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篮球扣篮技术形成与发展的文化学思考

李向前

欣赏过NBA的观众往往会对比赛中的各种扣篮表演念念不忘。比赛中球员只要有机会就会通过高高跃起扣篮来结束进攻。一旦无人防守形成快攻时，球员更是极尽能事，在空中增加各种难度动作后扣篮入筐，而且这些动作经常被收入媒体评选的“十佳进球”，被观众反复咀嚼回味。球员本来能轻松稳妥的进球却又采用复杂的、高难的扣篮动作形式来完成究竟想表达什么呢?不同地域观众为什么对这些空中的身体语言表现出激情四射、情绪激动、兴奋不已的反应呢?围绕这一话题，笔者将从中国篮球扣篮技术的形成与发展历程进行论述，旨在探究这一文化现象背后所蕴涵的深意。

1 中国篮球扣篮技术形成与发展简况

从我国篮球运动的发展历程来看，扣篮技术是随着篮球运动整体水平的发展而发展的，与美欧篮球强国相比起步比较晚。1895年篮球运动传入我国，由于这项运动的趣味性、可接受性等迅速传播开来。当时我国篮球运动员的身高普遍较矮，篮球技术水平也不高。所以在这个时期，扣篮技术在我国还没有出现。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的篮球运动才真正被重视起来，并得到迅速发展，篮球界也重视将高度与速度、身体与技术相结合，为扣篮技术的形成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所以我国扣篮技术的形成与发展真正是从新中国成立以后开始的。扣篮技术的发展主要经历了1960年代初至1970年代末的“自然发展时期”、1980年代的“发展转折时期”和1990年代以后的“全面发展阶段”。[1]随着我国篮球联赛职业化水平的进一步发展以及外籍球员的引进，扣篮技术不断发展提高，尤其是外援为联赛注入了新活力，他们在比赛中大胆地扣篮，起跳距离远，空中动作飘逸，扣篮迅猛有力。外籍球员精彩的扣篮表演，对国内球员在比赛中运用扣篮技术起到了很大的带动和促进作用。从2000年至今，国内球员扣篮次数明显增多，从位置上看，前锋、中锋运用扣篮技术已十分普遍，后卫也在不断找机会尝试。但如果对中国球员扣篮技术的运用情况稍作分析就会发现，与红红火火的NBA相比，目前的CBA联赛的扣篮技术远未达到预期的效果。[2]

2 中国扣篮技术的发展过程是文化模仿过程

2.1 技术层面的模仿

我国扣篮技术的形成与发展过程是对外来文化被动接受到积极参与再到文化模仿的一个发展过程。近代体育运动项目大多数是通过教会学校系统地传入中国的。由于受当时社会文化、交通和传播技术等条件的限制，包括篮球在内的运动项目在我国发展缓慢，扣篮技术由于其高空性、高难性等特点在篮球初始传播和缓慢普及阶段并未出现。新中国成立后，由于社会和政治方面的原因，我国篮球运动的发展经历了普及发展、停滞困惑、复苏提高、全面提高的曲折发展阶段。改革开放后，篮球运动队交往日益增多。1978年中国队参加了在马尼拉举行的第八届世界男子篮球锦标赛，比赛时美国人表演了空中接球直接扣篮的高难技术;1982年，我国篮球观摩考察组观摩了第九届世界男子篮球锦标赛等。这些文化交流使扣篮技术由最初的赛前热身模仿、尝试发展到我国篮球理论界以及部分教练员已经开始关注扣篮技术。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运动员选材、训练日趋科学化，运动员运动能力提高，扣篮技术已经开始在比赛中运用。

2.2 制度层面的模仿

和扣篮技术层面的发展相似，扣篮制度层面的模仿也经历了一个由低到高、由被动接受到积极参与的过程。如上世纪60年代初，一些具备一定身高和弹跳力的运动员，曾自发地对扣篮进行过尝试，初步掌握了比较简单的单手扣篮技术，但谈不上专门的扣篮学习或训练，扣篮只是在赛前的热身活动中运用。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篮球运动得到党和国家的重视，初步建立了篮球联赛和篮球运动员培养体制。各个省队开始关注发展扣篮技术，队员经过专门的训练也能掌握简单的扣篮技术。如1987年12月19日在北京首都体育馆举行了我国的首次扣篮比赛——“兰化杯”扣篮比赛，虽然这次扣篮比赛参赛选手的总体水平不高，动作难度不大，但是意义却十分重要。此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扣篮比赛和国际间的扣篮表演，推动了篮球体制机制的进一步完善，扣篮技术也向更高层次发展。

随着篮球运动在我国进入职业化道路，扣篮也进入了一个全面发展的阶段，并在职业化发展模式上进行了积极的探索。从1995年联赛开始，我国职业联赛将扣篮设为六项单项技术奖之一，以此鼓励在比赛中运用扣篮技术，以促进扣篮技术的发展。

2.3 精神层面的模仿

扣篮虽然是一项篮球技术，但在赛场上却表现出审美的特征，体现出体育精神的文化内涵。通过对篮球扣篮技术中展示身体语言符号所代表的文化的解读，可以得到其动作后面所蕴涵的人文精神。NBA的出现与发展是篮球运动几十年积累和沉淀的必然产物，同时也是反映美国文化的一面镜子。体育文化产品作为文化的载体，在传播过程中必然承载着并扩散着文化主体的意识、倾向和价值观。NBA作为美国推行其文化全球化的重要载体，承载着向全世界传播美国文化的重要使命，影响着民族社群的文化认同和文化延续。由于美国篮球文化倡导个性、责任、自由选择权、智慧、完美和成就感等个人因素，而这些文化相对我国传统文化而言具有新颖性、独特性及神秘性，对我国大众，尤其是青少年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调查显示，在中国高达3.89亿18岁以下的青少年中，篮球是他们最喜欢的运动项目。[4]一些人学习模仿他们心目中的扣篮明星，当作偶像来崇拜。不光模仿这些明星的衣着、发型、纹饰，有的甚至模仿明星的说话方式、习惯动作、气质等。这些文化形态的出现与流行，除了与外来文化的“强势性”特征有关外，还与我国传统文化背景及所处社会的政治、经济背景等有关。

3 扣篮发展中文化模仿的必然性

3.1 中国文化对篮球运动的选择与认同

体育作为一种社会实践活动，长期以来由于其产生的文化背景不同，我们习惯性地按照不同地域、不同特性文化，将体育分为“西方体育”“东方体育”“奥林匹克运动”和“中华民族传统体育”等。篮球运动作为西方体育或奥林匹克运动的一个项目，在中国发展了一百多年，也曾经与我国传统文化以及所代表的我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进行了激烈的冲突和竞争，在严苛的文化选择中，经过我国传统文化的选择与认同，[5]目前已遍布大江南北，从农村到城市，既不乏精英，也不缺稳固的群众基础，呈现出繁荣发展的趋势。

3.2 中国传统文化对篮球文化竞技功能的排斥

国内很多学者在对篮球文化的研究过程中发现我国传统文化对篮球文化竞技功能的排斥现象。任纪飞指出“中庸的伦理体育观不仅扼杀了篮球运动发展的生命力，同样扼杀了人们在篮球运动中的创造精神和竞争意识。”;[6]李明达说“我们的篮球文化缺少对身体的控制与利用技巧，在对抗中我国运动员过于斯文和软弱，缺少西方运动员的彪悍与霸气。”;[7]李征认为“儒家思想倡中庸轻竞争，与竞技体育的精神相悖。”[8]可见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成分对篮球文化中的竞技部分具有天然的排斥性。而扣篮所展示出的文化精神是篮球文化竞技性的代表。在NBA比赛中诸如背扣、转身扣篮、“大风车”式扣篮、“战斧”式扣篮、罚球线起跳扣篮等各种扣篮方式被一些球员成功运用。这些球员不断的超越自我，挑战极限，体现了一种追求更高、不断进取的奋斗精神。因此，扣篮对于篮球运动而言，更多的指向于篮球的高层次竞技水平。进一步讲，“竞技是人类进步的表征与希望，竞技更具有文化普同的特殊文化优势，因为它的表达和沟通是肢体语言，而不是口头、文字语言，无需媒介。在竞技中宣扬全世界普遍认同的价值，如和平、进步、民主、平等、团结、人权、环保是理所当然的。这也就是竞技走向高度国际化的重要原因。”[9]

所以，这种文化之间的排斥与竞技项目发展的需要，造成了不同类型篮球文化之间的差异性，这种差异表现又直接推动了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学习、模仿乃至整合。

4 从扣篮的文化模仿到文化自觉

篮球扣篮所展示出的文化是美国篮球文化的代表，这与美国篮球技战术创新、先进的训练理念、以及先进的篮球文化是分不开的。通过对这些先进篮球文化的模仿，当越来越多的外援加入到我们的CBA联赛中，使得比赛更加紧张刺激;当CBA篮球比赛留给观众的悬念越来越多时，我们正享受着现代科技通讯技术带给我们的便捷，沉浸在全球化发展带给我们的喜悦之中。这些器物层面或制度层面的文化确实给我们带来了新的篮球文化体验，让我们享受到不同篮球文化交流带来的新鲜快感，对外来篮球文化进行必要的模仿，这是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学习的过程。但如果我们只是对这些表层文化进行欣赏，感慨，进而做一些制度层面的照搬、复制、模仿，跟着别人亦步亦趋，只会在全球化的洪流中失去自我，迷失方向，篮球运动发展也会平淡无奇，失去自己的特色，失去生命力。我们没有自己选择从传统起步进行创新，而只是在竞赛体制和程序化上选择了西方体育的程式，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只是效仿而已，因此，有必要从深层文化的角度出发，进行自觉的文化反思与文化重构。而要想形成具有中国特色具有创新精神的篮球文化，就必须研究我国传统文化的背景，培育、改良适合先进篮球文化发展的土壤。在全球化大浪潮的背景下，时刻审视自己的文化，了解文化危机，掌握文化发展趋势，这一过程即是文化自觉的过程。

“文化自觉”是费孝通先生在晚年热衷研究的一个概念，是关于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从西方学成回国后对于中国社会文化变革的研究。“文化自觉”这个概念可以从小见大，从人口较少的民族看到中华民族以至全人类的共同问题，其意义在于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要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和形成的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发展的趋向。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10]一种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就在于她的自觉、自醒，在于她的文化自信，在于她对于异质文化的态度。“我们不反对对西方体育的接纳和在中国范围内的发展与弘扬，但我们更应该对自己有着五千年文化积淀的民族传统文化充满自信。因为，我们坚信，一种文化能够成功地接受来自外部的挑战，并顺利地实现文化转型反倒能证明其强大的生命力”。[11]

对于如何审视传统文化，厘清扣篮文化，做到文化自觉关键要做到以下几点:

首先，认识扣篮技术所展示的文化内涵及其先进性。真正的篮球文化和理念绝非孤立存在的，在其背后有活生生的社会文化背景与具体的技战术为支撑。因此，只有结合美国篮球运动发展的社会背景及其体育的技战术思维与实践，才有可能更深入地理解其篮球运动理论。[12]在先进篮球文化理念的指导下，在训练中不断吸收竞技篮球文化的审美、道德、哲理、法规、思维习惯，自觉地运用到身体、技战术、心理等竞技能力的提高上，形成一套科学、系统、完整的训练机制。

其次，重新审视我国传统文化和篮球扣篮文化之间的关系。各种文化都有它存在和延续的理由，不论孰优孰劣，一方面每种文化都要对异质文化给予充分尊重，另一方面不能以一种文化作为标准来判断与评价其他类别的文化，否则会陷入文化虚无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的泥淖。中国文化中一个重要的特征和基本的价值取向，在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中国传统文化历来主张平衡和谐，孔子《论语·子路第十三》中“和而不同”正是对这一理念的具体阐释。“和而不同”追求内在的和谐统一，而不是表象上的相同和一致。众所周知，篮球场上队员的思维、习惯、能力、特长等各不相同，但他们的行动目标指向一个，即高高在上的篮筐。篮球扣篮文化彰显的是篮球团队中个别人出众的、高超的篮球技艺，但它并不排斥场上其他位置队员的作用，相反，其他队员发挥的好坏直接关系到球星的表演发挥。因此，篮球运动既鼓励精英或球星出人头地、奋勇争先，敢做敢为，也强调一般球员、“蓝领”球员甚至是替补队员的稳定发挥。所以，人们在欣赏篮球全队精密配合的过程中，既可以观察到球员高超的个人技术，又可以观察到自然流畅的默契配合;既强调整体配合，又崇尚个人进攻;既要继承发扬“快、灵、准”的特点，又要提高“稳、狠、悍”的风格。这也正好符合了我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谐思想。

第三，以海纳百川的胸襟，促进篮球文化特别是扣篮所代表的篮球竞技文化的整合。实际上，欧美各国的篮球文化和风格也是不同的。即便是在NBA，各支球队的战略、战术思想、球队风格也都有所区别。有的强调进攻，有的注重防守，有的以快节奏进攻为主，有的以控制进攻节奏为主，有的以内线进攻为主、外线为辅，有的则以外线进攻为主、内线为辅。美国篮球运动之所以独树一帜、长盛不衰，与不同篮球理念、不同风格、不同篮球文化要素并存发展相关，这正是对篮球运动发展规律的最大尊重。我国篮球界与学界也逐渐认识到了文化整合与文化自觉的重要性，逐步重视和推动了篮球文化的发展。2008年中国篮协颁布《中国篮球文化建设纲要》对我国篮球文化的全面建设作了宏观部署和具体实施办法和管理。这一纲领性文件在我国篮球文化建设中具有里程碑意义。其中有一段话描述美国篮球文化:“作为源于美国，盛于欧美的项目文化，这一文化凸显欧美文化独特的精神气质，突出表现为对激情、个性、凶悍、霸气、团队协作的推崇与追求。这些精神特质对于锻造基于中华和合文化基础之上的中国篮球文化都是必要和有益的补充。”不同篮球文化之间相互学习、借鉴，博彩众长，才会达到费孝通先生所倡导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理想境界。

5 结语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铸就了历史的辉煌，同时在当代也闪耀着和谐发展之光，是中华文化善于学习、包容、自省、自觉的结果。篮球扣篮展示的文化是美国篮球文化的代表，展示了美国球员独特的个性和心理倾向。美国NBA篮球水平始终处于世界篮球领先位置，与之独特的篮球文化、篮球氛围是分不开的。对扣篮展示所蕴含的深刻意义进行整理、分析并加以学习、借鉴其中的优秀成分为我所用，是文化的自觉过程。而中华文化中的和谐理念、尚武、变通精神，共同植根于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千百年来以其鲜明特质塑造了卓越的民族精神，把这些优秀文化元素融入到篮球文化中，对提升我国篮球文化的竞争力和软实力有着重要意义。审视传统，放眼世界，推陈出新，博采众长，既不“文化复古”，也不“全盘西化”，是一种文化意识，更是一种历史使命，一种时代责任。

[1]李可可，等.我国篮球扣篮技术发展的历史回顾与展望[J].解放军体育学院学报，2004，10(4):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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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岗，王铁新.民族传统体育发展的文化审视[M].北京: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2005.

[4]李元伟.基于文化视角的中国篮球运动发展实践[J].体育科研，2010(3):5～14.

[5]卢元镇.中国文化对篮球运动的选择、认同与变异[J].体育文化导刊，2008(4):21～22.

[6]任纪飞.我国篮球文化的发展路径研究[J].广州体育学院学报，2011(1):57.

[7]李明达.中国篮球文化建设的现状分析及对策[J].广州体育学院学报，2010(5):27～29.

[8]李征，刘科.传统文化影响下的中国篮球运动[J].体育文化导刊，2008(3):30.

[9]卢元镇.竞技:人类进步的表征与希望[J].天津体育学院学报，2008(5):371.

[10]费孝通.文化自觉的思想来源与现实意义[J].文史哲，2003(3):15.

[11]王岗.民族传统体育发展中的问题;文化模仿[J].体育科学，2006(7):71.

[12]金赛英.篮球运动本土化的经验与问题[J].中国体育科技，2012(3):4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