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儿童》编辑群在儿童文学传播中的贡献与意义*
2014-02-04刘彩珍
文/刘彩珍
五四时期,以周作人倡导的儿童本位论和以文学研究会推动的儿童文学运动,掀开了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新的篇章。但是,随着国内形势的不断变化,特别是20世纪40年代中期,经过持续多年的战乱,使得接续儿童文学运动倡导的“为儿童而艺术”宗旨的报刊非常有限。就在这场现代儿童文学运动迫切需要复活成果的关键时刻,上海《大公报》副刊《现代儿童》组织了一批深受现代儿童文学观念洗礼的编辑群体,在儿童文学的创作、翻译、理论等多个方面回应了这一时代要求,并逐步成长为抗战胜利后推进现代儿童文学发展的重要报刊。本文以上海《大公报》副刊《现代儿童》的儿童文学传播为核心,探讨《现代儿童》编辑群在抗战后儿童文学发展的真空时期,如何接过建设儿童文学的精神火炬,承担传承和建设现代儿童文学的重要任务。
创刊于1902年的《大公报》是中国近代出现较早的报纸,也是近代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之一。为了满足读者对儿童文学阅读的需求,当时总编辑王芸生准备在《大公报》创办一个《现代儿童》副刊,聘请儿童文学界颇有影响的陈伯吹先生做主编。[1]为了把《现代儿童》办成儿童文学的一面新旗帜,陈伯吹先生将一批编辑集聚到《现代儿童》的四周。这些编辑是:《儿童世界》何公超,《童话连丛》杂志编辑贺宜、金近、包蕾、仇重,《学生新报》范泉,《小朋友》黄衣青,《中国儿童时报》编辑严冰儿、圣野,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任大霖等10多个儿童文学编辑。这个编辑群接过了五四以来倡导的现代儿童文学的精神火炬,将“儿童本位”观念的文学作品介绍给小读者,使得战后儿童文学作品始终保持在较高水平。
一、开辟一个新领域:现代连环画的创作
自1947年5月初创刊后,《现代儿童》最先开始在儿童文学领域大展拳脚的则是编辑、翻译出版的现代连环画作品。抗战胜利后,《现代儿童》编辑群要接续五四以来“儿童本位”“为儿童而艺术”的历史使命,他们首先要破除的是劣质连环画带来的恶劣影响。“1947年的上海,尽管抗日战争取得了胜利,但在官僚买办政府的统治下民生日蹙,特别是中小学教育经费拮据,青少年儿童课外无书可读,迫切地需要健康的精神食粮。另一方面,拙劣有毒的小人书,充斥店肆。黄色书刊,也从大洋彼岸潮涌而来,毒害着尚无鉴别能力的下一代”。[2]因此,《现代儿童》在出版之初就面临着两大使命:一是出版深受少年儿童真正喜欢、优秀的文学作品;二是彻底根除“小人书”,也即连环画带来的负面影响。为此,《现代儿童》一方面不断培养、团结张乐平、邢舜田等画家,发掘本土作家的创作潜能,编辑出版优秀的连环画作品;另一方面,《现代儿童》编辑群积极翻译国外最新的连环画,通过刊登国外优秀的连环画译作,为连环画作品补充新的血液。
1947年,漫画家张乐平从大后方回到上海。《现代儿童》主编陈伯吹听说其回上海后,曾多次拜访。当时,张乐平已经开始创作《三毛流浪记》,但是没有报刊敢发表。当陈伯吹向张乐平约稿时,张乐平拿出几幅已经画好的《三毛流浪记》问陈伯吹:“ 《大公报》敢不敢登?”陈伯吹坚毅回答:“这不关你的事,你尽管画好了!”正是这句话给了张乐平很大的信心,也为后来《三毛流浪记》的成功创作出版提供了保障。[3]在得知张乐平日子过得非常清苦后,陈伯吹向总编辑王芸生建议:《三毛流浪记》的稿酬不要按幅计价,而是按月付给薪水。正是由于陈伯吹先生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才保证了这部对中国儿童影响深远的《三毛流浪记》在长达两年的创作中得以完成,这部《三毛流浪记》后来也成为儿童文学史上最经典的儿童读物之一。
在此之前,张乐平虽然在报刊上陆续发表过作品,但稿费却很低。在《现代儿童》编辑支持下出版《三毛流浪记》成名后,他的生活道路和创作生涯迎来了重要的转折点,经济开始好转,作品身价也涨了不少。然而,为了感谢《现代儿童》编辑的支持,成名后的张乐平依然把他的另一部连环画《小茉莉得不偿失》发表在《现代儿童》上。
邢舜田也是当时儿童文学界为数不多的连环画作者。作为“中国儿童读物作者联谊会”成员,邢舜田不但为《现代儿童》的陈伯吹、贺宜、方轶群等多个作家创作的儿童文学作品配插图,[4]同时,他还在《现代儿童》发表关于连环图画创作经验的相关文章,为推广现代连环画作出了贡献。
在培养本土画家、作家进行连环画创作的同时,《现代儿童》编辑们想到了另一条途径——那就是翻译西方经典的连环画作品,给当时饱受诟病的“连环画”注入新的血液。在1947年5月3日的《现代儿童》创刊号上,《现代儿童》出版了翻译过来的连环画故事《一只没有袋的袋鼠妈妈》。随后,又陆续出版了《百万只猫》《不上轨道的小火车头》等翻译篇目,这些连环画有的是以单篇形式出版的,有的以连载形式出版。他们都有浅显易懂的语言、丰富的想象力、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与当时国内连环画作品一个很大的不同是:他们不再由传统民间文学改编而成,在创作主题、创作形式上都有了很大的跨越。
例如,在《现代儿童》上刊登的由美国画家婉达·盖格创作的《百万只猫》,就是现代连环画的最早雏形。该作品通过童话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关于“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意蕴深刻的故事。在形式上,突破了由传统民间故事改编连环画的传统,开辟了现代连环画作品的新开端。因此,《百万只猫》也被认为是“美国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连环画,并拉开了30年代图画书黄金期的序幕”。[5]
二、培育一个群体:一批童话作家的崛起
除了推出连环画作品、制造新的儿童文学热点外,《现代儿童》还发表了大量童话作品,一批童话作家随之诞生。“这里有一个颇为突出的情况:在20位作者中,有16位都写了童话,而童话创作的数量,又远远超过其他几种体裁的数字。这些童话作家中有方铁群、施雁冰、吕漠野、黄桷(丁兰惠)、包蕾、陶蔚文、陆静山、严冰儿(鲁兵)、沈百英、郭风、任大霖、龚炯、圣野等等”。[6]在《现代儿童》创办期间,这些作家们不断在上面发表童话作品,与《现代儿童》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著名童话《萝卜回来了》的作者方轶群,是在《现代儿童》编辑的支持下,才开始童话创作的。1947年,正是《现代儿童》初创期,方轶群还是一名私立小学的教师。然而,由于与《现代儿童》主编陈伯吹的一次偶然通信,便与《现代儿童》结下了很深的缘分。在编辑们的鼓励指导下,方轶群创作的《公正无私的太阳》(第14期)、《虎大王丢了尾巴》(第18期)、《爱人民的虎大王》 (第47期)、《发了疯的大钟》 (第48期)等多篇童话得以发表。这段编辑与作者的结缘,使方轶群的人生道路发生了转折,由一名小学教师变成了一名童话作家。
另一位作家施雁冰也是在《现代儿童》编辑的鼓励下成长为著名童话作家的。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施雁冰,由于有较好的文学天赋,加之她的老师与《现代儿童》编辑们比较熟悉。施雁冰的老师就把她的一篇习作《阳光与小草》投给了《现代儿童》。没想到,编辑审读完稿件之后,感到很满意,便将作品发表了,这也是施雁冰发表在《现代儿童》上的第一篇作品。此后,在《现代儿童》编辑的鼓励下,施雁冰创作了《小松树受教育记》(第44期)、《一条不肯作茧自缚的蚕》(第56期)等多篇童话作品,成为童话作家中的一颗新星。
童话作家严冰儿(鲁兵)走上文坛道路,也是在《现代儿童》编辑们的支持下进行的。1947年11月,浙江大学外语系学生、儿童文学爱好者严冰儿由于受到进步同学的牵连,遭到政府追捕,逃到了上海。《现代儿童》编辑热情地接待了他,带他参加儿童文学会议、鼓励他写儿童文学作品。考虑到严冰儿当时生活困难,《现代儿童》不仅给他及时支付稿费,而且稿酬也比其他人高。[7]严冰儿的《掉到月亮里去的富翁》《一只小螺丝钉》《卖古董的老头儿》等早期童话作品都是刊发在《现代儿童》上。
此外,儿童文学界的圣野、任大霖、任大星等童话作家,在创作之初都曾在《现代儿童》上发表过作品,受到《现代儿童》编辑老师的指导和鼓励。
《现代儿童》对童话作家新人的培植和对儿童文学作品不遗余力地推广,不仅加快了儿童文学的现代化进程,而且对儿童文学的发展起着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其自身也成了抗战后儿童文学出版的又一个中心。
三、形成一个中心:以儿童文学为中心的讨论
《现代儿童》通过扶持大批童话作家引发儿童文学热点后,又在理论界组织了多场以儿童文学作品为中心的讨论。这一方面把儿童文学运动推向高潮,另一方面,也强化了自身在儿童文学界的重要地位。
作为《现代儿童》的舵手,陈伯吹依托《现代儿童》这个园地,将在上海、浙江、江苏等地的作家、编辑组织起来,连续开展多次儿童文学理论的研讨,把儿童文学推向了又一个高潮。
1948年10月9日,《现代儿童》召开了关于“儿童读物的用字和用语问题”的座谈会。鉴于儿童戏剧的重要性以及儿童戏剧与儿童教育的密切关系,《现代儿童》又举办了一次“儿童戏剧与儿童教育问题”的座谈会。
在“儿童读物的用字和用语问题”讨论中,儿童文学作家兼编辑何公超对当时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叶圣陶、张天翼的作品的字词进行了精到的分析。何公超认为张天翼的用语,“往往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腔调,不是纯粹的真实的儿童大众的用语,至少是没加工的半制品,看一看他的《秃秃大王》,就可以明白”。而叶圣陶的用字用语,“往往是真实的儿童大众的口头语,比较接近理想”。龚炯也提出:“我们从事儿童读物的写作,既然对象是一些儿童大众,那么我们为了收到良好的效果起见,我们的作家必须要熟悉儿童的生活,尽力采取儿童自己的语言。做到这样,作品才能为儿童所理解,所喜爱。”关于文字与口语(尤其是方言)不一致的问题,儿童文学作家兼编辑黄衣青也具体地提出了三点意见:①需要不断地创造新的活的,扬弃旧的,使文字接近口语或方言;②需要在现实的生活上,建立新的活的文字;③需要在儿童岗位上,创造出儿童本位的语文,放弃孩子们不容易明了的文字。[8]由于在此之前,学界已对儿童文学的内容、题材等问题有过较多的关注和研究,而对它的“形式”,还不曾有过讨论。因此,这次研讨会的成果也被后来的史家誉为“既具有理论意义,又具有实践价值的课题”。[9]
对连环画的理论探讨,则是《现代儿童》组织的另一场引人注目的理论批评活动。
当时,连环画在社会上不受重视,被看做低级、粗俗、落后的读物。围绕关于连环画的争论,学界一直没有停歇。[10]照常理而言,在连环画的阅读中,儿童读者数量最多,影响最大,儿童文学作家、编辑接触的连环画作品最多,应该对连环画的作用最具有发言权。然而,儿童文学理论界一直对这场争论保持沉默,没能及时地回应这一理论诉求。直到《现代儿童》创建前后,《现代儿童》的编辑组织了一批文化界人士就大家关注的连环画问题开展了多次探讨。沈百英、何公超、邢舜田分别发表了《儿童读物图画问题》《走一步退两步的连环画》《儿童图画应当力求真实正确连环画也应注意》等理论文章,这些关于连环画的观点较好地回答了当时学界对连环画的困惑,为当时连环画创作出版总结了经验,找到了出路,也为后来的连环画繁荣提供了理论基础。
四、结语
从1947年5月创刊到1948年11月停刊,在不长的创刊历史中,《现代儿童》在中国儿童文学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笔。由于《现代儿童》编辑们对建设、发展儿童文学强烈的使命感,他们使连环画这类特殊的儿童文学种类得到了丰富,使得一批童话作家得到成长,也使研讨儿童文学理论的氛围得以延续。在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现代儿童》为促进现代儿童文学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
注释:
[1][2][3][7]苏叔迁.陈伯吹传[M].西安:未来出版社,1987:157,153,159,164
[4]任溶溶.浮生五记——任溶溶看到的世界[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58
[5][美]婉达·盖格著,彭懿解读.100万只猫[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0:32
[6]汪习麟.把现实带还给孩子——《大公报·现代儿童》纪略[M]//现代儿童报纸史料.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1986:179
[8]伯吹.儿童读物的用字和用语问题座谈发言[M]//1913-1949儿童文学论文选集.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1962 :344-356
[9]方卫平.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史[M].济南:明天出版社,2006:242
[10]姜维朴.鲁迅论连环画[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