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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题材戏剧对佛教理念的矛盾态度
——以《度柳翠》和《玉禅师》为例

2014-01-22

关键词:红莲佛教戏剧

王 翠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佛教题材戏剧对佛教理念的矛盾态度
——以《度柳翠》和《玉禅师》为例

王 翠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作为佛教题材戏剧的代表作,《度柳翠》和《玉禅师》表现出对佛教理念的矛盾态度。产生这种态度的原因,可以追溯到戏剧、宗教的渊源关系及其性质差异。两剧宣传了佛教的基本理念,如慈悲为怀、因果报应、禁欲主义、六道轮回等,并触及言意之辨。剧中既有俗界人士对佛教的世俗化理解与调侃解构,也有佛教人士对佛教的怀疑与背弃。这些有助于人们认识佛教和戏剧的辩证关系。

佛教题材戏剧;《度柳翠》;《玉禅师》;佛教理念;矛盾态度

《月明和尚度柳翠》①臧晋叔:《元曲选》,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335-1352页。(简称《度柳翠》)是元代戏剧家李寿卿的代表作,属于度脱剧。《玉禅师翠乡一梦》②徐渭:《四声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0-42页。(简称《玉禅师》)是明代戏剧家徐渭《四声猿》中的作品。专题学术史显示,邓黛、阚真、谢谦的论文做出了富有启发性的分析。邓文③邓黛:《<度柳翠>与<翠乡梦>中“度化”关目之比较》,《写作》2007年第7期,第28-31页。、阙文④阙真:《<翠乡梦>与“度柳翠”——论徐渭<翠乡梦>的题材演变》,《艺术百家》2004年第3期,第35-39页。探讨了两剧在结构和题材上的关系,而谢文则认为,两剧既无同源,也无先后承继关系。⑤谢谦:《论“度柳翠”杂剧的两个系统》,《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5期,第4-8页。大体上看,两剧同为佛教题材戏剧,具有内在思维上的一致性,因而可以放在一起予以观照。它们作为典型的例子,带着“似偈似诨,妙合自然”⑥徐渭:《四声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08页。的艺术况味,便于人们审视佛教题材戏剧对佛教理念的矛盾态度。

一、两剧中的矛盾态度探因

戏剧与宗教有密切的关系。追根溯源,戏剧的基本要素发端于原始宗教仪式。

(一)宣扬佛教意识探因

王国维提出戏曲起源之“巫优”说:“巫之事神,比用歌舞”;⑦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页。“群巫之中,必有象神之衣服形貌动作者。”⑧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例如,在雩祭的宗教活动中,巫师必身披鸟羽,扮演雨师屏翳,率众舞雩娱神。宗教祭祀活动中的歌舞表演、人物角色扮演可视为戏剧因素的源头。在戏剧创作过程中,宗教意象成为作者摄取的重要对象,甚而有些宗教人士直接参与剧本撰写。对此,唐昱的专著有专章讨论。⑨唐昱:《元杂剧宗教人物形象研究》,武汉出版社2011年版,第5-7页。佛教从汉末传入中国之后,不断被中国化,对后来的戏剧发展影响很大。在戏剧百花园中,神仙度化剧是重要类别之一,有着独立的题材特色。因此,徐金榜在著作中设有“道佛隐士剧”一章。*徐金榜:《元杂剧概论》,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101-115页。戏剧以佛教为创作题材,采用佛教意象,也为佛教价值观的传播提供了有效的途径。

戏剧中的佛教意象,大体包括佛教的故事背景、佛教人物的设定、佛教意识形态的宣传等。《度柳翠》讲述观世音菩萨派月明尊者下到凡间,度化风尘女子柳翠皈依净瓶的故事。《玉禅师》讲玉禅师破戒堕入轮回道,师兄月明和尚度化玉禅师的故事。首先,两剧在情节展开上,皆以寺院作为重要的舞台背景。《度柳翠》以杭州显孝寺为背景,而《玉禅师》分别以水月寺、大佛寺作为故事的演绎舞台。其次,两剧在人物设计上,宗教人物形象占了很大比例。《度柳翠》中的佛教人物有:观世音菩萨、善财童子、显孝寺长老、显孝寺行者、月明和尚(罗汉尊者转世)和柳翠(观音净瓶之柳枝);《玉禅师》中的佛教人物有:玉禅师(罗汉尊者转世、后转世为妓女柳翠)、水月寺小道和月明和尚(罗汉尊者转世)。这些佛教人物形象或是剧中主角、或是剧中故事发生演进的纽带,皆是关键角色。上述因素为两剧宣扬佛教理念创造了便利的条件。

(二)悖逆佛教意识探因

戏剧与佛教虽然关系密切,但两者的终极价值观截然相反。有学者指出:“以宗教故事、人物为描写对象和宣扬宗教并不是一回事。宗教故事剧和宗教剧完全是两个概念。艺术作品以宗教为题材,但在精神上却是反宗教的。”*郑传寅:《传统文化与古典戏曲》,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74页。佛教信仰来世,主张超凡脱尘。戏剧则具有娱乐性、世俗性。两者之间的性质差异,决定了戏剧对佛教意识的最终悖逆。戏剧在萌芽时,便具有较多的娱乐性。宗教祭祀活动的重要心理机制便是娱神。郑传寅援引明代《少室山房笔丛》之言:“俳优杂剧,不过以供一笑。”*郑传寅:《传统文化与古典戏曲》,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73页。早在汉代,角牴戏就相当看好声色之娱。诸如《东海黄公》《踏摇娘》等戏剧作品,其雏形都有调笑感。戏剧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更是增强了娱乐的功能。

在中国古代,戏剧算不上正统的“传道”文体。至元明时期,戏剧的受众直接指向市民阶层。这就要求戏剧满足市民的情感喜好,表现世俗的价值观。唐昱谈到:“戏曲具有鲜明的‘人间性’,始终关注并指向现实,并以愉悦大众为目的,它高扬着人性;宗教具有虚无性和不可知性,始终关注并指向彼岸世界,表现出背弃现实感性的特性。”*唐昱:《元杂剧宗教人物形象研究》,武汉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戏剧的“人间性”,就是要表现、甚至迎合世态人情。郑传寅说:“鲜艳夺目的戏衣、神奇怪诞的脸谱、载歌载舞的动作、动人心魄的音乐,无不流淌着‘人欲’,力图给人的视听欲望和审美期待以极大满足。”*郑传寅:《传统文化与古典戏曲》,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78页。因此,戏剧本身在较大程度上可谓世情人欲的集合体。

就剧中人物而言,《度柳翠》和《玉禅师》将守淫戒的和尚与从事性服务的妓女作为剧本的主要角色,容易造成尖锐的冲突。从故事发生地点来看,两地都设在杭州。此地在唐中期以后就是商贸经济发达、勾栏瓦市密集的城市代表之一,远不是脱离世俗繁华的清修之地。作者的剧本设计充满戏谑性,满足了大众的好奇心理。只有观众对戏剧产生好奇心与观赏欲,戏剧的价值才能得到实现。虽然戏剧中不乏纯粹的度脱剧,但在弘扬佛法之际,戏剧免不了演示世俗之情。在这方面,《度柳翠》和《玉禅师》都是典型之作。

二、两剧对佛教理念的宣传

《度柳翠》和《玉禅师》宣传了佛教的基本理念。其中,虚无主义与禁欲主义较为突出。虚无主义具体表现为:视现世为苦海,倡导出世;宣称人生如梦,名利物质皆空。禁欲主义具体表现为:遏制俗世间的各种欲望、甚至包括一般人觉得正常的情感。两剧也宣传佛家的慈悲教义、因果报应和六道轮回等理念,还触及言意观。

(一)虚无主义

按徐雪辉的看法,《度柳翠》可归入“避世剧”。*徐雪辉:《文化视角下的元杂剧》,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35页。剧中的显孝寺长老问禅于月明尊者:“甚的暗来暗似漆?”月明尊者答:“众生迷却暗如漆。”佛教认为,大众沉沦现世,将堕入阿鼻地狱。佛门中人选择出世隐居,崇尚清净寡淡的生活。寂寞萧条之地,清虚冷淡之境,才是佛门修行的好去处。玉禅师闭门不出二十年,“也不去随众庭参,也不去应名受点,似这等清闲自在,正好俺打坐安心。”这是僧人不参与世事奉迎的修行方式。

佛教宣称万象皆空、人生如梦的观念。《度柳翠》引佛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显孝寺众僧倡导“万相观时空是色,一灵去后色还空。”在《玉禅师》中,寺名曰“水月寺”,将玉禅师跌宕起伏、磨难丛生的两世总结为“火熟黄粱”,也是对人生如镜花水月、黄粱一梦的潜心理解。在此剧中,梦成为度化世人的重要方式。《度柳翠》中的柳翠,因做梨花猫儿梦,开始接受月明和尚的教化。月明和尚将柳翠引入梦境,使之见到地府的险恶。通过梦境,柳翠参破玄机:“生死原来是幻情,幻情灭尽生死止。”从佛教哲学上看,这是人生观上的一场质变。

人生既然如梦,名利物质自然虚幻无用。在佛教的世界里,受名利事务缠身的人无法获得自由与超度。在《度柳翠》中,月明和尚认为世俗中人“没来由争长竞短,你死我活。”《玉禅师》揭示名利争夺、功名建造的虚妄性,其台词曰:

精哈咍帝皇霸强,好胡涂平良马臧。英杰们受降纳强,吉凶事吊丧弄璋。任乖刺嗜菖吃疮,干功德掘塘救荒。佐朝堂三纲一匡,显家声金章玉榼。假神仙云庄月窗,真配合鸳鸯凤凰。颓行者敲榼打梆,苦头陀柴扛碓房。这一切万桩百忙,都只替无常背装。

君王功业、封侯拜相,乃至俗世中的佛道修行皆是徒劳。金银也是无用,是激发人性欲望的有罪之物:“明珠歇脚圆还欠,积宝堆山债越多。”玉禅师虽认可府尹刘宣教有些社会担当,但评之为:“恐金沙未汰,不免夹带些泥滓。”剧中用佛教对俗世人生的虚无化,引导佛门中人对俗世的做法多持否定态度。

(二)禁欲主义

按佛教教义,只有断绝欲望,方能从根本上隔断人们对现世的依恋与痴缠。在《度柳翠》中,情欲纠缠成为度化柳翠的直接障碍。月明和尚以为,佛门中人须“凡情灭尽”,以趋人性“无垢”之境。《度柳翠》散场诗为“毕罢了爱欲贪嗔,同共到灵山会上。”度脱剧的主旨就是劝诫世人参破凡情欲望。

佛教以男女之情为重要的度化点。在《度柳翠》中,月明和尚不遗余力地劝导柳翠斩断对男女之情的挂念,说道:

早是这光阴速,更那堪岁月紧,现如今章台怕到春光尽,则这霸陵又早秋霜近,直教楚腰傲杀东风困,有一朝花褪彩云飞。

女性的色相极易衰老,附之而生的爱欲也短暂。柳翠依恋恩客牛员外,迟迟不能参悟。月明和尚度之曰:

柳也你却待向那牛员外上凋零尽……直等的你那皮故成薪。你如今正青春,则伴着那暮雨朝云、倚仗着客舍青青柳色新。

在剧中,佛教认为,人世间的男女情爱不长久,也不能当做信念皈依。色相本身就是朝开夕败、昙花一现之物。月明和尚劝解柳翠:

你倚仗着枝疏叶嫩当时候,不肯道跨天边彩凤,只待要听枝上鸣鸠……你则恋着他那一时间翠嫩青柔,怎不想久以后绿惨红愁。

月明和尚还说:

柳翠也,只怕你春归人老,花残月缺,树倒根摧。

从佛教观念看去,世人对情欲的痴缠,是不能了悟参破的执念。

《度柳翠》对情欲的评价还算带着一定的客观性,而《玉禅师》则将情欲视为剧毒之物。其中有台词曰:

若是想少情多呵……跌在那无岸无边的黑酆都十八重阿鼻地狱!

即或是世间普通的情感,都会使人堕入无边地狱。至于男女性欲,更是利剑毒药。在佛门,女性往往成为僧人避忌的对象。玉禅师听说投宿女子“止不过十七八岁,一法生得绝样的”,便心想:“这等却不稳便。”红莲走近玉禅师时,玉禅师大惊道:“快不要!快不要!快到那窗儿外去。”红莲使计让玉禅师破戒,引得他大骂:“粉骷髅三尺剑”“泼红莲砒妆蜜卖”“肚疼的假孀海棠”。可见佛教对色情的排斥。

(三)其他教义

慈悲为怀,为佛教基本教义之一。佛语有言:“菩萨兴行,救济为先;诸佛出世,大悲为本。”*周叔迦:《法苑珠林校注》,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922页。《华严经》倡言观音具有大悲精神:“善男子,我修行此大悲行门:‘愿常救护一切众生!’”*华严编藏会整编:《新修华严经疏钞》卷十九,财团法人台北市华严莲社2001年版,第224页。观音慈悲为怀,为无数善男信女消除痛苦,带来快乐。《度柳翠》有观音菩萨上场诗:

只为慈悲心重,遍游人间,广说因缘,普救苦难。

观音为众生解灾度难,是佛家奉行慈悲教义的代表。慈悲还表现为不杀生。《华严经》所言“离杀害怖”,*华严编藏会整编:《新修华严经疏钞》卷十九,财团法人台北市华严莲社2001年版,第224页。便是奉行佛门之戒。《度柳翠》有显孝寺长老上场诗:

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放鹿愿长生。

扫地恐伤蝼蚁命,为惜飞蛾纸罩灯。

佛教持众生平等观念,认为鱼、鹿、蚂蚁、飞蛾的性命都应得到尊重与保护。在《玉禅师》中,玉禅师同意妓女红莲留宿,是怜悯红莲夜黑雨大无处落身;红莲腹痛,玉禅师找生姜为其止痛,表现了佛家的慈悲。

因果报应、六道轮回也是佛教信奉的教义。按佛教的教理,形神二元,物质可以转化轮回。在《度柳翠》中,观音净瓶中的柳枝转世为杭州妓女。在《玉禅师》中,西天古佛先转世为水月寺长老,再转世为杭州妓女。两剧主人公的身世为:柳枝—柳翠—柳枝;西天古佛—玉禅师—柳翠—西天古佛。这正合佛教返本归元的轮回度化结构。《玉禅师》借玉禅师之口说:

你使红莲破我戒,我欠红莲一宿债。

我身德行被你亏,你家门风被我坏。

玉禅师因柳宣教陷害破戒,柳宣教因玉禅师转世,家族衰败,门风尽丧。生死轮回、善恶报应的理念,在此得到凸显。

佛教的言意观也有戏剧表现。《度柳翠》言:

想初祖达摩西至东土,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此个道理,你世上人怎生知道也呵。

所谓“不立文字”而传道,就是看到了言不尽意,言甚至会使意变形、走样。在《玉禅师》中,月明和尚度化柳翠的方式为哑谜度脱,且为三问三不应。月明尊者指出:

这件事,不是言语可做得的。俺禅家自有个哑谜相参,机锋对敌的妙法。

由此可见,无言与参禅也是佛教度人的一种方式。

三、剧情对佛教意识的悖逆

《度柳翠》《玉禅师》在宣扬佛教意识的同时,也表现了许多与佛教意识相悖逆的世俗价值观。编剧站在世俗的角度,时有对佛门中人、佛教理念和佛教象征物的调侃解构,揭露了世俗佛教信仰中人们对佛教宗旨的背离。

(一)世俗人对佛教理念的调侃解构

在《度柳翠》中,月明尊者被称为“疯和尚”“风魔的和尚”。其言行不为世人所理解,被看成是“风张风势,说谎调皮,没些儿至诚的。”在《玉禅师》中,月明和尚亦被称为“风和尚”“风魔和尚”,成了饶舌的,令世人厌烦的人。

《玉禅师》僧妓对辩的情节,充满世人对佛教调侃讽刺的意味。玉禅师高标自身定力,叹息自身破了色戒:

欲河堤不通一线……这等样牢坚,被一个小蝼蚁穿漏了黄河堑。

红莲驳曰:

师父,吃蝼蚁儿钻得漏的黄河堑,可也不见牢。

玉禅师高标自己洞察世事,知晓红莲来历:

我眉毛底下,嵌着双闪电一般的慧眼。

红莲驳斥玉禅师破色戒:

慧眼慧眼,刚才漏了几点。

在谈到玉禅师破戒的责任追究问题时,红莲的反驳更是让玉禅师哑口无言。玉禅师曰:

我那时节,为着人命大事,我也是救苦心坚,救难心专。没方法将伊驱遣,又何曾动念姻缘?

红莲驳曰:

不动念,临了那着棋儿,谁教你下?

玉禅师曰:

不觉的走马行船,满帆风到底难收,烂缰绳毕竟难拴。

红莲驳曰:

师父,你若不乘船,要什么帆收?你既自加鞭,却又怪马难拴。

这场对辩,红莲依次对玉禅师的“定力”“洞察力”进行辛辣的讽刺,将其从高高的神坛拉下来,回到凡俗的世间。正如《玉禅师》偈语所言:

百尺竿头且慢逞强,一交跌下笑街坊。竹子尖头跌下,寓意佛门中人平日处于文化高坛,宣扬普度众生的口号。其所作所为却未能免俗,不免落人口实。编剧借红莲之口,径直剥落了佛教人士的门面粉饰。剧中对佛教中人虚伪性的嘲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世人对佛教理念的排斥心理。

玉禅师遵守色戒大防与慈悲为怀的教义。红莲反其道而用之,假装腹痛,从而诱使玉禅师犯戒。这样的情节设计,既增加了故事的趣味性,也显示了世人对佛教教义的调笑态度和解构能力。《度柳翠》将莲花视为观音宝座、佛教世界的代言者。在《玉禅师》中,玉禅师破了色戒。剧本写道:“数点菩提水,倾将两瓣莲。”菩提与莲花为佛教至尊,却被用来暗喻男女之事。世俗人虽有勤于佛事者,大多只是“愿保平安,消灾增福寿。”《度柳翠》的度化对象柳翠,虽然最终皈依佛门,但这种皈依带着强烈的世俗观念。月明尊者言:“柳翠,你若跟我出家去呵,我着你脱离生死,免却六道轮回。”他又借用梦境,以阴间生死胁迫柳翠离家而入空门。剧中极具世俗功利性的宗教价值观,从根本上违背了佛教宗旨。

(二)剧中佛教人对佛教理念的背弃

在《度柳翠》中,连净瓶杨柳也不免偶染微尘。在《玉禅师》中,玉禅师谈佛教修行,将之与官场权利进阶并论。其言曰:

好象如今宰官们的阶级,从八九品巴到一二,不知有几多样的贤否升沉。

月明和尚谈悟道求佛时说:

俺法门象什么?象荷叶上露水珠儿,又要沾着,又要不沾着。又象荷叶下淤泥藕节,又不要龌龊,又要些龌龊。

看似模棱两可的言语诠释,实是对佛教世俗化的潜意识认可。月明和尚大骂佛教教义:

俺也不晓得脱离五浊,尽丢开最上一乘。刹那屁的三生,瞎帐他娘四大!

他还说:

论大环,跳不出瓦查尿溺。只要一棒打杀如来,料与狗吃。

月明和尚抛弃佛教顶层理念,摒弃佛教五浊、三生、四大教义,蔑视佛家形而上的义理,甚而推倒最高偶像如来。

戏剧中,佛教中人对世俗事务并不避嫌。在《度柳翠》中,显孝寺主持说:

这山下有一施主人家是柳妈妈,因他夫主亡化,年年做斋,今年是十周年了。行者,山门首看去,那柳妈妈必然来请看经也。

柳妈妈按例许些金钱作为酬谢,长老行者亦做收钱科。在世俗事务面前,亡化事宜已成为寺院经济的附庸产业。显孝寺众僧在处理俗事时,不免用些欺诈手段。因做法事的十众僧缺一僧,行者临时“找来香积厨下烧火的那腌躧和尚……来凑数儿罢了。”剧中将佛教教义成了虚应故事。

《度柳翠》和《玉禅师》反映出佛教中人对情欲的迷恋很深刻。食色之欲皆与人的本能有关,而从物质基础来看,食欲实居首位。荀子言,“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梁启雄:《荀子简释》,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41页。《度柳翠》的行者开场便说:

师父,徒弟这两日正想豆腐面筋吃哩。

月明和尚非但不奉荤戒,反以酒肉和尚为荣。其为柳家做法事的要求是:

有酒我便去,无酒我不去……有肉我便去,无肉我不去。

显孝寺长老亦大叹:

谁想香积厨下吃酒肉的那个和尚,原来是个真僧。

这说明,剧中佛教中人对佛教理念存在着自我否认的意识。

色欲与食欲连带而生。古云:“食、色,性也。”*万丽华:《孟子译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41页。又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陈澔注:《新刊四书五经·礼记集说》,中国书店1994年版,第193页。《度柳翠》中的月明和尚,将度柳翠出俗世看成“姻缘大事。”行者仿效月明和尚的做法,索性宣称:

我如今不吃斋了,也学他吃酒吃肉、寻个柳翠来度他去。

其情色之欲摆脱了佛教教义的约束,几乎进入裸奔的状态。在《玉禅师》中,色戒亦被土崩瓦解。玉禅师自身破戒,叹息守戒不易:

当时西天那摩登伽女,是个有神通的娼妇。用一个淫咒,把阿难菩萨,霎时间摄去,几乎儿坏了他戒体。亏了那世尊如来,才救得他回。那阿难是个菩萨,尚且如此,何况于我?

剧中,面对世俗的真实生活,佛教教义不堪一击。玉禅师最终纠缠恩怨,执念复仇,堕入轮回之道。道人悟曰:

佛菩萨尚且要报怨投胎,

世间人怎免得欠钱还债。

这样的剧情,不仅抨击了佛教教义,也意味着一定的宗教悲剧性。

综上所述,《度柳翠》和《玉禅师》作为佛教题材戏剧的代表例证,艺术地展现了戏剧与佛教之间的辩证关系。戏剧作者在佛教题材基础上进行创作,的确从中汲取了不少艺术养料。然而,作者的主要创作意图,毕竟不是为了充当佛教思维观念的传声筒,不是为了阐释佛教教义的精神,而是为了追求戏剧本身的艺术性、娱乐性和大众性。作者侧重于戏剧角度,对佛教题材加以大胆的利用和大幅度的改造。其结果是,佛教题材戏剧势必对佛教理念产生某些背弃现象,因而使通俗文学与正统宗教在思想意识上显示出比较突出的矛盾性。读者和观众在欣赏、接受这类作品时,当然需要一分为二地对待。具体而言,从上述两剧所涉及的元明时代及其以后的历史大势来看,较之禁欲主义所引发的些许弊端来说,享乐主义所产生的实际危害无疑要严重得多。净俗两界如何通过矛盾运动达成总体和谐,这本身并不是一个率尔而谈的话题,而是佛学界、戏剧界和广大民众长期的、共同的重任。俗界的戏剧固然要兼顾受众面,但也不能滑向媚俗的泥坑而自甘堕落,尤其不能扮演为低级趣味和享乐主义鸣锣开道的角色。人们在追求世俗利益和快乐的同时,特别是在物欲横流的世风之下,应当自觉警惕和矫正那种将佛教正统理念进行戏剧性丑化与解构性否定的做法,从而高度艺术性地宣传和发扬佛门净地的高尚教义精神。因为只有这样做,才有利于佛教、戏剧和整个人类社会的健康发展。

(责任编辑 孟莉英)

Buddhist play’s Ambivalent Attitude towards Buddhist Ideas:TakingDuLiuCuiAndBuddhistMonkYuas Examples

WANG Cui

(LiteratureSchoolofSouthwest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As the two representative Buddhist plays,DuLiuCuiandBuddhistMonkYuexpress the ambivalent attitude towards Buddhist ideas. The causes of this attitude can be traced back to the original relationship and qualitative difference between play and religion. The two plays propagate such basic Buddhist ideas as nihilism, asceticism, mercy, samsara retribution, and touch upon the discrimination of expression and meaning. The two plays have not only ordinary people’s secular understanding, ridicule and deconstruction of Buddhism, but also the Buddhist people’s suspicion and betrayal of Buddhism. These can help people understand the dialec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Buddhism and play.

Buddhist plays;DuLiuCui;BuddhistMonkYu; Buddhist ideas; ambivalent attitude

2014-05-11;

2014-10-15

王翠,女,西南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

10.3969/j.issn.1671-2714.2014.06.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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