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纯正的忧伤向生命致敬
2014-01-15王彦山
王彦山
我和德北兄相识在鲁迅文学院的夏末秋初。四年前,我们在林语堂的故乡福建平和县,其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因了种种因缘际会,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没有读过他的文字的只鳞片爪前,我是听他读过他的这篇小说的。我们都喜欢喝点酒,在芍药居文学馆路的那个小院子里,我们经常会在一起小酌。几瓶普通的甚至劣质的啤酒,一瓶他自己做的辣椒酱,两根大葱,外加几片心里美萝卜。每至微醺,或高歌,或吟诵,我就是在这种氛围中初识他的文字的。有时他自己读,有时我代劳,三五好友,兴致不减。《水草》就是那时候“听”到的,《彼岸泉》那种淡淡的忧伤的味道至今在我舌尖流转。一篇小说读下来,有的同学就直接指出他的小说写得完全像散文。至于小说散文化,这个本来就没有严格的界限。现在,受他的嘱咐,我在院子里某一间亮着台灯的房间的桌前,外面是从昨晚就开始肆虐的夹带着沙尘的风,细细通读他的小说。
《三点水,旁边还能写什么?》是三个短篇小说的总标题,总领三个小说:《水草》《彼岸泉》《小写意》。写的分别是作者以第一人称娓娓道来的三个发生在不同时空,美好得一塌糊涂同时可遇不可求的爱情。故事中的“我”多是以无意识的甚至略显模糊的一个形象出现:还没有完全发育的少年;大学客座教授;星夜赶往上海组稿的编辑。我不知道是不是作者在有意强调这三种略显优越感的身份,还是出于一种个体无意识。其实,这三种身份,在我看来,都带有“弱”得让人会不由得去保护去理解的特质。而作者的女主人公,恰恰都不约而同显示出悲情的人格悲剧,像《彼岸泉》那个因爱求索的不可能而嫁了一个不喜欢的画家并且共度一生的“女学生”,她的悲剧,以“她至死都是一个处女”结束,读来让人悲怆。还有在《小写意》里出现的那个“负责二、三楼层的服务员”,一个喜欢张爱玲心中有梦的底层人物,都在不经意间让我们看到作者对底层人物的体恤。
没有完全发育的少年,其实是活在“外祖母”的故事里的。大学的客座教授,容易引起女学生不由自主的一种青春期崇拜。星夜赶往上海组稿的编辑,“口袋有一本张爱玲写的小说集”,这个细节,恰切地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某种特定情结。这些特征的无意识流露,放在一起,恰恰彰显了一种叙述上的策略。在这个前提下,美好的发生也就自然而然。
通读下来,于德北的小说,通透、澄澈、自然,漫漶着一种冲淡之美,同时还缠绕着一种弥散不尽的少年情怀。这是他文本的最大一个特质,也是我们对他的小说理解的出发点。
通透、澄澈,自不必说了,这是一个成熟的作家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但自然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读他的小说,你可以感受到他在写作时那种松弛的自然而然的状态。比如他对标题的把握,就显得格外巧妙,仿佛一个猜字谜的游戏,在设谜的同时,就荡开了很多可供遐想的空间。这在当下不甚讲究的文学语境里,是比较难得的。比如他对人物性格的把握,多是通过一些自然而又有大量留白的意蕴空间很足的对话来完成的。包括一些闲笔的运用,比如在《彼岸泉》总是有意无意出现的对壁虎的描写,似乎在隐喻什么,又好像跟小说的主题没有太多扣得很紧的联系。这都是在一个优秀小说家身上才能寻到的蛛丝马迹。恰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于德北做小说,老辣,精到,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但细读下来,还是会觉得有两个方面的不足。一是语言。在看似圆润,没有太多瑕疵的方面,恰恰凸显了语言的创新不够。任何艺术,都是“出轨”的艺术,就我个人阅读经验而言,我希望能从于德北的小说里,读到一些新奇的东西,但很少,即使有一些偶尔露出的苗头,但也像小说女主人公一句“要你管”就戛然而止了。这或许跟他从事的出版社编辑工作有关,在要求语言精确的同时,也桎梏了自己对语言的想象力。二是小说的核。通读下来,会觉得核还是略小。这个所谓的核,不是思维之核,不是精神之核,更多的还是在他身上缭绕不尽的少年情怀或者情绪,甚至一些略显忧郁的自恋。有一天中午,秋日的阳光很好,我们在学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小酌。那天是他五十岁生日,在这个知天命的时节,这总是一件让人感伤的事情,可诸事往往相悖。如果从文本上去考量,我总想看到一个呈现更大气象的专注于文本深度的于德北。从现实生活讲,让一个文如其人的因生存的砥砺而依然不改本色的人,去矫揉做作地活着,作为一个可以跟他一起喝酒、一起静静流一会儿眼泪的的兄弟,我就失去了一个好兄长。相对对文本手术刀锋利和精致的剖析,我更喜欢后一个于德北。可以在酒后一起泅渡至一个少年有的寂寞如水的河边时光。
学识有限,遗憾不能从更多批评的视野,对于德北的小说提供更多学理上并且行之有效的建议,不当之处,大家一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