中一人告诉我,他是张灵甫的儿子。
“张道宇?”我脱口而出。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张道宇身上,他高大魁梧,身体壮硕,气质粗豪。我接触过这一段历史资料,知道张灵甫是四方脸,眼前的张道宇脸型略长,这是部分继承了王玉龄女士的遗传基因。不过张道宇面部诸多元素都传承了乃父的特征:两道剑眉,挺直的鼻梁,颇有力度的嘴角。
张道宇是路过海安的,浏览了一下展览馆就离开了。七战七捷纪念馆里,有件文物与张灵甫直接关联,一根手杖。这手杖是张灵甫行军时用的。孟良崮战役结束后由粟裕收藏,上世纪九十年代,粟裕夫人楚青将之赠送给纪念馆。纪念馆工作人员向张道宇介绍了这件文物,张道宇摇头说,不是,我父亲的手杖比这个好。张道宇心中的父亲一直是高大的,神圣的,在他眼里,旧的、不顺眼的东西都与父亲无缘。
张灵甫是高大的,不仅是他的个子高,他在抗日战场上勇猛顽强,战功显赫,当然高大。日本投降后,他对蒋介石愚忠,充当进攻解放区的急先锋,并为之殒命,这是他政治方向上走偏了,而不是个人道德品质上的问题。1973年,周恩来总理秘密邀请张灵甫的夫人王玉龄回大陆访问,周恩来对王玉龄说:“在黄埔军校的时候,张灵甫是我的学生,我没有把他劝说过来,我有责任。”周恩来的话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从中国传统文化意义上看,张灵甫是条汉子。如果张灵甫是个品行不端的人,周恩来不会说这个话。
评价一个人,政治立场与个人道德品质是可以分开来叙述的。回顾一次战役,也可以分别从政治意义、战场指挥艺术多角度探讨。
平心而论,从兵法上看,张灵甫在孟良崮战役中是犯了“马谡失街亭”的兵家大忌。他与蒋介石谋划,是想由七十四师固守孟良崮,吸引华野主力,然后令国民党军绝对优势兵力将华野主力反包围,把华野一举消灭。这个大胆计划的谋划者忽视了几个至关重要的算计:第一,七十四师进入孟良崮山区,它的重武器装备已与部队脱离,部队战斗力大减;第二,七十四师一旦进入华野包围圈,要想突围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七十四师当初进攻涟水县城,与华野六纵反复争夺,最终攻进了县城,但也付出六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如果张灵甫冷静地看待涟水之战,也许会充分估计华野的战斗力,不敢充当吸引华野的“靶子”;第三,国民党军内勾心斗角,当七十四师“吸引”了华野主力后,国军外围兵团会不会奋力相救是一个未知数;第四,更要命的是七十四师官兵收缩到孟良崮各个山头,山上没有水源,三万多人断水,那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犯这个兵家之忌,与三国时的马谡几乎是同质化的。当七十四师官兵退守孟良崮时,黄百韬曾用明语向张灵甫喊话,“灵甫兄,那里是死地呀。”
66年前的5月16日,当围歼七十四师的解放军战士攻占大崮岭之后,陈毅军长激情澎湃,赋诗一首,“孟良崮上鬼神号,七十四师无地逃……喜见贼师精锐尽,我军个个是英豪。”这是华野付出了惨重代价,消灭了战场上的死对头后,指挥员豪迈气概的自然表露。七十四师的覆灭是华东战场的重大转折。当年元帅抒发的是一种“战场快感”。
1947年的国内战场上,解放军战士与国民党士兵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是,对打的双方其实都是中国人,两方扣动扳机的人,主体都是农家弟子。粟裕出生于湖南的一户耕读之家,张灵甫出生在陕西的一户农家。
孟良崮战役硝烟消散之后,深怀伤痛的王玉龄女士携老母、幼儿颠沛流离。先是去了台湾,不久去了美国,考入美国纽约大学,一边打工赚取生活补贴,一边读书。毕业后,先后在美国医院、饭店工作,最后在美国航空公司工作20多年,直到退休。她孑然一身,始终没有再嫁。退休后随儿子回到中国,定居上海。张道宇已经沉浮商海多年,他创办了商贸公司,经营童装,生意做得不错。目前,他还收养了一位参加过抗战的老兵。面对王玉龄、张道宇这两位多难的、善良的母子,在谈及孟良崮战役时,你还能发得出66年前“喜见贼师精锐尽”那种“战场快感”么?
最近,国民党名誉主席吴伯雄说,“民族内部的内耗是死路,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
至于对张灵甫在孟良崮的评价,是有不同声音的。有人认为,张灵甫在战场上是一员虎将,与只会说大话的马谡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有人认为,七十四师覆灭的主要原因不在张灵甫,而是国民党内部勾心斗角的结果。这些争论都是很正常的,今后还会继续下去。因为,由粟裕、张灵甫等著名将领互为对手演绎的孟良崮战役,已经成为中国战争史上的经典战例,几十年几百年以后,人们“一杯浊酒喜相逢”,还会拿孟良崮战役作谈资。人们在谈论此战时还会争论,还会兴奋,但这种兴奋抒发的不再是“战场快感”,而是一种“谋略快感”,就像今天的人们谈论《三国演义》里的赤壁之战、街亭之战一样。
国共之间的那场鼓角争鸣已经远去,今后,我们谈论和评价孟良崮战役应该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就战场谋略而言,可以争论得面红耳赤,讨论得眉飞色舞。然而,这种讨论不应再以“痛歼……”“杀得……”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