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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艺术中的动物方式及视觉表述*

2014-02-05刘永亮王力平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当代艺术艺术家动物

刘永亮 王力平

在动物与人类社会关系最初的表现形式中出现的生命图腾、狩猎图、吉祥图案,就涉及动物形象。像埃及金字塔的狮身人面像,西班牙阿尔塔米拉的原始壁画,中国的陶瓷装饰和中国绘画中的龙、凤凰、花鸟、虫鱼等都是对动物形象的描绘。人和动物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从进化论的观点来看人也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而人又有分离于动物的形而上的理性。无论人类从宗教的、象征的、科学的、审美的哪个角度来看待与分析动物形象,它们都是人的理性和意志力支配之下的动物形象。随着人们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自然环境和生存环境开始恶化,出现了各种自然灾害,包括“非典”、疯牛病、禽流感的肆虐,人类开始发现自己的力量是渺小的,面对自然的伟力开始反思人类自身,然而当代的艺术家恰恰看到了这一点,在当代艺术中动物问题及其形象塑造作为一个问题意识成为当代艺术家在艺术实验中反复触及的内容。他们有的是借助动物作为艺术创作的内容,以动物问题作为艺术关注的焦点,对动物身体直接的表达,让人类回归到身体,用身体的动物性来揭示人类自身的局限性,来表达对生命、人性的体悟;有的是直接以动物为媒介,借用动物的观念为题,让人们试图从动物身上去观察社会,寻找人和动物之间的隐喻性,思考人与周围环境的关系;有的是突出动物身上的某种特质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或问题意识。

一、对理性和生命的阐释

20 世纪80年代中期的艺术家作为文化的精英,他们是大众的自由和思想的启蒙者,文化、哲学、人性成为艺术家讨论的主题。[2]10在当代艺术中出现的动物方式表现出了艺术家对理想、人性、生命的思考与追求。

曹力的油画《马与楼道》 (1985年),林春岩的油画作品《东北烟囱》 (1986年)和张义波的《河西走廊》 (1986年)等都描绘了马的形象。画面更注重形式感,马的形象在画面中是安静的,似乎在等待什么。他们的作品反映了这些画家在艺术上的理想追求,在他们面对现实所生发的无奈和乌托邦式的理想之间的冲突表现在画面之中显得真实而恰当。画家傅强的油画作品《飘逝的云》 (1986年)描述的是一匹马站着原野上翘首望着远方的云,是一种期盼,一种希望。从画面可以看出在八五时期,当代的艺术家在面对现实更多的是一种镇静,一种对社会的思考。这种思考可能来自于中国的精英分子对理想的追求,他们希望理性的思考艺术,对于社会的变化,他们在经历了整个社会动荡之后从他们内心深处多少有些迷茫。孙保国的《吊死不死》(1985年)等作品和张所家的水墨画《鸽子之死》(1986年)等作品中都对动物形象进行描述,动物作为视觉的主体。从画面中可以看出此时的艺术家对艺术和真理的追求,在《吊死不死》的作品中描述了一个鸟的形象,被绳子绞住脖子,命名为吊死不死。这幅作品其实是艺术家对艺术哲学的思考,当他了解到西方关于“艺术终结论”的言说之后画出了这样的作品,反映了自己对艺术发展的观察和见解。艺术的终结向艺术家提出了一系列问题,他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家没有绝对理念的信仰,可在思想意识上却多多少少受到黑格尔主义的影响”[2]546。

在当代艺术中出现的动物方式表现出了艺术家对人性的思考,和对生命的关注。在视觉图式的表达上直接描绘现实生活中的动物,让人们试图回归到动物的身上,来表达对人性和生命的体悟。在刘小东《死猪》(2002年)作品中,我们深切地被人性的麻木与动物性的觉醒的强烈对比所震撼,就像人类在吃着垃圾食品,呼吸着污浊的空气一样,人在生活中是麻木的甚至不能感知人类将要面临的危险,而动物作为还有肉身的生命似乎更加敏感,就在动物被杀戮的一刹那,却保留了自然本身的残留的神性。在刘小东的画布上哪怕是死去的猪和猪头,在画家的笔下,似乎有着生命,而人却在生活中丧失了生命的活力。他的作品表达了作者的反讽意图,人比动物更加是动物,动物比人更加是人。

动物形象的重新重视,是因为人在今天开始正视人自身理智之外的动物性的身体,动物形象不过是作为人的身体的动物性的投射和隐喻而成为思想家和艺术家们选择的目标。当代动物艺术的基本特点必须从这样的层面来理解,这才是当代文化中人与动物关系的准确表述。从这种意义出发,借助于活体动物或者动物尸体这样的媒介载体,用行为艺术表达他们的观念在当代艺术中屡见不鲜。如张念的行为艺术《孵蛋》 (1989年)、张培力的《洗鸡》(1991年)、王晋《娶头骡子》(1995年)、张盛泉的《渡过》(1997年)等等。张盛泉的行为艺术《渡过》即背一只羊过河,然后决定把这只羊杀掉,他把羊隐喻成自己,因为他属羊。他认为当羊渡过河流之后就应该完结自己的性命,真正的行为艺术就是无条件地摧毁自己,摧毁自己的身心和肉体,他认为任何做给别人看的东西实在太可笑了。他认为艺术在面对媒体、话语等社会压力之下,就应该把艺术还原成一个事件,而不是真理。他把生命的完结还原成一个艺术事件,他认为艺术最后的结果——就是要不要保持生命的问题,他用生命完成自己的艺术作品,这多少有他对生命的理解。因为艺术家的任何发现一旦被人利用,哪怕被自己利用,它就失去了意义。张盛泉可能对生命和艺术有其自身的理解和阐释,动物的形象作为一个载体却应用在自己的行为艺术之中。吴高钟的作品《五月二十八日诞辰》 (2000年)从死牛肚子里出来,展示出生的过程;顾小平的《乱弹》对着死牛弹琴;刘瑾的《大酱缸》男人体和猪蹄在酱油中逐渐煮沸失去知觉等利用动物尸体作为自己行为艺术的载体。艺术家凭借自己对生命和人性的理解,把动物作为艺术实施的载体,对当代社会中人与动物、人与外部环境做新的思考。他们通过怵目惊心、血淋淋的场景来吸引观众、媒体和艺术界的眼球,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其间有可能会有对名利的追求,但这种极端的艺术形式确实能取得更大的社会效应。

二、对社会和现实的忧患

随着人们对物质利益的追求,整个自然生态在日益破坏,特别是地震、雾霾、疾病、瘟疫等自然灾害变成影响人类健康的隐患。一些艺术家借用动物的方式,以动物为媒介,让人们试图在动物身上去观察社会,寻找人和动物之间的隐喻性,以此来思考人与自然,人与生存环境、文化环境之间关系。这些艺术家更关注现实,他们充满了忧患意识和责任意识。如黄永砯的装置作品《羊祸》就是动物的瘟疫给人带来危害的反思。在传统的思维中,牛和羊此类大型哺乳动物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存在,它们的形象往往是温和而有益于人类的,但是自发生疯牛病以来,这种温和的动物形象瞬间变成影响人类健康的隐患。是动物影响了人,还是人影响了动物,作为一个问题意识而呈现出来供我们思考。从1999年赵半狄在地铁里首次以公益广告的形式展示《赵半狄与他的熊猫咪》,作品中出现了大家熟悉的大熊猫的形象,艺术家通过与熊猫的对话将社会和生活中常见的问题表达出来并引起人们的注意和思考。例如一些广告语“我抽烟你介意吗?”“我死了你介意吗?”等,他把自己的作品放置在诸如地铁等公众场合,直接与社会对话,让公众在看到后瞬间产生疑问,然后在会心一笑中与作者产生交流,这种对话直接传达了当下文化的隐喻,人类再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濒临灭绝的动物一样最终也会走上灭亡的道路。由此可见,整个社会进入了物质追求的消费时代,面对社会的改变,艺术家们从他们敏感的嗅觉出发,从自身的诗化世界中重返世俗现实,他们从复杂而动感的现实中领悟到艺术语言的力度和深度,他们通过对社会的关注,充分体现出他们的担当意识、责任意识和忧患意识。艺术不仅要体现艺术家形式语言的表现张力,而且还要反映出艺术的社会干预意义,即对社会现实的解析与批判。

90年代随着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中西文化有了更深入的碰撞,一批在国外生存的敏感画家开始思考中国的社会文化、中西文化关系、价值观等问题,表达了他们对社会政治文化的忧虑。蔡国强、徐冰等都把猪的形象作为自己作品创作的素材,以此来表达对当今社会文化的思考。徐冰看到了中西文化的差异性和融合性,在他的作品《文化动物》(1993年)中,他将拉丁文和中文分别印在公猪和母猪身上,并且把带有不同文化符号意义的公猪和母猪进行交配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观念,作品充满了调侃与荒诞性。他把严肃的事情变得世俗化,同时表达了自己对文化价值的彻底否定。蔡国强的作品《龙来了,狼来了:成吉思汗的方舟》(1998年),反映了生存在国外的敏感画家对中西文化碰撞中的差异的感知,在东方龙是宇宙和权力的象征,是正面的人们崇拜的对象。而在美国等西方国家龙则代表的是邪恶的象征,表明西方对中国强大的担忧。蔡国强作为定居美国游牧的状态的特殊文化身份,他所看到的正是他对中西文化冲突所带来的生活体验。在他的作品中渡河用羊皮筏是成吉思汗远征西方的有力工具,被作为古代亚洲力量的象征;而省钱省油高效率的丰田发动机则象征了今天亚洲的经济力量。古今的这两种交通工具结合成一条抽象的龙,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展厅中“腾空飞翔”。

如果说徐冰和蔡国强表达了在中西文化的差异中对中西价值观的感知,像叶永青、周春芽、王玉平等艺术家更注重从内心的情感和感受来表述中西文化的差异,他们在艺术创作中表现出了中国文人的内在忧患特质和精神寄托。像周春芽十余年间创作了几十幅《绿狗》系列作品。在他的作品中狗被刻画成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姿势,其实, “绿狗”作为一个符号、一种象征,在某种程度上更象征着作者自己。在绘画的笔法上运用了中国传统的写意手法,表现出的绿狗是宁静的、浪漫的、抒情的,他把这种具有东方文人的温和与内敛的精神融入到自己的绘画之中,也正是他文化性格及现实生存境遇的投射。

三、个性化的自我表述

随着物质资源的满足,整个人类的生存环境发生着急剧的恶化。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性给更多的人带来焦虑和不安。年轻的艺术家“以艺术语言的个性化再创造和重组,以艺术创作主体的个人角色的自我认识和自我完善,以艺术语言的不同话语和艺术家个体的不同角色之间的相互差异性,进入了一个单个的人的时代……并以此同处网络中的其他社会个体和群体产生辐射影响”[3]。当代艺术中的新锐艺术家如李季、张小涛、郭紫旭、王宏伟、张炜、刘丰铭、姜杰、陈长伟、戴增钧、罗奇、谭永石、曹静萍,等等,他们远离了颠覆乖张的前卫图像风格和群体膜拜的符号创作,用独特的视觉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这些艺术家更关注内心生活的体验,在自己的微生活中去寻找自己心灵的感触和情感的寄托,这种体验可能是艺术家生活中的一个微小的事件,一个情绪的表露,一个新奇的想法。他们缺少的是立场和判断,只是在表述,在表述上更加客观真实,耐人寻味,作品的意义更多是交给读者去寻找其中的味道。

画家李季常常把浓妆艳抹的女郎和动物形象组合在一起。他最早在画面中加入动物是在1997年,在他的作品里猫、狗、猴、猪、熊、猩猩等动物成为他表述的对象,他把这些动物和时尚的女郎并置在一起,这些女性面孔俗气、穿着暴露、举止粗鲁、化妆夸张,表现出她们的娼妓身份。在他的《宠物系列NO.3》(2000年)作品中描述了一只小猪躺在女郎身上,只见猪的头枕在女郎的胸部,眯着眼睛,有一种惬意和舒适的感觉,似乎在享受着这个物质世界,此时的猪恰恰揭示出人性中动物的一面。李季把动物作为自己创作的表达方式,这和他自己的生活有关,他时刻关注动物,自己喜欢养动物,喜欢拍动物的摄影作品,动物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在和动物的相处中寻找到了绘画的灵感,在他的资料库里收集了大量野生动物的图片,如豚鹿、花头鹦鹉、野黄牛、羚羊、秃鹫、犀鸟、帽猴、水獭……李季从自己独特的感受出发,去表达自己的一个经历,一个思绪。同时,把人和动物两种创作符号并置在一起,必然会让人引起很多联想,比如环境、生态、人与自然的关系,等等。

2007年4月10日,在四川成都举办了“动物狂欢节——中国新锐艺术家邀请展”,参展画家共有23 人,他们的创作都涉及有关动物或动物形象的表现问题。像曹静萍的作品《蝴蝶》 (2005年)我们看到了巨大的蝴蝶惊人的美丽,当我们接近去看画面的时候发现在钢铁上留下锈蚀的痕迹,只剩下色彩和笔触,却寻不见它的美丽。蝴蝶象征着爱情,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它如海市蜃楼的缥缈、美丽。这种爱恋的滋味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有感动、愉悦、忧伤、彷徨、失落,爱情的过程成了熟悉另一半的过程,如同画面上美艳的蝴蝶,绝对的完美是不存在的,尽管大家都在憧憬完美。他的画面的整个场景是虚拟的感觉,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流动中去关注生命存在的意义。

陈文令在《幸福生活》(2005年)等雕塑作品中他把肥硕丰满的人、肥硕狂野的猪、凶猛的狗和性感漂亮的美人鱼并置在一起,表现出人和动物暧昧或紧张的关系,他用一种幽默的、玩世的、调侃的手法把运动、狂欢、力量和欲望表现得淋漓尽致,既表达了一种对社会世俗的表现,同时又再现了消费社会中人的物欲膨胀,进而讽刺了欲望与金钱、肉体和权力相关的游戏系统。张小涛的作品《放大的道具·水晶·鱼儿》 (2001年)把金鱼、避孕套并置在画面之中,画面中的微生物作为人类的凝视对象,同时反过来也在凝视人类,他的作品让我们思考微小生物怎么来看待这个世界。从他极端放大镜化的视觉语言里,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焦虑以及自己对生命对人性的深层次思考。这样的作品还有很多,如郭紫旭《螳螂之一》 (2010年)系列,他把动物赋予情感,画面中的螳螂是具有表情的,表现出了动物是如何看待外部世界和整个人类的,以此来反观人对动物的思考。罗奇《亲爱的,我带你去寻找那空谷回声中开放的时间玫瑰》(2007年)、《亲爱的,我带你去寻找那寒冷洁净的远方》 (2008年),王建中的动物油画《异化系列》(2008年)、《人蝗系列》(2008年),谭永石《山雨欲来》 (2009年),戴增钧《一条船上的》(2010年)等等。这些作品总是以动物方式,把动物的形象作为他们创作的载体和媒介,表述他们独特的社会体验。他们的作品中以自我为本位,对作品本身不做过多的阐释,画面的意义更多的需要读者来赋予。他们的作品却再现了他们的内心真实,同时反映了新一代艺术家的个体生活经验,以及他们的生活状态。

四、结 语

人类在认识动物的过程中,经历了从最初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到对动物的征服与取得自身满足的相对稳定关系,到打破生态圈中的秩序与规律,再到当代对人与动物的关系的重新认识和对大自然的回归。可以看出当代艺术中出现的动物方式不是偶然的。首先,在东西方文化交融的现代社会,现代人受历史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影响,引起了艺术家对社会环境、生存环境、个人情感、后殖民等问题的思考,他们用动物的形象来揭示社会问题、生存环境、文化现象;其次,动物与人生活在一起,动物的属性和人具有相似性,特别是面对自然灾害、环境的恶化,通过动物的方式进行视觉表述,这与市民文化趣味接近,人们更容易读懂它,反映了大众的内心诉求;再者,在艺术表达方式上的委婉迂回,东方人在表达情感上不习惯太直接的表达,总是用比兴的修辞或者借代的方式借物抒情,托物言志。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的生存境遇也在改变,而当代艺术对动物的重新关注不是对动物体貌上的简单描述,动物方式的出现是视觉艺术家关注现实对人类深刻影响的重要表现途径,也是一种源于自身经验、文化经验和图像经验融合的个人风格的显现。“艺术作品是艺术家工作状态的最终落实,每一位欣赏者都是透过成功的艺术表述深入到艺术家的核心境界的。相对平静的社会背景实际上不断地发生艺术的新感觉,炫耀和扩张的外在方式自然就默默让位给了直接具体的内心体悟,从中逐一排布出业已熟稔的生活流程。”[5]动物题材的广泛运用,给了我们观照这个世界的各种不同的角度,动物形象也得到了新的表现。艺术家运用隐喻的、调侃的、自嘲的或者是反讽的图像修辞把动物的身体表现在当代艺术的各种形式中,通过他们敏锐的观察和动物形象的视觉表述反映了艺术家们的担当意识、批判意识和忧患意识。由此可见,动物方式的视觉表述恰恰成为我们考察这一时段社会、文化、历史、人文生态、审美倾向、艺术规律之间关系和发展的视觉参照。

[1]陈永国. 视觉文化读本[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9.

[2]高名潞.’85 美术新潮[M]. 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3]高岭. 今天我们需要一种新的艺术形式[J]. 江苏画刊,1988 (4):84.

[4]尹吉男. 独自叩门[M]. 北京:三联书店,20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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