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庄
2014-01-27木子美
木子美
我曾用两个下午漫游附近的村庄。从网上找到的资料,打印出6页纸,有50个村庄。本地司机做导游,沿着公路进村出村。然而,不时听到一句:那个村没有了。我就在纸上画一个叉。再在旁边写上新的名字,比如某某四期,某某五期。一个超级楼盘的系列小区。司机说,不喜欢那些“期”,听着像人死后的“七”。我点点头,村庄的消失,也是一种死亡。不管庄稼还是砖房,泥路还是牌坊,统统不存在了。过些年,恐怕,村名也被忘记。
我不是一个爱旅行的人,也没去过文人情怀的古镇。因为我儿时生活的地方,不乏乡土气息。可是20年后在北方,在离北京最近,充斥着房地产开发项目的小镇,作为“新移民”去看这片土地上活着和死去的村庄,和当地人或深或浅地交谈着,莫名有些惋惜。比如许多进村子的路,是坑坑洼洼的,晴天飞尘,雨天泥泞,如果对面有车来,避让也困难。我问司机,为什么村民不修路?他说,不是每家都愿意出钱,也习惯了走这样的路。但我觉得这些村民不是缺钱,是在等拆迁。随时可能夷为平地的村庄,修路是多余的。
这样的“等待”随处可见。在村子里转悠,会碰到扎堆晒太阳聊天的人,年纪并不是很大。他们并不忙于种地,除了几片玉米地,剩下的是不太操心的果园,偶尔种点棉花也不拿去卖,给自家做两床被子就行了。还有整块整块的空地,什么都不种。就那么荒着,待价而沽。因为常有开发商过来询价,20万一亩卖不卖?30万一亩卖不卖?村民总是不紧不慢,他们会打听最近成交的最高价,把心理价位再往上调。这是最后的一亩三分地了,賣完连当“农民”的资格都没有了。
怎么描述这种心情呢?司机带我去看环绕村庄的一条河,叫潮白河。那里有他和小伙伴们骑车淌水而过的回忆,也有游泳钓鱼的逸趣,尽管采砂船把河床破坏了,它蜿蜒而去的样子依然美丽。他说起拍电影的人在这取景,说起最近还见过野鸭,忽然话锋一转,说如果傍着这条河盖一群豪宅,得卖多贵呀。我瞠目结舌,好像听到对初恋赞不绝口的男人接着要把她卖到青楼去。然后小心地提醒:那样的话,这河就漂浮垃圾,变成潮黑河了。
最近有专家谈到中国每天消失几十个村庄,乡愁成为“稀缺品”,遭到陕西一个小镇镇长助理炮轰,他说“农村人也有享受社会进步经济发展的权利,也想过有公交车超市医院学校的便利生活。这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不是那些小清新安放乡愁的场所”。许多人为他鼓掌。
我站在两种看法之外想了想,其实城市拆迁时,保护故居旧街、文物古建和老胡同的一派,也在保护某种历史的“乡愁”,但住在消防车开不进的胡同里,和漏雨淹水的旧居里的人,又有多少人愿意成为纪录片镜头里的常住户呢。于是拆得快,拆得彻底的城市,乡愁所剩无几,拆得慢,保护得多的城市,成为游客怀旧圣地。
那么村庄呢,也不例外。我一边用笔在村名旁画叉时,问起历史典故,想看哪个村子还有传说中的石像和寺庙,答曰:没有了,早没有了。好像村民也从未见过它们。既然如此,何必为赋新词强说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