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隐于市——访青年制琴师于杰
2014-01-14文/陶红
文/陶 红
于杰的工作室就设在北京沙滩中外首工美术馆的一间屋子。透过临街的玻璃墙,便能窥见他的工作室全貌:桌上有正在制作的琴板、图纸、书、工具,靠桌子的墙上大大小小的工具分门别类地挂满整个墙,展柜里是他制作完成的小提琴和他收藏的琴,其中还有一把他收藏的当代意大利制琴大师莫拉西亲手制作的提琴。书架里有新版国外的制琴书,一把大提琴就靠在墙边,屋子里回响着小提琴曲背景音乐……难怪路过此地的中外游人常常被吸引进来。
年轻帅气、颇有艺术家气质的于杰曾留学意大利,他是第一位拥有意大利提琴修复鉴定文凭的中国留学生。2010年,他回国建立了个人工作室,同年获得意大利 Lago di Pisogne制琴赛小提琴铜奖。
据我所知,很多制琴师的工作室都设在郊区,而于杰的工作室竟设在了闹市。俗话说:大隐隐于市。于杰可谓是制琴界里的一位“隐士”了。不久前,于杰创办了北京“梵阿玲琴会”,琴会所在地就在他的工作室。
选择制琴终生无悔
于杰自幼学习音乐,6岁跟随军艺大提琴教授李大义学习大提琴演奏,1995年考入北京市金帆交响乐团。
高中毕业后,像他这样的特长生,如果走正常考学路,比较好的选择是考南开大学和天津大学,因为这两所大学当时都要成立自己的交响乐团。于杰有自己的考虑,没打算考这两所学校。他从中央音乐学院一位老师那里了解到中央音乐学院有个提琴制作中心,从小爱做模型的他动了心。提琴制作是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专业,爱动手是于杰的优势。制作系的学生是要出作品的,有作品就有成就感。如果做得好,毕业后还可以去欧洲深造……想到这些,于杰决定报考中央音乐学院制琴系。可是报考中央音乐学院还得学一些专业知识,比如世界音乐史、专业课、视唱练耳等等。好在于杰最大的特点是不愿凑合,一旦自己喜欢的事就会专心去做。所以考试前他相当刻苦。2001年,于杰以各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提琴制作专业,师从著名制琴大师郑荃教授。之前于杰学习、拉琴从未得过第一名,这个成绩也让他特别满足,感觉自己很适合这个专业。选择制琴专业,于杰无怨无悔。
严师影响受益终生
“郑荃教授是个一丝不苟、对学生要求极其苛刻的人。”于杰说,在专业上,第一位老师的手工技术和制琴理念对于学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制琴人需要认真的工作态度,来不得半点马虎,一旦做错,无法挽回。比如看似很简单的六面体(像麻将牌),可是真正要做好它很不容易。一个是工具的使用,一个是对木材的了解,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它还需要有点悟性。”
于杰无论是在中央音乐学院还是去意大利留学,郑荃老师给他的影响都很大,一直都像父亲一样严格要求他,每当他遇到问题需要帮助或做出某种选择时,郑荃老师总会给予意见。因此大学几年,于杰在性格和工作态度上都得到了非常大的磨练,手工技术也很过硬。
在意大利学习制作和修复
欧洲的提琴制造业历史悠久,意大利又是小提琴的故乡,因此去意大利深造成了于杰一直以来的梦想。2005年这个梦想成了现实,他自费去了意大利克莱蒙娜国际提琴制作学校,这是一所国际最著名的提琴制作学校,在全世界有很大影响。
一年级于杰师从Daniele Scolari学习提琴制作。二年级时,他感觉学校的主科课程已经学不够了,像意大利语、音乐史又跟主科无关,因此他直接跳到三年级。这时为了让自己接触到更多的实际工作,他去了一家制琴工作室。除在学校上课外,业余时间就去工作室里实习。他说,学校和工作室的老师对学生的要求完全不一样,对工作和审美的要求也完全不在一个高度上。学校老师面对的是众多学生,工作室老师面对我一人。这样边学习边实习,极大地加快了他的制琴速度以及对制琴的理解。
到了四年级,学校新开设了一个古琴修复鉴定专业。为了开阔眼界,尽量多接触在国内接触不到的东西,学业上更精进,于杰决定再学修复鉴定专业。修复专业的学习使于杰在制琴观念上有了很大改变。他发现制琴其实不只有一条路能做好,包括琴的审美也不是单一的。在师傅教徒弟、父亲教儿子的手工制琴年代,师傅喜欢什么琴徒弟就做什么琴。到现在,学校里也是老师喜欢什么风格的琴,学生就做同样风格的琴。可是学了古琴修复之后,在制琴的观念上、审美上就不再受局限了。修复者遇到的每一把琴的出产地和制琴者都不一样,制琴者需要用多种方法来完成修复,修复后的作品要力争接近原作,这时修复者要把自己的理念抽离掉。最后于杰悟到,制作和修复原来是一个百家争鸣的状况。自从学了修复鉴定专业,于杰认为,自己的思想解放了,有一种绘画的感觉。
眼界的打开要归功于修复老师Claudio Amighetti。“他人缘好,每逢节假日他会带我们去法国、德国参观学习。那些几百万、上几千万的琴,虽然我们并没看懂多少,也理解不了,但它们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再神秘。这种寓教于乐的教学方式对我的制琴理念和性格都有大的改变。”近5年的留学生活,于杰基本上把应该在意大利学的东西都学了。
难忘的半工半读经历
对于每位留学生来说,在异国他乡都有许多艰辛的生活经历。回想刚去意大利时,于杰说,由于语言不好,晚上跟同学出去租房子,回到旅馆发现钱被人偷了,带去的10张500欧元的生活费全没了,身上仅剩下1张500欧元。当时别提多懊悔了,心想一定要把钱挣回来。那以后,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了,节衣缩食,从不喝咖啡、可乐,绞尽脑汁想法儿挣钱。怎么才能挣钱呢?当时他还没有实力做琴去卖,即使能做琴也不可能在克雷蒙娜卖琴呀!后来他发现,卖制琴的工具是可以挣钱的。
“记得第一年假期从北京返回意大利,在米兰火车站,我背包里装的全是工具,十把烙铁,每把烙铁4.5公斤,背包非常的沉,当时有俩小偷想偷里面的东西,愣没把东西拽出来,这时我好有成就感啊!就这样靠卖工具基本上把生活费挣出来了。”卖工具不仅是为了挣点生活费,它让于杰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生活自理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结交了很多业内人士,从一般制琴师到制琴大师,各个工作室他都跑遍了,最后这些人都成了他的朋友,也成了他的资源,他们给过他很大的帮助。
几年下来,于杰的性格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知道挣钱的不易,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逐渐克服,对父母也有了更多的理解。
比赛是学习别人的长处
参加比赛拿名次是很自然的事,可是于杰的第一次比赛就让他悟到很多。“印象深且有意思的是第一次在意大利参加提琴制作比赛。比赛是在另外一个城市举行。由于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为了比赛,暑假也没回家,平时哪也不去,任何聚会都谢绝了,相当努力准备参赛作品。经过初赛、复赛、决赛,主委会评委告诉我,你的琴进决赛了,共有5人进入决赛。当时我高兴坏了,觉得这几个月的苦没白吃,心想拿个奖第三名也行啊,可是等结果出来,我是第四名,这下我完全接受不了了,脑子一下乱了,人也处于一种混沌状态。”于杰接着说:“人最可怕的是期望值特别高,没达到期望值,失落感就会特别大。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开始改变自己。与我同住一屋参加比赛的日本同学得了第十七名,他认为自己的琴做得不好,并给它取名‘蟑螂’。第二天清晨五六点钟,他把我从床上叫起来,让我跟他钓鱼去。我们坐在湖边钓鱼,这时我就在想,同是做琴的,我得第四名愁眉不展,十七名却非常开心,自己与别人为什么心态不一样?开始反思自己,也把这次考试成绩向郑荃老师汇报了,交流中我们不开心也让老师听出来了,老师说,‘没关系,每个评委的标准不一样,也许换个评委你就是第一名了。制琴比赛不是数学比赛,没有那样精准,我对你的期望已经达到了。’这让我很释怀。从那以后自己的生活态度开始有了改变。”从此以后,于杰的工作态度和生活态度发生了一些改变。他偶尔也去踢踢足球,或去教堂做做礼拜。他说,人是需要点精神寄托的。慢慢地他悟到:“比赛是要学习别人的长处,这才是比赛的意义所在。不能太注重比赛的结果,要与别人交流,找出自己不足,这时你会发现精美是一种美、粗犷也是一种美,把它融到自己的作品里,这才是我在意大利学习的真正目的。”
于杰说,国内已经举办过两届国际提琴制作比赛,存在很多问题,最不好的是很多人更多关注的是比赛的名次。“每次比赛前有公开课,一旦老师叫同学们提问,没有学生能提出问题来。我很理解学生,也是预料之内的事。制琴比赛毕竟是一个开端,还需要经过几代制琴师的努力才能成熟起来。”
创办北京“梵阿玲琴会”
“提琴是有魔力的艺术品,不仅有华丽的外表,还有令人痴迷的声音,”于杰说,一个高度专业、成熟的琴会体系,是一个国家或地区提琴制作水平的最直观体现,也是对这个社会提琴制作工艺及品位风格的最好的诠释:“制琴师、收藏者、演奏者三者角色高度和谐,使得琴之美达到极致。制作师给了提琴生命,演奏家注入灵魂,收藏者使其永恒。”
中国社会对于高端手工提琴制作理解的空白以及中意两国之间的巨大文化差异,正是他促成梵阿玲琴会成立的初衷。
在意大利米兰制琴学校前校长Luca Primon看来,提琴制作的原动力是展示制琴师的个性,而不仅仅是展现技巧,“从选择木材、油漆等环节到乐器最终呈现的音色,都有关理念和信仰。”于杰表示,梵阿玲琴会将致力于成为最能代表中国顶级制琴大师造诣水平,同时整合提琴制作、鉴赏、收藏于一体的组织,通过这一平台,把最顶尖的中国审美带到世界,展示中国在制琴和藏琴、赏琴界的水平,从而开启与国际先进制琴文化的平等交流。
制琴大国的制琴业都由大的企业支持。像基金会、琴会、俱乐部,需要好的制琴师,请几个米兰获奖的大师加入琴会,现在包括Luca Primon、意大利鉴定修复大师Claudio Amighetti先生在内的世界顶尖制琴师,目前都是梵阿玲琴会制琴社的成员。
于杰忘不了恩师郑荃说的话:“提琴制作事业不是一代人能做成的事。中国制琴业离成熟的市场还差很远……”
为人低调的于杰,将在制琴的漫漫长路上,甘于寂寞,潜心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