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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诗、文改革理论的主旨和特点

2014-02-05王同书

文教资料 2014年30期
关键词:诗论革新白居易

王同书

(江苏省社科院 研究员,江苏 南京 210036)

白居易诗、文改革理论的主旨和特点

王同书

(江苏省社科院 研究员,江苏 南京 210036)

阐发白居易诗歌改革的论述文章为时而著,歌诗为事而作的主旨和特点。

为时为事 革新 内容上深强为民 形式上优化新体

近来看许多诗词评论文章多十分强调白居易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是基于诗词如何优化创作,如何体现“核心价值”的思考,这就促使我对白氏诗文和革新理论的再思考。

历数中华诗苑中关于诗歌改革的论述,从孔子、郑玄、刘勰到唐李白、杜甫、白居易、元稹,略作评议,该是孔子、郑玄是开山,刘勰是诗文总论(纯理论),李、杜多片言居要(包括元稹),集大成,深入思考,系统发声的是白居易。白居易的诗论不仅在当时一声炮响,震惊天下,而且从那以后直到今天,仍然轰鸣诗苑,为诗苑圭臬。这其间奥秘值得细加探究。

白居易诗论从《白居易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62版)看来,有诗歌、书信、序言等数十篇章,常为人称引的有《新乐府序》、答策问等,其中最重要的是《与元九书》。

《与元九书》是写给同是沦落天涯的知音好友,当时大诗人元稹的。是系统回顾自己的诗歌创作和对诗歌革新的种种思考与见解(标尺),对己是诗作、理论分类汇展,对朋友是倾吐衷肠,嘤鸣嘱托,对诗苑则振臂一呼,电掣长空。白居易的革新诗文和革新理论,从出现到当今,光芒不褪,成为诗文革新的经典。

白居易的改革设想和理论因何而来?特色是什么?

一、白氏诗论,是时代、民众、作家和诗文本身发展的需求。

(一)初、盛唐之诗,可谓高峰叠起,诗人辈出,光焰万丈,陈子昂、张九龄慷慨高歌;张若虚豪迈绝唱;王维、孟浩然清亮应和;李白、杜甫登峰造极。营造了雄视前古后难追攀的唐诗高峰。可是安史乱后,高峰横断,荒峦草蔓。国有中兴之时,诗无继贤之作。弊端频生,或崇尚绮靡,发展齐梁浮艳,如杜甫批评的“齐梁后尘”;或堆砌典故,书橱式的展览,或只咏小我,叹老嗟卑,惶惶呐呐;或相互捧场,成为哄抬广告……总之,诗苑诗作,多失“诗经”以来的风人之旨。用现代语来说,诗歌背离了当时“主旋律”和诗歌本身的特质。佳作锐减,庸品成堆,民众厌恶,诗人心惶,因之,更新改革的潮流奔涌而出,不可阻挡。志者、智者相继提出改革的主张,发出改革的号召。

(二)白居易前后觉察诗歌弊端,提倡诗歌改革的不乏其人,如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和元稹等,李白倡扬诗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杜甫论述更多,“王杨卢骆当时体”、“恐与齐梁作后尘”、“晚岁渐于诗律细”等。韩愈、柳宗元着重于文,(要 “文起八代之衰”,说明当时文风和诗风一样“衰”得厉害了,不是“文以载道”,而是文以济私。)白居易、元稹着重于诗。但系统、郑重地谈诗改革的唐前唐后无过于白居易,有关影响更谁也比不上白氏之论。

二、白氏诗改理论的主旨和特点:

(一)白氏诗改理论的重要文章有:《新乐府序》、《策林节录》、《与元九书》、《六十九、採诗以补察时政》、《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余思未尽加为六韵重寄微之》、《诗解》等,其中最重要的是《与元九书》(该信较长,节录如下):

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经首之。就六经言,“诗”又首之。何者?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上自贤圣,下至愚马矣,微及豚鱼,幽及鬼神,群分而气同,形异而情一。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言者闻者,莫不两尽其心焉。洎周衰秦兴,採诗官废,上不以诗补察时政,下不以歌洩导人情,乃至於谄成之风动,救失之道缺。于时六义始刓矣。国风变为骚辞,五言始於苏、李、骚人,皆不过者,各系其志,发而为文。故河梁之句,止於伤别,泽畔之吟,归於怨思;彷徨抑郁,不暇及他耳。然去“诗”未远,梗概尚存,故兴离别,则引双凫一雁为喻;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为比。虽义类不具,犹得风人之什二三焉,于时六义始缺矣。晋、宋以还,得者蓋寡,以康乐之奥博,多溺於山水;以渊明之高古,偏放於田园。江、鲍之流,又狭於此。如兴、梁鸿《五噫》之例者,百无一二焉,於时六义寖微矣。

设如“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也,“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也;“棠棣之华”,感华以讽兄弟也;“采采芣苢”,美草以乐有子也。皆兴发於此,而义归於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离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之什,丽则丽焉,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嘲风雪、弄花草而已,于时六义尽去矣。唐兴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数,所可举者,陈子昂有《感遇》诗二十首,鲍鲂有《感兴》诗十五首。又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篇。至於贯穿今古,尔见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於李。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塞庐子》、《留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三四十,杜尚如此,况不逮杜者乎!仆尝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食辍哺,夜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

自登朝以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时皇帝即位,宰府有正人,屡降玺书,访人急病。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外,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于指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递进闻于上。上以广宸聪,副忧勤;次以酬恩奖,塞言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

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於指言者,辄咏歌之,凡闻仆《贺雨》诗,而众口籍籍,已谓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徧举。不相与者,号为沽名,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戒焉。

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翫情性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 谓之“感伤诗”。谓之“杂律诗”。

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

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於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词迂。

节录的这部分主要说诗的经国济民的重大作用,和古今体现诗歌作用的有关诗作,和当时纷然丛生的诗病与自己的治救之见(改革的主张),并以自己作品的反响来强化诗歌必须革新的意见。白居易为何写这封信?因为他深深感到当时诗坛的弊端和衰败诗象。大量作品远离了“诗经”以来的“关注民命”的传统。写诗者既不深入社会采风,也不了解民众要求、心声。白居易要力矫时弊,创作了“新乐府”“唯歌生民病”,又大声疾呼号召为时为事,不能只是吟风弄月、叹老嗟卑,或者互相应酬庆吊,这是将诗歌“经国之大业”矮化了,大失风人之旨,有愧诗人身份。当然,这封信也是嘤鸣求友,共襄诗改盛举。

不过这里应郑重说明白氏的“为时为事”是是指诗作要写当时关系国计民生之大事,而不是迎合执政者的颂词,更不是追逐时尚,图解政策,或者附合大人物的言论。一定要执笔作诗时,“唯歌生民病”。

再有白居易的“时、事”是揉和在一起写的,不追风(时)逐雨(事)。他的“新乐府”就是这些主张的标本,卖鱼翁、卖炭翁、轻肥……莫不如此,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或所咏者看似是小事,其实是大事,小中含大之事。

再有还必须理解认识白氏此论,是改革诗风的系统工程的一部份,是制度性的、机制性的,而不是短效性的急救药。

(二)白氏诗论的主旨性、统一性、系统性超迈前古:

1.如前所述,白氏诗改理论创作主旨是以《诗经》、时贤佳作和自己的作品为例,突出作诗主旨应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叙载民众的痛苦生活,作君上施政的参考(依据)。

2.白氏诗论反复强调的革新锋芒涉及内容、形式和作者、读者的感受,多方面、多角度阐发自己主张,但又总是处处突出重点,推崇先进。多处称引古贤佳作,评论得失,如对“朱门酒肉臭”和“澄江静如练”的不同评论。

3.“时”“事”的重要性、先进性的融汇共辉。

同韩愈的文以载道一样,白氏的诗以载道的“道”也内涵丰富,有内容方面,有时、地方面,有形、艺方面,但总体说来,所咏“时、事”要(1)与时俱进,领先时代;(2)针砭时弊,补救缺失;(3)眼前给力,长远持续(获益)等。绝对可称系统、郑重的谈诗改革的唐前唐后无过于白居易,有关影响更谁也比不上白氏之论。

三、白氏诗论的影响:

(一)白氏诗论整合“诗经”以来的诗的社会功能,强化主流意识和强化对政局、社会、民众、君主、大臣的正面作用,白氏诗论是当之无愧的国学经典、诗苑法典。《与元九书》就是一座纪念碑!白居易还有其他辅助“碑铭”,如《采诗·以补察时政》:

臣闻圣王酌人之言,补己之过,所以立理本,导化源也。将在乎选观风之使,建采诗之官,俾乎歌咏之声,讽刺之兴,日采于下,岁献于上者也。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大凡人之感於事则必动于情,然后兴于嗟叹,发于吟詠,而形于歌诗矣。故闻《蓼萧》之诗,则知泽及四海也;闻“禾黍”之詠,则知时和岁丰也;闻《北风》之言,则知威虐及人也;闻《硕鼠》之刺,则知重敛以下也;闻广袖高髻之谣,则知风俗之奢荡也;闻“谁其获者妇与姑”之言,则知征役之废业也。故国风之盛衰,由斯而见也;王政之得失,由斯而闻也;人情之哀乐,由斯而知也。然后君臣亲览而斟酌焉,政之废者修之,阙者补之,人之忧者乐之,劳者逸之。所谓善防川者,决之使导,善理人者,宣之使言。故政有毫发之善,下必知也,教有锱铢之失,上必闻也。则上之诚明何忧乎不下达,下之利病何患乎不上知。上下交和,内外胥悦,若此而不臻至理,不致昇平,自开辟以来,未之闻也。老子曰:“不出户,知天下。”斯之谓与。

可见诗歌的作用,已被强化到施政必读,施政依据,和民心所归,民风所尚的地步!

(二)白氏认为当时诗歌从内容到形式都在不可或缺的革新之列,具体说来,内容要为民,形式要简化,语言要通俗易懂,他有几则诗论说:

制从长庆辞高古,诗到元和体变新。(《余思未尽加为六韵重寄微之》)篇无定句,句无定字,系于意不系于文。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诗三百之义也。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其事覈而实,使采之者传信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於乐章歌曲也。总而言之,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新乐府序》)

凡人为文,私於自是,不忍於割截,或失於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与元九书》)

“新乐府”是体式方面的,从语言来讲,“元轻白俗”,“老妪能解”,就是说的白居易诗是以提炼的民间口语,画社会实景,吐民众心声。

(三)对前代的改革作了总结与推崇,为后代的改革指出了必然性,树立了榜样。《策林节录》六十八有:

国家以文德应天,以文教牧人,以文行选贤,以文学取士,二百余载,焕乎文章,故士无贤不肖,率注意于文矣。然臣闻大成不能无小弊,大美不能无小疵,是以凡今秉笔之徒,率尔而言者有矣,斐然成章者有矣。故歌咏诗赋碑碣赞咏之制,往往有虚美者矣,有愧辞者矣。若行于时,则诬善恶而惑当代;若传於后,则混真伪而疑将来。臣伏思之,恐非先王文理化成之教也。且古之为文者,上以纫王教,系国风,下以存炯戒,通讽谕。故惩劝善恶之柄,执于文士褒贬之际焉;补察得失之端,操于诗人美刺之间焉。今褒贬之文无覈质惩劝之道缺矣;美刺之诗不稽政,则补察之义废矣。虽彫章镂句,将焉用之。臣又闻稂莠秕稗生于谷,反害谷者也;淫词丽藻生于文,反伤文者也。……王者删淫词,削丽藻,所以养文也。……谕养文之旨,俾辞赋合炯戒讽谕者,虽质虽野采而奖之;碑诔有虚美愧辞者,虽华虽丽,禁而绝之。若然,则为文者必当尚质抑淫,著诚去伪,小疵小弊,荡然无遗矣。(《议文章碑碣词赋》)

这里白氏举了大量的例子,从正反两方面,强化他倡扬的诗歌革新的意义、力量和不可轻忽的作用,让人信服。

白氏创作和理论的“活水”从何而来?一是从社会民众中来,没见过那些恶吏、恶行,是写不出《卖炭翁》、《卖渔翁》的“心忧炭贱愿天寒”、“卖鱼未足充饥肠”的。这是一般“活水”。另一股则是前贤的爱民经典,白居易自己也说《诗经》里好多篇章为他的创作树立了榜样。不仅《诗经》,还有与他同朝的李白、杜甫的作品也启发、指引他的创作,他十分钦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可见这股“活水”对他创作的渊源影响了。

“活水”清冽,佳酿香溢,白氏诗论的良好影响自然张扬。

“为时”“为事”“唯歌生民病”,已成为社会流行语,人们的“口头禅”了,影响之深广,可以概见。总而言之,白氏诗论内容上深强为民,形式上优化新体,科学总结,以身作则,知难而进,组建队伍,都是一空前古,让我们得到启发,得到鼓舞,情不自禁地奉为圭臬,沿路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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