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藕
2014-01-09张建忠
张建忠
庙大殿就是寺庙的大殿,当地称之为“庙大殿”。它是三间青砖灰瓦的房子,大厅没有隔墙,只有两榀“卉”字形屋架,屋架全是一搂抱粗的木头榫接而成的。里面的佛像、匾额、楹联、香炉等都在“破四旧”时期被洗劫一空,空荡荡的。供销社成立,庙大殿便成了供销社。
周边几个生产队里的闲汉都喜欢逛供销社,说是闲逛,实际上是看嫩藕的。嫩藕是供销社营业员,上海来的女知青,皮肤雪白雪白的,说话柔柔的。她那又白又嫩的小腿就像沟里才捞出来的嫩藕,人们私下里喊她嫩藕。她的到来让当地人开了眼界——啊!原来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呀!再对照周围灰头土脸的村姑,这莫不是下凡的仙女?
面对直勾勾的目光嫩藕羞得脸像桃花。嫩藕生气了,问,你们买不买东西呀?买!买!买!闲汉们异口同声地说,接着他们摸遍了所有的口袋,勉强凑些分币,刚好够买一包劣质香烟。他们抽着烟,看着嫩藕,烟雾在他们头上晃来晃去。
闲汉们逛供销社有时候不单单是为了看嫩藕,有时候还为了看嫩藕弹琵琶,嫩藕不是一个人弹,边上还有个瘦瘦的年轻人,带着眼镜,手里拿着把二胡。据说那是嫩藕的同学,和嫩藕一起下放的。人们戏称“四眼”。
四眼在下面一个生产队干活,他经常来。来时先和嫩藕用上海话有说有笑聊了一会儿,接着嫩藕怀抱琵琶转轴拨弦,四眼左手在琴杆上上下移动,右手有力的运弓,仿佛要把心中的感情抖出来。闲汉们开始还盯着嫩藕雪白的腿看,但是一会儿便被音乐吸引,静静地听着看着,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不过这种情形往往因为民兵营长黑塔般的身体突然屹立在屋里时,就戛然而止了。
闲汉们看到民兵营长,吓得一个个溜出去。民兵营长盯着四眼看,训斥:你不好好学习干活,拉那马尾巴干啥?四眼拿着二胡,低着头走了。
民兵营长把门一关,里面发出挣扎声。一会儿,民兵营长扫兴而出,骂骂咧咧:妈的!四眼有什么好的,就会拉马尾巴,连韭菜和麦子都分不清……
没过几天,群众大会上,四眼被几个背枪的民兵押着,脖子里挂着二胡,低着头挨民兵营长批斗,说,锄草时候把玉米也锄了,这是在破坏农业生产,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人们议论纷纷,作孽呀!城里娃会干活吗?这娃好可怜呀!
人群中,嫩藕泪眼婆娑。
第二天晚上,四眼又来了,嫩藕摸着四眼消瘦的脸,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四眼笑着安慰,没事的,只要能看到你,再大的苦我也能受!嫩藕哽咽,菩萨为什么不保佑我们?四眼苦笑,菩萨连自己都没有保佑住啊!
当晚,他们又合奏了一曲。末了,嫩藕用力扯断琵琶弦,嫩藕说,今生我不再弹琵琶了。四眼一把抱住了泪哗哗的嫩藕……
没几天,四眼被调到学校当了老师。又没几天,嫩藕嫁给了民兵营长。
嫩藕成婚那天,校园里响起了悲呛的二胡,如泣如诉,方圆几里都能听到。不过那天以后,人们再也没有听到二胡的声响。
后来,知青返城,四眼在供销社门口圈了几圈,还是恋恋不舍地走了。后来,嫩藕带着孩子也回了上海,再也没回来。
多年后,庙大殿倒塌,人们在墙缝里发现一方白手帕,上面斑斑血迹,红白相映,犹如盛开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