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视率

鲍红志

入秋，白天的长度短斤少两地缩着水，太阳也像归心似箭的上班族，沿着西边匆匆坠落。云彩犹如离开生命的血液，由鲜红变成暗红，最终黯黑下来。天地间，宛如一道徐徐拉上的大幕，就在大幕即将合拢的瞬间，天空用它最后一缕亮光，如同一根划着的火柴，随即点燃了整个城市的灯火。城市生活就像电视节目，进入了“晚间档”。

住在两室一厅单元楼的万宝，正在招呼儿子吃饭。看着桌上简单的饭菜，儿子仰面问：“不等妈妈了？”

“你妈十点才下班，她在店里有盒饭，不等她，我们自己吃。”万宝把带肉的菜，往儿子碗里夹。

儿子提起筷子，起身从靠墙的桌子，跑到客厅中央另一面靠墙的电视机前，打开电视机，又“噔噔噔”跑回座位上。他并不急于吃饭，而是一手攥着筷子，一手握着电视遥控器，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节目，选定才开始扒饭。整个吃饭的过程，儿子就像在水里游蛙泳，不断地抬头、低头，始终没有离手的遥控器，也已经转换了N个频道。万宝早就懒得去管，现在谁家的孩子不这样，吃饭没个吃相，一餐饭没有下饭菜可以，没有电视可不行！但想到收视率的事，万宝忍不住用筷子敲了敲儿子的手说：“像你这样倒来倒去，人家统计的收视率，还不一团乱麻？”

“不是说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吗？”儿子不服气地噘嘴回敬道。调查公司签合同时承诺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也不能像你这样转着万花筒似的调来调去啊，你就不能定下心来，看一个频道？”万宝忘记了小孩的专注度是有限的。儿子不怎么情愿地放下了遥控器。

被选为电视收视率调查户，是上个月的事。也是吃晚饭的时候，两个自称是电视收视率调查公司的青年人找上门来，问万宝愿不愿意作为电视收视率的调查户。前些年，统计局城市居民食品消费抽样调查队曾经把他家定为调查户，发给他们一个本本，要他们把每月吃喝开销，每一笔都如实填写在上面，报酬是每月几百元。但双方协议规定，一要如实，二要保密。当然，那些“不差钱”的人家，懒得劳神费力，拒绝当调查户。万宝家就不行了！自己当保安，妻子在超市做收银员，一个上小学的儿子，隔三差五学校就要收这费那费，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当个调查户每月有几百元的收入，钱是不多，俗话说，苍蝇也是肉嘛！后来看到报上、电视里公布的城市居民食品物价指数，为了跟国际接轨，又改成了洋名，叫CPI。万宝知道，数据就是从他这样的调查户统计出来的。按照保密协定，抽样队和调查队，对调查户和数据，对外都实行严格保密，以保证调查户不受干扰，数据真实可靠。当保安本来就要求嘴要严，扯那玩意干什么？万宝连隔壁的王叔叔一个字都没有抿。就像《潜伏》里的余则成，楼下的中统特务，压根就没察觉楼上是干地下工作的。虽然嘴上不能说，但万宝心里，对自己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还是能充分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和“使命感”的。

如果作为CPI的调查户，还能理解，那么对电视收视率进行调查，万宝有点迷惑。那有意义吗？一两百个频道播节目，看谁不看谁，那是观众的事，就像逛商场，商家卖商家的，顾客买顾客的，没听说过，谁打听顾客买什么不买什么的。总不会顾客不买你的，商家就立马卷铺盖吧？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收视率有没有用，不关万宝的事，他关注的是当调查户有多少报酬。这种担心自然多余。调查公司也没把调查户当“义工”，尽管这里边藏着猫腻。万宝问上门的两个青年：当调查户需要做什么？他以为像以前当CPI调查户一样，又要在本子上填写什么数据之类。一个青年回答说：什么都不需要做。他掏出一个U盘似的卡，晃了晃说：我们把它插在电视机顶盒上，你们看电视的数据，就会自动传给我们。什么都不用我们做？万宝不确定地问。不用。拿U盘的青年很肯定回答。那想看动画片呢？儿子忍不住插嘴问。你想看什么都行，不受任何限制。我们不要求你们看什么，只读取你们看哪档节目和时长的数据。拿U盘的青年很专业地解答了父子俩的问题。哈，那我就看动画片！儿子拍着手咧嘴笑了。

技术层面的问题解决了，轮到经济层面的问题。万宝问：当调查户，一个月多少钱？另一个青年伸出两个指头。打发要饭的呢！万宝断然摇摇头。青年又加了一根指头。万宝还是摇头。无奈，青年艰难地再伸出一个指头。双方都用肢体语言讨价还价，就像北方牲口交易，袖笼子里的买卖。见万宝还是不为所动地摇头，两个青年相视一下，青年终于给出一个巴掌，双方最终还是以舌战达成。万宝说：前些年当城调户，就是这个价码，到现在还是这个价，你们看如今什么不涨？青年同样吐槽道：如今什么不贬值？我们两个都是硕士，东家跑西家颠，跟个要饭的似的。都不容易，拿U盘的青年接过话茬说：当收视率的调查户，对你们没有任何付出和损失，可以说是不劳而获。其实，五百元已经达到万宝的心理预期。当这种调查户，多少都等于白拿，狮子大张口，当心把他们吓跑了，还是那句话，苍蝇也是肉！万宝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说：俗话说，会买的不如会卖的，就依你们这个数。插好U盘，签了保密协议，万宝家就正式成了电视收视率的调查户。

尽管是调查户，万宝还是不清楚，收视率到底有什么商业价值？更不知晓世界上居然还有像尼尔森、索福瑞这种专门从事收视率调查的国际大公司。后来，从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远房亲戚那里，才得知收视率的用处。原来收视率真的可以卖钱！广告商就是通过收视率来投放广告。哪家电视台、哪个频道的哪档节目收视率高，它的广告附着率也高。比如，江苏电视台的“非诚勿扰”，收视率名列前茅，广告商就争先恐后向它投放广告，甚至不惜自我杀价，挤破脑袋拼命往里钻。节目的收视率高，广告的持续影响力就大嘛。节目和广告之间也有个性价比的关系。当然，不是你想投就投得了的，得靠实力。你看“非诚勿扰”，都是些大牌广告，哪有在上面吆喝治疗性病、假烟假酒的？那些收视率低的节目就惨了，不仅什么烂广告都上，而且还得看广告商的脸色，跟着广告商的屁股后面讨饭吃。收视率有多重要，这该知道了吧！所以电视台都以电视剧里敌我双方常用的一句台词“要不惜一切代价”，千方百计把收视率搞上去！你看，江苏卫视火了个“非诚勿扰”，几乎全国的电视台都推出“相亲”节目；浙江卫视火了个“中国好声音”，不少电视台又都竞相“秀声音”，说到底，都是收视率作祟！难怪业内人士又爱又恨，私底下都骂：“万恶的收视率！”endprint

吃完饭，儿子迅速转移阵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争抢黄金时段，看他的动画片，万宝到厨房收拾碗筷，一切都是规定动作。这时，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电视机的声音太大，厨房里的万宝没有听见。儿子不愿耽误看动画片的工夫，冲厨房大声喊道：“爸，有人敲门！”

万宝闻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心想，这个点会有谁来？他把油腻的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上前把门打开。只见门前站着一对青年男女，男青年手里提着一兜水果，看上去像串门的。女青年端庄秀丽，美得就像电视上的。万宝心里突突一阵乱跳。“你……你们找谁？”万宝紧张得不知所言。

“找您啊。”女青年脸上的笑容，几乎把万宝融化。

“找我？”万宝瞪大眼，自己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两个人啊！毕竟是当保安的，一有风吹草动，马上警惕起来。他马上想到，莫不是上门行骗的？现在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骗子到处都是，不过，行骗已经智能化了，多是通过电话、短信、邮件什么的，这样明火执仗地上门行骗，已经不时兴了。再说，像自己这样生活在底层的工薪阶层，有什么可骗的？还搭上一兜水果。万宝觉得不值当。

万宝正想着，女青年笑道：“我们是电视台的。”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万宝接过一看，是电视台文艺频道的。万宝纳闷，电视上出现的非贵即富，不是领导就是企业家，怎么会找到他？莫非要办什么草根的文艺节目？他记起在电视上很火的“大衣哥”，可自己几乎是个“文盲”，既五音不全，又不会杂耍，万宝突然脑袋一热，会不会自己成了中奖观众？不会啊，自己从来就没有参加过任何节目的有奖竞猜，怎么可能成为中奖观众呢？不靠谱！万宝正云里雾里乱猜，只听女青年发话说：“我们是专程来拜访您的，进屋谈吧？” 听到女青年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万宝顿时骨头都酥了。

万宝魂不守舍地把他们让进客厅，随手关上门，顿时屋里弥漫出一股奇特的香味，这是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他四处寻找着香源，发现这奇特的香味是从女青年身上发出的。女青年身上有，为什么妻子身上从来就没有发出过这种香味呢？真好闻！太奇妙了！万宝当然不知道，那是“香奈尔”的味道，他妻子怎么用得起世界顶级品牌的香水呢！

“好香啊！”儿子显然也闻到了香水味，他像只小狗，嗅着鼻子四下寻找着，很快锁定在女青年身上。他仰面好奇地注视着女青年，她身上怎么会发出这种奇特的香味呢？他幻想面前的女青年是《西游记》里的妖精变的。女青年就势拢到儿子跟前，“香奈尔”差点没把儿子熏倒，儿子本能地往后一仰。女青年妩媚地双手插进脑后仰面一抖，就像厨师熟练地抖动着手里细密的拉面，一绺秀发在灯光下泛着鱼鳞波光，瀑布般地从头上泄到身后，万宝张大嘴倒吸一口，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任何声响。女青年俯身用卡通的语调，亲切地对儿子问道：“小朋友，在看什么节目啊？”不待儿子作答，她拿过儿子手里的遥控器，对着电视啪啪几下，调出一个频道，又俯身笑着对儿子说：“姐姐给你找一个打仗的电视剧，就看这个频道好吗？”

儿子被女青年“鞠萍姐姐”式的笑容征服了，眼睛乖乖定格在了画面上。电视里正在播放抗日剧，画面上只见一个和女青年般的美女，出手一拳将一个气壮如牛的日本兵打得像出膛的炮弹，将丈余远的一堵墙洞穿；接着，又飞起一脚，将另外一个肥得像猪似的日本兵，踢得像弹起的皮球，飞起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数米高的房顶上。儿子拍手叫道：“哇塞，酷毙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和女青年“鞠萍姐姐”式的笑容交相辉映。

扯！一旁的万宝从魔幻中渐渐清醒过来，心里冷冷地说：鬼子要是跟纸人似的一戳就破，中国人一人一口唾沫，早就把一百万侵华日军淹死了。何来当年潘家峪一战，八路军五个团，把鬼子一个大队团团包围，结果自己伤亡惨重，也没能全歼鬼子。国民党发起松山战役，十几万人对付区区几千鬼子，最后只取得伤亡六比一的惨胜。胡编乱造这些抗日剧，只会误导下一代。要是有朝一日中日真的再开战，能指望这些花拳绣腿去抗日？切！

万宝正在独自忿忿不平，女青年转身，脸上挂着电视女主持人才有的那种微笑，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对他说：“我们知道您家是收视率的调查户，今天特意来拜访您。”女青年把重音放在“您”上，表达对万宝很是重视，由不得万宝心头不热。“希望我们能合作。”

“合作什么？”万宝一头雾水，调查户只跟调查公司合作，跟电视台合作什么？万宝不明白，一两百个电视频道，你播你的节目，我想看什么看什么，电视台还找上门来，强买强卖不成？

“我们合作也很简单，”女青年握着遥控器，指着电视说，“您只要每天在这个时段，锁定我们这档节目看完就行了，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您做。”

“那我要看动画片呢？”儿子仰面嘟囔着。

“可以啊！”女青年转身，像转换频道一样迅速，换成卡通的语调对儿子说：“只要等这档节目播完，你就可以看你的动画片了。”女青年摩挲了一下儿子的头。不知道施展了什么魔法，儿子竟安静地低下头，不再吱声了。她还真是妖精变的？女青年转过身，对同来的男青年使了个眼色，男青年上前把一兜水果放在了桌上，接着掏出一个信封和水果并排放在一起。

“调查公司那边怎么交代？”万宝道出心里的疑团。

“这和调查公司没有任何关系，用不着跟他们交代什么。你们看什么节目，他们无权干涉，只负责读取数据。”女青年干净利落地消除了万宝的疑团，女青年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偏着头嫣然一笑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万宝哆嗦着伸出自己又肥又厚的手，就像去捕捉一只栖息在面前的小鸟。就在万宝的手几乎捕捉到的瞬间，女青年的手灵巧地往后一缩，像一只逃遁的小鸟，万宝笨拙地抓住了女青年的四根手指，如同只捉到小鸟的尾巴似的。女青年并不急于抽手，而是偏着头搔首弄姿地说：“要是别的频道找来，您可千万不要答应他们呵！”女青年的手指，在万宝的掌心轻轻抠了抠。是叮嘱还是犒赏？万宝不清楚，只是那一刻他灵魂出窍了。

男女青年走了，“香奈尔”的气味还不肯离去地滞留着，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万宝。万宝有些缓不过劲来。幸亏儿子可以作证，否则，妻子回来，万宝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endprint

万宝不想让儿子受这些胡编乱造的雷剧影响，把儿子赶到桌边做功课，自己翻看桌上刚才男女青年留下的礼品。一兜水果，是几个苹果、梨，还有橘柑。万宝查看完水果，又拿起信封，信封没有封口，万宝轻轻一捏，张开封口，用两个指头，从里面拈出两张一百的大钞。万宝心里明白，这些就是那两个男女青年来换取他们收视率下的注。万宝抬起手，回味着刚才女青年抠他掌心的感觉。蓦地，万宝记起了女青年叮嘱的话，似乎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他快步从厨房搬出两个皮球大的小西瓜。儿子不解地问：“不是等妈妈回来再开瓜吗？”万宝说：“谁说现在吃瓜了？做你的功课去！”儿子低头继续做他的功课，只是不解万宝此时为什么要把瓜拿出来，跟送来的水果放在一起？万宝又从兜里摸出两百元，和已有的两百元摞在一起，重新放进信封，并从儿子的笔盒里，取出一支笔，在印有“文艺频道”的信封上，大大写上“400元”。万宝把加料的礼物，原封不动地搁在桌上。然后，仰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静候着，嗅觉告诉他，猎物就要出现了。

片刻，门外果然又传来“砰砰”的敲门声。这回不待儿子喊话，万宝胸有成竹地起身开门。面前站着两个小伙子，一个戴眼镜。不戴眼镜的小伙子，手里跟前面来的男青年一样，也提着一兜水果。万宝一看，心里明白了。戴眼镜的小伙子，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说：“我们是电视台城市频道的。”说着，递给万宝一张名片。简直就是前面情景的回放。

万宝瞟了一眼名片，明知故问：“你们找我？”

“对，我们是专程来拜访您的。”

“有事吗？”

“进屋说吧。”

对话也是前面台词的翻版，一点创意都没有。万宝把两个小伙子让进客厅关上门。接下来，成了两个小伙子的独角戏，万宝一点戏份都没有。

提水果的小伙子眼尖，一眼看到桌上的水果和信封，当然，他绝对想不到，那一兜水果旁边的两个小西瓜和信封上的400元是万宝加上去的。他提示戴眼镜的小伙子：“你看！”

“手脚好快啊，捷足先登了！”戴眼镜的小伙子咬牙切齿道。

“怎么办？”提水果的小伙子，等待戴眼镜的小伙子拿主意。

“还能怎么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戴眼镜的小伙子示意不戴眼镜的小伙子快去办理。提水果的小伙子把水果放在桌上，转身开门出去了。戴眼镜的小伙子看到电视上，还在播放文艺频道的抗日剧，上前，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啪啪几下，把电视转换到城市频道的一档选秀节目。万宝一言不发地静观两个小伙子的表演，这是他预料会发生的事情，只是进展过于顺利，几乎有点失真。万宝窃想，自己完全有能力当个电视剧编导之类的，当保安真有点屈才了！他很替自己惋惜。

万宝正想着，提水果的小伙子，抱着一个大西瓜，从外面跑进屋来。他把西瓜放到桌上，两个小西瓜顿时相形见绌。接着，他又掏出一个印有“城市频道”的信封放到了桌上，上面写着“500元”，字体明显地比旁边的“400元”大一号。

尽管万宝和两个小伙子都心照不宣，万宝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是收视率的调查户？”

“这个嘛……”戴眼镜的小伙子答非所问地支吾着，“他们有他们的办法，我们有我们的渠道。”万宝警觉到，莫非是调查公司把调查户的信息出卖给了电视台？报上曾经爆料，有些电信运营商，出卖客户信息牟取利益。陡然，万宝有一种地下工作者被上级组织出卖的痛楚，这太让人受伤了！万宝面部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这时，戴眼镜的小伙子伸出一只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万宝回过神，怎么戴眼镜的小伙子，跟前面那个女青年的动作一模一样，都有电视台的“范儿”。万宝犹犹豫豫，不敢贸然伸手，怕他又像女青年往后一缩，只能抓到鸟尾巴。当他鼓足勇气握住等在那里的手时，那只手十分有力地攥着他，就像戴眼镜的小伙子把他紧紧拥在一起似的，万宝心头又是一热。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一切尽在不言中。送走两个小伙子，万宝开始打扫战场。他看着一桌战利品，喜不自禁。万宝望望两个小西瓜，又瞧瞧刚进门的大西瓜，不知该吃小的还是大的？他决定让儿子选择：“儿子，你说等会儿是吃小西瓜，还是吃大西瓜？”

“大西瓜！”儿子毫不犹豫指着大西瓜。

“好，就吃大的。”万宝又拍拍大西瓜，喜道，“嚯，还是沙瓤的。你妈回来就开瓜！”

“吃西瓜呃，又香又甜大西瓜呃！”儿子高兴地学着电影《小兵张嘎》里嘎子的声腔，大声叫着。

万宝把两个信封里的钱都抽出来摞好，将自己的两百元物归原主揣进兜里，他舔了一下手指，把余下的钱，来回重新点了一遍，整整700元！攥着白来的700元，万宝有两个选项，一是给儿子报名参加培优班；二是给儿子买一双溜冰鞋，这是儿子早就梦寐以求的。万宝决定还是让儿子自己选。他问：“儿子，这有700元，要么参加培优，要么买溜冰鞋，由你选。”

“嗯……”幸福来得太突然，儿子蒙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做出选择，“溜冰鞋！”

“好，我们明天就去买。”万宝遂了儿子的心愿。

“可我还想培优。”得到熊掌的儿子，又惦记起鱼。

“学习自己努把力还能跟上，没有溜冰鞋，就没法学溜冰了。”万宝开导着儿子。

“好吧！”接受了万宝的劝导，儿子不再纠结。

做完功课的儿子，跑到沙发跟前，拿起遥控器要转换频道。万宝拦住说：“不能换频道，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得看人家的频道。”

“那你收了两份东西，两个频道怎么看？”儿子马上反问道。

“那就看谁下的注大了。”万宝狡黠地说。

“我想看动画片！”儿子嚷道。

“等这档节目完了就换频道好吧？”万宝宽慰儿子。

“那动画片早就播完了！要看动画片嘛！”儿子的小嘴噘得可以挂油瓶了。

“刚跟你说的话，一下忘到后脑勺去了？”万宝唬道，“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得把人家的节目看完。你还想不想要溜冰鞋了？”

万宝拿溜冰鞋要挟，儿子不敢再吱声了。不吱声，不等于儿子放弃了看动画片的念头。他避开充满诱惑的电视，从沙发上下来走到窗口，低头看着车水马龙的马路，一抬头看到马路对面的楼房，儿子灵机一动，对万宝说：“要不，我去小胖家看？”

望着儿子祈求的眼神，万宝不再阻拦。他知道小胖家就在马路对面，所以，只是叮嘱儿子：“过马路当心。”儿子高兴应着，“噔噔噔”飞奔而去，连身后大敞的门也不管不顾。万宝还来不及收拾桌上的水果，猛听马路上传来汽车凄厉的刹车声，接着“嗵”的一声撞击声，马上听到噼噼啪啪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尖叫声，出车祸了！万宝快步走到窗前，探头往楼下马路上一看，一辆停在路中的小车前，躺着一个人。万宝心头一麻，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倒地的那个人莫不是儿子？！

万宝飞奔下楼，直冲出事现场，挤进人群一看，躺在地上的果然是儿子。万宝顿时从头麻到脚，呼之欲出的心跳，猛烈地撞击着嗓子眼，撞得万宝两眼金星直冒。 万宝赶紧蹲下身，儿子两眼紧闭昏迷不醒。站在一旁的小车司机不知所措地说：他看都不看，突然从街边窜出来横穿马路，我猛踩刹车，还是避让不及撞上了他。万宝一把抱起儿子，冲还在发愣的小车司机吼道：“赶紧啊，送医院！”小车司机这才回过神来，开车送万宝和儿子直奔医院。

在医院进行了一通手忙脚乱的抢救，儿子最终还是被推进重症室。隔着玻璃窗，望着病床上悲催的儿子，万宝万箭穿心！他真希望躺在重症室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他心里腾地蹿出一股无名火，吞噬着五脏六腑。他不知道该把这股无名火发向哪里？突然，他的眼前冒出了水果、信封、选秀节目，万宝终于火山爆发，他想一记重拳，把大西瓜砸得皮开肉绽，嚓嚓几下，把信封撕得粉身碎骨。他要对选秀节目，啐上一口，破口大骂：狗日的，去你他妈的收视率！

责任编辑 吴佳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