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儿

李文明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在这战火纷飞的岁月，我感觉自己好像大海上的一只孤雁，折了羽翼，没有方向，没有安全感。是的，我不是孤单的。在赵明诚的储藏室里，满满地摆放着各种金石书画古玩，它们大多年代久远，价值连城。往常，我非常羡慕它们，渴望有一天如它们一样厚重。可如今，我不知道明天会身在何处，哪还有心情去提升美感呢？

隔壁客厅，一个男人大喊：“李清照，别不识抬举！50钱买你一块玉璧，够你生活一段时间了……”我努力地听，却再也听不见了。储藏柜里，玉璧颤抖着顶开盒子，顿时光彩四射，只听它说：“朋友们，我先行一步了。”“去哪里？”旁边的一把玉刀开了口，同样是上扬的音调，真美。怪不得这群奸佞的贼子不顾国家的安危，一心觊觎我身边的宝贝呢。“我们如此高贵，怎肯落入奸臣之手？我先走了。”玉璧说完就要往地上跳。“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多少年来一直深埋在泥土里，被人发现已是不易，又被雕琢得这么美丽，怎能草率了结呢？”玉刀是夏朝玉器，经历了很多朝代的变迁。

玉璧也许是过于激动，破天荒地顶撞了一句：“没有尊严，没有立场，委曲求全地活着，供坏人玩乐，纵然是活一千年一万年又有什么意义？”“请相信清照！”我太急了，喊了这么一嗓子。其实我原来一点儿都不喜欢李清照，我受不了她在明诚面前那娇滴滴的样儿，可我要帮明诚保护这些藏品。这里，唯独我不是古玩，我是明诚亲笔撰写的《金石录》。

相信清照是对的，她不会拿任何一件藏品去做交易，她说过会与大家共存亡。清照带着我们上路了，我躺在她的怀里，反复咀嚼着玉刀和玉璧的对话：“活着要有意义！”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虽然在明诚众多的古玩中，我显得太幼稚，太另类，但清照一如既往地保护着我，珍爱着我，我又有什么理由妄自菲薄呢？

清照把大量的藏品存放在了明诚那里，唯独揣着我回来。她喜欢我，平时在家里，也常常翻开我，欣赏明诚雄健的笔墨，有时还让自己娟秀的小楷挨在明诚的字旁。我知道，她思念明诚，在和清照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深深地体会到了她对明诚那刻骨铭心的爱，对藏品费尽心血的保护，我被她感动了，不再跟她闹别扭。

我望着密室里为数不多的藏品，它们饱经风霜，在灰暗的世界里努力活下去，实践着自己有价值的人生。我呢？在储藏室，在清照床下，在這间几乎不透气的密室里，无论清照把我们转移到哪个角落，我都跟这些古玩格格不入。我自惭形秽，但我不气馁，至少，我还可以陪伴清照。

清照脸色铁青，凝重，我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正好仰望着她的脸，我多想安慰一下她啊，为了我们能更安全，她做了能做的一切，吃尽了苦，可我说的话她却听不见。

她轻轻翻开我，一页页读起来，渐渐地，她恢复了往日的柔和，连年战火漂白了她的秀发，可她仍像少妇时那样清秀。清照读了又读，这个举世闻名的大才女每读一遍，都能想出更圆润的词句来，文章也比原来更顺畅，文字更通透，思想境界也提升了，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更有价值了。我是《金石录》，我要保护明诚的金石，我满含明诚的心血和灵魂，我要保护明诚的清照。想到这里，我微微笑了，用清照听不见的语言温柔地说：“清照，明诚不在了，我们一起过，明天会好的。”

编辑/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