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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读卡尔维诺

2014-01-28北京飞氘

名作欣赏 2014年7期
关键词:卡尔维诺科幻宇宙

北京 飞氘

作 者:飞氘,青年科幻作家,现就读于清华大学中文系。

科学家告诉我们,光速是极限。这就是说,不论宇宙怎样努力,它在自我内部建立联系的速度都将有一个上限——每秒三十万公里的样子。比如说,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半人马座α星,如果想与我们进行一个回合的通话,最少也需要八百多年的时间。对宇宙这种尺度的事物而言,这似乎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但此事也有积极的一面,就像19世纪神秘主义科幻小说的代表人物同时也是天文学家的弗拉马里翁曾经思考过的那样,就在我写作此文的时候,距离我二百二十五光年之外的人们才刚刚看到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的情况,你可以去思考这其中的伦理意味:没有任何东西消失,任何时代的善行与恶行都可企及,拿破仑要为上亿条当时本来不必死去以及本来有可能会出生的生命负责,这件事将永远在宇宙中扩散传播,不会被遗忘。事实上,卡尔维诺的短篇小说《光年》就对此进行了更为绝妙的发挥:主角两亿年前的一个不希望被人发现的举动被一亿光年外的人看见了,由此引发了种种烦恼。

这里有点扯远了。我本来想说的是,尽管存在如此严苛的限定,我们还是可以换一个角度来思考:漫漫长夜里,星空闪烁不定,那些彼此间永远不会相逢的星体,燃烧着自己,发出的光芒,跋涉过幽冷无尽的真空,终于在几百万、几千万年之后,在我们眼里汇合了。或者想象一下:至少目前为止,任何一个人类个体都无法占领超过两百年幅度的时间疆土,每个人不论何等伟大,都注定只能在自己规定的时空隔板里活动。尽管李白和苏东坡也许会成为气味相投的朋友,却不能一起举杯邀明月。不过,当一个人同时阅读了《变形记》和《狂人日记》后,卡夫卡和鲁迅就可以在他的头脑客厅里进行愉快的(或者也可能不那么愉快的)对话。这或许是一种安慰吧。就此而言,一个人的阅读史中,总要有几个承重柱或者定位点似的作家和作品,凭借他们可以建立起自己的图谱,以此来对之前的和此后的所有有待发生的阅读予以不断地重新排列,唯此,阅读才能对个体的生命发生意义。换句话说,有些作家,就像先与你结识的朋友,早早地进入了你的客厅,熟稔主人的生活和秘密,能够帮助和引导后来的新客人以特定的方式进入到这个不断扩充的圈子和氛围中。对我来说,卡尔维诺就是如此。

在青春期时,我把郑渊洁几乎所有的童话作品读了一遍,不过那时还只是作为一种课外的愉悦。当我开始愈来愈明晰地产生一个写作者的觉悟和追求,并着手进行广泛阅读行动后,第一个被我有系统地“吞噬”掉的作家就是卡尔维诺。这主要是因为,在十多年前的高中时代,还没有特别方便的资讯渠道,那个叫平庄的小镇,虽然比我几十公里外的家乡高级一些,但也只有几家小书店,其中一半还是教材和教辅书,也没有什么图书馆。那时能读到什么,取决于书商提供什么。假如你从某处听说了一本难以找到的书,它就会变成一个远方的传说,你就只能等待“机缘”,希望某一天会在某处与之相遇(观影也是如此,在VCD普及之前,我们只能依靠电视机,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终结者2》里的液态机器人扯开电梯门后被面无表情的施瓦辛格一枪爆头却又慢慢复原的片断心醉神迷,毫无指望地等着,终于有一天一个地方电视台播放了这部科幻电影,尽管它被冗长的广告截断成几个段落,我仍然无法忘记自己坐在地上仰着脖子观看时那种虔诚的宗教感)。所以,那时候对王小波、米兰·昆德拉、马尔克斯、爱伦·坡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从路边移动书摊儿的五块钱十块钱一本的盗版的或者小书店里发掘的或许是正版的《怀疑三部曲》《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百年孤独》和《怪异故事集》,要等到大学之后获得了图书馆这一强大的平台之后,才开始把他们创造的宇宙逐一补充起来。所以,当吕同六先生编的《卡尔维诺文集》出现在一间当时看起来相当高端的小书店时,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值得一提的是,这套书的装帧设计和纸张,在今天看来平淡无奇,但在当年我所能见到的图书中,堪称精美了。于是我在青春期的最后,上大学之前,进入了一个全然喜悦的宇宙。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中有一段话:“在青少年时代,每一次阅读跟每一次经验一样,都会产生独特的滋味和意义……这种青少年的阅读,可能(也许同时)具有形成性格的实际作用,原因是它赋予我们未来的经验一种形式或形状,为这些经验提供模式,提供处理这些经验的手段,比较的措辞、把这些经验加以归类的方法、价值的衡量标准、美的范式:这一切都继续在我们身上起作用,哪怕我们已差不多忘记或完全忘记我们年轻时所读的那本书。当我们在成熟时期重读这本书,我们就会重新发现那些现已构成我们内部机制的一部分的恒定事物,尽管我们已回忆不起它们从哪里来。这种作品有一种特殊效力,就是它本身可能会被忘记,却把种子留在我们身上。”

一点不错,尽管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契机去更为完整地重读他的作品,高中时代阅读时留下的独特滋味是永远长存的。卡尔维诺给“经典”作了十四次描述,我打算做点类似的事:

卡尔维诺的作品是这样的:尽管你可能只读过一次,并任由它经受时间的侵蚀,它仍能像大地上的风化岩一样,在层层剥离中呈现出奇特而有意味的形状。

卡尔维诺的写作展示了一种他在《千年文学备忘录》中所鼓励的“轻”,哪怕我如今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情节,却总也无法忘怀那一个个奇特的意象:匮乏年代的盗贼在面包店里的盛宴,马可·波罗向大汗讲述的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城市,无数的命运在城堡的纸牌游戏中组合排列,永远在寻找最精彩故事片断的后续却只是找到一个又一个新的片断的两位读者,被劈成善恶两半的子爵的左右互搏,在树上不肯再回到地面的柯希莫遇见秋千上的薇莪拉还有后来他抓住气球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至于那个由铠甲组成的不存在的骑士,已经在我QQ的个人说明里待了很多年了。在我的阅读史中,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没有意义又更百读不厌的了:“不论白天或黑夜,任何时候他都是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赛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这句话把查理大帝逗得哈哈大笑,笑声中听得见沉默的悲伤。于是我们可以对前面的描述给出另一种说法:

卡尔维诺的作品是这样的:你忘记的越多,剩下的就越无法忘记。

那一个个裸岩般的意象,就种植在我的精神深处。后来当我开始准备写作也许是我个人生涯中第一篇重要作品《去死的漫漫旅途》时,我希望为这个故事寻找到一种合适的叙述语调,它必须带有如梦似幻的声音,并能够很好地掌控语句的生长形态,为此我特意把《百年孤独》与《我们的祖先》重读了一遍,尽管只是中译本,仍然能够从中感受到咒语般的叙事魔力,最终很好地转化到自己的故事中。从那时直到现在,也许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都愿意毫不遮掩地承认这些为我所热爱的作家对我的影响。所有的作品都是对更早的作品的一次评论,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当然,在今天的中国,卡尔维诺已经和王小波、昆德拉、马尔克斯、卡夫卡、博尔赫斯一道成为文学青年们的流行读物。在中国知网上检索一下,篇名中含有“卡尔维诺”的论文就有二百四十篇,其中硕博论文就有二十五篇,篇名中同时含有“卡尔维诺”和“王小波”的也有十二篇。如果用关键词检索:王小波则有两千一百零四篇,卡尔维诺也有一千一百四十九篇,二者共存的则有四十五篇。当一个东西被太多人喜欢的时候,就会引起涉猎广泛、具有深刻鉴赏能力的人们的反感。不过我仍然要说:

卡尔维诺的作品是这样的:不论它显得多么“过热”,人们仍愿意冒着被视为见识浅薄的风险,表明自己对它的喜爱。

这是因为,那些奇妙的故事与特定时代的我们以他本人或许不曾预料到的方式相遇——不只是以一种超越时间的“经典”姿态,而更是以一种与我们当下切身的经验发生化学反应的方式进入到我们的精神世界。再次引用他自己的话:“一部经典作品的特别之处,也许仅仅是我们从一部在文化延续性中有自己的位置的、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的作品那里所感到的某种共鸣。”想必,许多人在他那里获得的最重要的快乐应该是一种智力的愉悦和想象力的飞扬,说到底是自由。他的受欢迎,背后也许是对我们文学中那些泛滥成灾的苦难、厚重、悲悯、卑琐的一次反叛。赵毅衡说过一段很毒舌却也有几分道理的话:“20世纪90年代中国大陆文坛……‘主流’是迎合世俗愿望,以‘新写实’复制庸常为满足。当了文化市场上帝的市民们,希望看到他们自身猥琐经验的普遍性……90年代中国主流艺术,在自鸣得意地实现巴特所说的‘资产阶级价值的自然化’。”

“出于职责或敬意读经典作品是没用的,我们应仅仅因为喜爱而读它们。”至此,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前的叙事掩饰了某些东西:其实在遇到卡尔维诺的差不多同一时候,我也出于一种职责或敬意,而购买并阅读了朱生豪翻译的四卷本的《莎士比亚全集》。也许是资质平庸,也许是缘分未到,总之它在我的生命中并没有产生能够觉察到的作用。实际上,后来我也曾阅读过《荷马史诗》《堂吉诃德》《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战争与和平》等“正典”,但不知怎么,虽然它们能给我带来震撼并赢得我的崇敬,却并不是很容易有着迷的感受。而《麦田里的守望者》《第二十二条军规》《赫索格》《北方档案》却能激发起我更强烈的感触,想要在对它们的模仿中回应、论辩甚至争个高下。模仿一下荷马或者托尔斯泰?这种念头压根儿就没有过。

卡尔维诺的作品是这样的:如果只带一本书去一座荒岛,它可能不是首选,但若是有人希望给他推荐一些“了不起”的文学作品时,把它列入到名单就绝对错不了的。

在卡尔维诺一系列令人目眩的写作中,可以统一在“宇宙奇趣”名目下的系列作品与现代科学有着最直接的亲缘关系。我一直把它视作科幻小说。这并非我个人的意见,卡尔维诺自己说:“没有任何人类的历史和思想能够在不与独立于人类而存在的一切发生关系的情况下存在;现代科学的世界和古代科学的世界统一于一种知识。”而在许多科幻小说史的论述中,也都要为卡尔维诺留下重要的一席。在左派学者、著名的科幻理论家达科·苏恩文看来,“科幻小说”本质上是欧洲的发明:初始于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经过凡尔纳,到威尔斯这里达到第一个高峰,随后有英国的斯特普尔顿、赫胥黎,法国的罗尼,捷克的恰佩克,以及许多其他欧洲作家为代表,这是一种关于哲学政治(philosophico-political)的“高雅文学”传统。虽然它后来被移植到美国,形成了从爱伦·坡到贝拉米再到杰克·伦敦的美国传统,并由于与大众娱乐结合,在商业上被“诱拐”而发生了“畸变”,又反过来影响到英国和法国的传统。直到1961年至1973年那场发端于英国后来在美国也获得发展的“新浪潮”运动,科幻小说开始借鉴现代主义文学的表现手法,探讨心理学、社会学、宗教、性等主题,科幻才变成了美国人的创新,在形式上比欧洲的科幻更多变,即便如此,欧洲人仍有莱姆、卡尔维诺这样的作家。从这样的谱系中,我们能更好地理解卡尔维诺写作的意义。可惜的是,像莱姆这样伟大的欧洲作家,却一直没有很好且全面的中文译本——他有一篇小说,讲述一台能够创造出任何一种以“N”开头的东西的机器,很难想象这样的作品该如何翻译成中文——因此在我读过的科幻小说中,《宇宙奇趣》就成了现代科学、幻想与文学最高水准的综合。当然这么说好像对冯内古特不太公平,但此处我决定暂时放弃在“最”之后再加上个“之一”的习惯,以表达我对这位据说用意大利原文朗诵时会发出悦耳声音的作家的喜爱。

虽然卡尔维诺本人声明这些作品不属于凡尔纳和威尔斯意义上的科幻,但那些故事篇首所引用的科学陈述分明告诉我们,至少就“科学”陈述被加以发挥进而转化成“文学”的流程上,他和一个“专门”的科幻作家所做的,并无二致。我们注意到,这个系列的缘起是1957年第一枚洲际弹道导弹的发射和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升空,全新的世界前景唤起了他的兴趣。这位植物学家的儿子、进入大学农艺系却在文学院毕业的作家在哲学、历史与文学方面的博学令人敬畏,而他对自然科学尤其是天文学所揭示的宇宙图像的热情和洞察能力更是令人钦佩不已。科学,作为人类现代社会最重要也是最伟大的精神运动之一,在文学中竟然很少被我们的作家所表现,这确实令人费解。如果斯诺的“两种文化”说符合我们的基本经验的话,就必须同时注意到,在那些最优秀的人类身上,科学与人文的整合同样是从未间断的一条脉络。不说别的,光是得过诺贝尔文学奖也写过科幻小说的就有多丽丝·莱辛和戈尔丁。至于冯内古特、托马斯·品钦、乌苏拉·勒奎恩这种获得文学界尊重的作家就更不用说了。

在20世纪初的中国,“科学”和“未来”开始流行,文人志士为之倾心不已。梁启超唯一的小说是《新中国未来记》,鲁迅是翻译过凡尔纳的,吴趼人是写过乌托邦的,徐念慈是想要让人的灵魂在太阳系里漫游的,老舍是写过火星的寓言的。比较起来,当代文学中那些可以被写入文学史的大家们,有能力把“科学”作为写作主题的可谓寥寥无几,或许是某种特殊原因造成的兴趣匮乏和冷漠吧。不过最近几年,以“科学松鼠会”为代表的新一代科学文化人正与传媒发生着惊人的互动,而科幻作家也开始越来越多地被邀请出席各种学术研讨会、媒体活动,甚至被科研单位请去咨询,从学院里的知名学者到艺术界、媒体界,都希望能够加强与科幻界的交流,这可能是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科幻”逐渐作为一种“亚文化”从“主流”文化中主动或被动地“分流”出去后的一次值得关注的“回流”,不同领域的知识正在进行一场整合。

说回《宇宙奇趣》,也许有一天我会连顺着梯子登上天空的月亮采取月乳、所有人都挤在一个时空起点、在水洼里勾引女孩的水族舅老爷都忘掉,但还是难以忘记讲故事的人居然是一个叫“Qfw fq”的存在,这个名字是如此没有道理,仅仅凭它就足以铭刻一部作品。后来我在写作《中国科幻大片》中的几个故事时,也选择了一个始终出现的名叫“@”的人物(当时还没有微博,@这个符号只在e-mail里常见)。要不是遭到了编辑的否定,我那本书本来就是打算叫“中国奇趣”的。当然,我的目的也并不是纯然的模仿,事实上也嫁接了《故事新编》的遗产。也就是说,“油滑”的鲁迅和“奇趣”的卡尔维诺在我的客厅里会面了,我愉快地看着他们在一起热情地交换各自对“神话”与“科学”的意见,就一种带有破坏性的恶趣味达成会心的共识(同样,我在其中的《城堡》,也用韩松的方式重写了卡夫卡)。而我就像一个做媒的人,对于认为应该彼此结识的人终于汇聚一堂而感到满心欢喜。

在他作品中文版广为人知的宣传词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为“主刀医生表示自己未曾见过任何大脑构造像卡尔维诺的那般复杂精致”。当这一叙述与卡尔维诺的另一个观点联系在一起时,就会融合成迷人而惊悚的意象:“世界先于人类而存在,而且还会在人类之后继续存在,人类只是世界所拥有的一次机会,用来组织一些关于其自身的信息。”来想一想吧,构想出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在无数别的头脑中引爆了思考和想象风暴的那个头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供另一颗头脑审视和探寻,而这背后,事实上是宇宙正在思考和探寻自己。这是何等奇异的景象,就正如此刻对此感到奇异的我,也正是宇宙对自己存在的惊愕和微笑一样,也正如它对自己能够感到惊愕而感到惊愕一样……

卡尔维诺的另一个重要工作是整理了《意大利童话》,这让我们看到了民间文学的蓬勃生命和作为小说家营养源泉的作用。当我写作《讲故事的机器人》时,需要一些非常精彩的开头,我直接从手边的《意大利童话》中挑了几个有意思的。没想到,多年以后,我的《一个末世的故事》居然被翻译成了意大利文,成了我第一篇被翻译成外文的小说。虽然不知道朗诵起来是否悦耳动听,但只要一想到这是但丁和卡尔维诺写作时用的语言,就觉得欣喜。文学就是这么在层层的巴比伦塔中转世轮回的。

直到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才终于有契机看到了新译本《我们的祖先》前面的作者序言。他说自己写过不少写实之作,还曾被看作“新写实主义”并被读者寄予厚望。后来,他实在受够了“政治使命感”,开始写自己乐于享受的书。“或许读者也根本不必费力解析故事,只要读了愉快就好——这样的读者反应,就让身为作者的我心满意足了。”这恰好就是多年来我在需要对那些“不知所云”的评论作出回应时常常使用的说法。当然,这并不是想将自己与卡尔维诺妄加比较,而只是想说明他的文学趣味是如此与我相符,以至于到现在我才清楚地意识到他在我写作中的深远影响。

尽管我如此热爱卡尔维诺,但他的相当一部分作品其实我还未读过或并不是很有感觉。《命运交叉的城堡》留给我的印象是“形式远过于内容”。《帕洛马尔》只让我模糊记得有一段对海浪所作的解析几何般的细致描写,后面的部分就没能再读下去。后来译林出版社新补充的作品,也躺在我的书箱里迟迟未动。或许我只是在等待着新的机缘吧,也为自己保留下一块未被开垦过的地域。一个作家结束尘世的生命后,就再也无法写作,这是一个显而易见而又让人无奈的真理。他所构筑的宇宙就此定型,当然它会在其他的写作中不断地还魂再生,但就其本身的直接形态而言,则不再存在扩充和变异的空间(卡尔维诺本人一定会对此表示抗议),或者说不再存在可供变异的新元素(这种说法他也许能勉强同意)。在这样稳定下来的宇宙里,总是希望不要尽快地穷尽它,想预留一些尚未开启的神秘暗区,那就好像古人埋在地下的宝藏,最好不要一下子全都挖出来,这样会比较幸福吧?至此,可以作个最后的总结了。对于为什么要读经典这个问题,卡尔维诺认为唯一可以讨人们欢心的理由是:读过总比不读好。我们不妨作点改造:

卡尔维诺的作品是这样的:即便永远没读过它,此生也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损失(实际上,这一点对所有的文学作品都一样)。不过,当它成为你阅读史上的一个空白时,你就是幸福的,因为还有如此好的东西你未曾读过,就像一场还没开始的恋爱,等待着与你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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