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不在家
2014-01-13胡子
文 _ 胡子
爸妈不在家
文 _ 胡子
父母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少到我妈做梦,梦里的我还是5岁的样子。而5岁对我来说又实在太小,小到记忆里只有坐在爸爸的单车上,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我读四年级时,家里建房子,父母在家待了一年。年底有人来收账,他们坐在灶屋里,火光映在脸上。那年家里经济不太好,我第一次听到钱紧的说法。
房子建好以后,他们又去了外地。我妈在柜子里留了一点钱,用信封装着,还附了几句话,说希望我好好读书,听奶奶的话。信是姑姑念的,她念完就哭了。我觉得心里空空的,但没有多么舍不得他们,因为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更自在,她不催我写作业,不催我吃饭,从不打我,给我的零花钱也比其他孩子的多。有次上学没有钱,奶奶跑到邻村跟人借5毛钱,她说:“凤鸣啊,实在没得钱了,你先借我,等卖了鸡蛋就还你。”
小学毕业那年,父母答应接我去他们那边过暑假,我兴奋得不得了,跑去堂姐家说。天快黑了,堂姐和堂弟坐在床上看动画片,隔着蚊帐,堂弟一言不发。我知道我的运气比他好,伯父伯母的薪水比我父母的少,没办法接两个孩子过去。
父母白天上班,我被关在家里看电视。南方台、翡翠台、本港台,看不完的电影和电视剧。晚上大人带我上街,喝糖水、吃烧烤、买冰西瓜,这些在乡下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这里都有。这个新鲜又好玩的世界,我怎么也看不够。回家前,我妈为我准备学费,把钱缝在内裤里。她没多少钱,算来算去,听得我心烦。我知道这次回到乡下,就很难再看到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了。
乡下的日子那么闷,那么长,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看腻了墙上温碧霞、周海媚的照片。我在地上堆麻将,一圈一圈往上堆,再一个一个抽走,直到轰然倒塌,麻将砸在地板上,弹啊跳啊,噼里啪啦地响。我每天写流水账日记,末尾写着:“今天是离开XX的第几天。”
后来上初中、高中我都是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养我的这些年,她不太和我讲做人的道理。建房子以前,隔壁邻居欺负我们家没人,排水沟对着我家的土砖墙,一下雨,雨水冲个不停。奶奶和他们吵过架。村上修路,要挖我们家的山,奶奶和他们吵架,昏倒在地。山里有人修墓,都压到我爷爷坟上了,奶奶日夜守在那里,不准他们开工。在别人眼里,奶奶是个泼妇,不讲道理,可是隔壁邻居落难,儿子得了癫痫,一到农忙时节,奶奶就跑去他们家搭手。因为修路和奶奶吵架的那户人家,儿子找不到活儿干,奶奶打电话给叔叔,让叔叔给他介绍工作。因为姑姑要离婚,她的婆家因此恨透了我家,到处讲坏话。奶奶去别人家里,那人说:“九老娘啊,你往后再也莫来我屋里了,别人会讲闲话。”后来,这人得了眼病,奶奶还去他们家帮忙腌咸菜。奶奶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你要咬牙,要争气,多读点书,莫给别人看不起。”
长大后的我一直没办法和父母亲近起来,我知道我没办法解释清楚。我爸有时候闲得无聊,电话里本来聊得好好的,忽然提一句:“你小时候的那些阴影,为什么不能忘记呢?”这种情况下,我铁定要骂人的,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差劲,我心里都明白。所以,我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好一点,希望将来有能力亲手养大自己的孩子。
我爸让我忘记的童年阴影是没有安全感。他大概不会懂一个孩子躲在被子里偷偷想父母的心情;他大概不会懂一个孩子趴在窗台上看着别人家过节的心情;他大概不会懂一个孩子每长大一岁,就跑到空旷的操场上痛哭流涕的心情;他大概不会懂一个孩子和老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听到外面有猫头鹰叫,这个孩子拼命担心奶奶要离开他的心情。
一个孩子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和一个人的亲近。一个大人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想,应该还是和一个人的亲近。
图/沈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