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跨学科交谈的一间客厅

金岱

1999年8月9日的《中国新闻出版报》发表了我关于《粤海风》这份刊物的一篇评论，那时当是《粤海风》向思想文化类刊物转型之初，刊物的形态其实还并不鲜明，我的文章也许更多是一种期望。现在转眼过去了十数年了，《粤海风》早已成为了国内思想文化类刊物中特点突出，影响特别的一份优秀杂志了。

90年代以降，学术登场，思想淡出成为大势，紧接着是我国高等教育和科研体制的不断升格，以及教育科研产业化的日益热门：系变学院，学院变大学，大学变超级大学，超级大学变大学城；相伴着这种“变”的是，各高校专科升本科，本科升硕点，硕点升博点，硕点、博点升一级学科硕、博点，此外又有名目繁多的如各级重点学科的评审等；而相伴着这种“升”的是，高校的教师们疲于奔命地朝着职称、硕导、博导，以及各种不同级别的职称和五花八门的评价梯级（如什么“千百十”、“长江学者”之类）拼命攀登；要能有这种不断地“登”，又必须发论文，申报课题，论文必须发表在级别鲜明确定的不同专业学术刊物上，课题更需向体制铁定的不同学科类别申报，否则将死路一条。相应的是，申报课题，发论文不仅与“登”的教师成就感本身相关，更因与教育科研产业化勾连，而有着立竿见影的巨大经济效益（自然，这种“巨大”仅仅是相对于高校教师们的自身比较而言的，全不可与社会其他领域相比，若那般比，很可能就是蚂蚁比大象，粒米比太仓了）。因此，我们国家这些年的人文社会研究的学科分制的僵化硬化不可避免，而研究人员的愈益学术化、专业化、技术化、效益化，同时在某种程度上的去思想化亦难以避免。

我国时下的学术刊物分两类：一为专业学术刊物，如文学、哲学、政治学等；一为综合性学术刊物，如各高校学报、各省市社科院，社联以及国家社科院主办的学术刊物。所谓综合性学术刊物，其实是不同专业类学术论文在同一期刊物上的分类陈列，同样是专业壁垒分明坚固。各类国家、部、省、市社科研究基金项目申报亦是如此专业壁垒分明坚固。这是我国高等教育学科体制的现状所致。

人文社会研究的专业化、学术化当然是重要的，也是这一方面现代性转型的必然。分工更细了，专业更专了，无疑是有利于研究朝着精深处掘进的。然而国际上的人文社会研究（更需专业化的自然科学研究亦然）在分工日细，专业日专的同时又有一反向趋势，即跨学科、专业横向交叉、综合系统处理、学科边缘性生长等等。而且这种趋势从20世纪下半叶以来更是日臻发展。因为人类社会日新月异，新状态，新情况，新格局，新问题层出不穷，相对固化的高等教育科研体制常赶不上这种社会现实的迅捷变化；而研究工作本身日益高涨的创造性要求也促使这一趋势不可避免地发生。

可惜我国高等教育科研体制至今仍然基本上沿袭的是前苏联高等教育科研体制的形而上学化思维及定制，改革开放30多年来仍无根本改变。在今天的高校，专业壁垒甚至有增无减。例如就文学专业而言，文艺理论、世界文学、中国古代文学、近代文学、现代文学、甚至不过百年的现代与当代文学之间，各学科之间，常态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山头林立，营寨互矗，围墙高耸，各个万不可相互逾越。与日新月异的社会现实和研究工作创造性的要求，与世界上较先进的研究趋势实在不能相适相匹。

而高校教育科研体制，与学术刊物体制，各级社科研究基金申报体制又相互循环制约，此一学科分制现象僵化硬化态势似不可动摇。

一些有见地的学术刊物，尤其是综合性学术刊物的编辑朋友们，当然已然深刻洞悉这一情势对于我国人文社会研究发展之阻碍的严峻性，想了许多办法来改变这一现状，如拓宽学科的边界，在刊物学科分制已有的格局中刊发跨学科的研究成果，或开设跨学科研究的特别专栏等等。但纯学术刊物的学科分制是必不可免的，加之惯性这东西的顽固力量，这些努力似仍不足以充分满足紧跟时代变化的知识分子跨学科交谈的需要。

如此，一类非纯粹学术性刊物的思想文化类刊物，更多面对当下现实，满足知识分子跨学科交谈需要的刊物实际上成为我们时代的一种特别需求。

可以说，十数年来，《粤海风》正走在这样一种非纯粹学术性的思想文化类刊物的路上，且成为我国当下为数不多的这类刊物中的一位佼佼者。

十数年来，《粤海风》淡化学科分制，栏目设置不以专业区划而别具一格，让人文社会研究的不同学科，不同领域，不同问题，不同文体，不同文风，各式各样的立场，各式各样的态度，各式各样的观点以个性化的形态汇聚一堂，面对社会现实，注视思想潮头，因此也就吸引了诸多国内多学科名家将他们的见解卓然的好文章交《粤海风》发表，并使《粤海风》形成影响特别的一份刊物。

所以我说，《粤海风》是我国当下知识分子跨学科交谈的一间引人注目的客厅。

值此《粤海风》百期生日之际，谨以上述感想，作为我的一种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