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这样一桩“公案”
2014-02-12张维
张维
日前整理旧时文件夹(实体的而非虚拟的),发现一份1986年初我在广东省文联当编辑时存下的报告草稿,大致可勾勒还原广东省文联主办的《文艺百家》报遭无妄之灾而被砍掉的真相。重读之下,禁不住百感交集。
《文艺百家》报自1984年12月创刊至1985年11月末停刊,共出版了十五期,对开20张。实际累计印数187万张。在今天,这不过是一份综合日报一天的印数,而当年,围绕着这份报纸却上演了一出戏外有戏的角力。当其时,省文联刚刚复办,连办公场地都是借用部队在沿江路的一处营房。文联的一报一刊都在草创阶段,《文艺新世纪》是理论期刊,《文艺百家》则是通俗的文化类报纸。虽然完全没有拨经费,但《文艺百家》的发展势头很好,十万份报纸往往两个小时就在东园书报市场批发售馨。
为介绍香港文学流派、作家作品,做一点文化交流工作,《文艺百家》第十四期选登了香港通俗作家亦舒的一部爱情小说。亦舒是香港浪漫派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她的作品反映的是香港社会的风貌和心态,我们可以不赞成她的爱情观和世界观,但她的作品是严肃的,文字是干净的,有一定文学价值,属于较好的通俗文学作品,对我们有一定的借鉴作用。为了正确引导读者,我们还写了编者按,并配发了暨南大学港台文学教授潘亚墩的评介文章。
不幸的是,省文联此时空降了一位大员,脑袋还停留在文革时期,一直戴着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眼晴看世界、观文化。客观地说,此人很忠于他认识的“革命原则”,一旦发现“问题”,便死揪住不放,穷追猛打。刊登亦舒的小说即其视为离经叛道,问题严重,在省文联办公会上发难,要求《文艺百家》立即停刊。当时虽已进入改革开放时代,但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之风一直在文化界循环吹袭,很多人还奉行“左比右好”,面对来自左的批判噤若寒蝉。连身兼《文艺百家》主编的省文联一把手都屈从于这种讨伐,竟然形成了《文艺百家》停刊的决议。虽是乍暖还寒时分,但毕竟春风已绿江南岸,我们这些无官一身轻的编辑对这种文革式处理愤愤不平,不但私下里议论纷纷,甚至与此大员当面争论,互拍桌子。有人还惴测此人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是整倒现任一把手为自己上位铺路。
正是在此种背景下,突然传来了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对《文艺百家》的批评信息。我等相关人员对此深感诧异,因为该报发行有限,基本在广东省内,新华社怎么会关注到这么一份文艺类小报?况,所谓的批评语焉不详,除了扣个格调低下的帽子无任何具体分析!所以有相当多的人认为这是省文联内部人操作的,是自已人把该报送过去“要”来的批评,目的是证明自已有“先见之明”,进一步坐实《文艺百家》的“错误”,将其彻底关停,从而打击相关领导。鉴于此,当省文联领导要求我们编辑部写出“深刻检查”时,理所当然地被我们拒绝了。我们只同意写一个“发稿情况”,由寒星和我承担了发稿出版的全部责任,以“发稿情况”而不是以“检查”上报。按说事情可以到此为止了。可是因为罪名没有坐实,相关人事没任何变动,所以又一轮全面清查《文艺百家》编辑出版发行经营的行动接踵而至。面对各种指责,《文艺百家》实际负责人寒星亲笔起草了“关于《文艺百家》的全面概况”,这位资深的老编辑、老革命一改前段的隐忍态度,把报告写成了回应,洋洋数千言,再次重申了我们的态度。此时是1986年2月中旬了。此报告上呈后,对《文艺百家》的翻查不了了之。虽然这场风波中无人受到处分,但因刊登一篇香港作家的小说而导致把一张报纸砍掉毕竟成为了现实,而此等事情竟然发生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省文联,更是匪夷所思,令人无法接受,这种妄人的“斗争哲学”把当时文联诸多业务骨干的心都伤透了,只好相继寻机离开文联另谋它职。而因为停了通俗的《文艺百家》,又把它承担的任务硬塞进理论刊物《文艺新世纪》,使该刊也变得非驴非马,后不得不改名《南国》。此举打乱了文联报刊格局,对省文联旗下报刊的伤害影响深远。
这种状况持续相当长时间,只是到了九十年代,文联新班子主持的《粤海风》创刊才使省文联的刊物归于正途,终于办出了自已的风格也办出了影响力。此乃后话。本人重提28年前的旧事不是为了指责哪个人,而是想告诉人们,既使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也曾经出现过以莫须有的“低俗”罪名关掉一份报纸的事儿,也曾有过妄人理直气壮地挥舞“左”的大棒,而谋求突破者却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
但愿,这种荒唐的事儿,荒唐的时代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