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蛇共眠
2014-01-09蒋寒
蒋寒
又一个夜晚。
在老山前线的日子,我们就是这样一个夜晚一个夜晚熬过来的。熬!是我们共同的感受。
太阳刚刚落山,层层叠叠的雾气将支在团指南山头的两顶帐篷披上了神秘。眼见老山逐渐被雾气吞噬,盘龙江下游的小青山大青山消失,江对岸的东山也只是隐约可见,四周沦为一片死寂,我们才纷纷钻进帐篷,打发又一个难耐之夜。
两顶帐篷,一顶住着我们高机连护线班,负责维护团指到东山偏马火力点的线路;一顶住着特务连侦察排,担任团指警戒任务。
我们所住山头的下方,是团指挥所防空洞;东边是悬崖;北边是洼地,是部分团直单位;南边是芭蕉林,植被厚,放眼望去,就是越阵地那拉口,我们的帐篷,就搭在背靠越方的一砣巨石下,相当安全;西边是山脉,如果说越军要偷袭我们的话,就只能从西边的小路来,而为我们筑起坚强壁垒的,正是特务连侦察排的十多个官兵。两顶帐篷,相互照应,两顶帐篷里的二十多个官兵,个个亲如兄弟。
前线的昼夜,可以说是颠倒的。白天的阵地,多处于睡眠状态。一到晚上,就进入到兴奋状态,什么都可能发生。故而,前线的夜晚,叫熬,叫难耐。不是黑夜太漫长,而是睡觉都得绷紧神经睁大眼睛。何况我这个穿上军装没几个月的新兵,对于防特工、防老鼠、防毒蛇等处置,仅仅在理论阶段。夜晚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们热血沸腾,让我们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从老山半腰的新寨猫耳洞搬进帐篷的当晚,我们八个战友彻夜未眠,老鼠闹腾了一夜,我们也跟着翻来覆去了一宿。
有道是:云南十八怪,三只蚊子一盘菜,三只老鼠一麻袋。指的是蚊子和老鼠个头大,且嘴了得,蚊子叮上一口立马起个大红包,又痛又痒。老鼠更玄乎,据说前面轮战官兵有被咬缺过鼻子耳朵的。对付蚊子我们有蚊香风油精等等,对付老鼠也有鼠夹。可前线的老鼠比越军还精,不上当,也根本不把我们的帐篷放眼里,猖狂嬉戏。
帐篷里为了防潮,我们每人两张床板,两个炮弹箱支中间,下面床板的空间,放个人随身物资和武器。八个人的床在帐篷里形成一个圈。为照顾我和吴平两个新兵,铺靠大石头搭的。石面斜而平整,手一触篷布就能摸到。
晚上,为安全起见,天一黑,王排长就要求大家上床聊天,尽量不点蜡烛,手电筒也尽量往地上照。虽说我们所处的位置越南特工不方便偷袭,但也防止光线成了敌人的炮坐标。
刚上床,老鼠就行动了。黑暗中,黄老兵说,他能听出它们从哪个方向来,共几只,正偷袭哪个位置,甚至还能听出来了几只公的几只母的。大家噗地笑出了声。老鼠也许突然受到了惊吓,哗啦啦,从八张床板上迅速溃散。李老兵亮了电筒,哇的一声,说,跟猫一样大!王老兵问,看清了没,公的还是母的?大家又噗地笑了。王排长提醒大家,睡觉时被子盖好,当心老鼠钻了被窝,下面咬掉了,可没法评残啊!噗嗤一声,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黄老兵咂着嘴,说起了在新寨猫耳洞用罐头盒红烧老鼠肉的事,听得大家清口水直流。说着说着,这时红烧老鼠肉的香味真的飘进了帐篷。站岗的徐老兵头探进帐篷说,侦察排在红烧老鼠肉。一听,王排长和黄老兵翻身下床,穿上作战服说,走,过去打秋风。
我们咂着嘴,在白天执行任务的疲惫中迷迷糊糊合上眼睛,我感觉额头上凉丝丝的,像被什么舔着,下意识一摸,叽,硕大一只老鼠挣出我的手心,嗖地逃窜到地上。我按亮电筒,妈呀,地上十多只老鼠,感情是它们正在搞夜间操练啊!我们再也睡不着。
第二天,大家检查帐篷和个人随身物资,发现帐篷周边被咬了四个大洞,黄老兵和徐老兵的帆布包也被咬烂了,里面的压缩干粮没有幸免。我们两家就针对防鼠展开了讨论。啥招都用上了,到晚上,老鼠依旧目中无人,猖獗得狠。王排长说,侦察排的兄弟使用的都是微型冲锋枪,加了消声器,把老鼠当特工一样布控了。不时,隔壁就传来“打着了”“又打着了”的惊喜声,紧接着,香味就飘了过来……
被老鼠骚扰了几晚上,突然一天,我们刚睡下,几只老鼠从我枕头的帐篷布与大石头之间仓皇逃窜后,帐篷里出奇的安静了,接着我听到呱呱的声响,感到不对劲,拿电筒往床下一照,妈呀,一条硕大的蛇正盘踞在床板上,我颤抖着说,排长,有蛇!
王排长一听,兴奋而起,说,老黄,快去侦察排叫卢副连长。侦察排的兄弟听说有蛇,可兴奋了,抄起微冲立马冲了过来。盘踞在我床板下的菜花蛇许是吃饱了,正舒服的睡觉呢。我赶紧溜下床,只见卢副连长在手电的照射下,枪口对准蛇的头部,卟卟,两枪,一条吓人的菜花蛇当场毙命。侦察排的两位兄弟抬起蛇,欣喜地说,连长,估计有二十多斤,走,兄弟们,吃蛇肉去。那晚上,两顶帐篷内灯火通明,热闹如过年。
吃完蛇的第二天,帐篷里的老鼠再次泛滥成灾。王排长和我们都十分后悔,唉声叹气,我们把卫兵给吃了,惨了……
从那以后,我们特别怀念与蛇共眠的日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