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性气质的诗画融汇
2014-01-22张同吾
张同吾
这不是我们通常见到的诗配画,而是一部诗集和一部画集,也可视为诗与画的合集。诗歌是时间艺术,诗人以意象符号的组合,表现审美发现的心路历程;绘画是空间艺术,画家以色彩符号表现客观映像所含融的美学意蕴。所谓诗画同源,是指语言叙事与色彩叙事都融入强烈的主观意绪和精神内涵,并且闪烁着个性光芒。诗人郭虎和画家白羽平都生于右玉长于右玉,那是晋西北荒漠深处的一座小城,那是一片纵横交错的沟壑和一片黄沙迷漫的天空。一代又一代右玉人,在“走西口”苍凉而又缠绵的歌声萦绕中,顽强地生存并在寻找命运的归宿。郭虎写诗,写故土风情、写人生感悟、写灵魂投影;白羽平创作油画,画雪野、画暖冬、画晚霞、画秋光,画黄土高原、画太行山骨。也许前者更空灵,后者更具像,却都那么大气磅礴、气贯长虹,都有一种雄性气质流溢于诗中、含融于画中。诗有画意,画含诗情,两个生于右玉的男人,正值盛年神思天纵、异曲同工,诗情画意两相融。郭虎的诗,以深邃而凝重、柔静寓沉雄形成了自己鲜明的审美个性;白羽平则以大开大阖、气韵苍雄而名满华夏、声动京城。
白羽平有些油画以白色为主色调,《沃野》《雪野》《暖冬》《炊烟》《塞外雪》《川寒侵玉》《高原银色》这些画幅都是冬日雪景,屋舍和村落、沟壑和山岗都披上了白雪的盛装,有的清丽朗阔,有的天地苍茫,这是覆盖也是包容。大千世界有不尽的春去秋来、繁花败叶、圣徒逆子、爱恨情仇、日月沧桑,都被一片白雪包容,呈现出声息寂然的和谐与平静,这无疑是画家纯净的审美理想。郭虎与之相暗合,他对白雪情有独钟,成为他许多诗篇的主体意象:在他心中雪花是天使的羽毛,是“盐初恋这婴儿的皓眸”,“每一个单纯的心灵多么向往白色 /母爱土地少女的胸膛 /只要世界一息尚存”,“还有纯银打造的校园时光 /蚕绵与思念哪一个更高贵 /那个如泪似水叫雪的女孩”(《那白,那落雪》)。他赋予白雪以至纯至美的象征,少年时光该是怎样令人神往。“这纯粹的白梨花与鸽子开遍天涯 /像诗人的内心孤独又安静 /圣徒杯中洗过的火焰 /蛰伏在生命原色的干净 ”(《雪地》)。白雪赋予他以诗意联想和诗意升华:“走进雪地你会忘记所有忧郁 /回到襁褓回到诗人内心的白”,“一些心地纯洁的人在雪地里多梦 /思念的诗行散漫而去,像寓言中的狐狸穿过雪地”(《走进雪地》)。因为“雪落到地上就像诗落到心里”(《雪一》),因为“童心踏雪看世界美如初遇”,又因为“雪的疼痛比凌迟更惨烈”(《雪二》),所以他相信“一种美足以摧毁一座城池一个世界 /生命在某个细节的结绳处绽放过泪水的笑靥 /心中的大雪恣意飘洒像一场早已准备好的盛宴 /守望玫瑰就是守望飞雪中的火焰”(《舞者》),他对纯净心灵和纯净世界的追寻,有着圣徒般的执著和宗教般的虔诚。
白羽平早已离开右玉,在京城先求学后执教,却是右玉的日光月华开启了他的智慧,却是右玉纯朴的土地抚育他成长,他的生命之根和灵感之源都在故乡。他的画取材于故乡,画杀虎口,画菜木贝,画夕阳西窑沟,画东黄家窑,画深秋、画斜阳,画老城,也画他心中的审美造型。他都以黄色为主色,那是高天之下厚土的颜色,那是埋藏着英魂和忠骨的土地,那是埋藏着光荣与梦想的土地,那是埋藏着屈辱和泪水的土地,也是埋藏着许多未解之谜的土地,他像艾青那样把自己的赞美诗以色彩为象征,“呈现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浅黄、深黄、橙黄在光线变幻中,在蔚蓝或灰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或明彻高邈、或朴厚沉雄,或奇崛神秘,或意蕴迷蒙,笔致如天马行空,构图含象外之象。诗人郭虎也是这样,他深知这片黄土地是生命的原色,他的前世今生都和右玉水乳交融。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蓄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傲视群雄奔袭奇绝的金戈铁马 /在一个月夜山倒海泄红颜尽失 //多少年又多少年长城之前 /匈奴的钩镰在我父亲的责任田里 /割草战马在沧头河边饮水/胯下的皮囊酒壶掉进岁月深处 //长城对于长城内外的血缘形同虚设 /哪一个杀虎口的汉子敢信誓旦旦 /说我的血管里没有匈奴的点滴”(《焉支山,焉支山》),昔日的侵扰和抵御、鲜血和泪水、痛苦和仇恨都在时间里溶解,在记忆中淡远,并化为民族和睦的生活图景,诗人的历史感悟与现实体验在场景的切换中呈现。面对崭新的时代和崭新的生活,他自豪地呼喊《杀虎口,一个雄性凛冽的名字》,伫立于斯,看到“大雪终于循着一种远古飘逸的仙姿 /进入我的视野眼花缭乱在我梦的天空飘扬不息”;伫立于斯,“只能遥遥感受内心深处那块处女地的温馨”(《晶莹杀虎口》)。昔日的黄沙遍野荒山秃岭,如今的《杀虎口,我美丽的家乡》“当秋意渐凉田野蒙霜/杏子树红李子树黄”,“当月华的轻纱披在村庄之上 /你更像一位娇美的新娘”。由于不可按捺的激情激荡,他的赞美还略显直白,倒是他那些灵魂的雕像,更深邃凝重地表现出雄性气质、哲思蕴含和人性意味。“善行与罪恶在红尘间飘来荡去居无定所 /不像有的星早已成为痕迹仍清晰可见 /有的人烙在心里永不结痂 /成为比星痕更疼的痛”(《夜空这册大字典》)“心
中装着太阳的人昼夜兼程 /黎明前在被雪;覆盖的冰面隐忍”(《沙棘果也在点亮雪地》)。这就是诗化的右玉精神。
右玉精神是通过几十年的顽强拼搏和痛彻心肺的隐忍,使荒丘沙漠变成了一片绿荫蔽日的锦绣江南,也使郭虎在漫漫长路中上下求索,他从艰辛的艺术追求和人生步履中,体验到“真正的歌者是寂寞的 /他只服存于一种与生俱来的召唤 /召唤声年轻如花又如古老的山岳 /地心吸力般神秘而决绝”(《歌者》)。只有进入了纯净的艺术境界,方能谛听到“整个世界鸦雀无声只有一种仙音 /随世间所有的善良出人意料频频落地”(《鹰翼》)。进入这种境界才会有宗教般的圣洁和摆脱世俗的劲骨柔肠,才会把绵绵爱意写到极至: “多想和你一起并肩踏雪 /去探寻那梦寐悬崖间晶莹的雪莲 /它好像居住在太阳的家园 /由众神用赞歌呵护浇洒着 /这使我想起如来座下的莲花 /那一定是雪莲的父皇和王者 /只是它开在极乐的西方 /如果它开在水中 /一定会并蒂开放”(《三朵莲花》)。它们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交融,又有象征主义印迹。除我援引的诗句之外,他还有许多语言优美、意象灿烂、蕴含哲理的诗篇,如《伟大的牧羊人》《被时光带走》《只有痛苦才使一个人伟大》《开河》《每一个卑微的灵魂都有自尊》《秋天的孩子》《无题》《打开自己》《时间会唱歌》《一个人的杀虎口》《牧羊人》《困惑》等等,我尤喜爱《拿破仑》,诗人把大成大败、大喜大悲都搅拌成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那个把法兰西写上众神之巅的人又惨败于滑铁卢,“拿破仑我的好兄弟 /三百年后,我为你哭泣为你骄傲/你倒下的姿势是一座危峰 /至今无人逾越//我站在我的圣赫勒拿 /诗的 /流放地 /想起科西嘉泪流满面”,他再一次让我们懂得了,历史学家正视真与伪、哲学家辨识是与非,而诗人永远乘坐真善美的三驾马车在人类的旷野上驰骋。
罗丹是古典技法的集大成者,又是雕塑界的现实主义大师,他认为“艺术就是宗教”,他说“在艺术家看来,一切都是美的,因为在任何人与任何事物上,他锐利的眼光能够发现‘性格,换句话说,能够发现在外形下透露出内在的真理:而这个真理就是美的本身”(《遗嘱》),郭虎和白羽平都以宗教般的敬畏,用语言和色彩表现人间和心灵的圣洁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