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名医

欧阳明

19世纪60年代。也只有那个年代，只读了3年小学的李卫国才会成为名医。

那时，医生奇缺，常年在村社看病的，不是祖传卖草药的，就是祖传卖草药的徒弟，统称“赤脚医生”。

李卫国是一个卖草药的老头带出来的。医生越老才会越红。刚出道的时候，他还不到30岁，年轻。俗话说嘴上无毛做事不牢，大家对他并不信任，生疮害病基本都不找他。他很沮丧，却无可奈何，只好买了把剃刀，天天刮脸--都说胡子只有刮，才会越长越多。但刮了3年，脸上也不见一根毫毛。父母和他都为此感到绝望，一合计，决定还是改行当篾匠算了。

李卫国出名是他35岁那年。那年，狗娃的婆娘难产，半天生不下儿来，疼得杀猪般嚎叫。接生婆束手无策。送医院也来不及了，眼看母子就要双亡，狗娃一咬牙，心想，死马当成活马医，找到了李卫国。

李卫国磨了一把菜刀，叫几个男人把女人四肢死死按住，朝女人肚子喷了几口白酒，然后就像杀猪一样，把肚子破开。接着，从肚子里拿出婴儿交给了接生婆，再用针线把肚子缝了回去。一系列动作，令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大家手里捏满了冷汗，心都跳到喉咙里了。不料，女人和孩子竟双双平安。

事后，有人说李卫国，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他说，以前看到过别人给难产母猪接生那么做过。人也是动物，一样的。

狗娃的婆娘很感激李卫国。李卫国半开玩笑地说，拿什么感激啊？女人环顾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进了麦地。狗娃知道后，要找李卫国拼命。婆娘劈头盖脸就一顿臭骂，说，他救了我们家两条性命，让他睡几次算个啥？你要是去找他，我就抱起娃儿去跳河！狗娃听后，不敢吭气了。

那次接生后，李卫国名声大振，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不仅如此，连猪病了也来找他。不过，这还不足以让大伙儿对他那么敬重。

让大家觉得李卫国是个必不可少的人物的，是能把猪治死。

那时候大集体，所有生猪，不管是集体还是私人喂养的，除非病死，一律不准私自宰杀，必须交给国家，统宰统销。农民要吃肉，也必须到经营站凭肉票去买。否则，将抓去批斗，罪名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可农民没钱买肉，于是每到年关，就偷偷宰杀集体喂养的猪。由于分肉容易闹出矛盾，所以每年都有人被人告发，弄去斗得死去活来。

队长胆子小，一直不敢和其他村一样杀年猪。大伙儿说肠子都生锈了，意见很大。还说，你胆子那么小，当球的队长啊！队长也几年没吃过肉了，私下问李卫国，有不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李卫国说，简单！

腊月二十九下午，队长就站在地里高喊，李卫国，队里的猪病了，快来看看。好！李卫国提起药箱就去了。黄昏，两头猪就死了。大伙儿兴奋得像捡到了金元宝似的。当晚，家家户户屋里便飘出了诱人香味儿。

接下来，年年如此。很多外村的，也许是看出了门道，到了年关，也来找李卫国给猪看病，自然是一看就死。

猪是怎么死的，大家心知肚明。所以，每死一头猪，给李卫国几斤上好的肥肉，谁都没意见。

俗话说久走夜路肯定要遇到鬼。

有一年，狗娃喝多了酒，一时冲动，就提着分来的部分猪肉去公社告发了他。公社本来对各生产队一到年关，就病死很多猪感到奇怪，接到报告后，立即把李卫国抓了起来，并请来县上的专家进行化验。李卫国怕弄去批头、坐牢，当天晚上，就破窗而逃。

李卫国外逃后，一直不敢回来，也不敢给家里写信。直到土地下放到户后，才回到老家，从此种地为生。也许是因为年轻时吃得好的缘故，到现在70多岁了，还可自己挑水煮饭。而与他同龄的那些男男女女，早就见阎王去了，包括比他年小10多岁的狗娃。狗娃不是病死的，是为了给读大学的儿子挣学费，挖煤砸死的。

回来后，李卫国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所以，现在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都不知道他以前看过病。去年，他的孙子高中毕业，想考医科大学，他突然发话，说，现在的病人很难伺候，弄不好就告你，甚至杀你，你不想活啦！学农吧，自己种自己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