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护生者,护心也
2014-02-13牧徐徐
牧徐徐
1928年,丰子恺为祝贺恩师李叔同五十寿辰,寄去了自己精心绘制的50幅《护生画集》。李叔同非常高兴,很快为画集配上了文字,并回信嘱咐丰子恺,希望他能将此画集续下去,在自己六十到一百岁大寿时,能够分别再收到画集第2—6集。丰子恺随即回信——世寿所许,定当遵嘱!
此后,丰子恺谨记李叔同的嘱托,为报师恩而发奋而作。1929—1965,丰子恺分别完成《护生画集》第2、3、4集,然而,就在丰子恺打算继续完成最后两集时,意外却降临了——“文革”来了。随后,刚当上上海中国画院院长的丰子恺,因为在“文代会”上一番关于“大剪刀”剪出千篇一律的冬青树的发言,而被错判为上海十大重点批斗对象之首。
接下来,无数磨难开始朝已是六十多岁的丰子恺蜂拥袭来。虽然如此,丰子恺依然没有任何的抱怨,从没想过要放弃绘画,也从不敢忘记对恩师的那句承诺。“护生即护心,慈悲在心,随处皆可作画”,劳动改造期间,他以苦为乐,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想方设法继续《护生画集》的绘画,并完成了第5集的90幅画。
但环境的恶劣最终还是击倒了老人。患上严重肺炎的丰子恺被允许回家养病,此时的他已是76岁的古稀老人了。回到家中的丰子恺并没有按照医生的要求好好休息,积极配合治疗,相反,他甚至偷偷扔掉医生开的药,全身心地扑到绘画上去。他每天凌晨4点就起床,画《护生画集》的第6集。此时与恩师约定的最后一集还有六年时间,但丰子恺似乎隐约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世,于是拼命地画。儿女们怕他累坏身体,把他的笔和纸都藏起来了。丰子恺就向他们哀求道:“你们这是要我的老命呀,快还给我吧。”儿女们只好作罢。
晚上,即便是睡在一个需要蜷缩起双腿才能睡下的小床上,他也感觉不到丝毫不便,他的所有心思都沉浸在画作中。《羔跪受乳》《首尾就烹》等名画就是这个时候完成的。1973年底,丰子恺终于完成了恩师的重嘱,画完了《护生画集》的最后一集的100幅画,这相距他送给恩师第一集《护生画集》时,已过去了四十五年。两年后,老人与世长辞。
“在他之前,没有人画过,之后也没有人画过。”后人这样评价丰子恺独特的漫画。他的画很便宜,人人能买得起,且人人都能看得懂,无论你是平民百姓、小商小贩,还是文盲、大老粗。他用淡雅常见的线条,寥寥数笔勾画出高尚的人格和深远的思想,简单朴素中画出悲悯和仁爱之情,堪称中国一代漫画大师,而其中最为知名的便是这6集《护生画集》,一共450幅。
“我敬仰我的老师弘一大师,是因为他是一个像人的人。”做一个像人的人,这便是丰子恺一生的追求。他用生命完成了这一追求。
《护生画集》出版之后,有人认为,丰子恺的护生画是过于天真烂漫和过于理想主义的。动物有生命,植物也有生命,细菌病毒也有生命,若要彻底护生,人类就无法生存了。
对这个问题,丰子恺是这样回答的:“护生者,护心也。”所谓“护生”,主旨在于“去除残忍之心,长养慈善之念”,然后拿这种对待其他生命的良善之心、恻隐之心、悲悯之念,同体之悲,来待人处事。因为残忍的心,是一切暴行和灾难痛苦的直接起源,所以,要控制一切暴行和灾难,要消除不幸,就要首先从护持其心,令其少生、乃至不生残暴之念开始。
“护生”者,就是一种对心念的自觉与自控,是对残忍成性的预防,是对为了自己的欲望对其他生命任意施加暴行,对其他生命的痛苦毫不顾念的预防,是在残暴生起的萌芽状态,就把它化解掉,是对这种于自我无限爱惜与娇惯,于其他生命无比冷酷和狠毒的预防,只有心内没有恶念,世界才能减少恶行。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护生”,其实就是《金刚经》上所说的“善护念”。它在外在形式上,是延续了其他生命的寿命,减轻了其他生命不必要的痛苦,在根本上,则是长养了天地的和谐之气,削弱着人间恶行暴力产生的那个内因。
在桂林讲话中,丰子恺进一步阐述说:“我们所护惜的,不仅是雪地本身,不仅是野花本身,不仅是蜻蜓本身,不仅是蚂蚁本身,而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动手毁坏或者残杀的人的心。”为了不遭遇残忍的对待,不经历残暴的事情,就要在一切事情上来护持、增强、滋养我们的良善之心。
这是治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