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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与小猫

2014-01-16_

读者·原创版 2014年12期
关键词:芝加哥桃子小猫

文 _ 淡 豹

女人与小猫

文 _ 淡 豹

桃子刚来我家时,还是只4个月大的三角脸小猫。如今,它已经13斤重了,成了一只肚子几乎垂到地上的两岁半的大猫,每天按兽医开出的减肥处方垂头丧气地节食。

2012年9月,我探访城内动物收养所时临时起意,收养了桃子。那个夏天我每过一两周都会去动物收养所看看,但没有计划过要带走一只。那天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动物收养所正式的名字叫“芝加哥反对残忍对待动物协会”,听起来长而古怪,其实这是自19世纪延续下来的。100多年来几乎没有政策变动和政治压力威胁到这类地方民间组织的存在,只要它的资金来源稳定,又有活儿可干,便能长期繁荣。

接小猫到家,我找了一只鞋盒子给它住,它见了新鲜,跳进跳出,在散沙上打滚儿,样子有点迷糊。姥姥、妈妈、哥哥刚好来美国探望我,大家围着看,它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伺机从我们的包围圈里逃走。接下来就是起名字。小时候,我妈妈家有只大白猫,不记得是否有名字,大家管它就叫“猫”。观察动物的个性,根据外貌、性格、主人心愿起一个独特的名字,这是把家养动物变成宠物后,城市人的习惯,也多少算是外国的习惯。有名字的宠物,是与人有一点儿分别的家庭成员。

按国外的习惯,宠物这样的特殊家庭成员,宜叫“罗斯福”“荷马”“艾曼纽”,假如叫“寿司”之类的,就有点看低它,太像玩物了。所以有互联网“猫名数据库”,列出数以千计的宠物名,先区分大类,“男猫”或“女猫”,再按主人的喜好,依外表、食物、艺术与文学、爱意和情感、流行文化等命名方式来定名。

我的小花猫,在动物收养所已经取好了名字,叫Peach,也就是桃子。

4个月大、刚与我相识的桃子,是一只小老鼠那么大的宝贝猫,瘦而不弱,脸上只有眼睛。现在虽然已经长到13斤重了,体量看着仍然很小,它爱动爱跳,肚子紧实,就是浑身肉嘟嘟的,重得很。去年冬天我回国两周多,是离开它最久的一次,期间没人和它玩儿,只有一位喂猫人隔一两天去看它一次,添加食物,处理猫砂。估计它动得少,成天在睡觉,两周后我回到芝加哥,打开房门,只见它睡眼惺忪地从窝里探出身子,看我一眼,不相信,站高了再看看,看准了,从窝里一跃而出,离门口仅几步路,却跑得匆忙。

渐渐它长成了大猫,我常给它拍照片,不少拍出来都像郁达夫模仿秀——支着头,心思多,又有点傻乎乎的,带着深情。

忙着二人独处的情侣,要见到对方与其他人相处或工作的样子,才会发现对方令自己惊喜或惊恐的其他维度。我和桃子终日相对,只觉得它是只乖巧伶俐的小猫。有朋友来访,我才发现它不怕生,对客人坦然露出肚子,在地毯上打滚不止。也有朋友携猫来访,桃子见到其他猫也很友善,好奇地拨弄人家的笼子。有它在生活里,最开心的就是晚上我疲倦返家,路上买一只奶油蛋糕回来,夜里和它同吃。她嘬光蛋糕渣,舔净粘着奶油的嘴角,蜷成一个卷,很快睡去。它渐渐长大,窝对它来说太小了,但它不介意,每天走走睡睡,它玩球,爱新鲜,不怕生,脾气好。

头边有温暖的一团,就容易安心睡着,少了不甘心寂寞时起身开灯翻书的举动。我渐渐喜欢上了小的东西,渐渐开始爱看“未雨绸缪”这样的话,不再觉得有定期存款显得老气横秋。我想未雨绸缪,是眼中有未来,是此刻为希望而存在的意思,是认定值得等那还未到来的日子。

这多少是小猫带给我的改变。看过一篇根据动物骨骼研究驯养历史的考古学文章,在最后给出戏谑的推测:所谓猫的自我驯化,或许是猫驯化了人,人类逐渐学会与猫共同生活。有桃子以后我才能真正理解我非常喜欢的人类学家多娜·海若威的语汇:家养动物与人是互相陪伴的物种,而“物种”一词在这里必须是复数——共同存在、相互陪伴,意味着“要在一起才算”,意味着“至少要有两种”。

我感谢小猫以它的生命给我的陪伴。在有小猫的日子里,我常想起中学时夜里在宿舍,闷在被子里,插上耳机,用随身听放给自己听的CD,齐豫的《女人与小孩》。在那首悠扬温柔的歌里,齐豫唱道:“我不知道这个小孩怎样凭空而来,他可能让我告别长久以来的摇摆……跟我一样需要爱,一样的脆弱,跟我一样害怕孤独和寂寞。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以及这样的一个小孩,活在世界上小小一个角落,彼此越来越相像,越来越不能割舍。”

齐豫这位台湾歌手毕业于台大人类学系,那时听着她的歌的我,不会想到自己的未来和人类学有什么关系,更无法体会与一个小孩相互依赖的生活。十几岁的我所想象的成人世界中,只有成功、工作与恋爱,没有失败感、家庭和对他人的付出。是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才发现付出本身带给人的快乐,而这种通过付出建立的信任与安全感,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与桃子的共同生活中得到的。齐豫所唱的,也正适合我与桃子“女人与小猫”的生活。

我常常想到这些,感恩桃子进入我的生命。但是直到今年我回访“芝加哥反对残忍对待动物协会”时,我才了解到协会的历史,发现自己这段女人与小猫的故事,其实恰好嵌入了这个民间组织背后性别与物种纠缠的漫长历史。“芝加哥反对残忍对待动物协会”是在19世纪末由一批芝加哥的进步妇女共同建立的。那时,城市上层妇女成立俱乐部,下设慈善组织,以救助芝加哥广大贫困街区的贫民,一部分妇女在救助“可怜人”的同时,也将目光转向了动物。她们认为各个阶层的人都应受到尊重,有基本的卫生条件与受教育权,动物不应受到虐待,人应该“人道”地对待动物。这些妇女既关心屠宰场中的牲畜、拉动马车的马匹,也关心芝加哥城中流浪的猫和狗。妇女们组织起来,招募志愿者,在1904年建起了第一个动物收养所。

上层妇女以自身的力量救助动物,借此塑造她们心目中的文明城市与理想生活。她们也通过对动物采取人道主义行动,重新理解自我,在城市公共领域获得了越来越大的发言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与桃子的相逢,或许是芝加哥城市史上“女人与小猫”相互扶助的故事中的一页。

我并不完全赞同人道主义动物观,但是,在个体与个体的相互陪伴中,劳动与付出为情感加上重量,让人想要放弃主权与主义。100多年前的那些妇女,她们努力奋斗,她们让一个小小的民间组织成为有百年寿命的庇护所,把这只小猫送到这个女人的身边,让它和她丰富了彼此的生命。

淡豹,人类学博士生,以琢磨人为本行,现居美国广阔的中西部大草原中心的“风城”。她惦念家乡的亲人和食物,为美式脱口秀哈哈大笑,在学院中做知识的信徒,贴近历史,观察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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