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

■梁柱生

1.放蜂

岩石是西双版纳的放蜂小伙，每年1月家乡的油菜花一开，他就忙碌开了。此后，气温由南到北暖和，花事也由南向北推进。家乡的油菜花开过后，他就一路搬迁，撵着花海走，逐花而动。

这年3月，岩石放蜂来到四川江县。云南的油菜早结籽了，可这里的油菜花开得正旺。举目望去，整个四川盆地就像一个金色的聚宝盆。经当地养蜂协会指点，岩石在花海中找到一块离村庄较近的平地，把两百多箱蜜蜂从租来的汽车上卸下，一行行摆好，之后动手搭帐篷。选择离村庄近，是为了解决吃水问题，另外就是安全些，毕竟孤身一人在异地他乡。

蜜蜂采蜜能增加农作物的授粉几率，提高产量，所以每到一地都很受欢迎，常有农民抢着请岩石到他的菜花地边安营扎寨。岩石当然听从养蜂协会的统一安排，跟其他放蜂人拉开距离，以免单位面积内的蜜蜂量过大，影响产蜜。

岩石信马由缰地想着，帐篷就搭好了。他正要出去看水井在哪儿，这时一个姑娘从田埂上走了过来：“喂，放蜂的，这里已经有蜜蜂了，你到别处去放吧！”岩石一愣，手搭凉棚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其它帐篷啊。“你的放蜂点在哪儿？”他问。“在我家！”姑娘往村里一指。岩石正要到村里去找水源，就说：“那你带我去看看。”

来到姑娘家，果然看到屋檐下摆着一箱箱蜜蜂。岩石上前细瞧，笑说：“不要紧，井水不犯河水。”“你的蜜蜂明明上门抢食，还说不犯！”姑娘不悦道。岩石说：“我养的是西蜂，你养的是中蜂，习性不一样。”姑娘一愣：“什么西风东风的！”

岩石说，中蜂是我国本土蜜蜂，西蜂是西方蜜蜂，主要是意大利蜂。西蜂虽说个儿大，抗虫力强，产蜜量高，但嗅觉灵敏度低，同一株油菜花，西蜂往往只发现顶端的花，中蜂则喜欢采中部的花，所以不会跟中蜂抢食。

姑娘这是头一次听说蜜蜂还分中西，就说：“既然中国有蜜蜂，为啥还要从外国引进？”岩石说：“西蜂在清朝时就引进来了，不关我的事。”这话把姑娘逗笑了。岩石又说，“西蜂只适合采大面积的花，所以养西蜂要逐花而动，养中蜂则不必。中蜂嗅觉灵敏，能发现分散、低矮、零星开花的灌木和草本植物，西蜂则不行。”

姑娘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我劝爹到外地去放蜂，爹说用不着。”岩石看了看那些陈旧的蜂箱：“你家养蜂也有些日子了吧，怎么你好像不太懂养蜂？”姑娘黯然地点了点头：“以前都是爹在侍弄，今年我才开始养。”

原来姑娘叫丰姿，养蜂是丰家的主要收入来源。丰父是个养蜂能手，他以野外捕捉和自家分群等方式，不断扩大规模，目前已有中蜂一百箱。因丰姿是女孩子，他平时也没怎么教。去年底，丰父到镇上买白糖让蜜蜂过冬时，不幸被一辆汽车撞死。这样，养蜂的担子一下子落到了丰姿的身上。她有个弟弟在念大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岩石叹了口气：“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吧。我高中毕业就开始养蜂，跑了大半个中国。对了，我那儿有不少养蜂方面的书刊，你可以拿去看看。”丰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

岩石问水井在哪儿，丰姿说去年村里通了自来水，说着进屋拿出一捆胶管和一个龙头，“安装水管时剩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岩石把胶管接上，牵到帐篷，刚好够长。

“没有水表，水费咋算？”岩石问。丰姿笑答：“辅导费刚好相抵。”岩石把那些有关中蜂养殖的书刊找出，交给丰姿。丰姿在看书或养蜂过程中遇到什么难题，就过来请教。岩石一一解答。丰姿有些奇怪：“你养西蜂的，咋也这么懂中蜂？”岩石笑笑：“其实原理都差不多。”

2.收蜂

从此，岩石开始一个放蜂人的正常生活：白天，翻检蜂箱，察看蜂饼，摇蜜，提取蜂王浆和蜂花粉，出售蜂产品，晚上就歪在钢丝床上看那台满是雪花点的黑白电视。丰姿曾请他到她家看彩电，她家安有闭路。但岩石见丰家只有丰姿和她母亲，不方便，就说帐篷离不开人，没有去。

这天，岩石正戴着纱帽取蜂饼，丰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不好了，我家几箱蜜蜂分蜂了！”岩石闻讯，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拿上一只蜂斗，跟丰姿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一箱蜜蜂由一个蜂王、几百个雄蜂和上万个工蜂组成。蜂王即母蜂，体最大，为群体的核心，专门产卵，寿命可达两三年；雄蜂较工蜂稍大，专门配种。工蜂为生殖系统不发育的雌性蜂，专门采花酿蜜、喂饲幼虫、筑巢防御，寿命只有三四十天。当一个蜂箱里出现新的蜂王时，老蜂王就会让巢别走，飞到附近的树上，等候忠于它的雄蜂、工蜂。等得差不多后，老蜂王就会率领分裂的蜂群远走高飞。

岩石气喘吁吁跑到丰家屋后的柿树林，发现枝桠上附着六群蜂，这些蜂群一旦飞走，对丰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可一旦捕捉回来，丰姿就一下子多了六箱蜂。“你家有没有多余的蜂箱？”岩石问。丰姿说有，之后到屋里去抱，这是父亲在世时做的。

岩石爬到树上，来到蜂群旁。蜂王被数以千计的蜜蜂簇拥着，成了一团。岩石把蜂斗凑过去，伸手把蜂群往里刨。蜂斗用篾织成，呈帽状。只要把蜂王刨进去，其它蜜蜂就会跟着往里爬。待所有蜜蜂爬进去后，岩石就下来。揭开空蜂箱的盖子，之后猛地在蜂斗上一拍，附在里面的蜂群就落到蜂箱内，丰姿连忙把盖子盖上。一群蜜蜂就收好了。

岩石看了一下地上的空蜂箱：“只有四个？”见丰姿点头，他又说，“那你到我帐篷去抱两个来，一共是六窝蜂，飞走可惜了。”

岩石收了四窝蜂后，丰姿才到他的帐篷去抱空蜂箱。她把第一个蜂箱抱回来时，岩石已把第五窝蜂弄下树来。一下子增加六箱蜂，丰姿很高兴。可她把第二个蜂箱抱回来时，发现岩石躺在地上，痛苦呻吟，但他却小心把蜂斗护在怀里。

“岩石你咋啦？”丰姿放下蜂箱跑过去。岩石挣扎着坐起来：“下树时不小心踩断一根枯枝，屁股被摔成两瓣了……把蜂箱抱过来，先收蜂。”岩石忍痛把蜂群拍到蜂箱里，丰姿盖好。之后把他扶起来。岩石哎哟一声，无法直立。“会不会摔骨折了？我背你到诊所去看看。”丰姿不由分说，背起岩石就走。

丰姿长得健壮，但背岩石也有些吃力，她咬牙坚持着，好在村诊所不远。经诊断，是左腿脚后跟骨折。医生给岩石上石膏绷带。岩石拄拐可勉强活动。

3.蜂蜜

此后丰姿天天过来为岩石做饭，照顾他起居。她翻蜂饼摇蜂蜜时，岩石就在一旁当技术指导。上门收购蜂产品的贩子以为他们是两口子，就把岩石喊老板，把丰姿喊老板娘。两人闹了个大红脸，但也没谁去纠正。

一个月后，岩石的骨折才好。他对丰姿充满感激。丰姿说：“是你帮助了我，还让我学会了养蜂。”

又过了十多天，遍野的油菜花凋谢了。岩石又要逐花而动，把蜜蜂运到陕南去放。丰姿黯然伤神：“不去不行吗？”岩石说不行，西蜂要采大面积的花。“陕南的油菜花开过后咋办？”丰姿问。岩石说，油菜花开过有洋槐花，陕西的花开完，他还可以到甘肃青海去赶花，一般10月份才回来。“好在现在通讯方便，你在养蜂中遇到什么难题，给我打手机就是了。”

汽车向北疾驰。岩石看着一望无际的结籽油菜，想着一个多月来跟丰姿的交往，感慨万千。说句实在话，他很喜欢她，甚至爱上了她。但他一个放蜂人，四海为家，一年有十个月在外头跑，能连累她吗？就算她愿意跟他去放蜂，可她患有高血压的母亲谁来照顾？正是想到这些，他才没有吐露心曲。

这时，手机响。岩石掏出来一看，是丰姿打来的。丰姿说你孤身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明年3月还到村里来放蜂。岩石答应：“一定！”

半年后，花期赶完，岩石从青海打道回府。车到四川江县丰家庄，他叫司机停一下，之后提上两大桶东西朝丰家走去。

丰姿母女正在院子里晒稻谷。丰姿看到他，又惊又喜：“哎呀，也不打个电话！”岩石说：“路过，顺便来看看。”之后对丰母说，“伯母，这是我给您留的洋槐蜜。洋槐蜜可以舒张血管，改善血液循环，防止血管硬化，对降低血压很有疗效。”

丰姿听后很感动。她知道，洋槐蜜是我国出口创汇的上等蜂蜜，比菜花蜜名贵得多，可岩石却舍不得卖，千里迢迢带回来给母亲治病。这样好的小伙上哪儿去找！她决定，她来把那层关系挑破！

可岩石把洋槐蜜放下后，马上告辞，说司机还在车上等。丰母挽留岩石待两天，可岩石说运费是承包了的，所以司机想尽快运抵目的地。即使他想待，司机也不会同意的。

丰姿见是这样，就对岩石说：“那就把你这半年多分的五十箱西蜂留下，让我养，明年保证完璧归赵。”岩石答应，跟司机一道把五十箱蜜蜂搬到丰家。临走时，丰姿说：“明年不来，这五十箱蜜蜂就充公！”岩石笑道：“原来是扣押啊，那我一定来解救‘蜂质’。”

4.甜蜜

忽忽两个多月过去。西双版纳的油菜花开放了。这天，岩石看到一辆汽车停在村口，一男一女正往下卸蜂箱。上前一看，女的竟是丰姿！丰姿说：“你到我家赶花，我也到你家赶花，不欢迎吗？”

“求之不得！可你妈妈，还有那些中蜂咋办？”岩石问。

丰姿说：“我妈喝了两个多月的洋槐蜜，病全好了！至于那些中蜂，我弟从农大毕业后，回乡当了村官，他可以管。从此我跟你一块儿放蜂，逐花而动！”

岩石听后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我现在没蜂可放了。”丰姿吃了一惊：“那些西蜂都没有安全过冬？”“不是，岩丙把西蜂要了回去，那些西蜂是他的。”

原来，岩石、岩丙是当地的养蜂能手，岩石养中蜂，岩丙养西蜂。岩丙养蜂致富后，娶了村里的姑娘玉罕，可玉罕不愿过放蜂的流浪生活，缠着岩丙不让走。当地的大面积油菜花开过后，西蜂找不到蜜源，不但不酿蜜，还要喂白糖。岩丙急得嘴唇都起了泡，可也不能弃玉罕而去。岩石见状，就主动跟岩丙调换：他帮岩丙放西蜂，岩丙帮他养中蜂，收益各归蜜蜂的主人。

岩丙听后很感动，因为他知道，他跟岩石同时爱上玉罕，可他家比岩石家殷实些，所以玉罕偏向他。“你在家好好陪玉罕，我反正光棍一条，四海为家。”岩石说。从此他帮岩丙放西蜂，一放就是三年，西蜂也由当初的一百箱繁衍到了两百多箱。岩石发现，放西蜂虽然辛苦，但收益比养中蜂大得多。怪不得同是养蜂，岩丙比自己致富快。

丰姿听后愣了半晌：“那我这五十箱西蜂咋办？”她当初留下这些西蜂，就是想进一步跟岩石交往。“这事我跟岩丙说了，他说送给你。”岩石帮丰姿把蜂箱摆好，“你到这儿来放蜂不用搭帐篷，我家有空房子。”

来到岩石家，丰姿看到竹楼四周挂着一排排蜂箱，规模比她家大多了。蜜蜂进进出出，飞来飞去，嘤嘤成韵，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岩石家只有母亲和刚高中毕业的妹妹，她们都很喜欢丰姿。在油菜花开得最旺的时候，岩石和丰姿表露了心迹，他们的爱情比阳光下的花海还灿烂。他们决定，以五十箱西蜂为基础，逐花而动，扩大西蜂养殖规模。至于中蜂，可以教会妹妹在家养。

菜花凋谢后，岩石正要去请车，这时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停在他跟前。岩丙从副驾座上跳下说：“我帮你请了一辆。”岩石道谢。装车时，他发现车斗上已放了不少蜂箱，就问是怎么回事？

岩丙说：“这是你帮我放蜂的三年里多分出来的，归你。我只要最初的一百箱。另外，你们的爱情故事感动了玉罕，她同意跟我一块儿去放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