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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发走向自觉:现代媒介批评的初兴*

2014-02-04文/胡

中国出版 2014年14期
关键词:大公报新闻学报刊

文/胡 丹

现代报业兴起之前,中国历代统治者对社会舆论的管控十分严格,以文本形式发生的媒介批评非常稀少。清末民初时期,社会政局动荡,各种势力兴起,统治者对媒介及舆论的限禁政策有所放松。在此背景之下,现代报业、出版业兴起,报纸副刊与文学杂志大量出现,出版物的种类也不断扩展,除报刊外,还包括有教科书、小说丛书及各类专业性的书籍,新闻学著作也得以问世——这就为自由、独立言论的发表,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公共平台,现代媒介批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兴起,成为自由、独立言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媒介的表现形态在不断发展衍变,媒介批评的表现形态也随之不断进行着自我的完善与演变。从批评史的角度而言,媒介批评经历了从口头批评到文字批评再到系统理论化批评的发展过程。[1]从这个意义而言,多种批评形态的发生,不但起始时间不同,彼此之间地位的交替也是一个动态的、发展的过程。本文主要是从我国现代媒介批评发生学的角度,考察以文字载体形式出现在近现代报刊、知识分子日记、专著中的批评言说,探讨清末民初时期媒介批评如何发生,如何从自发走向自觉的历史进程。

一、维新变法前后:媒介批评的孕育时期

在公开发表的批评文本所构成的现代媒介批评史当中,存在着这样一段孕育批评的历史,我们可以将这段时期界定为具现代意义媒介批评的孕育时期。在孕育时期,具现代意义的媒介批评话语实践还未出现,仅有一些零散且不成系统的批评言说。

1.孕育时期的媒介批评话语实践

报馆之设,其益甚多。[2]洋务运动后,我国涌现出一批新兴知识分子,他们开始关注、参与报刊实践活动,并逐步意识到报刊的重大传播作用,其对报刊的最初认识与判断,主要是对报刊价值进行肯定,即肯定在中国设立报馆十分有益,同时向中国当政者、民众极力证明阅报的益处。最早对报刊价值进行探讨的是早期维新知识分子。郑观应、陈衍、陈炽、王韬等人都论述过报刊对社会发展的正面作用。例如,陈炽的专门论述报馆对国家有益的文章《报馆》,陈衍的《中国宜设洋文报馆》等。19世纪八九十年代,《申报》上也发表了不少肯定读报、设立报馆益处的论说性文章等。维新变法前后,极具影响力的批评言说是资产阶级维新派知识分子代表人物梁启超在1896年《时务报》第一册中发表的《论报馆有益于国事》一文,文中充分肯定了报纸对于国事的重要作用。

新闻纸当持正义。[3]清末时期,我国近代报刊有众多失范之处:投读者所好而捏造的战事新闻经常出现在报端,官僚购买报纸、收买报人的风气也十分盛行,报人索贿、勒索的行为屡屡出现。对报人、报纸品格低下进行声讨的文章,19世纪末期的报纸上就已经出现。《申报》主笔在1891年7月20日发表的《论新闻纸当持正义》一文,批评许多报纸的主笔“徇乎私或碍于情”,“称人之恶而损其实,或扬人之善而过其实”,“亦皆非也”。[4]1898年8月15日《申报》中的《整顿报纸刍言》一文,也批评了报人品行的低下。

2.立足于中国传统的印象式批评

近代报刊在我国出现之前,文献记载中可供考察的批评文本数量十分有限,具现代意义的媒介批评基本归结为无。维新变法前后,部分批评言说当中,出现了对报刊“益处”大加赞美之词,这种对媒介价值与功能的初步认识,从本质上说,是近代“中体西用”思想观念下的产物;对近代报人品格低下的不满,是基于传统文化中的道德伦理观所做出的一般性评判。这种批评模式,继续沿用了中国传统的文学批评观念和批评方式,批评方法也带有先天的不足,既缺乏对媒介现实的调查与研究,也没有专业的批评理论做指导。

从批评主体来看,这一时期批评主体的“自觉”批评意识还未苏醒。维新变法之前,报刊在我国的社会影响力非常薄弱,公众还没有养成阅读报纸的习惯。与此同时,我国报人的社会地位也十分低下。这个时期的知识分子,尽管对媒介价值与功能认识有了初步的认识,但事实上,他们从内心并不认同自身的职业报人身份,更加意识不到报人的独立地位。例如,王韬对于自身的定位是:“少为才子,壮为名士,晚年当为魁儒硕彦”,反映在其行为上,则是“每见大吏,即行献策,可说是身在洋场,心在魏阙”;[5]梁启超自认主笔,却绝无公开言论承认自己为职业报人。应当说,他们更像是政治人,而非独立的报人。

缺乏职业的自觉与专业的批评视角,这是一种自发而非自觉的批评意识,折射在批评文本当中,便是批评内容零散而不成系统,多见笼统的印象式、感想式点评,而少有针对媒介现实的独立调查研究及理性批评。

维新变法开始之后,为赢得舆论支持,维新派知识分子十分重视宣传和推广报纸的功能及价值,这种努力赢得了少数上层阶级及多数新式知识分子的共鸣。但是,由于报刊语言的深奥与艰涩、报人因生存压力而对报刊的推广不得力等原因,报刊依然未能在社会大众之间普及。媒介批评话语实践不仅来自精英知识分子的表达,更离不开大众的舆论环境支持。显然,维新变法前后,媒介批评实践处在孕育阶段。

二、辛亥革命前后:媒介批评的萌芽时期

20世纪初,国人办报出现第二次高潮,白话文报刊也在20世纪初期兴起。直至袁世凯试图复辟帝制,对言论界采取钳制政策,报业发展才陷入低谷。自此之后,报业景象由兴盛繁荣走向凋零,言论自由由开放走向封闭。一大批知识分子为争取言论自由,不断对媒介体制提出批评,在批评与斗争中,现代媒介批评“自觉”意识得以萌醒。

1.媒介批评的先声

辛亥革命前后,尽管中国政治体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总体而言,当权者对舆论界的钳制依然严苛,种种摧残报人的行为屡见发生,报刊检查制度也一度压制得报人无法喘息。对媒介体制展开批评,就成为现代媒介批评萌芽时期最重要的批评内容。

从1900~1915年,当权者压迫报人的事件不时发生,“沈荩案”“苏报案”“癸丑报灾”就是典型。《大公报》主笔在“竖三民”等进步报纸被封后发表的批评言说,堪称大胆敢言。

《大公报》主笔于1909年8月至10月间,连续在《闲评》及《言论》专栏中发表了多篇文章对清朝廷进行声讨,如《齐东野人之语》《无报馆之国》《官呼日报》《第二民呼报》《哀哉今日之报界》《怪哉一日而封两报馆》等。

在“癸丑报灾”中,袁世凯采取恐怖的打压政策,但还是有报人敢于发出批评的声音。于右任主持的《民立报》在1913年7月20日发表评论《讨“袁报纸”》,批评拥护袁世凯的报纸“违法昭彰,无可掩饰,亦辄以维持大局等词为之解脱。民党稍伸公论,则污诋之无所不至”;1913年8月14日,《民立报》又揭露上海、北京的进步党报纸接受袁世凯贿赂、津贴。《大公报》上也出现一些有批评袁世凯钳制言论自由的言说。如《论近日报界之真相》一文,揭示《神州日报》与《时报》互相攻击的根本原因,是袁世凯在收买报纸,钳制言论。

对报律的批评,也是辛亥革命时期媒介批评的重要内容。《申报》《大公报》当中有许多文章,是针对清朝廷制定的系列新闻法规、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颁发的《暂行报律》、袁世凯出台的《报纸条例》和《出版法》提出的批评。如《申报》于1903~1908年发表的《报律论述》《续录报律论述》等文;《大公报》在1903年10月,1908年2月~3月,发表的《论中国定报律》《论报律急应改革》等文。章炳麟在《大共和日报》上发表的《却还内务部所定报律议》[6]一文,邵天雷在《大公报》“闲评”专栏发表的几篇文章。[7]

2.媒介批评观念的“拿来”与本土化

现代媒介批评自觉意识得以萌发,有几个重要的推动因素。

国人阅报习惯的养成。历经19世纪末期知识分子倡导阅报、推行阅报社的努力,辛亥革命时期大量政治报刊的宣传浸染,白话文报刊的积极启蒙、商业报刊的努力运作,至辛亥革命时期,我国国人已经养成阅读报纸的习惯,“凡具文字之知识者,几无不阅报”。[8]到“五四”前夕,国人对媒介的认识和判断水平已经较高。这为批评主体“自觉”批评的萌芽及兴起提供了良好的舆论环境。

西方新闻观念的普及。进入 20世纪,在知识分子的努力之下,我国职业报人的身份地位逐渐为社会所认同,受西方新闻观念的影响,报界对报刊监督职能十分看重。辛亥革命之后,部分知识分子在参与新闻实践的同时,又开始着手学习西方新闻理论与法规,总结从业经验,理性思考我国新闻界现实问题,这一切,都为我国媒介批评“自觉”意识的兴起做好了思想上、理论上的充分准备。

媒介的生存环境促使批评意识觉醒。辛亥革命前夕,资产阶级革命派知识分子已经形成一股非常活跃的力量,他们充分意识到报刊在政治斗争中的重要作用,并在运用报刊争取言论自由的斗争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同时,民族报业在社会中的影响力日益增大,民族话语意识与媒体自主意识开始觉醒。

然而,由封建专制统治衍生出来的政治制度及文化专制主义,与代表先进文化的现代报业,从根本上是对立的。走在时代前沿的进步知识分子,特别是报人群体,为争取言论自由,进行了漫长而艰难的斗争,对媒介体制的批评成为了斗争中的辉煌篇章。媒介批评自觉意识也正是在争取言论自由的斗争中得以萌醒。

从媒介批评文本分析,此时期的批评话语逐渐减少印象式的直观批评,呈现出理性色彩,少量对媒介现实、媒介与社会关系、媒介体制进行理性判断的批评话语开始出现。例如,《东方杂志》在第1卷第11期“教育”栏目刊载的《论日报与社会之关系》,就是一篇具有思想深度的文章,该文详细论述了报纸与社会的“互相为用”关系,这说明批评者对媒介价值与功能的认识开始具备理性思维与专业视角。

三、五四时期:媒介批评的“职业自觉”

“五四”时期,伴随着中国现代报业、出版业的初步兴起,媒介批评实践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一批进步的知识分子从专业的视角对媒介发展现实进行系统的、深入的调查研究。总体而言,“五四”时期的媒介批评文本,已经初步展示了现代媒介批评独立、理性的批评观念、标准和方式,这意味着知识分子的媒介批评自觉意识已然形成。

1.媒介批评话语实践走向职业自觉

20世纪20年代,我国媒介批评话语实践在数量上呈现出繁荣趋势,批评对象的范围比较广泛而全面,对媒介产品、媒介文化、媒介体制、媒介现象、媒介行为皆有批评。最重要的是,批评文本的学理色彩凸显。

新闻学著作中出现学理性的批评。1918年10月14日,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成立,我国知识分子对新闻学的学理研究开始走向正轨,1919年,我国第一本新闻学著作《新闻学大意》(徐宝璜著)诞生,自此之后,一批新闻史论著作也纷纷出版,主要包括《实际应用新闻学》《新闻学总论》(邵飘萍著)、《新闻事业》(胡愈之、徐宝璜合著)、《新闻学大纲》(伍超著),《新闻学撮要》(戈公振编译)、《中国报学史》(戈公振著)等。这些新闻学理论与史学著作中,出现了专门研究媒介现实、批评现实的章节。

新闻学术刊物中含有学理性的批评。为研究新闻学理、促进新闻事业进步,学界遂于1927年创办学术的定期出版物——《新闻学周刊》。之后的几年,《新闻学刊》《新闻周刊》《报学杂志》等学术刊物也相继诞生。新闻学学术刊物的诞生,为学理性媒介批评文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发表平台,以《新闻学刊》为例,在1930年光新书局汇集出版的《新闻学刊全集》中,可见到数量丰富的媒介批评话语实践。如黄天鹏《中国新闻界之鸟瞰》、鲍振青《余之中国新闻事业观》、王伯衡《中国与报纸》、周鲠生《对于中国报纸之几种希望》等。

报刊中开辟相对固定的“批评”专栏。“五四”时期,我国报刊出现了一批刊有《新刊批评》《书报评论》等字样的批评专栏。如《每周评论》的《新刊批评》,《新潮》的《书报介绍》《报评论》,《觉悟》的《批评专号》、《大公报》的《批评专号》、《热血日报》的《舆论批评》专栏。这种以相对固定栏目展开媒介批评话语实践的方式,说明当时的媒介批评实践已经成为一种经常性的行为。

报刊中刊载学术性批评文章。“五四”时期,报刊当中出现了一些学术性文章,“批评”理论与方法开始讲究专业视角。以《大公报》为例,1924年4月25日、26日、27日,《大公报》在《论评》专栏连续发表署名为“思任”作者的文章——《论中国之新闻学》。“思任”在文中批评中国报纸的写作体例,仍未脱离《史记》《聊斋》等文学式的写作方法,不符合新闻体裁的叙事规范,他介绍了国外报纸的叙事手法,并通过中西对比,批评我国报纸的墨守成规,不求改良求进。“思任”的论说主要从“新闻叙事手法”的视角对报刊内容进行批评,是一篇学理性较强的学术性文章。

1929年6月12~16日,《大公报》《专载》栏目发表了署名为“吕律初”(《苏州明报》报人)的长篇投稿《新闻编辑谈》。文章着重从“新闻编辑的态度与方法”层面,批评我国新闻业的落后。徐宝璜连续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著名的《新闻学大意》《新闻纸之社论》。文章从新闻采编业务的视角,批评我国报纸报道新闻时,意见与事实经常夹杂在一起,“新闻纸多有于新闻中夹以意见者,吾国之新闻纸尤甚,然此不合于最进步之辨法”。[9]

2.媒介批评理论与方法的建设与反思

19世纪和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我国理论界开始出现了一股反思批评方法、批评态度的思潮,许多知识分子开始对媒介批评的存在价值进行探讨。《晨报副镌》“敏中”所写的《评论家与评论——指新闻界与普通评论而言》,[10]就是一篇对媒介批评及新闻评论方法进行学理反思的文章。该文开篇即提出关键性的问题——批评家应采取何种态度、何种理论方法,去准确地批评媒介和评论新闻作品,作者对感性的批评意见是持有质疑态度的,认为这种批评方式对于国家、社会、个人,意义都不大。《大公报》中“一峰”所写的《批评的精神、资格》是对批评家态度和方法进行反思的文章:“批评精神,既不能以感情(一顿饭,一句话)用事。更不许以千字为前提,胡乱编起、批起。说些笼统话,凑足若干千字数,得点稿费就算完。……一些无聊、不和理性、不按事实的批评,亦是太没价值。”[11]

可惜的是,这些反思文章对一些基本的理论问题并没有弄清楚。比如,媒介批评与新闻评论之间的差异,评论家与批评家之间的不同。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批评者开始以理论建构的姿态去探讨媒介批评的观念、批评标准和批评方法,这种努力意味着中国现代媒介批评的独立、自觉意识已经形成。

注释:

[1]雷跃捷.媒介批评[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5

[2]郑观应.日报[M]//张之华.中国新闻事业史文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8-10

[3][4]论新闻纸当持正义[N].申报,1891-07-20(6545)

[5]王韬.韬园尺牍·与杨醒逋补明经[M]//朱维铮.求索真文明—晚清学术史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103

[6]章炳麟.却还内务部所定报律议[N].大共和日报,1912-03-07

[7]无妄.闲评一[N].大公报,1914-04-16(4188),1915-08-18(4663)

[8]戈公振.中国报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37

[9]徐宝璜.新闻纸之社论[J].东方杂志,1919-09-15(16-9)

[10]敏中.评论家与评论——指新闻界与普通评论而言[N].晨报副镌,1925(62)

[11]一峰.批评的精神、资格[N].大公报,1927-10-09(8698)

[1]张静庐.中国近代出版史料[M].上海:中华书局,1957

[2]张之华.中国新闻事业史文选(公元724年-1995年)[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3]桑兵.清末新知识界的社团与活动[M].北京:三联书店,1995

[4]桑兵.晚清民国的学人与学术[M].上海:中华书局,2008

[5]许纪霖.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公共交往(1985-1949)[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6]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

[7]戈公振.中国报学史[M].长沙:岳麓书社,2011

[8]徐宝璜.新闻学论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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