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文人集团对金代词学的影响
2014-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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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城市职业学院,天津 300250)
一、关于“苏学行于北”考证
金国是文化落后的少数民族政权,入主中原后,需要大量的文化建设,故而制定了比较务实的文化政策。在借才异代基础上,为顺应士民之心,一定程度上承袭了北宋元祐以来的文化传统。如收集北宋的图书典籍,以为文化建设之助。《金史·志第九礼一》卷二十八:“金人之入汴也,时宋承平日久,典章礼乐粲然备具。金人既悉收其图籍,载其车辂、法物、仪仗而北”。 清人钱谦益《题中州集钞》云:“自靖康之难,中国文章载籍,捆载入金源,一时豪俊,遂得所师承,咸知规摹两苏,上溯三唐,各成一家之言,备一代之音,而胜国词翰之盛, 亦嚆矢于此。”并罗致辽、宋的文人士大夫,以为己用。《金史·文艺传》载:“金初未有文字。世祖以来,渐立条教。太祖既兴,得辽旧人用之,使介往复,其言已文。太宗继统,乃行选举之法,及伐宋,取汴经籍图,宋士多归之。”而金人罗致辽宋士人的方法主要是启用旧人,羁縻往还的名士使节。吴激、朱弁等南宋士人都是因出使而被迫仕金的。《金史·吴激传》:“将宋命至金,以知名留不遣,命为翰林待制。”再加上北宋故地的流风余韵,从而使北宋文化行于金国。
学界对“苏学北行”背景下金代文学发展的研究较多,本文选取“苏学北行”背景下其对金代词坛影响等问题进行探讨。
二、苏轼词盛行于金代的原因
陶然在《论北宋词与金词的传承关系》一文中论述了苏词在金代盛行的原因。
1.对北宋灭亡的政治反思是苏词盛行于金代的政治背景。南宋和金国统治集团在总结北宋灭亡的时,都将矛头指向了宋徽宗、蔡京的腐朽统治,继而上追到宋神宗、王安石新法。在历史责任和政治责任的追问下,南宋初复兴元祐学术。南来士人将这种反思直接带到了金国,对金国而言,将军事侵略变成吊民伐罪的最好借口,就是将北宋亡国的罪孽推给新法以来的政治内耗和政策腐败导致的民不聊生。因此,代表贤人政治的元祐士人及其学术都得到了尊崇。
2.苏轼的人格精神受到金代词人的效仿与追捧。苏轼在党争中宦海沉浮而始终秉承忠义之心和自然超脱的人格精神,契合了金代文人士大夫的文化心理。金代后期时局陷于危乱, 现实的纷乱和心理的迷惘,使文人们选择了苏轼, 其大节照古今而又充满了逸怀浩气与恬淡天然的人格形象,成为金代文人效仿和追奉的典范。”
3.以苏轼为代表的宋词所蕴含的审美意义对金影响深远。苏词自密州以后“别成一家”,变婉约为清旷豪迈,与金代的地域文化、士人心态、审美趣味相合。其“笔意纵肆、清旷豪迈的风格成为金源词人模仿的对象。但是,金代词人虽学苏轼,并不仅仅学苏轼。他们与南宋词人一样,传承的是北宋的词学传统,就文人词而论,是从不同角度继承北宋词的风范。“吴蔡体”虽然并称, 但他们承继北宋词的风范也不尽相同,因而吴激和蔡松年的词风并不完全相似。近人陈匪石《声执》卷下云:“金源词人以吴彦高、蔡伯坚称首, 实皆宋人。吴较绵丽婉约, 然时有凄厉之音。蔡则疏快平博, 雅近东坡”,就是看到了两人用词的不同之处。
三、“苏词”对金代词人创作的影响
1.在次韵与用调上,依循苏词又自成风格。蔡松年钦慕东坡,创作上依循东坡。《满江红》、《念奴娇》都是苏轼喜欢的词调,而蔡松年以此三调填词的数量大约占到词作的半数。从创作角度上,蔡松年摆脱北宋词应歌的特征,以词抒发个人的一己之情与意态情趣,使词为个人陶写之具,也是苏轼文人集团所倡导的词的“向上一路”。风格上,蔡松年以词写林壑之志和山川情怀,融入个人的人生哲学,形成疏快清旷的词风,这是苏轼词风在蔡词上的体现。
蔡词有大段词序,或点明创作动机,或说明词的旨趣,或描绘词的创作背景,使诗歌、文、词交融于词的艺术空间之内,也是苏轼文人集团的故技。其次韵东坡词《水调歌头·安石在东海》之作《水调歌头·镇阳北潭,追和老坡韵》:玻璃北潭面,十丈藕花秋。西楼爽气千仞,山障夕阳愁。谁谓弓刀塞北,忽有冷泉高竹,坐我泽南州。准备黄尘眼,管领白苹洲。老生涯,向何处,觅菟裘。倦游岁晚一笑,端为野梅留。但得白衣青眼,不要问囚推按,此外百无忧。醉墨蔷薇露,洒遍酒家楼。表现了身世漂泊却傲然自任的情怀,其超逸之气,洒落之怀,令人忘却愁苦,心旷神怡。
赵秉文也是词学东坡的能手,其《大江东去·秋光一片》词次韵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秋光一片,问苍苍桂影,其中何物。一叶扁舟波万顷,四顾黏天无壁。叩枻长歌,嫦娥欲下,万里挥冰雪。京尘千丈,可能容此人杰。回首赤壁矶边,骑鲸人去,几度山花发。澹澹长空今古梦,只有归鸿明灭。我欲从公,乘风归去,散此麒麟发。三山安在,玉箫吹断明月。”其词风高旷清绝,令人顿生出尘之想。其词《缺月挂疏桐·乌鹊不多惊》拟苏轼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词境相当,但琢语造境似过之,稍嫌造作。
元好问之词出入于苏轼,自成一家。其《满江红·江上窪尊》,是于内乡半山亭见张舜民窪尊石刻有感而作。词曰:“江上窪尊,人道有、浮休遗迹。尊俎地、江山如画,百年岑寂。白鹤重来城郭在,山花山鸟浑相识。便与君、载酒半山亭,追畴昔。人易老,时难得。欢未减,悲还及。身前与身後,杳无终极。一笑何须留故事,千年复知今日。拌醉来、横卧陇头云,林间石。”词中既有对先贤遗迹遗事的追忆,也有对其人格精神的追怀。对人事变迁的感叹,浮生如寄之叹穿越历史时空,千年同情。
在用调上,金代词人也受苏轼影响。《水调歌头》、《念奴娇》、《水龙吟》、《雨中花慢》等苏轼常用的词调在金代非常流行,许多词家在创作时取苏轼词题做词调。如《大江东去》乃用苏轼《念奴娇》词题。 “明月几时有”也成为苏轼《水调歌头》的别称,《缺月挂疏桐》是苏轼《卜算子》词的首句。
2.苏轼的猎词在金代词作中继续回响。苏轼在密州任上作《江城子》猎词,宋代文人中仅有苏辙、孔平仲等少数人写过类似题材。而金代文人的猎词虽与金人尚武,喜欢围猎有关,但多数是从猎的应和之作,缺少苏轼猎词的豪气与开阖。吴激《满庭芳》:射虎将军,钓鳌公子,骑鲸天上仙人。少年豪气,买断杏园春。海内文章第一,属车从、九九清尘。相逢地,岁云暮矣,何事又参辰。沾巾。云雪暗,三韩底是,方丈之滨。要远人都识,物外精神。养就经纶器业,结来看、开阖平津。应怜我,家山万里,老作北朝臣。一变赞颂,一边感叹自己的衰迈漂泊。蔡松年《水调歌头》:“星河淡城阙,疏柳转清流。黄云南卷千骑,晓猎冷貂裘。我欲幽寻节物,只有西风黄菊,香似故园秋。俯仰十年事,华屋几山邱。倦游客,一樽酒,便忘忧。拟穷醉眼何处,还有一层楼。不用悲凉今昔,好在西山寒碧,金屑酒光浮。老境玩清世,甘作醉乡侯”有一种无奈的客居倦游之叹。
同是从猎应和之词,王渥的《水龙吟·从商帅国器猎,同裕之赋》全从赞颂,元好问的《水龙吟·从商帅国器猎於南阳,同仲泽鼎玉赋此》则更具英迈豪壮之气:“少年射虎名豪,等闲赤羽千夫膳。金铃锦领,平原千骑,星流电转。路断飞潜,雾随腾沸,长围高卷。看川空谷静,旌旗动色,得意似,平生战。城月迢迢鼓角,夜如何、军中高宴。江淮草木,中原孤兔,先声自远。盖世韩彭,可能只办,寻常鹰犬。问元戎早晚,鸣鞭径去,解天山箭。”极富感染力。以其推崇的雄健豪迈风格被誉为金代之冠。
3.金词对苏词在继承中变革,呈明显的传承关系。“苏学北行”的本质不是创作的模仿和题材的类同,更重要的是两代文人士大夫之间人格精神、思想观念、文化价值的高度认同,是金代士人对苏轼文人集团在生存方式、文化思想的模仿、追忆和吟咏,并藉此构筑其精神世界与人格气质。
苏轼关于词的理念被金代词人解读、应用并成为金代词学创作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不仅接受苏词的技法、韵、调、题材,也从风神气味上加以揣摩并自成风格。主要是效仿苏轼词的清旷放达,将词变成抒情的诗体,推动苏轼开辟的案头化趋向, 将词的功能强化为自娱自乐的游戏之作。只是,同是“以诗为词”的翰墨游戏,苏轼是文人意趣的挥洒,党争漩涡中的解脱。而金词则用多了一层故国的忧怀和文化的自持。
吴激的《风流子》:“书剑忆游梁。当时事、底事不堪伤。念兰楫嫩漪,向吴南浦,杏花微雨,窥宋东墙。凤城外,燕随青步障,丝惹紫游缰。曲水古今,禁烟前后,暮云楼阁,春早池塘。回首断人肠。年芳但如雾,镜发成霜。独有蚁尊陶写,蝶梦悠扬。听出塞琵琶,风沙淅沥,寄书鸿雁,烟月微茫。不似海门潮信,能到浔阳。”
蔡松年的《念奴娇》:仆来京洛三年未尝饱见春物。今岁江梅始开,复事远行。虎茵丹房东岫诸亲友,折花酌酒於明秀峰下,借东坡赤壁词韵,出妙语以惜别。辄亦继作,致言叹不足之意。
倦游老眼,负梅花京洛,三年春物。明秀高峰人去后,冷落清辉绝壁。花底年光,山前爽气,别语挥冰雪。摩挲庭桧,耐寒好在霜杰。人世长短亭中,此身流转,几花残花发。只有平生生处乐,一念犹难磨灭。放眼南枝,忘怀樽酒,及此青青发。从今归梦,暗香千里横月。
上述二词,一回忆旧游,一伤瓢泊。都是在诉说往事,感慨而今的是是非非。在故国和敌国之间,在文人学士的高雅之怀与蛮族的骄横威逼之间,他们敏感的内心无法得到平抑,去国的哀恸和流落的伤感无法得到抚慰。或幽怨、或清旷地传达出羁旅之人的内心酸楚。
参考文献:
[1]唐圭璋主编.全金元词[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唐圭璋主编.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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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曾枣庄.苏学行于北——论苏轼对金代文学的影响[J].阴山学刊,20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