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克徐水城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蔡同利

解放战争时期，由于战局突变，北方小城徐水一时成为国民党在北平（北京）、天津和保定三地间实施南北调遣的战略要地，也进而成为我晋察冀军区为牵制敌军而争夺的重点。只是少有人知，伴随着这场争夺战，另一场看不见的战斗也在瞬间轰轰烈烈地打响。而打胜这场战斗的主角便是在三克徐水城中做出突出贡献的我党地下联络员谭继先烈士——

为首克徐水城临危受命

1946年6月，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开始向我中原解放区大举进攻。中央布置给晋察冀军区的作战任务是夺取“三路四城”。根据这一任务，同年9月，晋察冀军区决定发起平汉路北段战役，即第一次保北战役。为确保胜利，晋察冀军区命令独七旅集中兵力务必拿下国民党军事重镇——徐水城。

都知道，作为国民党平、津、保三地间的军事重镇，徐水城防工事修筑的自是格外复杂。是由被蒋介石誉为“邱老虎”的邱行湘师一个团，在日伪时期长期经营的城防工事基础上主持修造的。城头碉堡林立、城腰射孔密布，还在城墙内外广布雷区和广建暗堡及子母堡，且堡与堡之间还均由地道相通。再加上徐水城墙高达10米，南、北、西三面又有瀑河环抱，瀑河水深流急，可为天然屏障。所以，在当时的国民党徐水驻军眼里，徐水城简直就像他们向外界吹嘘的那样——是一座“坚固的火城”。

为确保一举拿下徐水城，战斗打响前，晋察冀军区主动与中共徐水县委取得联系，希望能依靠地下组织协助获取徐水城驻军城防工事图。很快，驻徐水城地下情报员杨路就接到中共徐水县委指示，指示他尽快搞出一份徐水城防工事图来。

杨路，徐水县雁门人，早在日伪时期就以在徐水城讨饭为掩护，为中共徐水县委领导的太行山和白洋淀一带的抗日队伍提供过大量情报，具有丰富的情报搜集经验。但此时情况似乎与以往又有不同，因为徐水城已被国民党列为军事重镇，对城防布控自是绝对保密，不相干人等很难知晓。杨路接受任务前，对徐水城防和驻军情况已密切关注很久，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弄到有价值的情报。接受任务后，杨路很快紧锣密鼓的展开工作，不料，这天到北城墙下摸情况时，不慎一脚踏进国民党驻军设在那里的雷区里，当场光荣牺牲。

好在，杨路的牺牲并没有引起驻军的注意。中共徐水县委又紧急派出其他人员继续完成此项任务，但都因敌军防备森严而一无所获。而这时距晋察冀军区下达的攻城时间已所剩不多，为按时完成部队交给的任务，中共徐水县委最后决定，将任务交由谭继先来完成。

谭继先，中共徐水县委地下联络员，徐水城内人。而公开身份为国民党徐水县民政科长，身份比较特殊。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中共徐水县委才最后决定将此任务交由他来完成。

谭继先临危受命。但即便是他以国民党徐水县民政科长身份，要想接近这些军事目标同样很难，更别说想弄清那些暗藏在地下和城墙内的杀伤力巨大的暗堡方位了。但谭继先经过冥思苦想，最终还是想出了一条能够最大程度获取情报的办法。

因谭继先家住徐水城内，城内亲属多。谭继先就决定充分利用这些有利条件，并利用他母亲差十九天将七十大寿的机会，以提前为母亲筹备祝寿事宜为名，他走东家串西家，并主动找国民党驻军负责与地方联系的军官去打招呼，有意无意把话题引到徐水城防上……就这样，靠着从众人口中打探到的消息，再综合自己掌握的情报，谭继先很快就绘出了徐水城防工事图，并很快转交到中共徐水县委负责同志手中。

9月29日，独七旅分三路开始秘密开赴徐水城。当晚23时攻城开始。经过近8小时激战，一座被国民党驻军吹嘘为“坚固的火城”的徐水城，便于次日凌晨7时被攻破，全歼守敌1000余人，缴获大批弹药武器。协助驻军守城的保安团、警备队和民众自卫队共计3500余人被打散。徐水城首先告破。

为再克徐水城身陷囹圄

1947年，为“配合东北我军作战，牵制华北敌军不出关或少出关增援东北。”晋察冀军区决定趁平汉路北段国民党驻军兵力薄弱之际，发起第二保北战役。命二纵第四、第五旅再攻徐水城。

这期间，中共徐水县委鉴于谭继先在军事情报搜集方面的才能，为便于他更好地开展工作，早在年初，便设法让他谋到了这一年刚刚成立的国民党徐水县军民合作站站长一职。这一军民合作站，主要任务就是“为过境国民党军征集民夫、车船，充当向导，慰问政府军，收容国民党军伤病员”。这一职务，不但进一步方便了谭继先对敌情报的搜集，还有利于他对过境敌军情况的掌握。

不过，随着战局的日趋紧张，国民党徐水县党部为配合驻军固守徐水城，又专门成立反省院，主要活动是“侦察共产党的机密（行动、住址、枪支），搜捕地下共产党员及革命干部，并加强对共产党的渗透。”在此同时，守城敌军也换成了蒋嫡系第16军109师第325团，该团于1946年保北战役战中曾被全歼，恢复组建虽不到一年，但编制齐全，装备精良。325团驻防徐水城后，为确保这座城池固若金汤，又在原城防工事基础上进一步改造，尤其是沿城内许多街巷又构起巷战工事，墙院也与地道打通，而外壕除有鹿砦、铁丝网和布有雷区外，又建起了密集的暗堡。一旦实施攻城，很难向纵深推进，即便能往纵深推进，伤亡也将十分巨大。而这些工事又全部由守军和重新纠集起的保安3个师共5000余人亲自构筑，外人根本无从知晓。谭继先接受任务前，就曾多次试图弄清这些工事布局，但努力过几次，都无功而返。

1947年4月，谭继先再次接受重新绘制徐水城防工事图的任务，中共徐水县委要求他务于10天后将绘好的工事图交到前来取图的军区外线情报人员手中。为完成任务，尽快绘出精确的徐水城防工事图，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谭继先只好充分利用自己军民合作站站长的身份，频繁与国民党守军和保安大队接触。只是谭继先并未察觉到，他与守军和保安大队的频繁接触，早已引起当地特务的注意。

这天上午，就在他按预先约定地点，准时来到接头地点——徐水城外北上关东胡同玉祥饭馆，准备将夹在报纸里的工事图交到奉命前来取图的军区外线情报员李荣手中时，不想，意外突然发生了，就见从四周围的桌子前突然站起七八个持枪的便衣特务，并同时向他们扑来。面对特务的突然包围，谭继先迅速从报纸中取出工事图，并快速揉成一团吞入口中，同时将前来取图的李荣使劲往后门推去，试图让李荣逃脱危险……但他们最终还是一同落入了敌特的魔爪。endprint

经百般折磨守口如瓶

之后，谭继先和李荣被分别关进了国民党徐水县党部的两间仓房里。由于谭继先身份比较特殊，国民党徐水县长李汉军和县党部书记郝道平会同河北省警备厅人员轮番对其进行审讯，他们希望通过谭继先之口，能够把徐水地下情报组织一网打进，以确保徐水城这一军事重镇的绝对安全。一时间，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各种手段几乎对谭继先用尽。

谭继先的妻子两年前生病去世。他们就想法从保定城弄来一位年轻貌美的王姓女学生（实际为女特务），诱劝谭继先，只要他答应供出徐水县地下组织成员，并保证今后一心一意为国民党做事，他们不但让他继续有官做，还将这位王姓貌美的女学生许配给他，并替他们操办婚事。见谭继先毫不动心，他们又用金钱相利诱。谭继先同样不为所动。见百般利诱无用，他们又开始对他施以酷刑，又几乎把当时能用上的酷刑都一一用过，把谭继先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甚至用与他同时被捕的李荣已招供相引诱。但谭继先始终守口如瓶。

也正在敌人黔驴技穷之际，晋察冀军区二纵第四、第五旅突然兵临徐水城下，紧接着，攻城战斗随即打响。国民党守军和徐水县党部认为谭继先、李荣已被抓，情报也被谭继先吃进肚里，情报没有传出去，凭借徐水城复杂的城防工事，这次共产党要一举拿下徐水城视比登天。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当时谭继先为确保万无一失，在将徐水城防工事图准备交给李荣的同时，也将同样的一张工事图通过他多年经营的另一条秘密渠道，传了出去，并最终被送到了作战部队手里。晋察冀军区二纵第四、第五旅，也正是在接到了谭继先通过秘密通道传递出来的徐水城防工事图之后，才正式对徐水城发起进攻的。

攻城战斗于6月24日11时打响，于第二日22时徐水城便再次破城。此次破城共歼守敌5000余人，缴获美式山炮、战防炮、六0炮和机步枪武器众多。更重要的是，此次徐水城的攻破，对牵制周围守军，并最终赢得著名的“清风店战役”胜利和石家庄解放，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就在晋察冀军区二纵第四、第五旅突然兵临徐水城下的前两天，国民党徐水驻军和县党部也得到了共产党部队准备攻打徐水城的消息。为防万一，他们还是于两天前就将谭继先和李荣秘密押往了保定城。直到这时谭继先也才清楚，原来李荣并没有叛变，李荣和他一样坚强，和他一样经历了金银美女诱惑和各种酷刑的考验，也同样守口如瓶。

7月2日，就在徐水城被攻破的第7天，情报战线的英雄人物谭继先、李荣也被河北省警备厅秘密枪杀于保定城南。

谭继先的另一条秘密情报传送通道

谭继先和李荣事件发生后，更加引起了国民党的高度警觉，国民党军统特务开始渗入徐水城，国民党徐水县党部和当地特务也进一步加紧了对中共徐水县地下组织的反侦察和清剿力度。为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中共徐水县委最终还是起用了谭继先多年经营起的那条秘密情报传递通道。

这条秘密通道还是1940年由谭继先——当时公开身份为徐水城内完全小学教师一手建立的。1940年，由于日军对抗日根据地的封锁，中共徐水县太行山抗日武装消毒药品紧缺，于是决定用高度酒代替酒精为伤员消毒。

经过找来徐水县境内几家烧锅的酒试用，结果发现，位于徐水城润泉涌烧锅酿出的酒酒度高（当时还没有“酒度”一说，只能说“浓”或“烈”以下同）酒质纯，消毒效果最好。又因为这润泉涌烧锅（也即现在刘伶醉酿酒股份有限公司老厂区所在地）坐落在徐水城南门里，距谭继先的家也就几百米距离，中共徐水县委决定由谭继先与润泉涌烧锅具体接洽，批量购买润泉涌烧锅酒代替酒精为伤员消毒。

说来这润泉涌烧锅也是当地最有名气的一家大烧锅。不仅在当地很有名，在当时的北平、天津、保定、邢台等地也有名。由润泉涌烧锅开的卖酒铺子也遍布周围村镇、附近州县和平、津、保和邢台等地。当时烧锅的主人叫张树亭，是一位开明绅士。虽说当时谭继先谎称是他的亲戚要买些烧锅上的酒运到深山去卖，赚个零花钱。不过，唯一要求就是酒度要越高越好。张树亭一听当下就明白了几分，但他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答应谭继先由烧锅负责定期（每月两次，每次4坛共60斤）送到烧锅开在离太行山最近的大王店镇卖酒酒铺。接下来再由他的“亲戚”到那里去取。

事情谈妥后。为确保所要的烧酒酒度一定要高要纯，且避免与其它酒坛相混淆，说好每次运走前，都由谭继先亲自到烧锅上来封坛，并在封口的泥巴上亲手做下记号。没想到这一坚持就是许多年。这许多年里，也正是由于润泉涌烧锅开的卖酒铺子多，每天往各地运酒的车辆不断，所以，也一直没有引起敌人的注意，润泉涌烧锅的高度酒也就一直被太行山的部队为伤员消毒所用。

1947年4月10日，就在谭继先准备将国民党徐水城防工事图交给李荣的前一天，也是该到润泉涌烧锅封坛的日子。于是谭继先灵机一动，最后把徐水城防工事图绘成两份，一份留下交给第二天来取图的李荣，另一份则带到润泉涌烧锅偷偷放进了他封酒坛的泥巴里，并把泥巴做成了与往常不同的形状，希望能够引起前来取酒同志的注意。后来，他的特殊记号果然引起了前来取酒同志的注意，当他们取回酒，并最终砸碎封坛的泥巴时，在泥巴里，他们就发现了那张徐水城防工事图，只是背面还写有一行小字：请速转中共徐水县委书记克勤同志收。

所以，在当时，虽然谭继先不幸于1947年4月10日被捕，但他的情报还是最终传到了中共徐水县委负责人手中，并最终传到了二纵首长手里。为顺利攻克徐水城，减少我军伤亡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而更值得一提的是，直到1948年7月三克徐水城，从徐水城传出的情报同样利用了这一渠道。当然，润泉涌烧锅主人张树亭其实也早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但他却一直保守了这个秘密。并很好地配合中共徐水城地下组织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情报传递工作。当然，润泉涌烧锅每次送往太行山里的烧酒其实都是经过二次蒸馏的高纯度酒，为伤员消毒效果会更佳，但多少年，他却一直坚持只按原成本价收大洋。不过这个秘密，也和他知道的那条秘密情报传送通道一起，永远埋藏在了他的心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