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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共产党执政新议题:从特定合法性资源到散布性合法性资源的转换

2014-02-11郝宇青

探索 2014年6期
关键词:合法性中国共产党资源

郝宇青,吴 满

(华东师范大学 政治学系,上海 200241)

合法性“是指政治系统使人们产生和坚持现存政治制度是社会的最适宜制度之信仰的能力”[1],而合法性资源是指那些可以证明政治系统统治合法性的有形的物质利益或无形的价值符号。对于任何一个既定的政治系统来说,它都必须拥有一定的合法性资源,藉此可以赢得民众的政治认同和支持,并达致当局所希望的政治秩序。关于合法性资源的政治功能,美国政治学家戴维·伊斯顿明确指出:民众对于一个政治系统的合法性信仰是必不可少的,“没有对系统合法性的一些适度的信奉,任何系统都不能延续,至少不能延续很久”[2]。其实,这也是我国古人所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观念的现代表述。

毫无疑问,在当代中国,中国共产党一向非常重视执政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而且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获得了一定的执政合法性资源,并因此而保持了中国共产党执政地位的稳固和社会的基本稳定。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共产党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的过程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即:过于注重特定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却忽视了散布性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①所谓特定合法性资源,是指当局的合法性资源主要来自于一个或一些特定的领域,并呈现出单一性的特征;所谓散布性合法性资源,是指当局的合法性资源来自于多个领域,并呈现出广泛性、多维度、全方位的特征。。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执政环境的变化,过于注重特定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模式已经变得滞后。为了保证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安全,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和社会的和谐安定,就必须实现合法性资源生产和再生产模式的转型,即由特定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到散布性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的转换。这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个新的重要政治议题。

一、中国共产党执政的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历史考察

在一定意义上,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的历史,就是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建设史。

60多年的特定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的历史,大致可以划分为两个历史时期:毛泽东时代特定的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后毛泽东时代特定的经济绩效合法性的生产和再生产。

从政治议题的角度看,中国共产党追求特定合法性资源的政治策略和行动是有其合理性的。因为在上述的两个历史时期,政治领导人所面临的政治议题是相对单一的,这直接影响着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资源生产和再生产的主题。

在毛泽东时代,意识形态成为最为重要的特定合法性资源,是因为:以马列主义为指导思想的中国共产党,高举共产主义旗帜,经过艰苦卓绝的民族民主革命,建立起了新中国,它面临的主要政治议题是国家与民族的独立、社会主义政治制度和政治秩序的建构等问题;而这些问题缘起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其解决自然也要依赖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当然就成为政权的建构和运作,模塑人们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指导思想。

正是由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在中国共产党执政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合法化功能,并成为其执政初期重要的合法性资源,因此,这一时期的中国带有十分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而为了达到使广大民众认同和支持社会主义政权的目的,进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灌输”,就成为当时政权最为重要和急迫的政治主题。例如,在1951年元旦,中国共产党中央颁布的《关于在全党建立对人民群众的宣传网的决定》,就强调了以共产主义思想进行政治动员的重要性:“共产党员的天职之一,就是随时随地向人民群众进行宣传,以革命精神不疲倦地去教育人民群众,向一切反动的和错误的思想与主张进行不调和的斗争,启发和提高人民群众的觉悟。”[3]应当说,即使在当时公共财政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中国共产党对政治宣传工作的投入仍然是大方的。毛泽东在1955年12月提出的“在七年内,建立有线广播网,使每个乡和每个合作社都能收听有线广播”[4](263)的计划就反映了这一点。当然,中国共产党如此重视政治宣传工作,是和毛泽东关于“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4](243)的认识分不开的。又如,不仅把共产主义思想的教育纳入干部队伍的教育中,并在全国建立了党校体系,而且还把它纳入国民教育体系中。总之,整个中国都笼罩在意识形态的氛围之中了,到了“文革”期间,这种状况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处于冷战的国际背景之下,世界被划分为两个相互敌视的世界,这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国家的意识形态化。这种情形正如匈牙利经济学家雅诺什·科尔奈指出的那样:“这种外部敌对和压力就孕育了社会主义国家的自我孤立倾向。”[5](55)因此,有学者在谈到“中国革命的价值观”时明确指出,“中西在实践上的差别也许没有在意识形态上的差别那么鲜明”[6]。即使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出现了中苏关系的恶化,中国共产党也没有丝毫减弱对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强调,而且由于把苏共看作是“修正主义”的代表,从而强化了自身的社会主义旗手的责任担当。

关于毛泽东时代特定的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的问题,有两种情况需要说明:(1)在某种意义上,人们通常把意识形态看作是散布性合法性资源,例如,美国学者罗伯特·达尔就认为:“意识形态能够赋予政治权力以合法性,并把政治权力转换为政治权威,而这种政治权威不仅比赤裸裸的暴力和强制来得可靠和持久,而且还能使统治阶级用最少的政治资源进行统治。”[7]但是,在中国,由于特别强调意识形态的纯洁性、神圣性以及明确的价值和道路指向性,却造成了意识形态的教条化,且具有了不具妥协意象的善恶二元论色彩。这一情况使得意识形态作为特定合法性资源的特点更加鲜明。(2)在毛泽东时代,中国共产党并不只有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它还有其他的合法性资源,特别是因为对毛泽东的热爱、敬仰乃至个人崇拜而形成的个人魅力资源。毛泽东的个人魅力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合法性是高度融合的。

“文革”的结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即进入了后毛泽东时代。“到了毛泽东逝世之时,共产党政权面临着严重的合法性危机”,“特别是1966-1976年党的动乱不仅使许多社会团体对党和政府信任受到很大的削弱,而且在众多的普通党员和政府官员中也出现了大范围的信任危机”[8]。面对合法性危机的唯一出路,自然是要寻找新的合法性资源,以便为新兴的政治领导人和新型的政治秩序进行辩护,并藉此赢得民众的支持。而面对这种合法性资源转型的要求,后毛泽东时代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应对策略是,放弃过去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并把全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需要说明的是,在毛泽东时代,并不能说经济发展没有取得什么成就,也不能说“毛泽东为了‘意识形态'而牺牲了‘现代化'”,事实的关键在于,毛泽东的现代化战略重蹈了苏联重工业优先的老路。数据显示,“国家资金主要用于发展重工业;在毛泽东时期,对农业的投资只占国家投资额的12%,而用以发展消费品工业的投资仅仅占国家总投资额的5%”[9]。因此,毛泽东时代的贫困主要表现为民众经济利益的贫困和消费品的匮乏。也因此,对于后毛泽东时代来说,最优的经济发展战略就是放弃重工业优先的发展模式,进而使得农轻重三大产业得到平衡发展,特别是提高轻工业的生产比率。或者说,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最主要的是转移到以满足民众消费为主要目标的轻工业生产上来。对此,邓小平有明确的阐述。例如,他在1982年会见金日成时说:“‘四人帮'叫嚷要搞‘穷社会主义'、‘穷共产主义',胡说共产主义主要是精神方面的,简直是荒谬之极!”“社会主义必须大力发展生产力,逐步消灭贫穷,不断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10](10)虽然在一定时期内,民众为了“国家长远利益”可以心甘情愿地忍受物质生活上的困难,国家为了实现经济发展甚至可以“牺牲道义原则”,但长此以往却会带来民怨,并有损于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邓小平在谈到物质利益和革命精神之间的关系时就明确指出:“不重视物质利益,对少数先进分子可以,对广大群众不行,一段时间可以,长期不行。革命精神是非常宝贵的,没有革命精神就没有革命行动。但是,革命是在物质利益的基础上产生的,如果只讲牺牲精神,不讲物质利益,那就是唯心论。”[11]马克思在其早年的著作《神圣家族》中也指出:“‘思想'一旦离开‘利益',就一定会使自己出丑。”[12](103)所以,在邓小平看来,把全党的工作重心放到经济增长上来,其目的就在于不断满足民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不断提高民众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于是,也就有了判断改革开放的“三个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标准。

应当说,正是通过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提高了民众对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认同。因而,在后毛泽东时代,以经济增长为基础的政绩合法性成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特定合法性资源。同样的,正因为有了执政合法性新的特定支持,使中国共产党得以成功地经受住了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国内外严峻形势的考验,对此,邓小平明确指出:“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为什么‘六·四'以后我们的国家能够很稳定?就是因为我们搞了改革开放,促进了经济发展,人民生活得到了改善。”[10](370-371)

如果说邓小平开启了经济改革的序幕,并成功地将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资源转移到经济绩效的合法性上来,那么,邓小平之后的领导人仍然一度延续了经济绩效这一特定合法性资源。从邓小平时代起,任用和提拔干部的一个主要标准就是经济绩效,这一标准即表明邓小平之后的领导人对经济绩效的坚持和追求。一些地方干部热衷于追求GDP增长的片面的政绩观,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任用和提拔干部的经济绩效标准的影响,以及对经济绩效合法性的依赖。

虽然经济绩效是后毛泽东时代的特定合法性资源,但从合法性资源的构成来看,它并不是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唯一合法性资源。例如,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四项基本原则”,即可以看作是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的别样表述,并成为当前中国改革的底线。又如,中国共产党在政治制度化方面的努力,即是寻求法理合法性、建设现代国家的努力。但是,所有这些,其合法化功能的发挥和效用,又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经济绩效的状况。若无经济的增长,则其他的合法性资源就难以发挥作用,或难以单独发挥作用。

二、特定合法性资源存在的问题

特定合法性资源自有其独特的功能,它对于解决某一特定时期的特定主题是非常有效的,但是,由于其合法性功能的特殊指向性,以至于在它面临时代变迁和执政环境变化之时,其合法性功能难以正常发挥,从而出现合法性的危机,并在客观上要求合法性资源的转型。只有实现了这种转型,确立了新的合法性资源,才能保证社会的和谐与稳定。毛泽东的去世所导致的合法性危机就是典型的案例。而在后毛泽东时代,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探寻的化解合法性危机的对策主要围绕经济增长而展开,并因此而获得了特定的经济绩效的合法性。

尽管特定的合法性资源有其独特的功能,但是,从宏观的历史进程和良性的国家治理的视角观察,特定的合法性资源仍然存在着一些问题与不足。这主要有如下三点:

1.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单一性

从共时性的角度看,中国共产党拥有的合法性资源包含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旧社会的“负面合法性”、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统治绩效和领袖魅力等方面[13]。但是,从历时性的角度看,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中国共产党执政所依赖的合法性资源表现出较为明显的特定性质。例如,在毛泽东时代,意识形态合法性成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特定合法性资源。在后毛泽东时代,经济发展成为获取民众政治认同的主要来源,因而经济绩效成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特定合法性资源。

很明显,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单一性具有明显的局限:一方面,它是不稳定的、不可持续的。通常情况下,合法性资源结构越是复杂,政治系统就越是稳定。假如政治系统只有一种合法性资源,一旦这种资源出现短缺和枯竭,却又没有其他的合法性资源作为替代品来填补空缺,那么,政治系统就会面临合法性的危机。例如,毛泽东的去世所产生的合法性危机就是合法性资源结构单一所造成的后果。另一方面,它造成了对某一种合法性资源的过度依赖。例如,在毛泽东时代,对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的过度依赖,以致出现了意识形态的教条化和对人们思想的严格管控。又如,在后毛泽东时代,对经济绩效合法性资源的过度依赖,以致出现了经济发展至上主义指导下的对GDP的过分追求和对社会公平的忽略,出现了“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不健康的官场锦标赛,出现了漂亮数字掩盖之下的贫富分化,出现了经济高地、政治和社会凹地的不均衡状态,等等。对某一种合法性资源的过度依赖,虽然说明了它对于政治系统的重要性,但也会产生这种合法性资源脆弱性的后果。一旦这种单一的合法性资源出现问题,就会产生政治系统的不稳定。亨廷顿所说的“政绩困局”[14](59)的问题就是对经济绩效合法性过度依赖的一种表现而已。另外,合法性资源结构的单一性的背后,其实是合法性资源的不均衡发展。这样的合法性资源往往也只能赢得民众特定的支持,而在这个合法性资源之外的领域,就不再能够获得民众的认可了。例如,在我国经济迅猛发展的背景下,经济绩效的合法性资源是得到了,但是在这单一性的合法性结构中,社会公正的缺失,民众多样化的利益诉求得不到满足,失落感和挫折感充斥于政治系统之中,这种状况反而削弱了经济绩效合法性资源功能的发挥。

2.特定合法性资源再生产过程的断裂性

所谓合法性资源的再生产,是指政治系统赖以依存的合法性资源之合法化过程的不断反复和经常更新,亦即合法性资源的培育、维护和开发。通常情况下,一个稳定的政治系统合法性资源的再生产过程应当是连续的。具有连续性的合法性资源再生产,一方面反映了政治系统政策的制定和执行具有连续性,正是连续性的政策保证了合法性资源再生产的连续性;另一方面反映了政治系统能够得到民众持续的合法性认同的输入,因而这样的合法性资源再生产过程是有效的。同时,合法性资源再生产过程的连续性自然也为政治系统的稳定而和谐的运行提供了保障。

但是,特定的合法性资源的再生产过程却具有断裂性的特点。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单一性,使得在某一特定的历史时期,往往只有一种合法性资源或者主要集中于一种合法性资源,并为政治系统提供着几乎全部或大部分的合法性支持。政治系统合法性资源获得的渠道单一,合法性认同指向特定的目标,认同空间相对狭小,难以左右逢源,这样就会形成对某一合法性资源的过度依赖,而一旦这种合法性资源的再生产出现问题,却又没有其他的合法性资源作为功能替代品,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合法性危机。这时,要化解危机,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改弦更张,去开发新的合法性资源。这样,在新旧的合法性资源之间,往往对比鲜明,但又缺乏连续性和继承性。例如,毛泽东的去世造成了特定的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的危机,而化解这一危机的方法自然是放弃过去对精神的过分追求,而代之以对物质利益的强调。于是,这一转型直接导致了特定的经济绩效合法性资源的出现。

3.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刚性特征

所谓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刚性,是指由于政治系统对具有特定认同目标的特定合法性资源的过度依赖,而缺乏韧性和转圜的余地,并因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功能衰减而造成合法性资源的断裂性变迁。通常情况下,政治系统不愿看到合法性资源断裂性变迁的局面,因为合法性资源的断裂性变迁很容易导致政治局势的不稳定。为了维持政治局势的稳定和化解政治危机,政治系统通常会采取继续再生产这种特定的合法性资源,并把它推向极致。但这样做的结果,不仅不能缓解特定合法性资源功能衰变的趋势,反而会加剧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刚性,到最后只会形成更为严重的政治危机,并不得不走向合法性资源断裂性变迁。而这种变化通常又会产生两种可能的结果:要么寻找到新的合法性资源——这种情况的发生通常和领导集团、政治精英的变迁互为因果;要么则导致政治格局的变化——这种情况通常是因特定合法性资源功能失效而出现的政治动荡和政治革命所致。

对于一个依赖于特定合法性资源的政治系统来说,为了保证政治秩序的稳定,一般都会致力于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再生产。而且只要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再生产是有效的,那么,这种统治和治理的方式就能够持续下去。但由于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刚性特征,很容易导致政治系统对具有特定认同目标的特定合法性资源的过度依赖,这在强化特定合法性资源刚性特征的同时,也造成了特定合法性资源的脆弱性——一旦出现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功能衰减,那么,就会导致特定合法性资源的丧失。由此可见,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刚性和脆弱性,犹如钱币的两面。稍有闪失,就有可能从刚性转变为脆弱性。

在我国,对特定合法性资源的依赖,同样也呈现出刚性的特征。例如,在毛泽东时代,有着对特定的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的依赖。然而,毛泽东的去世在某种意义上造成了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的功能衰减,而且其继任者已不再能够继续沿用这样的合法性资源了。因此,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曲折和路线的拨乱反正之后,确立了经济建设的中心地位,从而实现了合法性资源的转换[15]。然而,不得不指出的是,在后毛泽东时代,尽管经济绩效为中国共产党赢得合法性支持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而且它对于扭转对意识形态合法性的特定支持更是功不可没,但是,经济绩效合法性作为特定的合法性资源,仍然具有刚性的特征,而且到了今天,这种刚性特征开始显现,它表现为经济绩效的合法性功能开始衰退。因此,如何规避经济绩效合法性功能衰减所带来的政治风险和社会风险,又使得中国共产党再次面临着合法性资源转换的议题。

但是,这一次的合法性资源再生产模式的转换,究竟是会产生一种新的特定合法性资源,还是朝着散布性合法性资源转变呢?

三、从特定合法性资源到散布性合法性资源再生产模式转换的理由

在当前的中国,由特定合法性资源再生产模式向散布性合法性资源再生产模式的转换,已经成为现代国家和现代政党建设中的一个重要政治议题。具体理由如下:

1.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弊端是转型的直接动力

特定合法性资源存在的弊端已如前述,这些弊端的存在本身即表明: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的结构不合理,合法化功能单一和目标化,容易导致僵化和合法化功能衰减,难以应对危机。要克服这些弊端,最为有效的途径就是转变合法性资源的生产方式,即变特定合法性资源为散布性合法性资源。

在某种意义上,当代中国的改革就是中国共产党不断寻求合法性或增强合法性的永无止境的过程,就是使得中国共产党能够源源不断地生产合法性资源的过程。而在过去的60多年的执政实践中,在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领域,也在不断地进行着变革和调整,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由特定的意识形态合法性到特定的经济绩效合法性的变迁,但在这些变革当中却存在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过于集中在特定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之上。虽然在特定时期可以依赖特定的合法性资源,但时代发展到今天,社会的开放性、利益需求的多元化等特征已和计划经济时代下的中国有着本质的差别,这就使得上述特点的合理性在逐渐消失,并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危机。如果在经济绩效合法性遇到社会公正的挑战的当下,仍然固守经济绩效这一特定的合法性资源,就会导致社会的僵化、停滞甚至倒退。因此,从增强和巩固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的角度来看,必须转变特定合法性资源生产和再生产的模式,逐步调整到强调宽容、尊重多元的散布性合法性资源生产和再生产模式上来,以适应社会的开放性、利益需求的多元化的现实。

2.现代政党执政规律是转型的内在要求

中国共产党是在经济文化落后条件下的中国取得政权的。而经济文化落后的现实使得中国共产党在建设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延续了全能主义的“革命党”的体制安排和运作模式,它不仅掌握着意识形态的话语权,而且掌握了全部的经济资源,实施着对社会的全面控制和管理。雅诺什·科尔奈即指出,党的影响“甚至扩展到了传统的私人领域,诸如文化、宗教、家庭生活、应该有几个孩子、邻里关系、业余生活、职业和工作选择”[5](43)。应当说,这种全能主义的“革命党”模式的控制和管理在社会主义政权建立初期是合理的,并为建立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秩序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特殊历史时期合理的模式不可能是通行的模式,特殊的历史时期一结束,这种模式就必须让位于执政党模式,并按照执政党的要求进行国家的治理。与之相对应,革命党条件下的特定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模式,自然也要按照现代政党执政规律的要求进行变革,并让位于散布性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虽然中国共产党在改革开放以来已开始了向执政党的转型,但并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这也使得合法性资源生产和再生产基本停留在特定合法性资源之上。这对于一个领导中国走向现代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政党来说,是十分不利的。事实上,特定合法性资源的弊端对于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方式和执政过程已经或正在产生着一些不利的影响,例如,因对特定合法性资源的过度依赖而不敢创新的“懒政”问题,合法性资源结构单一而造成的宽容和政治妥协缺失的问题,执政过程中的政策缺乏连续性的问题等。而这些问题的存在又直接影响到民众对政权的合法性认同,不利于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

3.中国共产党执政环境的变化是转型的客观要求

关于中国共产党执政环境的变化,中国共产党十八大报告作出了较为明确的概括:60多年来,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把贫穷落后的旧中国变成日益走向繁荣富强的新中国,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展现出光明前景。”然而,必须看到的是,“当前,世情、国情、党情继续发生深刻变化,我们面临的发展机遇和风险挑战前所未有”[16]。这一概括主要包含两层含义:一是当代中国已由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变为一个繁荣富强的新兴大国,国家面貌发生的历史性变化,不仅包括经济领域,也包括社会领域、文化领域,还包括国际关系领域等。二是在取得巨大发展成就的同时,还存在着诸多的挑战,例如,外部有全球化的挑战,内部的挑战有经济利益多元化,特别是经济利益分化所产生的贫富差距;社会由过去的相对封闭走向逐步开放,社会结构的分化与固化;信息化带来的生活方式、消费方式和交往方式的变化[17];党内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较为突出等。

执政环境的变化对中国共产党执政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对此,中国共产党是有较为清醒的认识的,例如,习近平在中国共产党中央政治局举行的一次集体学习时强调指出:“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和艰巨繁重的改革发展稳定任务,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的中国梦,必须坚持党要管党、从严治党,积极借鉴我国历史上优秀廉政文化,不断提高党的领导水平和执政水平、提高拒腐防变和抵御风险能力,确保党始终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坚强领导核心。”[18]其实,“确保党始终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坚强领导核心”这句话的关键是如何增强和巩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而要达到增强和巩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这就在客观上要求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方式因执政环境的变化而发生相应的改变。

4.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实践已初步具备了模式转换的准备

虽然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模式一直保持着特定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的特点,但也应看到,在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实践中,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其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应当说,这些实践及其变化为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的转变提供了初步的准备。

在某种意义上,改革开放是对毛泽东时代的政策、方针、路线的纠正,从合法性的角度考察,毛泽东时代以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为主,而改革开放之后则一度以经济绩效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为主。但是,基于纠偏的政治动机,改革开放之后一些同志把经济发展看作是头等大事,甚至是唯一的事务。这种做法在客观上存在着一些隐患:“人们往往在渴望发展的同时忽视了人们接受发展的能力限度,同时忽视了实现发展的多种途径和方法,忽视了可持续发展,忽视了政治和社会对经济发展的制约;人们在强调社会发展的同时忽视了自然对人类发展的承受程度。”[19]发展中的隐患虽然没有改变对经济增长的依赖,但也正是由于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提高了民众的各种预期,伴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民众不仅有了权利意识的觉醒,不再像过去那样简单地向政治系统输出政治忠诚和政治服从,从而构成了对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压力。在经济增长和政治压力的双重推动下,中国共产党也已开始了围绕提高执政能力和巩固执政地位为旨归的各种探索。

例如,邓小平强调精神文明要与物质文明同步发展,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他指出:“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在执政以后,一定要致力于发展生产力……要特别注意建设物质文明。与此同时,还要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10](28)根据市场经济的发展以及社会领域的变化,江泽民提出了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三个文明协调发展的思想,他说:“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应是我国经济、政治、文化全面发展的进程,是我国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全面建设的进程。”[20]在2007年召开的十七大上,胡锦涛提出了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协调发展的思想,他指出:“要按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全面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促进现代化建设各个环节、各个方面相协调,促进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相协调。”[21]在2012年召开的十八大上,中国共产党又把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由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四位一体”的发展思路拓展为包括生态文明建设的“五位一体”的思想。

可见,改革开放以来,在合法性建设当中,虽然中国共产党紧紧围绕经济建设这一中心,但也一直根据时代的发展和执政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地调整执政方式,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到“三位一体”、“四位一体”再到“五位一体”的发展思路,即可以看作是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资源的再生产向散布性合法性资源转换的努力,并为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资源再生产由特定支持向散布性支持的转换提供了实践上的准备。

当前的中国,“世情、国情、党情继续发生深刻变化,我们面临的发展机遇和风险挑战前所未有”[18]。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不能有效地化解当前面临的风险和挑战,那么,任何的发展机遇都将失去。而要化解面临的风险和挑战,实现由特定合法性资源向散布性合法性资源生产和再生产模式的转换,就成为中国共产党提高执政能力、巩固执政地位所必须面对的一个重要政治议题。

当然,要实现这一转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种转换,不仅要改变过去那种习惯于政治运动、政治动员、集中力量办大事等较为简单的、线性的执政方式,而且还有可能触及一些部门、一些地区、一些群体及个人的利益,因而会有这样那样的阻力。但如果因此而停止不前,无所作为,那么,中国共产党执政能力的提高、执政地位的巩固将成为一句空话,化风险、挑战为机遇也将成为不可能,更为严重的是,将会造成处于改革攻坚期、改革深水区的中国陷入混乱和动荡之中。所幸的是,中国共产党已经认识到了特定合法性资源存在的弊端,认识到了不改革就没有出路的危险。习近平就明确指出:“必须以更大的政治勇气和智慧,不失时机深化重要领域改革,攻克体制机制上的顽瘴痼疾,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进一步激发和凝聚社会创造力。”[22]而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开展的群众路线教育活动,反对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大力反腐,新型城镇化建设,户籍制度改革等,不仅是对特定的经济绩效合法性的纠正,更可以看作是散布性合法性资源的生产和再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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