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做义工
2014-01-13林诗涵
文 _ 林诗涵
在伦敦做义工
文 _ 林诗涵
圣诞节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英国旅行,住在伦敦一家廉价青年旅馆的六人间里。
Crisis徽章
我到达时是平安夜,屋里已经住进了两个人。一个是黑人小哥Prince,我问他来自哪里,他立刻把肯尼亚护照、意大利护照和英国政府签发的工作许可证拿出来给我看,我被这种直接掏证件的自我介绍方式震撼了。另一个是善良温和的威尔士小伙子Jason,他是来伦敦为Crisis这个慈善组织做义工的。
Crisis在英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每年圣诞节,他们会在几个主要城市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一周的食宿,食物、场地以及水电费都依靠社会募捐所得。伦敦有7个救助中心,Jason所在的中心大概有300名无家可归的人,每天有三班义工,每班大约70人。Jason是晚上11点的夜班。
我好奇地问:“什么样的人会去救助中心呢?街上的流浪汉吗?”
Jason点点头:“我们称这些人为客人。有一些客人确实是在街上风餐露宿的,但也有些客人只是暂时无家可归。比如说,有的人一直睡在朋友家的沙发上,但是圣诞节期间,朋友的家人都来团聚了,他就显得有点多余,所以这一个星期他就没有地方住。再比如说,昨天晚上我碰见了一个牛津的毕业生,你会想,顶尖大学的毕业生怎么会落得如此潦倒的境地呢?他的解释是,他已经和房东签了合同,1月17日才能搬进去住,所以在1月17日之前,他都无家可归。”Jason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如果他们不愿意说,义工们也不会主动去问。
我问Jason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去,他说可以帮我问问负责人。第二天早上快9点时,Jason回来了,他高兴地告诉我,他们很欢迎我的加入。
做义工的圣诞夜
于是,圣诞节当晚,我便坐上了来接我们的罗马尼亚姑娘的车。大约40分钟后,车停在了位于伦敦另一端的一座弃置厂房前。一个老头儿坐在门口为报到的义工登记,Jason说这个老头儿每年圣诞节都来,已经为Crisis工作了20多年。我领到了一个徽章,这个徽章是用来区分志愿者和客人的,必须佩戴在明显的位置。徽章上有佩戴者的名字和国籍,方便义工之间互相问候。几位资深的负责人在一个大房间里为义工们进行简单的讲解,讲解的注意事项包括:不能在客人面前使用手机,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手机,会对他们造成刺激;不能答应帮忙照看他们的个人物品;避免告诉他们自己的联系方式;不能拍照。
这里的志愿者大部分都是英国人,我在心里对他们还是颇为敬佩的,毕竟这是圣诞夜啊,他们放弃了烤火鸡和葡萄酒,无偿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服务,实在是精神可嘉。
夜班的义工们每过一两个小时会轮岗一次,所以我有机会体验到不同的岗位。
我的第一个岗位是守厕所。我的搭档是一名中年男工程师,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不时查看厕所,确保内部干净和卫生用品的供应。我们还负责分发牙刷、剃须刀等个人用品,并且要避免同一个客人反复索要一件东西。此时,客人们正准备结束一天的活动去睡觉,人流量很大,和我的搭档相比,我要轻松很多,因为客人中以男性居多。
这时我才认识到徽章的重要性,因为这些客人和中国人想象中的“无家可归者”完全不一样—他们大多数着装正常,只是有些人的衣服搭配比较怪异。有人戴着眼镜穿着风衣,看上去非常斯文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徽章,我可能会以为他是某大学的教授。
我的搭档告诉我,客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外国人,来自非洲或者经济衰退的罗马尼亚、希腊和西班牙,他们没有工作,也没有足够的钱支付回国的旅费。有的年轻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飞扬跋扈、呼朋唤友地从我们面前经过;有的人一直自言自语,不知所云,有时候停下来和我们鸡同鸭讲一番,我和我的搭档会立刻堆起满脸笑容,拼命点头说“yeah”。我想,如果Prince把他带来的钱用完了却还没有找到工作,明年大概就会在这里见到他了。
我在二楼的睡眠区里轮了三次岗。这是个非常开阔的区域,暖气异常充足,地上摆放着一排排的简易支架床和防潮垫,鼾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微的酸臭味—有些客人虽然看上去衣冠楚楚,但能够洗澡的机会却不多。一对对义工搭档们就安静地坐在黑暗中守护着他们。如果有人起床上厕所,我们还要确保这些人没有因为睡迷糊而认错了床。睡眠区的尽头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闪烁着夜伦敦流光溢彩的点点灯火。
路过彼此的世界
26日我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到Crisis的官网上登记了29日早上7点开始的班次。
这次我选了离青年旅馆比较近的一个救助中心,自己坐公交车去。一杯热咖啡和例行公事的讲解后,我和一个黑人姑娘被分到了一组。我们的任务是坐在咨询台前向客人们提供信息。
我告诉客人们在哪个房间可以领取捐赠的衣物,几点钟开始提供剪发服务,以及什么时候关闭澡堂。客人们来去自由,到了饭点时,总是有大批的人涌入。
上图:Jason、Prince以及同屋的日本小姑娘,这是我们的圣诞晚餐。吃完之后,我就去Crisis啦。
下图:凌晨4点,客人们都去睡觉了,空无一人的餐厅就成为轮岗的义工们临时休息的地方。
下午4点有参观国家艺术馆的活动。一个义工在前胸和后背挂着宣传板,在大厅内不停晃荡,每看见一个客人,都热情地发出邀请。令我没想到的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兴趣,他们的眼中空无一物,脚步却显得颇为匆忙。
咨询台边上有几个房间,房间内有专业的咨询师为客人们提供关于就业和住宿的建议,我和我的搭档负责为前来咨询的客人排号并分配不同的咨询师。大多数客人前来咨询的都是住房问题。一个义工告诉我,他们因为没有固定住址所以找不到工作(在英国,住址是所有表格的必填信息),然后又因为没有工作所以没钱租房子,从而没有固定住址。还有些领救济金的人不愿意按照新政策把大房子换成小房子,他们宣称老房子里充满了家庭回忆,最后被停了救济金,流落街头—这些都是多么怪异的逻辑啊!
这一天的义工服务是以饿到胃痉挛告终的。救助中心只给客人们提供食物,并没有给义工们准备填肚子的东西,而我恰好什么吃的也没带,于是在整整8个小时中,我只喝了几杯速溶咖啡。
冬天的伦敦,夜幕早早就降临了。我回头看了看今晚就要关闭的救助站,大厅里依旧灯火通明,最后一批扫尾的义工刚刚到来,互相热情地寒暄着。明天,他们又成为律师、医生、专栏作家;明天,客人们又回到桥洞下、公园的长椅上、朋友家的沙发上。而我的背包里,放着一张返回中国的机票。
远行
在少年看来,生命属于远方。
怀揣荡气回肠的想象上路,以为一次行走便能让生命怒放,走向更高更远的天空。终于踏上征程,方知并不是所有未来都指向星辰大海,不是所有路程都可白日放歌—以为能够在北京大展拳脚、实现自我的外省实习生遭遇了让自己灰头土脸的一地鸡毛;在父母荫庇下长大的小女儿走上打工路,见识了环境冷漠、人心阴暗;热衷于征服和挑战的现代人,穿行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脚下就是滔滔江水,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但所有苦旅都是人生的修行,一切经历都不会毫无意义。外省的年轻人更清晰地认识了自己,回归波澜不惊的生活,继续修炼实力;离家在外的打工女孩知道了踏出一步即是天涯,一旦开始远行,就无法回头;徒步者也终于明了征服是一种幻觉,山川从未因你改变;即便只是一场短短数小时的大学入学之旅,在共同完成它的“90后”与“60后”心中却似已过数年,一路上,阳光化解了无数过往的辛酸,见证了一个少年的成人礼。
每一次远行都有着自己的意义,只臣服于真正的行者。总有一次远行让你念念不忘,让你成长或放下,坚定或豁达。
在一次次的抵达与离开中,经历渐增,少年成熟。
策划_本刊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