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曼德拉

陈启文

那一天，全世界的人们都听到了一种庄严宁静的召唤，然后，恋恋不舍地看着一个人，新南非的缔造者纳尔逊·曼德拉从容地将执掌了五年的国柄移交给新当选的总统姆贝基。他一身轻松地举起平民的拐杖，微笑着，向曾经拥戴过他的人民挥别。

人们将永远铭记那个日子：1999年6月16日。

在南非史无前例的多民族选举中，曼德拉从这里走上了权力的最高峰。当时，许多人都在为南非的命运捏一把冷汗，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认为黑人缺乏最基本的民主素质，血管里流淌着专制的血液，曾经使黑人饱受凌辱与磨难的白人，因为担心会受到迫害，纷纷逃离南非。许多人预测，南非将会陷入一场大混乱。但南非没有乱，在白人的铁牢里蹲了28年的曼德拉，没有对白人进行任何报复，但也毫不留情地、清醒而又透彻地对历史进行了清算。他们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但并非为了讨还血债，为的只是将其遗毒彻底清除，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民族的和解。在他的领导下，新南非有了一部最能体现民意的宪法，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黑人，同样也守护着每一个白人的权利。为此，曾经与他相濡以沫、共同战斗的妻子温妮也指斥他是黑人的叛徒，离他而去。然而对于曼德拉来说，没有比黑人的孩子和白人的孩子坐在一条凳子上读书、一只黑的手和一只白的手往同一个选举箱里投票更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了。逃走的白人又陆续回到了家园，把一分信任毫不犹豫地投给了他。曼德拉不是那种俯视人间的天国伟人，他极其平凡，因而也懂得凡人最渴望什么。他把南非从白人专制的政体引领进了这一种理性的渴望，显得那样沉静、那样平稳，为真正的民主作了最经典的诠释。

曼德拉也没有像人们预料的那样，成为一个终身总统，死在最高权力的宝座上，然后被装进水晶棺，安放在纪念堂里供无数人瞻仰。在制定宪法时，他没有巧妙地扩大总统的权力，而是想着怎么去限制它。他不能容忍权力长久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包括自己。他懂得权力之外还有生活，他将挽起自己的新婚伴侣格拉萨·马谢尔，去做快快乐乐的老百姓。

李辉先生在《告别权力的瞬间》一文中，曾描绘过这样的情景：作为三军统帅的华盛顿，经过八年的独立战争，缔造了美利坚合众国。他完全可以伏剑问鼎总统的宝座，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辞去了总司令职务，回到了家乡弗农庄园。在做了五年神态悠闲的平民之后，他被人民选举为合众国的第一任总统。如果华盛顿以军人的身份直接走上总统的宝座，谁也不会说什么，这是历史的选择。但华盛顿却更看重人民的选择，他是由民众选举而不是凭手中的枪杆子当上总统的。在连任了两届之后，他将权力移交给了新任总统亚当斯，离开总统府时，“风度翩翩的先生和女士们，突然失去了节制，争先恐后地拥向他，拥向走廊。拥挤的人群，几乎造成伤亡，他们都想看上一眼这位受人爱戴的老人”。

这一幕又在曼德拉的身上重演了。华盛顿曾经流过的泪水，又挂在了曼德拉的两腮上，这是感激的泪水，面对如此深情的人民，他和他都没有愧对。赫鲁晓夫在下台前也曾泪花四溅，满腹的悲愤一下子发泄出来，冲手下人嚷道：“叛徒！我要把你们像狗一样枪毙！”接着就号啕大哭。前者，是为了拥向自己的人民而欣慰，而后者则是为了即将失去权力而哀号。这高下之分，还需要解说吗？

曼德拉已转过身去，一个一生为自由而战的战士，向人民的心灵深处走去，那个有些佝偻的背影，渐渐地夹在了两页历史之间。

可以忘记这个人，但应铭记他的话：“我与白人统治进行了斗争，我也同样反对黑人统治；我珍视实现民主和自由社会的理想，在那样的社会里人人都和睦相处，拥有平等的权利。我希望为这个理想而活着，并能去实现它，但是如果需要，我也准备为这个理想献出生命。”

昨晚，他走了，以和蔼、慈祥甚至温柔的方式。

我深信，这又将是一个被人类永远铭记的日子：2013年12月5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