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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他们的珊瑚与暗河

2014-01-13_

读者·原创版 2014年8期
关键词:老妈母亲

文 _ 虹 珊

属于他们的珊瑚与暗河

文 _ 虹 珊

“我的白衬衫呢?”冬天的早晨,父亲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没名没姓地呼唤。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急急地走向卧室,一边数落道:“每次都是这样,自己穿的衣服总要别人找,别人又没闲着。”不过,第二遍抱怨还没结束,母亲就已经按照父亲的要求找出了衣服。当然,衣服是划着抛物线丢过去的,但它们从来不会散落在床上,父亲总会及时伸出两只手,一把接住,同时还要挤眼笑笑,那种狡黠和满足,就像庄稼接住了阳光和雨露。

我对父亲的这种陋习极度不满,只要有机会,就要给母亲灌输女权主义思想。我说:“男女平等,再说,你比我爸还大一岁,凭什么只能你伺候他,不能他伺候你?”说多了,母亲就有了觉醒的意识,但她坚持要在改变之前来一个宣布仪式,以免父亲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母亲六十大寿那天,一大家子吃团圆饭,父亲正要跟她碰杯,她突然站起来说:“当着孩子们的面,我宣布,从今以后你们的爸爸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搓着双手,显得无比紧张、激动和不安,仿佛起义前夜的将军。我们立刻一起举杯,祝愿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只有父亲坐着没动,他呆呆地望着母亲,望着她搓手,望着她坐下,望着她将一块肉搛起来又掉在饭桌上……仿佛他的魂魄全都附着到她身上去了。安静下来后,他问她:“你是说以后不给我做饭吃了?”她看着他的脸说:“不是那个意思。”他又问:“那是不帮我洗衣服了?”她看向他面前的碗筷,犹犹豫豫地说:“不全是那个意思。”他又问:“那是不和我一起制野菊花茶了?”她看向一桌子的菜,弱弱地说:“哪里是那个意思呢。”

究竟是什么意思,根本就是无法理清的私案,反正母亲的宣布仪式就像是没有成功绽放的烟花,刚刚点燃引信就完全熄灭了。一切还是老样子:有好东西她总是让他先吃,总是在她摆好碗筷后他才会坐上桌,他洗完脚后她总是会递上毛巾和拖鞋……每次我忍不住要打抱不平时,父亲就说:“不要愤怒,你根本就是一叶障目。”

我知道,父亲在母亲眼里,就是力量,这种力量,是母亲无比敬慕的文化的力量、知识的力量。作为农民的父亲,不仅熟读《唐诗三百首》、通晓“上下五千年”,而且连天文地理、时政经济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两个人在劳作之余,最常出现的场景就是:父亲坐在朱红色的松木椅上,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大声读书;母亲坐在他的右边,也戴着老花镜,纳鞋底或择菜。她总是很认真地听,还不时抬起头问几个问题,有时会受到表扬,有时也会受到批评,不过,无论是表扬还是批评,父亲都是笑呵呵的,一副老师对学生表示赞赏的样子。

他们吵架时也是这样。一般是他说了一句文绉绉却充满讥讽的话,她没听懂,但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于是立刻像爆米花一样炸开。她嘴巴很快,理很多,总是可以由此及彼,再由彼及此,不停地循环往复。他咧着嘴,笑呵呵地听着,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手里的活儿一刻也不耽误。当她的声音慢慢变小时,他会再丢出第二句,依然文绉绉却不中听,像深水炸弹,于是,她再度亢奋……如此三四个回合才会结束。我说:“爸你太坏了,一辈子就喜欢逗我妈。”父亲说:“你妈个性好强,要不时疏导疏导,人又太勤快,只有跟我吵架才会忘记做事,就当是我请她休息一下吧。”

2013年,母亲70岁,父亲坚持自己掏钱,正经八百地请母亲休息一下。他们去了心目中共同的圣地北京,来回近半个月。回来后,我要看他们的合影,母亲扭扭捏捏好半天才拿出来,嘴里还嘟哝着“都是导游闹的”。其中有两张着实让人吃惊:一张是在天安门前,他长长的手臂环在她的双肩上;另一张是他搂着她的腰,她歪着头靠在他的胸前。他一米七二,她一米六不到,看起来像一高一矮两棵相依而生的银杏树,古老而羞涩。

而这两棵树,曾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啊。生于20世纪40年代初的父亲与母亲,婚姻大事必须听命于家长,尽管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但母亲的爷爷是当地很有威望的地主,他奉行的是门当户对,是“红庚八字”,他根本看不上饱读诗书却贫困潦倒的父亲。在母亲15岁那年,一顶大花轿将她抬到了遥远的异乡。但母亲没有屈服,婚礼后她就自己动手盖茅草屋,开荒种地,自给自足,一天也没与那个“红庚八字”生活过。两年后,她那先是遭批斗,后又处于饥饿中的爷爷,再也无力坚持错误的决定,终于重新接纳了步行两天后返回娘家的孙女。母亲回家后的第六天,父亲穿着草鞋,空着双手,娶走了母亲。从此,他们开始共同对抗多舛的命运:白手起家的艰辛,父亲病危差点没有醒来的绝境,作为地主子女遭受的凌辱和刁难,节衣缩食供养三个孩子生活和求学的劳累……他们真是太累了,累得只能顾及眼前严酷的现实生活,累得绝无可能赖床等着找衣服,累得绝无时间读书看报,累得绝无心情吵架斗嘴,但他们全都挺过来了。50岁之前,他们将百折不挠获取的爱情铸成利器,用它凿成通山的路,用它架起渡水的桥;50岁之后,那些路和桥,终于回归了日常而浪漫的本质,并在古稀之年让他们敢于用镜头定格对彼此的情感。

我迫不及待地加洗了那两张照片,并把它们装裱后高悬于客厅。每每端详,我总能看见海底璀璨的珊瑚,或听见地下奔涌的暗河。

“老爸老妈的罗曼蒂克”网络征集

老爸老妈的浪漫来自于那种装磁带的大录音机。那时候我们还住在老家,村里没几家有这玩意儿,老爸每天用录音机放《九妹》,老妈特别开心,我们也在院子里边吃饭边听。那场景,别提有多罗曼蒂克了。

——子夜失诗

我娘坐月子的时候我爹恰好去深圳出差,那会儿他想给我娘带点儿礼物,就跑到沙头角给我娘买项链坠儿。太好的买不起,只能挑比较小又精致的那种,前后跑了两天,最终花了100多块买了俩,差不多是他一个多月的工资。我爹现在一点儿都不肯承认,但我娘记得特清楚,每次说到都笑盈盈的。

——羊咩咩

我爸妈很普通,但是让我觉得很羡慕,他们的相处看着简单,其实透着玄机——相处之道,就是对彼此性情的了解,以及互相宽容、互相扶持,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爱我!还有,如果姥姥家有事,爸爸因为爱妈妈,每一次都绝无二话地去帮忙。

——爽朗的ROLA

20世纪末那会儿正是“下岗潮”,我爸也从单位下岗了,后又遇上“南下潮”,他和几个弟兄就一起南下了。爸和妈的信件往来也就此开始:亲爱的晓辉、亲爱的焕哥……多年后重读那一叠书信,里面都是生活的细节与遥寄的思念。在没有现代通信工具的年代,我手写我心,每一封信的寄出都伴随着等待与期盼。到了传呼机兴起时,他俩的联系也由通信变成了传呼。那时我还小,但那个嘀嘀的提示音,以及我妈接到呼叫后回电话的场景,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如今回想起来,觉得那时的爱情真美好!

——也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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