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制琴成为生命中的必须——访制琴大师许学慈
2014-01-14孟建军
文/孟建军 刘 沙
北京陶然亭公园北门的斜对面,就是中国戏曲学院附中。原来这里是北京舞蹈学院的所在地,当年那些迈着八字步走道的长腿女孩出出进进,成为吸引人们目光的一道风景,而今这里却成为培养戏剧人才的摇篮。
在戏曲学院附中大院比邻球场的一排平房里,有一间屋子里装满了竹子。这是一个诞生京胡的制琴作坊。一位年届八旬的制琴师傅,就是这间作坊的主人,他叫许学慈。
提起许学慈的名字来,中国京胡界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从1950年至今,许学慈的制琴生涯已经延续了60多年。至今,老人家还在制琴第一线辛勤地工作着。
师从名师学手艺
1949年,15岁的许学慈从河北易县来到北京。1950年,他进入了方椿树、傅立山、张鹏达创办的友联乐器社学徒。许学慈主要跟傅立山学习制作琵琶,也跟另外两个师傅学习制作其他民族乐器。傅立山是琵琶制作名家,许学慈记得1960年全国乐器制作评比,傅立山的琵琶得了第一名。
上世纪文化大革命之前的六十年代,彭真担任北京市市长的时候,为了使乐器制作后继有人,便提议让老艺人带徒弟。北京民族乐器厂的资深乐器制作师洪广源师傅挑选了三个徒弟:许学慈、李运智、沈贵茹。“洪广源把我挑去学习制作京胡。老艺人挑选徒弟时,首选做活比较踏实、心灵手巧的人。”许学慈师傅说,洪广源最大的特点是善于制作京胡,为专业院团服务,他做得好。要什么调门,要什么音都非常标准,能够达到使用者的要求。
1963年,北京民族乐器厂在前门开了一个门市部,叫“北京民族乐器厂洪广源门市部”。洪广源带着三个徒弟在那里接制作、维修的活,工作紧张而又充实,一直干到文革开始。文革之后,政治运动波及到了乐器厂。洪广源因为是业主出身,他被批技术第一、不突出政治,于是被下放到车间劳动,离开了门市部。
京胡好做也难做
“京胡最好做,也最难做。”许学慈说这话时深有感触,“说好做就是你看看就能会做,但真正做出要什么音有什么音的京胡就不容易了,就看你自己如何选料搭配。”许学慈师傅说,京胡的筒子和担子搭配得当非常重要,筒子和担子要搭配合适,如果搭配不合适,出来的音就不好。我问许师傅:您有什么制作诀窍?他回答:我也没什么诀窍,就是凭自己的经验。至今我还是按照洪广源教的方法,筒子与担子搭配着做京胡。
许师傅说:“竹子要是不干,就用火烤干;担子不直,就烤干掰直。”他还说,制作京胡没有固定标准,硬的筒子就让它薄一点,松软一点筒子就让它厚点,全凭自己的经验,但也不是绝对的。许师傅做了个形象的比喻:“有的人个子不大,说出话开当当的;有的人个子大,说话嗓门小。筒子也一样,看着哪都好,就是不出音。不出音怎么办呢,只能做别的用。”许师傅还介绍道:西皮调门高,若制作高调门的西皮琴,不仅筒子短小,担子还要短。二黄担子长,弦也长,调门低。二黄的筒子直径、长短都不相同,根据调门不同来决定。说起京胡开风口的尺寸,许师傅说这都是活的。为何要开风口呢?许师傅说,不开风口,就像人得了伤风感冒,鼻子不通气一样。风口透气,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他拿着一把正在修理的京胡担子说:“这个风口就太大了。烫轴眼是京胡制作中必须要掌握的一门技术,一定要注意别烫歪了,全凭手上的经验。初学者刚开始的时候,应先找一个破竹子练习烫轴眼。”许师傅说,现在很多厂家制作的京胡都是用铣床铣的轴眼,它的缺点是轴眼不圆,“铣钻铣铁是很圆的,为何铣竹子就不圆呢?因为竹子有横竖丝。你看着它圆了,其实不太圆。铣完了后,按照钻头的大小,还拿通条烫一下。”许师傅补充道:“我都是烫眼,因为我没有那套铣床设备。”
跟演奏名家都是朋友
在几十年的制琴生涯中,许师傅跟无数琴师打过交道,几乎那些老京胡演奏家都使用过他的京胡,如杨宝忠、沈玉才、姜凤山、何顺信等一批著名京胡演奏家。许师傅回忆:“杨宝忠看起来名气挺大,其实这人特好,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来了以后就操起一把胡琴拉起来。如果这时进来一个业余的拉琴的人,听说他是杨宝忠,就向他请教拉法,他马上就给人家讲弓子的拿法、拉法,给人拉琴示范。不保守,一点架子都没有。他老是说笑话,特别幽默。听说他还拉小提琴,拉得还不错,但是我没有见过。他把提琴的功夫也用到京胡上去了。”
“听说他也做京胡?”我问。许师傅回答道:“他自己不做。原来有个叫季振江的是我们前辈,他在家里给杨宝忠加工制作京胡。那是民国二十六年到二十八年,当时王府井大街有一个百代公司,给杨宝忠代买京胡。”许师傅称认识徐兰沅,但没给他做过琴。聊起一些人们鲜为人知的历史来,许师傅津津乐道。他说,现在杨宝忠刻字京胡都是宝贝了。
许师傅称,现在他给中国京剧院、北京京剧院、中国戏校、北京戏校的琴师做琴,给著名琴师燕守平和他的徒弟们也都做过琴。在跟许学慈师傅交谈过程中,来了几位湖南的票友。他们说,整个湖南地区拉的比较好的人,使用的都是许师傅制作的京胡。其中一个人说:“我自己就有许师傅九把琴,这次来又订了四把。”
据悉他们十几年来一直在许师傅这里订制京胡,也是老朋友了。
因人而异有的放矢
几十年来,为何人们信赖许学慈师傅制作的京胡,他制琴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听到我问这个问题,许师傅哈哈一笑:“也没什么特点,就是尽量按照琴师的要求,找材料的时候选择匹配的东西去做。”他接着说:拉法也不一样,他们一人一个拉法。你这个曲子用这把琴拉的好,换个曲子没准就不好,还要根据他们的手音大小去做。功力好的,拉出来的音就不一样,手劲轻的、重的,做法不一样,你得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订做之前,他们要试拉,我也会观察他们拉琴的力度,然后让他们提出对皮子薄厚、松紧的要求,我再有的放矢地去做。
制作京胡,少不了要用蛇皮。许师傅称,最好的皮子是从蛇尾巴上量一尺以上、一尺半以下的部位,一大张皮子能出两块好皮。
我问许师傅对人造皮怎么看?他说,人造皮早就有。“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我们厂就是用代用皮。开始用丝绢,后来淘汰了,最后使尼龙布,使用了几年,最后也不了了之了。现在又出现了仿生皮。”他认为研究仿生皮是好事,省得用蛇皮了。
许师傅因为工作关系,跟许多琴师打交道,深谙他们的喜好。他说,琴师李慕良爱用绿皮,现在李祖明也喜欢绿皮,但是大部分人喜欢黑皮。
兴趣是逐渐培养的
“1963年以前,在车间干活,做大拨的京胡活,刚开始干的时候,也不喜欢,但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也没有文化知识,只能学徒。”许学慈师傅一边修理着一把京胡的风口,一边跟我聊着他的心里话:当时有知识的人不学徒,要是有小学文化,就可以学个会计。看来,当年许学慈学习乐器制作也是无奈的选择。在学习过程中,他由不喜欢干到逐渐产生兴趣,到悉心钻研直至成为制琴名家。许师傅说:“我指着这个生活呢,指这个吃饭。它养活了几代人,老人和下一代。上有老下有小的,就得好好干吧。”
“假如让您重新选择,您还会选择干乐器制作吗?”我问许师傅。他沉吟一下说,如果没有文化知识,还得选择这个。听许师傅说完这话,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其实无论从事什么工作,只要能够钻研到家,做到极致,他就是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一个成功的人。许师傅正是凭借他多年的制作经验和高超的制作技术,成为受人尊敬的制作大师。
生命不息做琴不止
聊起京胡的发展变化来,许师傅最有发言权,因为他一辈子都在与京胡打交道:“过去京胡用的都是丝弦,样板戏开始后用的都是钢丝弦。”许师傅说,其实丝弦好听,它比钢弦音宽。有很多制琴师对虫蛀过的“铁里儿”筒子情有独钟。许师傅则认为:“铁里儿”筒子优点是穿透力强,缺点是出音窄。它适合做高调门的琴,但也不是绝对的。过去拉京胡没有麦克风,全指着京胡本身响亮,因此琴师喜欢用“铁里儿”的筒子。许师傅现在不使这样的筒子,因为现在人们喜欢宽松音的筒子,而“铁里儿”筒子达不到这个要求,它共鸣小。“过去剧场小,仅靠京胡声音打远。而现在剧场大,没有麦克风不行。”许师傅说。
许师傅制作的京胡筒子都要刷漆,做法是先刷漆片,再刷清漆。他说这样好看、防潮。他的琴弓都是自己做,安平的马尾,安徽的竹子。他说,外面的弓子拉起来不带劲。
许学慈师傅是1986年把工作关系从北京民族乐器厂转到了中国戏曲学院的。1996年,他从戏曲学院退休。退休后,他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制琴工具,退休跟没退休没有任何区别。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找许师傅做琴、修琴的人依旧络绎不绝。许师傅常提醒来做琴的人:要想延长京胡的使用寿命,就别让京胡受潮,也别干燥。皮子“跳井”是受气候的影响。皮子时间长了,没有了爆音,软绵绵的,就得换皮子。我问许师傅是否计算过一辈子制作了多少把京胡,他笑着说:“算不过来。”
许师傅带着他的孙子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工作室里埋头工作着。他表示,只要身体能动,他就会做下去。制作胡琴,已成为老人家生活里、生命中重要的一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