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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刚的方法论

2014-02-12万佳欢吴子茹周赫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冯小刚晚会

万佳欢+吴子茹+周赫

“春晚是什么?”

舞台方向不断传来视频里的声音。2014年央视春晚剧组道具设计郭建平正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压过它,“找好自己的道具!”他站在一号演播厅左侧的上场口,对20多名道具人员大喊。

这是1月18日下午两点半,春晚第一次带机联排刚刚开始。在几分钟后,郭建平将迎来今年春晚最具挑战的一次节目换场,他们需要在1分钟内把18米长的双层大平台桌抬上舞台,人手不够,就连舞蹈演员也得征用过来一起帮忙。他们的周围,几十名正在候场的《万马奔腾》舞蹈演员插空站在道具中间,抓紧时间伸胳膊伸腿;手持对讲机的导演们神色匆匆来回穿梭,而候场的歌手郝云和他的乐队则抱着乐器,用一种习惯性淡然看着这一切。

这是目前中国在技术方面要求最为严苛的一台综艺晚会,每个节目都已经单独排练了五六次甚至更多,一切都力求精确到秒。一切都跟以往的春晚一样。加上备播、直播,春晚的联排要一共进行七场。节目还在不断修改,董卿和朱军在后台看主持台本,演播厅外的走廊还是同样吵吵嚷嚷。这天早上,满场的舞蹈演员和主持人必须挤过被记者和镜头围得水泄不通的央视西门,通过三道需要盘查证件的大门,再加上两次安检并寄存随身手机和相机,才能进入一号演播厅。就在两天前,一个网站记者溜进了演播厅造成节目外泄,因此央视方面格外谨慎。在春节联欢晚会开播的第32个年头,这台晚会在众多综艺节目中仍然拥有最高的关注度。

可如果仔细感受,今年的春晚又有些许不同:近到站在主持人正中间的张国立对过去晚会模式的小小调侃,远到演播厅外的走廊上不再张灯结彩。而当戴着鸭舌帽的冯小刚走进演播厅,人们就更加意识到,虽然今年的春晚看上去仍然是一台“春晚”,但无论如何,导演冯小刚将努力留下他的个人印记。

“唱一个幽默的好玩的歌”

2013年7月初,春晚执行团队的核心成员在中央电视台位于西四环路边的“影视之家”第一次见到了冯小刚。

这时,人们还没有从网上沸沸扬扬的传言中确认冯小刚担任春晚总导演的消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张和平是最早了解到这件事的人。“春晚多年来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多多少少有些审美疲劳,需要变,加进点外力可能对这个事情是有好处的,”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座的央视导演们也对冯小刚充满了期待。春晚执行团队绝大部分由上两届春晚导演哈文的班底组成,而冯小刚则带来了他的策划智囊团——冯在电影方面的搭档张国立以及张和平、冯骥才、赵麟和赵宝刚等等。

也许这将是一次两个团队互相认识的务虚会议,也有可能是新任总导演召开的动员会议——执行团队的导演们心想。但冯小刚一落座就直入主题。“我觉得晚会开场应该这样……”

会议从下午三点一直开到晚上八九点。“大家这就开始干活了,有点措手不及,”春晚杂技、魔术和创意节目的导演张妙回忆。

于是,所有人开始天马行空地聊一些关于晚会开头、零点报时和结尾的具体想法。让张妙印象深刻的是,冯小刚不时描述起一些营造温暖感觉的场景。他提起,每年都有好多人排队去烧头香,所以零点应该跟“祈福”结合起来。

“在天坛,烧着几千盏灯,孩子在爸爸肩上放灯。都是电影画面,大家觉得挺好的,”张妙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毕竟他是电影导演,想法开阔。”

这次会议敲定了好几项具体方向和节目方案,刘恒总结成三个词,“真诚、温暖、振奋”,冯小刚在后面加了个“好玩”。后来,这广为人知。

2014年春晚就在这样一系列会议里开端。7月12日央视第一次举办春晚主创人员发布会后,团队密集地开了整整半个月的会,每天从早开到晚,“流程、想法和方案基本上全出来了,”音乐总监赵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根据冯小刚提出的晚会方向,他认为整个春晚的编曲风格都要“温暖、贴近人、内心感很强”。在与《难忘今宵》的编曲沟通时,赵麟叮嘱对方“要质朴,不要玩很花哨的东西”。

一些具体节目的想法也开始成型。7月,冯小刚在一次会议上偶然聊到手机拜年,又说起自己只回复一对一的短信,不喜欢回复矫情、走过场式的“群发短信”。“不如我们就这个主题,唱一个幽默的好玩的歌?”冯小刚说,“歌名就叫‘群发的我不回。”

歌舞组导演于蕾立即找人着手创作。她找过民谣歌手宋冬野,但作品出来并不满意。这时,电影导演宁浩向春晚剧组推荐了歌手郝云。

郝云在小众音乐圈里颇有名气,他称自己的歌曲为“都市民谣”,在2013年的音乐榜单上也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于蕾给了他一首前年英国皇家汇演的嬉皮风格歌曲《三分钟的歌》,对他说:“历年春晚歌曲有温暖的、高兴的、煽情的、民族的,就从来没有好玩的、调侃的、有趣的歌。我们就要这么一首。”

半个月后,于蕾收到了郝云的创作。她一听就觉得“路子对了”:北京爷们范儿,调侃,小雅皮,但其实很阳光。当时是半夜,她还是没忍住,打电话好好把郝云夸了一顿。更重要的是歌曲上口。1月15日下午,郝云和他的乐队来到央视彩排,唱了几遍,演播厅外走廊里的工作人员和舞蹈演员们嘴里都在哼哼,“甭管你是谁,群发的我不回。”

“《群发的我不回》最对我的心思,是特别有趣的一个歌,意思特对,”1月19日,冯小刚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说。这首带有冯小刚烙印的歌也是春晚最早定下来的一个歌曲作品。

最终得以完成的早期创意还包括开场歌曲。导演组曾向冯小刚提起2013年《中国梦之声》里四个少数民族选手合唱的《想你的365天》,引发了他的兴趣——这首歌正好符合他对温馨、温暖晚会开场的想象,而它与以往热闹、喜庆的耍狮子舞龙的曲风截然不同。看上去,冯小刚决心从一开头就对春晚进行改写。

冯小刚的想法

很多人都觉得,今年演播厅外走廊上的人比前几年少很多。

“今年的舞蹈演员、加上合唱队、打击乐手乐队,一共只有600人左右,”春晚副总导演、舞蹈总监沈晨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以往春晚最多时甚至会有1200名演员。”2012年,他为春晚创编的《龙凤呈祥》参与演员达到300余人,而今年的重点舞蹈《万马奔腾》只有80多人。

舞蹈演员的减少与创作思路有关,也与舞台的缩小有关。8月中旬,中宣部、财政部、文化部、审计署、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联合发出了提倡节俭办晚会的通知。冯小刚甚至曾经半打趣式地提出一种方案:既然节俭,不如干脆回到1980年代时期的联欢晚会——用皱纹纸拉一些彩串,挂一个红色幕布,用纸裁成菱形的,板刷一写,“2014年春节联欢晚会”。“挺好的,对我来说无所谓,演节目呗,”他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说。

这个方案当然遭到否决。“我们大家一听,那不就又回去了吗?社会是在发展的嘛。”沈晨说。

冯小刚另外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由于种种原因无法实现。最开始,他想过在天坛放灯结束春晚,但毕竟是直播,操作难度很大,也涉及到很多问题:天坛得布置、放灯了环境污染是不是不太好?此外需要另有一套转播系统,还得节俭且不好实施。

“有一些创意当时听起来很棒,但春晚不像电影和录播节目,你想得到的不一定能做得出来。我们有很多别的想法,在演播室里都没办法实现,”张妙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而随着春晚工作的开展,执行团队开始发现,新任总导演的工作方式跟哈文颇有不同。常年做综艺晚会的人通常会先定下框架和结构,再有针对性地寻找相关节目填进去——春晚的结构和春晚的主题实际上对观众没有意义,但对创作者有意义。用于蕾的话说,就像串项链,先有一根线,再根据它的粗细长短去寻找“珠子”。

但到了冯小刚这里,主题和框架都不重要。他不管项链串成什么样,而是更在乎“珠子”。“冯导老说自己是执著于细节的人,”于蕾说。她评价,冯就是个艺术家。

在节目优先的冯氏方法论下,导演们各自开始了漫天海选。他们也因此遇到了一些问题——如果先定下歌手,歌曲的审查万一不行,还能让歌手再找一首。可先定作品后,审查时不通过,歌曲导演就得再次从头找过,无形中加大了工作量。

另外,冯小刚的个人喜好给各分组导演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一开始就明确提出“不喜欢杂技”,对武术节目也没兴趣。张妙把全国所有的杂技比赛都看了,提了很多杂技的方案,也请来很多杂技的人,冯小刚只说:“那(杂技)摞得再高,我也知道掉不下来。没劲。”

“其实我会觉得冯导的个人喜好太严重了。很多时候都说,‘我喜欢×××,我不喜欢×××,”张妙说。他们考虑过找太阳马戏团,但实在是太贵了;后来又考虑请国外的导演来做一个杂技剧。就这样,一直到看到《直通春晚》上得票数最高的双人杂技节目《春花烂漫》,冯小刚才改变了决定。

《春花烂漫》创作于2008年。战士杂技团方面从海军政治部文工团请来舞蹈编导韩真对杂技进行舞蹈化编排,在技术动作上加入艺术处理。“这是我们必须要走的一条路,而且我们一直也在有意识地这样尝试,” 战士杂技团副团长贾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春花烂漫》被冯小刚选上后,韩真又一次根据春晚的要求对节目做出改编。她加进了一个两位演员呈桃心型拥抱的动作,难度很大,但动作更为细腻。韩真希望能从《春花》的单纯肢体美提升到表达少男少女的浪漫爱恋和情感,节目名也改为《梦蝶》。“我觉得我们并不缺少热闹、喧闹的杂技,但是要让它安静下来,这恰恰是另外一种味道,”韩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一台晚会的规律

事实上,执行团队一开始跟冯小刚有一些分歧,双方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冯小刚提出某些很个人的想法时,导演团队有时候会在可行性方面提出意见。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很多导演都多次提到,“春晚有自己的规律,我们会向导演提供我们的经验”。

“在我看来都可以变。但是春晚有一个强大的惯性、思维模式,变一点,落实的时候,它就紧张了,”冯小刚说。

春晚的“规律”或“经验”究竟强大到怎样的地步?

2012年第一次担任春晚总撰稿时,于蕾写主持词时曾研究过奥斯卡颁奖典礼,单人串场,既洋气、又幽默。她想,春晚能不能做成一个国际化的东西?于是她按照歌舞秀形式写过一版主持词,把晚会分为四段,每个段落都由一个主持人串场。但主持人一站到舞台上,她立马感觉不对,“冷清”。

做完一年春晚,于蕾认识到,有些东西就是一台晚会的规律。她说:“春节和圣诞节不一样,必须热闹。每年都是大红花大红绸子舞起来,虽然俗气,但春节就讲究开灯守岁,真不能像老外一样背景是黑的,只把演员打得亮亮的。春联一定是红纸洒金,白纸写春联谁都接受不了。主持时,就需要几个人七嘴八舌。”

再比如,冯巩每年都上来喊“我想死你们了”,这是因为冯巩有眼缘,观众不烦他。作品质量再差,也一定能“踢开第一脚”。

于蕾仔细研究过春晚,她发现每一届的导演都在这个框架里力图创新。“每年春晚的导演都不是傻子,他们没做到肯定有客观原因,”于蕾说。

音乐总监赵麟来自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的歌舞团创作室,参与创作过一些晚会,但没春晚经验。刚上任时,赵麟想,把好听的歌码出来让大家听不就完了吗?

“实际上,每一首歌在背后它都有自己的一个故事,都有一个想表达的东西。这是春晚(与别的晚会相比)所不同的,”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头一个月开会时,执行团队告诉过他春晚“要表现的东西”,可他当时“没有把这个问题看得非常重”。当时他还想,这四五个小时得弄多少歌啊,怎么选啊。

到后来,他渐渐发现这一点很重要——春晚在音乐上需要有喜庆的一面,又得有温馨的东西,不能一直惆怅;既要有符合年轻人口味的歌,还得有戏曲、民歌、得有民族歌舞节目。其实等自己把那些“需要表达的”硬性要求安排完之后,已经没有多少空间再让你插别的东西了。

“春晚是一个国家工程,它所面对的是国家里各个阶层、各个民族,你不可能在一个节目里满足所有的人,”赵麟说。

在冯小刚决定拍摄一个主题为“春晚是什么”的先导片、并用《想你的365天》温情开场时,曾经有过反对意见。有人说那个开场不热闹不喜庆,“都是温吞、都是抒情的就特别不好看”。

另外,冯小刚坚持了自己的怀旧情结。在一个名为《英雄组曲》的版块里,他找来中央芭蕾舞团演出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视频背景要做得跟原版一模一样。《英雄赞歌》不用重新编曲,演唱者要跟电影《英雄儿女》里十六七岁的王芳年纪一样,衣服也要相同。

“把旧的东西原样端上来,没有创意在里面,我们原来肯定不会这么做。就算有芭蕾我们也会选择一个新鲜的东西,”于蕾说,“但这是他的喜好。”

“我是外行,我不懂。拍电影和综艺是两套功夫,需要很多技术环节才能完成想法,我自己的团队也不行,要依靠央视团队,”冯小刚在19日接受央视采访时说,“优点是他们有经验,不利的是,(他们)一步步地、不是刻意地,而是不自觉地会把你拉到创作(惯性)里去。”

到后来,执行团队渐渐尝试跟总导演磨合。“我们的选择可能就是一个规律性的选择,但冯小刚来就是为了创新,”于蕾说,“可能那是冒险的,可能那就是创新。”

张妙1989年出生,是创作团队里最小的导演。她不喜欢京剧,对《红色娘子军》《英雄赞歌》更是完全没概念。但她回忆,有一次蔡明排练时听到,“哇,一下子特别激昂。”

她十分认同于蕾对冯小刚说过的一句话:“导演,既然中央找你来,他们就是想要一台冯小刚的春晚,他们是想让冯小刚来颠覆春晚,不是让冯小刚来颠覆冯小刚的。你没必要去突破自己。我能做的就是帮你实现,你想要什么,我就按你最想要的那个去呈现。”最后,导演组干脆从《直通春晚》上找来一个也叫王芳的小姑娘演唱《英雄赞歌》,又去北影厂定做原汁原味的服装。

至于开场的方式,冯小刚原来想要阿卡贝拉无伴奏合唱的方式演绎《想你的365天》,被导演组坚决否定了。“那个肯定不行,春晚毕竟还是得有音乐。”

在邀请歌手方面,冯小刚也听取了这个年轻执行团队的一些意见。1月16日首次内部联排,当李敏镐的名字从主持人口里念出来时,演播厅里的小舞蹈演员们发出了一片尖叫。可冯小刚在采访中坦言,“我原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位”。而到了《直通春晚》总决赛颁奖当天,他对大多数选手都还对不上号。

“每个节目都必须对演播室妥协,不可能说挡着我的光了,给我拆了演播室,”张妙说,“真的是很多人在一起合作的事情。比如说音乐可能出来了,没法改动了,你就得改节目内容。节目内容出来了,搭景你必须得妥协。”

沈晨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要把节目能够往前推,配合要有一种心态,因为这是个超大规模的团队配合,它绝非是个人的艺术,这个时候必须要理解对方,你要不理解对方,这个事情永远做不好。”

“超乎了我的想象”

1月15日中午,中央芭蕾舞团表演《红色娘子军》的姑娘们走上一号演播厅舞台,举起刀枪,开始跳这段颇具时代意义的舞蹈。舞台两侧的几何形LED上投影出传统的红色舞台帷幕,演员们的动作英姿飒爽,但也许是由于没有带妆的缘故,她们过于年轻的脸孔总有一种与那个年代不相协调的违和感。

在《中国新闻周刊》采访的头两次联排时,这个节目都会与《万泉河水》《英雄赞歌》等一起出现在晚会的黄金时间。朱军会字正腔圆地按照1970年代的方式报幕,他的背后也会有一块当年那种红色幕布。

这个版块是整台春晚中明显带有冯小刚烙印的节目之一。他明确表示,自己有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因此对这组节目予以力保。

实际上,冯小刚的怀旧梦并不完整。他1950年代末生于北京,除了有部队大院情结、喜欢样板戏,他还爱听邓丽君、爱听崔健。他曾对于蕾说:“我其实是一个特别分裂的人。”

可邓丽君是已故歌手,而崔健的节目也因为过早曝光而夭折,冯心中“致青春版块”的两个节目最终无缘舞台。无奈之下,冯小刚只好让《英雄组曲》作为自己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单独出现在春晚上,并且承担有可能出现的误解。

7月12日,冯小刚曾在发布会上说,“希望审查者,高抬贵手”。赵麟过去也在一些地方上做过一些舞剧,“也被地方领导审查”。他记得一次给青海省做一个剧目,由于要选送给两会代表们看,“那时候比这个(春晚)要审得狠,”赵麟说,“国家性质的东西层面不一样,所以说你不能走偏了或者是由你的性子去做这些事情。你所表达的东西其实就是给大家传达国家的这种国家意志。艺术家会不顾一切地做一些事情,但是当你在做这个的时候,你就要有个平衡。”

12月16日,春晚三审在央视进行。冯小刚要求把已选歌曲排序给领导听一遍,摇滚乐队GALA今年走红的《追梦赤子心》落选,原因是“声嘶力竭”,“这是唱歌吗”?两个月前一审时,这首歌被导演组做成了一个体育主题的励志MV顺利过审,导演组甚至已经向国家体育总局邀请了林丹、张继科等六位阳光运动员跟GALA同台合唱。

此外,春晚有一个颇带政治任务意味的主题:欢乐祥和迎新春,同心共圆中国梦。冯小刚约了好多歌,都特别空洞,“江河湖海,唱半天不知所云”。“对老百姓来说,要宣传,就得往他心里去。要实实在在对生活的改变,而不是束之高阁,”他说。最普通的百姓要什么?他的思路是,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就是普通家庭的一个目标——有一个80平的房子,人民币坚挺,空气好,开车不堵,国家免费医疗,出国不用财产证明,上大学不用非得出国……他以此为歌词内容,找《集结号》主题歌创作者梁芒写了一首《目标》(暂定名),并让接地气的黄渤演唱这首亲切的“中国梦”。

原本这首歌就叫作《我的中国梦》,但领导提出还应该有一个更宏大体现“中国梦”的歌曲。于是为了能有个区分,导演组一直把《目标》叫做“小中国梦”。

而冯小刚最为重视、也是最被寄予厚望的语言类节目也让他十分头疼,最大的原因是创作危机。语言组导演汤浩从7、8月开始“盘存货,盘资产”,找了很多团队委约作品,其中包括上海卫视的王自健团队,但很多节目都没有完成。7月,导演组曾在网上征集语言类作品,也没有优秀的作品出现。语言类节目导演汤浩今年收到了几百个小品本子,但导演们仍然把今年称为语言类作品“小年”——去年邮箱里头收到的本子有4000多个。

冯小刚曾说,“目前能把小品写好的作者,人数不会比常委多。” 冯小刚想过找王朔再做一次《小偷公司》,导演组也找了很多人来谈想法,但是后来发现无法超越原来的版本,最终放弃。

演员沈腾一开始就被任命为春晚策划,他所在的“开心麻花”也是春晚剧组重点希望出作品的一个创作团队——7月新闻发布会时,就有中央台领导问沈腾“小品准备得怎么样”。可好几个月过去了,沈腾还在主题选择上徘徊。他带给导演组的第一个作品是延续两年来小品主角“郝建”帮助朋友解决家庭问题,第二个作品跟过年回家被逼婚这个社会话题相联系,是一个“装爹”的故事。

12月15日,沈腾一个人口头汇报完这个没有任何包袱的“装爹”故事框架后,冯小刚直接扔给他一句,“你这是考我来了?说这么干巴的一个东西,完了让我自己去丰富?”

沈腾有些尴尬。他自己也对这个题材不兴奋。他曾经提出过做一个“中国好病人”,但医患关系太尖锐,换成患者与陪护人员之间冲突的话又不成立——它并不是一个绝对的对立关系,最终也没有做下去。

“冯导一直对(语言类节目里的)讽刺还是挺坚持的,” 沈腾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但要做到讽刺十分困难。冯小刚在19日的采访中抱怨,“春晚经过很多方面的把关、审看……这台词是不是粘牙?是不是有攻击性、会产生负面的联想?他们拿着放大镜,逐字逐段地去找……小品要像一个文件那么滴水不漏,削弱生动性、欢乐度,消毒了、没毛病了,但是鲜活、感染力弱了,”他形容自己来之前已经有了精神准备,但“一次又一次面对这个把关的时候还是觉得超乎了我的想象”。

“有新意,但不是颠覆”

进入12月,春晚主创们基本都陷入了焦虑状态。赵麟已经听了几百首歌曲,“几十首几十首地听,真听傻了,麻木了。” 从一审到现在,送审歌曲只保留了一半多。其他的节目效果也都还在调整,张妙说,“看了很多次,都已经失去判断能力。”

与此同时,于蕾心里开始发慌。除了歌舞组导演,她还兼任总撰稿人。去年12月初,主持词就已经出了第一稿,也完成了语言类节目的终审,后面只剩打磨问题;但今年的进展并不顺利——所有节目的进度都比往年慢。

直到联排第二场,服装总设计陶蕾还在赶工。她参加过去年春晚,感觉两年的工作有很大不同。今年的服装更时尚、简洁、干净,但从流程上说,“去年时间卡得非常严,设计、制作、试装都有时间节点,今年是一直在调整的状态,”陶蕾说,“感觉是对综合能力的考察,不仅仅是设计能力。”

“冯导在艺术和审美上,是很有判断力和眼光的,但具体操作流程是完全陌生的,”春晚视觉导演顾志刚说,“电影导演还不了解综艺晚会的技术流程。电影是个人作品,个性化的,但春晚要满足好多方面的需要,又不想纯粹是歌舞晚会,能表现某种极致,春晚是要求大杂烩的顺畅连接。”

1月以后,于蕾“明显觉得来不及了”。她一颗心还悬在写主持串场词那头,但歌舞类很多节目都还没定。这是出乎冯小刚意料之外的一个大麻烦——请不动明星。“他也很受挫,他想象中是挺好的一个事,但实际上是打谁(电话)谁不来。有很多他没想到的,”于蕾说,“我们是知道的。这几年是我们(春晚)求人家。”

没办法,冯小刚只好硬着头皮启用新人。“春晚办了30多届,每个导演都希望去掉老面孔,可那些拐棍(老面孔)都在,谁都不舍得。到今年,拐棍都不在,”他说,“用新人是逼出来的。这一页每一届导演都想翻过去……希望坏事变好事。”

1月2日,于蕾发了一条“朋友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烦躁”。她平时脾气挺好,但那段时间变得特别想骂人,“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后来还发了三天低烧。

冯小刚也住进了央视旁边的梅地亚中心,在这里的会议室里,他经常坐在最里面靠左边的位置。他天天跟着执行导演们熬夜开会,很多工作人员都承认,他对春晚是100%投入。

“我觉得(春晚)对他改变特别大,对脾气改变都特别大,”张国立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冯小刚在拍戏时经常发脾气,敢骂人,可在春晚,“他都没地儿去说谁去”。去年9月,他曾说自己改变了春晚20%,到了1月,张国立形容他“连20%都保不住了”,因为“那个时候他想象的好多节目还能出来,现在都没了”。

冯小刚曾经想过让主持人大换血,还曾经找过孟非,最终希望落空。在五位主持人里,冯小刚推荐的张国立成为唯一一张新面孔。张国立主持过金鸡奖颁奖典礼、中国导演年会和《集结号》的首映礼,冯发现他“特别松弛,特别得体”,其态度“又拉近了他和台下观众的距离”。

正当于蕾着急时,冯小刚改变以往闷头写主持词的创作方式,召集五位主持人一起串出主持词。他对主持词的要求是,既要承上启下,又要完成喜庆的功能,更重要的是,“完成语言类节目的功能”。

张国立的主持词会有特别的设计。有的煽情段落由他单独负责——他是个好演员,又是中流砥柱的年龄,说出来比较亲切、动情。此外,他作为一个开门办春晚的代表出现,将频频参与一些调侃的段落。

但冯小刚同时表示,对张国立“不能有太大的期待”,因为他的优势是即兴,每遍跟每遍不一样。而对于央视春晚来说,主持人的话说多久时间必须经过一遍一遍地计算,“如果有即兴发挥,那他得打报告请示。你来了,你就必须服从这些规矩。”

1月5日,导演组提前审看四审作品时,焦虑的冯小刚终于因为开心麻花沈腾团队的小品《扶不扶》眼前一亮。他很兴奋,“这个有点四两拨千斤的意思。”

“这个作品他是满意的,因为这个是他今年一直想要的社会话题,有讽刺的意味,这是他非常想要的,”语言组导演汤浩说。

一直到12月16日晚上,沈腾团队才下定决心做一个“扶老人”的题材。这是沈腾最早跟冯小刚开碰头会时拎出来的主题之一,但他们有些犹豫,题材风险太大。

汤浩也觉得这个小品不保险。他很纠结,甚至一度想把它“拍回去”,因为话题争议太大,不太好拿捏讽刺的尺度和程度,“创作者的道德选择和态度十分重要,小品的最后落点必须是一个正能量的结尾,很难产生意外结果,”汤浩说。

经过反复沟通,他发现麻花团队能用一些包袱规避掉这些问题和顾忌。“当时做了一个保证,我们有决心把这个做好,”开心麻花总制作人马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十来天后,他们完成了作品,这是他们创作时间最短的一次。2012年是他们参加春晚的第一年,当时作品翻来覆去地做改动,而现在他们对春晚的要求和尺度显然已经较为熟悉。

1月18日的联排结束,沈腾、马驰接到了导演继续修改《扶不扶》的意见;而与此同时,冯小刚出乎意料地一口气毙掉了孙涛、牛莉的《幸福》,以及周炜的《还是那点事》两个小品,原因是观众反应平淡;而其中后者的最初创意还是冯小刚和赵宝刚提出的。冯小刚自己说,“节目的调整,越到往后越是没商量的。”“中国文艺创作力明显不足。基础不行,就没办法去从一堆优秀的作品里去选择拔尖的,只能矬子里拔将军,”冯小刚说。两天后,20日春晚的首次带观众彩排里仅剩下四个语言类节目。

于蕾认为,冯小刚的春晚并不会让观众认为“这不是春晚”,“有新意,但不是颠覆”。“现在骂春晚已经成为一个时尚,”在19日下午的采访中,冯小刚两次引用了白岩松的一句话,“骂春晚不是新闻。夸春晚才是新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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