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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敏:在生和死之间行走

2014-02-13文伊豆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4年1期
关键词:杨杰协调员高敏

文伊豆

吉田墓园是深圳郊区一处占地400多亩的大型墓地,一株枝叶茂密的高大榕树伫立在山顶。这株大树的脚下,埋葬着一些很特殊的死者。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总是会独自来到这里,向着大树深深地鞠上一躬,陪他们说说话,然后独自在这里静坐许久。他们是器官捐献者,被葬在了这棵被命名为光明树的大树之下,也正是因为这样特殊的选择,高敏走进了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每一次协调都是心力交瘁

高敏出生于山东省商河县农村,前30年的人生,她在家乡务农。1997年,她来到深圳帮在这里工作的妹妹带孩子,就在这一年,一次上街买菜的经历,改变了她后来的人生。那天她看见了献血车,献血的人不多,车上写着A型、B型、0型的血液全部告急。高敏看了一会儿,转身上车去献血,从此竟一发而不可收。

对高敏来说,这似乎成了一种惯性,也成了一种责任,一看到血液告急,就觉着跟自己有关:哎,我的血合格了,既然能救人命,那为何不去?数年间,高敏献血100多次,成了深圳有名的“献血大王”,随后她又成了深圳红十字会一名志愿者。2005年深圳红十字会开始器官捐献试点工作,作为明星志愿者的高敏经安排,成为深圳第一个器官捐献协调员。

高敏当时觉得挺神奇的,人走了,器官还可以救人,高敏兴奋地投入了新工作,然而当她真正近距离地接触到捐献者和他们的家庭,接触到一幕幕生离死别间的无助与纠结时,每一例捐献都让她心力交瘁。

2007年,在深圳打工的贵州小伙儿杨杰遭遇不幸,这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年轻人在离开人世前,做出了一个坚强的决定——捐献自己的器官,让自己以另一种形式留在深圳。杨杰的妻子极其淳朴,杨杰出事后她赶到深圳。在医院,高敏默默地陪伴着她。一切都按照杨杰的意愿来,很快就办完了捐赠手续。正当杨杰的妻子签完字后,虚弱地把头靠在高敏的肩上时,一个来自湖北的电话,让高敏再度陷入痛苦的抉择之中,“湖北有个男孩烧伤严重,急需有人捐献皮肤,否则生命不保。”那一刻,高敏不知道该不该对杨杰的妻子说,怎么说。一边是已经逝去的杨杰,一边是命悬一线的男孩。高敏内心挣扎着强逼自己开口,询问她是否能同意杨杰再捐出部分皮肤。

还没等话说完,杨杰的妻子顿时崩溃。对一个女人来说,答应丈夫捐献器官,已经承受了极其巨大的情感压力,那会儿杨杰的遗体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一向克制的高敏也终于忍不住眼泪,抱着杨杰的妻子哭了出来……

本以为捐献皮肤的请求已然无望,连高敏都不忍心再提此事时,杨杰的哥哥站了出来,他哭着劝弟媳……就这样,那份捐献协议上,又多了皮肤这个选项,杨杰再度被推进手术室。最终,杨杰捐献了心脏、肝脏、肾脏、皮肤和眼角膜,这些器官拯救了8个急需移植的患者。

2012年春节后的一天,高敏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一名21岁的湖北女孩,在深圳毕业实习期间,由于煤气中毒生命垂危。父母决定捐献女儿的器官和遗体。

女孩儿名叫黄圆圆,父母是湖北省公安县的农民,一家人生活艰难,为了培养女儿读大学,几乎倾尽了所有。面对突然而至的打击,家里连到深圳的路费都拿不出来,多亏村民和女儿同学的募捐,但十几天的守候,得到的却是女儿无法救治的结果。钱也花了八九万了。一家人觉得这个钱特别的不易,不敢住宾馆,就蜷缩在那个医院ICU的小走廊上,五口人就睡在那里。当他们在医院走廊看到了器官捐献的宣传册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大家无私地在帮我们,我们把圆圆器官捐出去,让那些人都活过来,那我们不也算报答了乡亲们对我们的帮助吗?我们等于报恩了。

高敏对捐献者和家属们充满了崇敬,“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也可能变得异常坚强。捐献都是无偿的啊,这对所有捐献者家庭而言,是无法估量的付出。”

有多少伤痛纠结在心头

2012年9月7日,22岁的湖南女孩赵湘生命垂危。

此前,为了能顺利依照女儿的遗愿捐献器官,赵湘的父母一直和高敏保持着联系。这天,当医生告诉赵湘的父母,他们女儿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高敏马上就组织了专家赶往那家医院。让高敏怎么都想不到的意外却发生了——医院负责人拒绝在他的医院做器官摘除手术。

对器官捐献而言,心脏停止跳动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关键。据了解,心脏允许热缺血的时间是3-4分钟、肝脏是5-8分钟、肾脏是30分钟、骨和眼角膜为24小时。这就意味着,如果赵湘在死后5分钟内不立即做手术,她的器官很可能就没用了。高敏无论怎样劝说那家医院的负责人,对方就是不同意。高敏不需要他提供任何帮助,只求他们提供个手术场所,但最终还是没有同意。

眼看时间流逝,高敏和几位医生决定立刻转院。在即将到达联系好的那家医院前几分钟,赵湘停止了呼吸。就差那么5分钟,赵湘的器官还是没能被保住。如果保住了,至少可以救3个人……

此前一次在遭遇类似的情况时,高敏协调奔波了5天,“那次也没能保住,得知消息时,我差点一头栽在病房里,因为另一家医院里,有两名病患几乎已经躺在手术台上等待器官移植了……”

2012年底,一个癌症晚期的33岁未婚母亲,几经辗转找到了高敏,表达了捐献自己器官的意愿。她见到高敏以后说,她有一个小孩,7岁了,没有户口,也没上学,她自己这一辈子也没给社会做点什么,到最后就把这点有用的东西献出来。她说:“我女儿是我最放不下的,你一定帮我想个好办法,能给她找到一个好心的人家收养她,孩子跟着我的时候没有享到福,以后她的生活能平静一些,我死也瞑目了,我求求你了。”2013年春节刚过,这位母亲去世了,她捐献出自己的眼角膜和遗体,而留给女儿的是至今依然没有改变的黑户身份,现在她的女儿和年迈多病的外婆生活在一起。

面对这些,高敏时而愤怒,时而崩溃,时而悲伤,但更多的时候,她感到的则是一种无助和无奈。8年里,大部分捐献者都是来自底层的打工者,他们留给高敏的是一张张无法忘怀的面孔和一个个难以割舍的牵挂。

希望有一天这个职业不存在

在很多人眼里,自中国开展器官捐献试点以来,高敏是“中国器官捐献协调第一人”,但这对她自己而言,没有欣慰,更多的反而是在心中沉积的伤痛与无奈,甚至非议。

唯一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如今全国已经有260多名器官协调员,在从事着和她一样的工作。特别是从2010年至今,全国已经有了660多个器官无偿捐献案例。2010年以前,只有120多例。这些年下来,高敏的电话一响,就意味着要去面对和陪伴一个生命走向尽头。特别是在面对一些情绪激动的家属时,她更是只能默默地在一边任凭对方质疑。“也有家属事后向我索求赔偿的,但做这些事情,我是一分钱都没有的。”高敏说。

高敏说她能够理解家属们的心情,做这件事情,要投入自己的真感情,感同身受,就必然会心痛,一次又一次。这是个充满矛盾的职业。在手术室外,他们等待的永远是死亡,但又是新生;在ICU病房外,他们劝说的是放弃但又是坚守,放弃治疗,坚守捐献者的愿望;他们带给家属的是绝望,但又是希望。从2005年开始,8年的时间,高敏的手机24小时开机,随时等待着捐献者家属的电话。为了应对突发的状况,她永远把所有有关器官捐赠的资料背在身上,几十斤重的双肩背包,后背垫一条白色的吸汗毛巾,再加那一件白色志愿者T恤,这就是她春夏秋冬,常年不变的打扮。因为随时待命,所以她经常几天几夜回不了家,和捐献者家属共同住在医院等待最久的一次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对高敏来说,家属内心的挣扎,并不是她面临的最大的挑战,更多的是来自于现实中的种种障碍,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使本就少得可怜的捐献一次又一次地流产。

好在经过近两年的努力,高敏手中已经有几千份志愿捐赠书。她经常会收到外地的志愿捐赠资料,资料里很多人身体还很健康,也很年轻。

高敏说,她可以理解受捐者的各种顾虑。只是有时候,表现出来感恩会让捐赠者的亲属和器官协调员得到更多的快乐。高敏和她的伙伴说:等一切都自然而然的时候,器官协调员这个角色,就可以消失了。

张彦摘自《分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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