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枫叶红愈红
2014-01-03李迪
李迪
金秋十月,走进绍兴市下辖的诸暨市枫桥镇。江水清澈,红叶满山。
枫桥有枫有桥,更有“枫桥经验”如红叶尽染神州。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浙江枫桥创造了“发动和依靠群众,坚持矛盾不上交,就地解决,实现捕人少,治安好”的“枫桥经验”。为此,毛泽东同志在1963年11月亲笔批示:“要各地仿效,经过试点,推广去做。”“枫桥经验”由此成为全国政法战线的一面旗帜。
光阴荏苒,枫叶更红。五十年来,“枫桥经验”走出枫桥,走向全国,与时俱进,历久弥新,在不断发展中不仅成为了全国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典范,更走出了一条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新路子。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在纪念毛泽东同志批示“枫桥经验”五十周年之际,就坚持和发展“枫桥经验”作出重要指示强调,各级党委和政府要充分认识“枫桥经验”的重大意义,发扬优良作风,适应时代要求,创新群众工作方法,善于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解决涉及群众切身利益的矛盾和问题,把“枫桥经验”坚持好、发展好,把党的群众路线坚持好、贯彻好。
中共绍兴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长刘国富动情地说,我局所属枫桥、塔山、沥海等地派出所的民警们,始终继承和发扬“枫桥经验”光荣传统,坚定不移走人民治安道路,从涉及群众利益的大事小情做起,从群众遇到的问题难题入手,努力做到“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矛盾不上交,就地化解”,使社会安定有序,让人民安居乐业。
行走在小桥流水的村镇,倾听着民警爱民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桩桩件件暖人心,枫桥枫叶红愈红。
让我采撷红叶几片,带你走近这些最可爱的人。
红叶一:大家都叫我阳光照
嗨,音同字不同,其实我叫杨光照,今年六十四啦!1986年儿童节那天,我从部队转业来枫桥派出所,一干就是二十四年。退休后,在所里成立“老杨调解中心”,继续做调解工作。
你看,调解中心柜子里这一百零五本笔记,详细记录了我先后调解的大小纠纷两千五百余起。啊?你说这么多,都是怎么调解的?
一句话回答你:四个千!
——千家万户、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千言万语!
你想听听,好,我就说几起。
先说一起,二张相争。
彩仙村有两个姓张的邻居,成天大眼瞪小眼。为什么?为屋前的路和路边各自的庄稼地。两人都姓张,讲起来怕你脑壳昏,干脆,大的叫老张,小的叫小张。
老张家的地在小张家门前,小张家的地在老张家门前。地是刮金板,人勤地不懒,二张种地都很勤。可话又说回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老张把猪粪堆地里,小张家端起碗来全是猪粪味儿。小张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把更臭的东西堆在自家的地里,也就是老张家门前。什么东西?嗨,别提啦!老张家吃饭就像在茅房里吃屎。你说这日子怎么过?二张为此吵过多次,恨不得你咬我鼻子我啃你脸。这是一方面。再一方面,老张在几家邻居共用的道路上堆杂物,别的邻居看到了也跟着堆。你堆几根木头,我码几垛砖。这样一来,路变得又窄又乱没法儿走。为了这两件事,二张你争我吵,骂来骂去,村里多次协调都没成功。
这时候,我来到村里当了社区民警。小张来找我,说要到镇上去告老张。我心想,“枫桥经验”怎么说的——小事不出村。咱这儿就是枫桥,可不能坏了规矩!我就稳住他,说我一定帮你解决。然后,我先到实地查看道路。一看,太窄!就算把堆的东西都搬开,还是不好走。要想痛快,不但要搬开东西,还要扩路。我对包括二张在内的五户人家一家家走访,又到村干部和其他群众那里征求意见,答案都是希望扩路。
我调查完毕,做好笔录,选了个好日子,把五户人家都叫来,沏上茶,摆好座儿,让大家坐下来一起商量。因为扩路需要让出自家的地,五户当事人很对立,又拍桌子又骂人。我摆摆手说,你们一户户讲,乱成一团解决不了问题,大家都吃亏。我耐心地阐述了家家让地、共同受益的道理。五户当事人各说各理,但最终也认为路应该扩宽。就这样,从早上一直调解到天擦黑,事情总算定下来,由村里主持扩路,从原先不到两米扩宽到四米。五户人家签了协议,和气散会,各自回家清路。
这个纠纷解决了,又要解决二张堆粪的问题。庄稼不上粪,那是瞎胡混。要上粪就会让人家鼻子吃不消。这咋办?我苦想三天,突然心生一计,换地!让二张把地交换一下,自家门前种自家的地,施自家的肥,各闻其臭,互不干扰。我征求村里的意见,村干部说只要他们同意,村里就给办换地手续。可二张一听就不干,老张说地是宝中宝,没它活不了,我的大,他的小。小张说我刚种下新苗,他那地里全是草。我听听也有道理。看来,简单换换还不行。我就拿上尺子来到地里,趴下来把两块地量了个一二三。大太阳晒得我汗珠子一摔八瓣儿。接着,我又精心计算了各自地里的农作物,心里有了数。再把二张叫到一起,提出新的换地方案:面积小的给面积大的一些经济补偿。同样,地里没苗的给地里有苗的一些经济补偿。两两相抵,多退少补。我掰开揉碎地劝说二张,心想你们就两块儿石头,我也要揣在怀里焐热了!
终于,二张被我的真心感动,同意换地。从此两家相安无事,在扩宽的路上越走心里越宽敞。小张还特地写了四句话送我——
调解时讲究政策,
说服时体现水平。
贵的是苦口婆心,
为的是一方安宁。
再说一起,空心汤圆。
王车是村里的外来户。你看他这个名字起的!自从来到村里,他就跟车打交道。干什么?开着一辆破车搞运输。起早摸黑,风里雨里,为村里的纺织户拉丝送货,挣辛苦钱。他管这些纺织户都叫老板。因为都是老客户,一来二去熟了,工钱就不一趟一结了。有十天半个月结的,也有更长的,半年一年结一次。可偏偏在这上面出了毛病。endprint
有一天,他跟一户姓刘的女老板结账,女老板不认,两个人就翻了脸,争来吵去没结果。王车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屋里坐不住,忽然看见女老板的丈夫骑了一辆摩托车路过,他飞身上去,生把车抢了过来。女老板的丈夫都吓傻了,以为碰上了劫匪,直喊饶命。王车说,我不要你命!你老婆不给我工钱,我就扣你的车!
女老板一看丈夫的摩托车被抢就报警。我一听,好家伙,大白天的,这还了得!急忙赶到现场。一了解,原来是民间经济纠纷引发的治安案件。王车用扣车的强制手段讨工钱,这样的事儿处理起来,可大可小。往大里说,王车能吃官司;往小里说,调解好了能握手言和。冤家宜解不宜结,大事化小得平安。处罚不是最终目的。
于是,我就通知村干部,把王车叫来一起调解。怎么调解?想千方百计,说千言万语!结果,女老板还了工钱,王车还了摩托。双方不但握手言和,女老板还说要摆席赔不是。王车说谢谢啦,往后你有活儿就叫我,随叫随到。我在一边笑成了弥勒佛。
可是,我还没高兴够,就有人跑来告诉我,说王车到处讲,枫桥派出所要不得,连老杨这样的人也拿群众的钱!我一听,头都大了,这是从哪儿说起呢?我不信。想不到,第二天,我照例去农贸市场巡查,一个老奶奶老远就跟我招手,我急忙过去问她需要什么帮助。老人说,光照啊,你吃空心汤圆啦!
按当地的话,吃空心汤圆就是吃冤枉。看着你吃了汤圆,其实里头没有馅儿!我明白了,老人说的也是我拿钱的事儿,她为我打抱不平。我笑笑说,大妈,没关系,谢谢您老人家!说是这样说,但心里放不下。无风浪不起,王车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过了几天,我没去找王车,他却来找我了。我心平气和地问他有什么事需要帮助。他脸一下子红了,半天才说,又有人欠他工钱了。我问,是谁?为什么?王车说是张老板,说他少了一箱货。我说,你带我去。很快地,我又为他与张老板之间做了调解,两满意。
在回来的路上,王车说,杨警官你真好!我笑笑说,那你为什么还叫我吃空心汤圆?王车使劲儿拍拍脑壳。原来,为了扣摩托车的事儿,村干部通知他来见我。他怕吃官司,就掏出三百块钱给那个村干部,让他送给我。后来,调解成功,在回家的路上,那个村干部让他摆席感谢,他说好好。村干部又说,算了,吃吃喝喝让人家看见讲闲话,席就别摆了,你再拿二百吧。得,他又掏了二百。讨回的工钱总共几百块,去了五百,自己没剩几张了。王车过后想想,心里很憋屈,就哇哇讲出去了。我听他这样一讲,心里全明白了。我说,你也吃了空心汤圆啊!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答复。
接下来,我马上找到那个村干部。他一见我就结巴了,说一分也没花,全都在呢。我问,你打算怎么办?他说,我知错,给你道歉,给他道歉,我现在就去把钱还给他。我说你知错就好,还钱也许没那么简单。果然,他去还钱的时候,王车正在写状子呢,要把他告到镇里,还要告到市里,让他身败名裂干部当不成。他急忙给我打电话求救。我说,你别急,我这就过来……
嗨,我就是这样生活在千家万户中,跟他们一起幸福,跟他们一起吃苦,跟他们一起笑,跟他们一起哭。大家都叫我阳光照。我愿意听,我愿意做,我要把所有的光和热,都送给身边的老百姓,让他们温暖,祝他们平安!
红叶二:回家的路在何方
我叫姚阳潮,今年五十啦,是百官派出所的民警。自部队转业从警十五年,说实话,我已经把工作当成了爱好。
那天早上七点,我接到一个报警,迅速赶到地点。上楼敲门,半天,门开了,出来一个姑娘,二十多岁。我问她,你需要我们帮助吗?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我肚子饿了。我一听都傻了。你就为这个报警?她很淡定,是啊,有困难找警察嘛!她把我说乐了。我说你可以自己做饭吃啊!她说我不会。我说你可以出去买着吃啊!她说我饿了走不动。你泡方便面啊!那是垃圾食品。你叫外卖呀!楼下就有麦当劳。我不吃油炸的。哎,除了麦当劳还有小摊儿啊,我去给你买一碗馄饨好不好?你买来我也不吃。为什么?小摊儿用的都是地沟油,吃了得癌症。被她这样一说,我没词儿啦。我问,那你说怎么办?不会是想让我做给你吃吧!她说,恭喜你答对了!我就是想让你做,冰箱里有面条,还有鸡蛋、白菜。啊?我当时真觉得不可思议。我说,我当民警十多年,给人当大厨还是头一次。好,我给你做!我为她煮了一碗面,她一吃说咸了。我说手艺不好凑合吃吧!看她吃着面,我有意跟她拉家常。原来,她是单亲家庭,跟母亲过。现在母亲出门了,就她自己在家。我问来问去,了解到她跟母亲的一个朋友宋阿姨关系好,我就要了宋的电话。临走时我问她还有事儿吗?她说有。我问什么事儿?她说中午肚子还会饿。我说,拜托你别再打“110”了,我会想办法。出门后,我很快联系上那个宋阿姨。天助我也,她刚从外地回来,答应我马上去照顾女孩儿。她说谢谢你姚警官!我说不用谢,如果你要给她煮面条,一定少放盐!
你看,有乐儿吧。我全副武装,骑着警用摩托,威风凛凛又风风火火,想不到就是去煮一碗面,还咸了。
在数不清的处警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那些迷路的人。想听,我就讲讲。
一天,一个老太太迷路了。怎么迷的路呢?她挑着一担行李,在长途车站走来走去,不知道该上哪趟车。她不会问吗?她问啦,一张嘴,“滴了嘎滴了嘎”,完全是机器人,还带金属音儿,谁也听不懂。问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嘎了滴嘎了滴”,得,又发上电报啦!更是听不懂。没辙,人家只好报警。我接警后赶到车站一看,哪是机器人啊,标准的中国老太太!
老人七十多岁,身板硬朗,衣着干净,一看就是居家过日子的人,肯定有来龙去脉。可就是她说什么,我脑壳昏;我说什么,她哇哇呜。问遍周围的人,上车的、下车的、开车的、卖票的,连捡破烂的都问了,个个张口结舌,眼睛瞪得像妖怪。我急出了汗,拿笔让她写名字,她头摇得人眼晕。不识字,不懂话,身上除去不多的钱,再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身份证啊,存折啊,都没有!担子两头挑的是衣服,有新有旧干干净净,像出门,又像回家;再看看长相,清瘦利落,不像北方人;再听听口音,语速快,发声怪,也可以认定是南方人。就算是南方人,可咱国家地域辽阔,哪儿是她家啊?不行,还得找能听懂她话的人,我就不信找不到!endprint
这时,汽车喇叭响起来,嘀嘀嘀!我心里忽然亮起灯,这儿是长途汽车东站,还有一个西站呢!那里的长途车有到宁海的,有到台州的,还有到椒江的,也许老太太要去的是西站,也许西站有人能听懂她的话。我兴冲冲带老人来到西站,逢人就让他们听老太太说话,上车的、下车的、开车的、卖票的……老太太都快说傻了。正着急,有人说老太太讲的可能是浙江台州话,有两个字听出来了:塘头。再听听,又哇哇呜了。好吧,总算听出两个字。我马上问车站调度,塘头在哪里?调度两眼一眯,烫头在理发店里。得,我也成老太太了。赶紧改换普通话重新问,塘头在哪里?调度说,哦,你问塘头哦!塘头有很多哦,宁海就有三个哦,椒江也有两个哦!我一听直发蒙,哦!哦!又问,台州有塘头吗?他说,台州没有塘头哦!你去哪个塘头哦?我说,我哪个塘头也不去哦!
得,哦了哦,塘头一波又一波,比僵尸更多,植物大战失败。
这时,站上的保安好心对我说,台州有很多人在这地方开洗车店呀、浴室呀,你去那些地方打听打听。
于是,我带着老太太转战南北,到处打听。处处打听不到,处处再打听。找到台州人,他们说老太太讲的不是台州话。找到宁海人,宁海人说,塘头是有的,可老太太不是塘头人。还说,你费这么大力干什么?把她丢救助站得了!我说,这可不行,她不是流浪汉,不是无家可归。她不需要救助站,需要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
她挑着担,我推着车,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敢问回家的路在何方?
走得皮塌嘴歪,问得稀里糊涂。没有结果,只能带老太太先回所里再想办法。到所里,碰上所长。他冲我笑笑,哟嗬,老姚!我赶紧接上去说,我又捡人回来啦!
老太太来到所里,所里的人都被我叫来练听力,还是没人及格。我给老太太打来饭菜。她吃也吃不下,坐也坐不住,表情十分焦急。怎么办?我忽然听到附近工地在施工,眼睛一亮,马上跑出去,叫来一群民工。他们来自各地,宁波的、扬州的、安徽的、江西的、贵州的……我请他们挨个儿听,还是摇头复摇头,真让人绝望。
天黑了,老太太睁不开眼了,我只好把她送到救助站。救助站我太熟了,三天两头打交道。我跟他们说,这老太太不是无家可归,她迷了路,暂住贵站,拜托照顾好起居,我明天再来帮她找。救助站的人说,老姚,你放心去吧,这儿有我们呢!
回到家里,我睡不着。整整走了一天,两腿累得打不过弯儿。我且如此,况老太乎?要天天这样折腾,还不得把她累垮了?不行,还得另想招儿。什么招儿呢?我想啊想,一直想到脑仁儿疼,也没想出好主意。这时候,手机响了,是我设置的叫醒铃声。得,一夜没睡着!
可是,铃声给我开了窍。
啊,有啦!
我带上充电器,去救助站接上老太太。来到所里,打开电话簿,从浙江各地“110”开始,一个一个接通,以空中对接的方式,让老太太随便跟对方讲什么,请对方听。谁能够听得懂,就跟我说一声,多谢啦!我求助完毕,老太太隆重登场——
滴了嘎滴了嘎,嘎了滴嘎了滴。
又是金属音儿,又发电报。
打了一个又一个。
听不懂,听不懂,还是听不懂。
不灰心,不灰心,还是不灰心。
就这样,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手机没电,充上电接着打。
第七天傍晚,打到了温州。对方说,老太太说的好像是温州话。听口音,不是乐清人就是瑞安人!
啊,我好激动,手都抖起来了。马上打到乐清,乐清的人听不懂,我又转战瑞安。瑞安“110”指挥中心一听就说,她是我们瑞安人!紧跟着,他也对老太太发出金属音儿,嘎了滴嘎了滴,您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听见金属音儿哆嗦上了——嘎了滴嘎了滴。
对方又问,嘎了滴嘎了滴,您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大声说,她叫——
遭殃倒霉。
啊?我叫起来,怎么还有叫这个名字的?
瑞安那边笑起来,老姚啊,她不叫遭殃倒霉,叫周英弟妹。
啊?周英弟妹?老太太叫周英弟妹?
打死我也想不到,老太太竟起了个日本名儿!
不是我智商低,说给谁听都哇哇呜。
好啦,名字有啦,对方往电脑里一输,她的各种信息都跳出来。原来,她家住瑞安仙降镇。听听这地名,她就是一大仙儿!家里有儿有女的,不好好待着,仗着自己身体好,常常飘出去,找这个老姐玩两天,去那个老妹家住两日。这回跟几个老姐妹去什么庙里拜佛,离家远了,回来迷了路。儿女们正急得火上房呢,老人家又从天而降!
你看,这就是我的工作。有警处警,没警巡逻。警务跟着民警走,民警围着群众转,为老百姓排忧,替老百姓解难,让“枫桥经验”代代相传。
苦不苦?苦。可苦中有乐儿。
哎,真乐儿!
红叶三:泥瓦匠两头儿平
泥瓦匠两头儿平。这话是说泥瓦匠的手艺好,本来墙面不平,东头儿高来西头儿低,他拿抹子来回这么一抹,得,一样平了。好看!
我在社区当民警,也是个泥瓦匠。俗话说,自己的牙还咬自己的舌头呢,邻里纠纷就更难免。怎么办?想办法来回一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庭琐事不出村,邻里纠纷不出镇。不是掩盖掉,而是解决好。没有信访,没有投诉,握手言和,笑如花开。
你看,光顾着说牙咬舌头了,还没介绍自己呢!
我是农民的儿子,叫林苗祥,今年五十三啦,在塔山派出所望花社区当民警。之前呢,我在部队干到了正营。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是说说现在。现在呢,当个社区民警,感到自己蛮有用。社区里婆婆妈妈的,我年纪大点儿人家买账。骑个自行车,说着土话,看到老百姓在聊天,或者夏天树下乘凉冬天晒太阳的,我就停下来,走到他们中间,跟他们聊聊,看看有什么情况,有什么需要,治安怎么样。大家七嘴八舌,热热闹闹。骑自行车比开警车方便还亲近,你开个警车,别的不说,停车也不方便,再给人家拍下来网上一挂,说你违章停车,讲都讲不清。通过在小区里转来转去,首先对整个社区的布局了如指掌。小区一共有一百二十五栋房子,每一栋具体位置我都知道。望花东区,一栋、二栋、三栋,一直到六十栋;西区也同样,这边几栋,那边几栋,中间插进去了几栋。另外,所有的监控都在什么位置,朝向什么方向,也弄得一清二楚。这样,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我就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位置。那天,小区里有一个女人发了一条短信给“110”,说要自杀!指挥中心派民警赶来,只知道是出租房,找不到地方。我马上带路过去,准确地找到了这间出租房。我去敲门,她知道民警来了,一开始不肯开,再敲几下,应了一声,肯定是了。我进去以后,她害怕了,说没有发自杀短信。我说,我不管这些,我是来办暂住证的,你暂住证办了没有?她说没有办。我说那就要登记一下,你的身份证有吗?手机号是多少?她一说手机号就暴露了,短信正是她发的。原来,她跟男友同居,有了身孕,两人关系突然又不好了,所以想自杀。我问,你报警的目的是什么?她说,报警为的是有人来处理她的后事。你看看,多吓人!还好,及时发现了,劝导了。她也想通了。后来,我又找到她的男友,好说歹说,俩人又和好了。endprint
当然,这样寻死觅活的是个例,社区里更多的是小打小闹。
怎么办?泥瓦匠两头儿平。
有一天,社区一家酒店的两个服务员发生了争执。男的姓朱,女的姓吴。这小吴很胖,人称胖吴。这天晚上八点多,客人不多了,店里的服务员就扎堆儿开玩笑。小朱说,听说小吴你今年的目标是减十斤,现在快到年底了,上秤一称,离目标就差三十多斤了!大家一听笑得泪奔。胖吴撑不住了,拉下脸骂小朱,还顺手拿了个烟灰缸丢过去。小朱一躲没砸着。他也来气了,拿起个盘子飞过去。寸劲儿!正打在胖吴眼眉上,哗地冒了血。这下糟了!酒店老板娘赶快把胖吴送医院。人一乱,小朱就跑了。还好,美眉美眉,盘子只伤了眉,大夫给缝了几针,胖吴就没事儿了。
胖吴没事儿了,但他老公不干了,再胖也是我老婆啊!老婆破相了,老公很生气,第二天找我报警,说要小朱拿三万块钱过来,不然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一看,她老公五大三粗牛鼻子马眼,心想如果处理不好,这人说不定真能干出蠢事儿。我安慰他,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这件事儿你交给我好了,千万别做蠢事儿啊!
接下来,我到处找小朱。问破了嘴,跑细了腿,总算通过关系在一个网吧里找到了他。他说,林警官,我只有躲起来!听说胖吴的老公杀人不眨眼,还听说他要三万块。我哪儿有三万块啊?我真想上网把自己卖了,谁给三万我就卖给谁。我说,别呀,小朱,你卖三万太便宜了。他说,我不是不想赔,他开口就三万也太多了!我现在连三百都没有,拿什么赔?说着,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我一看,才一百挂零。这怎么办?
通过谈话,我感到小朱这孩子实实在在,飞盘子伤人也是气头上。他悔得肠子都青了,的确没能力拿出三万块。那么,胖吴的老公开口三万,是不是也太高了?当然,调解纠纷也要看双方,有时候真是没标准。打一个嘴巴,五万块的有,五块的也有,不一样。一般都要五百块。那飞盘子破眉该多少钱呢?没先例,很麻烦。我安慰了小朱,说你这些天别乱跑,班也先别上了,处处多加小心,等我消息。
我又来到医院了解胖吴的伤情,以伤情定赔偿,多少也算有个依据。当天处置的大夫说,噢,就是那个胖姑娘啊,肉厚着呢,没伤到骨头,就是一个表皮伤。我又问,伤好了破不破相?大夫说,小针细线的,破不了!我一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我想,时间是最好的药。不是有很多事儿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忘了吗?冷冷再处理,效果会更好。
过了几天,我去找胖吴的老公,问胖吴的伤好了没有。他说,好了。我又问,留下疤了吗?他说不细看没有,细看就有。跟着就问我,三万块赔偿呢?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口气已经不那么强硬了。我说,人还没找到,赔偿肯定会给的。但是你也想想,他一个打工的哪儿来三万块呢?再说,凡事有个因果,本来是开玩笑,胖吴先急了,又骂小朱,又扔烟灰缸,也有责任。胖吴的老公想了想说,那就赔两万。我一听,他自己主动降一万,有门儿!我说,好,我再去找找人,找到就帮你要。
当然,我用不着去找,每天都要见小朱,做他的工作。小朱说,我要是有两万,马上就给他了。我问,那你说能赔多少?小朱说,我有两个月的工资还没领,有五千块,再多就没了。我一听,差距虽然还是很大,但是他毕竟还有钱能赔,这就好办。我到店里跟老板娘一问,小朱果然有两个月工资没领,将近五千块。钱落实了,我有意又拖了几天。这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胖吴的老公第N次来找我的时候,劲头儿小多了。我说人还是没找到,但他肯定没出绍兴。你讲的话有人都传给他了,两万块他还是拿不出来。他跟你老婆一样打工,的确没那么多钱。你看,你老婆的伤也不重,是不是再少赔点儿?他说,好吧,就一万五,不能再少了。我说,这样吧,你真想拿到赔偿,就再让一半,七千五好了。他说那不行,太少了!我说,我跟你明说了,他人现在躲起来了,一下很难找到。我已经了解了,老板娘那儿有他五千块工资,最起码这五千块我能给你搞到。余下的他要是拿不出来,我先给你怎么样?他说,不行,林警官,我怎么能要你的钱?算了,五千就五千!我说,这就对了,有多少要多少,总比一分钱拿不到好!
最终,事情解决了,双方签了调解协议。小朱重新回到酒店工作,胖吴自己另外找了个工作走了。老板娘说,也好,她太胖了,弄得不好,客人还以为我店里做菜不放味精放激素呢!
说完两个小的,再说两个老的。啊?又说老的?
这不成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讲什么?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是啊,社区里的事儿就是没完没了。说起来好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是,在我眼里,天下无小事!任何小事都有可能醉成大事!正如一个哲人讲的,哪一次飞机失事是翅膀和头一起掉下来的?还不都是一节油管不通,或是一个轮胎放不下来?
你说,对吗?
红叶四:为老百姓要做的事儿真多啊
因为我穿着警服,老百姓就叫我章警官。嗨,听着像个官儿,其实我就是城南温馨社区三十二岁的民警章强。
温馨社区地处城乡接合部,常住人口三千,外来人口八千。我天天在社区里转,都感觉转不过来。为老百姓要做的事儿真多啊,得抓紧!
这天,我刚到社区,就来了一件头痛的事儿。
村里有一对打工夫妻,男的姓丛,女的姓姜,叫起来嘛,葱啊姜啊的,全是调料。两人不知为什么常常吵闹。邻居说,嗨,没大事儿,全是葱姜蒜!他们有个儿子,十多岁了,因为脑子有点儿毛病,就没上学,整天蹲在家里。这天,家里吃饭,三个人,一小桌。也没什么好吃的,烧了三个菜,有一个香菇咸菜,儿子喜欢吃,把着。他爸要去夹香菇,儿子说这个菜是我的,不许你吃。丛很不高兴。平时丛老是怪姜,说就是因为你这傻姜,才生了这种傻儿子。这天的导火线就是这碗香菇咸菜。儿子不给他吃,他一定要吃,一巴掌冲儿子打过去,你这个神经病可以去死了!姜去护儿子,他连姜一起打。有人看到了,就跑出去跟姜的弟弟说,你姐被打了!她弟弟住同村,拿个木棒跑过来,不由分说,一棒子下去,丛当时就趴地上了。送到医院,又拍片子又下猛药,前前后后花了七千多。姜的弟弟给了一万块。丛说不行,怎么也得赔我四五万。从那天开始,丛每天至少找我三四次,让我主持公道,说不行就离婚。姜呢,也不闲着,也来找我,也闹着要离婚,让我主持公道。今天她来,明天她老公来,两人轮流来,真是葱姜蒜!endprint
夫妻俩赌气不回家,姜住弟弟家,丛不知跑哪儿去住了,谁也没心思管孩子。儿子在家又不懂烧饭,就蹲在角落里。邻居这个给一口,那个给一口,我也跑去送饭。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孩子脑子不好,时间长了有危险。我一面分头做两人的工作,一面为可怜的孩子想办法。
我先去联系救助站,能不能暂时救助一下。救助站说我们有政策,有父母的小孩子不收。除非是孤儿,或是流浪的人,找不到家才救助。没办法,我又跟姜讲,她说让我找孩子他爹去;跟他爹讲,他说让我找他妈去!说是这样说,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话里话外我也听出他们对孩子还是关心的,只是赌气。两个死脑筋,跟牛一样。怎么才能捅开这层纸,让双方解开疙瘩,重归于好?
这天,他们的儿子被村里的村民老刘带出去玩。正走在路上,后面来了一辆电瓶车,偏偏就撞了孩子。老刘立马打“120”。救护车来了以后就送医院去了,安排在外科住院。消息一下子传开,他们的儿子被撞了!住院了!严重啊!邻居听到,赶紧跑去跟他们讲。母亲姜先赶到医院,哭哭啼啼地要疯。我说,你们这样闹有什么好?看看吧!这时,父亲丛也赶来,我又说,看看吧!都是你们闹的结果!两人都说自己不对,为了孩子以后再也不闹了。我就把医生叫来,医生说,还好伤得不重,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结果,丛和姜天天守在医院,一家人真的好起来了。
两天后,孩子出院,一家人欢天喜地把家回,从此再也不吵了。还是葱姜蒜,调料放好,饭菜做好,日子过好。
我把村民老刘、电瓶车肇事者,还有医院的大夫都请到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发誓,永远保守秘密!
什么秘密呀,你还没猜到吗?
当然,演戏归演戏,除了孩子一点儿没碰着,所有花费都是真金白银,我个人照单付清。
好,社区里的故事你还想听,我就再讲一个。
这天,我在检查社区出租房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了我一声,章警官,你还认识我吗?我一看,瘦瘦的,黑黑的,想不起来了。他说,我是许宁啊!你抓过我。噢,我想起来了,六年前,是我抓的他。那时候我还在刑警队,他呢,吸毒加贩毒。他跑得很快,我紧追不放,追了一千多米,我一脚把他踢到花丛里才抓住。然后,他被关进戒毒所,强制戒毒。
我问许宁,你以前不是住在袍江吗,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告诉我,他戒毒出来以后,回了袍江,毒品圈儿里的人又来找他。他害怕复吸,就离开了袍江,到处流浪。在颠沛流离中,他染了怪病,腿上出了一颗颗的红点儿,身体一天天消瘦。他听说这边儿有大夫能看这个病,就找来了。结果,钱用完了,病却没治好。他感到自己活不久了,但是有个心愿未了。他说,章警官,你能帮帮我吗?我说,你既然住在我这里,就是我服务的对象。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话音没落,他就哭起来,边哭边说,像我这样的人,一个叫花子,一个要死的人,你还说要为我服务……
我说,你别这样说,谁都会有难处。你为了不复吸,东躲西藏害了病,我听了也很难过。现在你病了,我先送你上医院。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许宁说,谢谢啦,我不去医院了,白费钱。我就是有个心愿……
我说,什么心愿?你说说。
原来,许宁在袍江曾经有个温暖的家,有老婆,还有个女儿。他因为吸毒被关起来以后,老婆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家。他出来后,也没有找到她们,听说搬走了。搬到哪儿去了,问谁都摇头。后来,他也离开袍江流浪四方。许宁对我说,我就是想最后见她们一眼。我对不起她们,我想她们!我实在走不动了,没法儿再去找她们了。章警官,你能帮我找找吗?如果找到了,她们不想来见我,就算了。只要知道她们都好好的,我死也安心了。
我答应了许宁,第二天就开车来到袍江。要找一个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真难。许宁的老婆叫冯春,电脑上查,有这个人,就是住址不对。显示的是以前的住址,其实人早不在那儿住了。问了原来的房东,房东说搬哪儿去了不知道,但他说曾经在街上见过,人还在绍兴。这个信息很重要,人如果在绍兴,寻找范围就缩小了。我顿时来了干劲儿,查!
几天查下来,大海里捞到了针。母女俩租住在绍兴104国道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当我赶到的时候,冯春刚接女儿放学回来,女儿已经念小学了。冯春一看见我,眼圈儿就红了,她还记得六年前是我把许宁抓住关起来的。我说,你别恨我。冯春说,我不恨你,你做得对。我怎么劝他不要吸毒,他都不听,就是想吸,就是要吸。为这个,我几次想割腕自杀,他还是照样要吸。你说让我怎么办?只有离开他。我……我不想见他了。冯春说不想见许宁了,没有动摇我。我又问她的女儿,你知不知道爸爸?女孩儿摇摇头。我说,我帮你找到爸爸了,他很想见你一面,你想不想见爸爸?女孩儿说想见。然后,我跟冯春说,孩子想见爸爸,你不带她去,我带她去。见完了给你送回来。冯春想了半天,说,我去。
第二天,我开车接上她们,直奔我们社区。到了地方,已是中午。我请她们吃了饭,又找旅馆把她们安顿好,然后就带着她们来到许宁住的出租房。里面臭味儿很大,一是出租房本身就有味儿,二是许宁身上带病。女孩儿一闻,这么臭,不敢进,我就带着她先等在门外。冯春自己进去了。我听见许宁叫她,很快,又听见两个人的哭声。哭了一阵儿,冯春叫女儿进去,我也跟进去。冯春对女儿说,孩子,这就是你爸爸。以前我们吵架,爸爸离开我们了,现在,爸爸回来了。快叫爸爸!女儿惊恐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爸爸。许宁瘦得跟骷髅一样,脸上没肉也没血色。女儿叫了一声,爸爸——
许宁大哭起来。没有回答,只有哭声。
冯春搂着女儿也哭起来。一家人的哭声让石头都掉泪。
在哭声中,许宁吃力地打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布包儿,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里面包的是一对金镯子!春啊春,许宁叫着,这对镯子,是我留给女儿的嫁妆。我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就这么一对镯子。我走了多少地方,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再困难也没卖……今天,我到底见到了女儿,见到了你们!你们都好好的,我的心愿了啦,死也安心啦……endprint
一家人,再次哭成一团。
后来,冯春带着女儿搬过来了,住进出租屋里,日夜照顾许宁。没过半个月,许宁就走了。房东说过几次,让许宁搬走,说不能死在屋里,要是死在屋里以后房子就租不出去了。因为我出面干涉,房东才没敢动手赶人。那天晚上,趁家人累得睡着了,许宁挣扎着爬出屋子。当被人发现的时候,躺在树下的他已经硬了……
红叶五:此陈云非彼陈云
你就说我老爸是怎么为我起的名儿吧,当我还“不省人事”的时候,他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开国元勋的名儿。每次别人问我叫什么,我一回答,对方都一愣。我马上说,呵呵,此陈云非彼陈云!
作为柯桥区派出所的民警,我的工作讲起来要三天三夜。这样吧,前边各位同行讲的都是上班进行时,我讲讲下班后,行不?
下班后,我脱下警服,就成了小区里的一名老百姓。我所在的蝶庄是个新小区,居民来自五湖四海,没有老乡观念,为了停车的事儿隔三差五就吵架。这可把我急坏了,左脸刚挤掉的痘儿,立马连本带息跑到右脸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天晚上,打开电视,马化腾正在里头白话腾讯QQ。我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我也创建个QQ群,号令社区居民,让大家就停车问题各抒己见,共同参与和谐社区的建设。
说干就干,我打出传单就下楼,拿着糨糊在小区各个电梯间张贴。正贴得霞光万丈,背后突然一声吼——
贴嘛贴!介白天刚扯了哎,晚上你又来贴!哪儿你妈那么多性病?快滚!
得,进来一位天津大爷,把我当成贴小广告的了。
我忙说,呵呵,大爷,我不是贴小广告的,我要创建社区QQ群!
大爷一瞪眼珠,嘛?嘛?你扣嘛玩意儿?你别跟我介打镲啦!回头我给你送警察那儿去,要你妈小命!我跟你说,我们小区里就住着一个警察,他叫嘛,陈云!哎,开国大元勋!我还不认识哎,我叫保安把你送他那儿去,我也跟着开开眼!
得,说到我头上了,我真服这天津大爷了。
我想,我这会儿也别暴露自己了,黑天半夜的,说我就是陈云,再把他吓出个好歹来麻烦就大了!
避开大爷,好不容易偷偷摸摸贴完所有的传单,一阵冷风吹在汗湿的衣服上,我不由打个冷战。回到家,老婆说,你闹鬼啊,深更半夜的吓死人!
我笑笑说,我没吓着别人,叫一天津大爷吓得不轻。他知道我名字,还不认识我。明天我得会会他,不能太脱离群众了。
老婆说,省省吧,你以为你是谁?你住在这儿,就是一屁民!
我说,位卑未敢忘忧国啊!
老婆说,什么魏碑不碑的,你不是在学草书吗?
我一听,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就把陆游两个字咽回去了——本来想说这是陆游《病起书怀》中的名句。
第二天下班回家,我急忙开电脑上网,一登QQ,滴滴滴滴,响个不停,就差死机了。哎呀,昨晚贴传单没白跑,才一天工夫,就有上百户人家加到QQ群里了,这就叫信息时代!业主们七嘴八舌讨论小区建设,最激烈的还是小区停车问题。你一句,我一句,方案层出不穷,一致选举我代表业主与开发商协商停车问题。
得,不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吗?担起来吧!谁叫我是民警呢?为民排忧解难,不分上班下班,也不分分内分外。
于是,我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后,准时上网收集民情民意。第二天下班后,又抓紧落实昨晚收集来的方案。
都是晚上忙,白天干什么?
白天,我还有派出所的一摊子事儿呢。
白天不误正事儿,夜晚赛过神仙。
就这样,QQ群发动了群众,集中了业主的建议。通过我与开发商的艰难协调,停车问题最终得到解决,让百姓安居乐业。
寒来暑往,小区QQ群几乎涵盖了所有住户。我充分利用这个现代化阵地,在业余时间,以“警钟”的网名上网,发布安全常识,通报近期案例,歌颂中国梦,写下十几万字的短文,也因此拥有了大批粉丝,用呼风唤雨形容最为贴切了。
呼风唤雨干什么?群防群治啊!
比如,电信诈骗案高发,我就敲个“警钟”,写下一篇——
兄弟姐妹父老乡亲,大家好!
警钟说几起今年发生在周边的电信诈骗案,给各位提个醒!
被骗金额最多的是袍江商人钱明。他上网时,登入了骗子设局的“投资公司网站”,分两次被骗,金额达一千二百万元。警钟我听了,还以为是一千二百元,没想到后面有个万!我晕,都说商人精明,怎么也这么二,骗子实在是太狡猾了。
最有影响的诈骗案发生在咱们柯桥区。今年二月,家住柯桥的张聪收到“中国好声音”节目组的中奖短信,奖励他一辆奥迪汽车和二十万现金。老张开心得嘴巴一直没合拢,按骗子的要求先后交了保证金、运输费、违约费用共十二万元。发现被骗后,伤心不已。哎,都是贪心惹的祸!
这里还必须说一件最惨无人道的诈骗案。骗子利用农民购买农机心切,以农机补贴的名义,骗取了诸暨农民周老汉省吃俭用攒下的一万块。狗日的骗子,简直就是人渣啊!
上述三起电信诈骗案,坑了百姓的钱,吸了百姓的血,伤了百姓的心。公安不站出来为民作主,不如回家洗衣服。幸好,我们没有吃干饭,在领导的重视下(领导必须重视,不重视没力量),在相关部门配合下(银行、电信、各地公安等等,大哥们不配合也不行啊),办案民警不辞辛劳(骗子都是大江南北的,不奔波不辛劳不行啊),上述案件均已告破。今年以来,市局刘局长牵头负责打击电信诈骗案专项行动,破获案件五百一十二起,摧毁诈骗团伙三十四个,冻结资金一千三百万元,成绩喜人。但是,老百姓不喜欢听这些数字,说我报的案子怎么还没破?是的,是有案子没破,想想也有愧,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努力!也希望网民从中吸取教训,防患于未然。骗子丧尽天良,百姓无不痛绝。现分享几点防范心得:endprint
一、没有多少人会让你占便宜!这年头,好人很多,但坏人也不少。所以,你千万别指望天上掉馅饼,千万别贪小便宜!
二、百善孝为先。我晕,这个跟诈骗有嘛关系!错!电信诈骗对象基本都是老年人,妇女占多数。你很聪明,网友们也很睿智,可是我们的老爸老妈、爷爷奶奶们不上网看警告啊。所以,我们要常回家看看,多陪老人在家唠唠嗑,说说鸡皮蒜毛的见闻,当然防诈骗的事儿要多讲,让老人远离危害,安享快乐晚年!
三、不懂就多问。问也要问对人,比如,对方自称是派出所的,那你就到离你家最近的派出所核实一下;对方自称工商税务的,也是相同办法验证。汇款的时候,要再三落实,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凡涉及钱财的小心为上!不耻下问,不会吃亏。
小区网友下班回家,打开电脑一看,噢,骗子可恶!今晚我就去看老爸老妈,跟他们吹吹风。
你看,QQ虽小,呼风唤雨管大用。
天上要是真的来了风雨,QQ更是大显神威!
2013年10月7日凌晨,台风“菲特”雷霆登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水漫金山势不可挡。我连忙打开电脑,呼吁全小区居民团结起来战台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就在这时,QQ群里传来一条消息:陈警官,东门围墙倒塌,把车压住了!我一看,急忙发出一条消息:能出动的都跟我来!然后,带领大家冲进暴雨中。
事发地惨不忍睹,到处都是积水,一辆车刚熄火,又一辆车接着抛锚。整排的围墙倒塌,把路边停放的车都压坏了。一辆、两辆、三辆,至少得有二十多辆。热心的网友们都纷纷赶来了,冒着瓢泼大雨,齐心合力救灾。背人的背人,推车的推车,指挥交通的指挥交通。男人们喊,嗨哟!哎嘿!女人们喊,加油!小心!
我正在奋力推一辆熄火的车,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下,紧跟着听到那熟悉的高门大嗓——
这不就是陈云陈警官嘛!哎,报社来采访我,我说,别介,我有嘛,我见了话筒就发憷!要采访就采访陈云陈警官,他是我们小区的主心骨。你看介大雨,没有能见度,哎,他在网上那么一扣,呼啦啦,大家都出动了,个个不含糊!雨大哪么地,风大呼呼呼,跟着陈云陈警官,咱一点儿都不憷!报社的同志,快来呀,陈云警官在这儿呢!
第二天,“警钟一呼,网友百应”的报道登在报纸头条。所长对我说,你下班回家还为老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啊?你现在可是名人了,网上随便一QQ就呼风唤雨!我说,所长,不是我做得好,是老百姓实在!
键盘上不断的敲击声,和着风声,和着雨声,和着民声汇集成心动的乐章。这就是我下班后的时光,网民涌上来给我信心给我力量。
喂,你是陈云吗?
亲,我是陈云。
红叶六:小事儿要当大事儿办
三横王,月亮的月,铭刻的铭。这就是我,福全镇派出所富强社区的老民警王月铭。老民警?可不,1985年我就当民警啦,今年已经五十四啦!
当民警时间长了,深有体会。民警,民警,人民一警,就要一心为人民。有困难,找警察。人家来找你,就是有困难,不然谁吃饱了撑的找警察玩?躲都躲不开!人家本来就难,你再来个人难见、脸难看、事难办,太没劲了!办成了人家背后也骂你,让你耳根发烫。你想想,脱下这身警服,你也是百姓一个,你就没有困难了?没有要办的事儿了?照样!我女儿从宁波调到绍兴来,为了办社保,腿都跑断了。饭量见涨,事儿没办成。我亲自上阵,见到的脸都跟生茄子似的,紫黑发青。有话不讲清楚,嘴里咕噜噜,害得我为凑齐一个手续来回跑,连看门的都认识我了。大爷,你又来了,你是推销盒饭的吧?噎得我无话可说。我想,我为老百姓办事儿可别这样。在不犯错误、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给人提供方便,解人燃眉之急。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那天,来了个老乡,为了办公证,要我盖章。我一看,要公证的内容社区已经盖了章,但格式不对,人家公证处有公证处的要求。我说,你别来回跑了,坐一坐,我帮你重新打一份。说罢,我按格式打好公证内容,填好我这边的,把章先盖上。递到他手里,说你回去再补盖社区的章,就可以去公证处公证了。老乡想不到我会这样做,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直打转儿。
事儿就这么凑巧。过了一些日子,另一个社区因为选举起了纠纷,老百姓认为现任村官不好,要把他罢免掉重新选举,为此聚集在村委会,场面有些乱,需要派警力维持秩序。我也被抽去参加了。我们去了以后,被老百姓围住了。我们解释说,我们是从安全角度来的,不是来帮哪一方的,也不是来干涉选举的。那也不行,围住不许走。就在这时,有个村民站出来,拉住我的手说,他是好人!是为老百姓办事儿的!你们都闪开,让他走,让这些警察都走,有什么事儿找我好了!我一看,正是那天找我办公证的老乡。原来,他老婆家是这个村的,他常回来。因为豪爽仗义,在村里很有威信。他这样一喊,老百姓都让开道了。我们平安撤出。后来,村里的选举也重新进行了。你看,警民关系跟存款一样的,平时不存,到时候你想取钱,行吗?关键时刻,你为老百姓挺身而出,老百姓也为你拔刀相助。
平时,在社区里,像这样气氛紧张的“关键时刻”并不多,更多的是婆婆妈妈,磕磕碰碰。听上去似乎是一地鸡毛,细心想想都是“关键时刻”。小事儿要当大事儿办,坏事儿让它往好里走,这就是我想要跟你说的心得体会。用官话说,就是让“枫桥经验”发扬光大。
得,说件实事儿吧。
村里有个叫牛三的村民,很牛,是个有名的“破脚骨”。什么意思呢?就是刺头。他私自在自家宅子边上盖了房子,是违章建筑。村支书老朱一看,如果大家都效仿,村将不村啊。于是就带村干部一起去,把违章建筑给拆了。牛三一看,好啊,你敢掰牛犄角,我非顶死你!他把老朱约出来,说我有事儿想跟你谈一下。两人一见面,牛三上去就是一刀,老朱回身一躲,捅在屁股上。要捅胸口上就没下文了。牛三一看冒了血,也害怕了,跑到派出所投案自首,结果获刑三年。事件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来到社区。等我到了社区,牛三已刑满释放了。老朱呢,也从支书位子上退下来了。两人住一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牛三的日子不好过,两手空空,老婆闹着要离婚,卷铺盖搬回娘家去了,儿子上学又没钱。牛三心里不痛快,就在老朱家门口摆了个磨刀的摊子,拿了一把杀猪刀。在石头上磨。不说话,就磨刀。噌噌噌!磨磨,用大拇指刮刮,还不快,再磨。噌噌噌!吓得老朱躲在屋里直筛糠。报案吧,人家磨刀又没动刀。不报吧,又吓得心跳。光脚不怕穿鞋的,万一他磨快了刀,喊一声姓朱的冲进来,屁股危险恐怕性命也难保。endprint
老朱叫人跟我说了这件事儿,求我管管。其实我也看到了。牛三磨刀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出事儿就出事儿!怎么办?横着来不行,只能以柔克刚。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牛老弟,你这是玩的精神战术,对吧?吓唬人,出出气。得啦,我看也吓唬得差不多了,收工吧。咱们干点儿实在的,把日子重新过起来,好不好?牛三说,我身无分文,能干什么?我说,好汉不能让钱难住,关键是你想不想干?牛三说,咋不想干?你说我能干什么?我说,村里有人种树苗,长得差不多就卖了,收入不错。你不想试试?牛三说,我看见了,这活计能干。可是,钱呢?小苗呢?我说,只要你想干,这两样我帮你!他大眼珠子一瞪,真的?我说,真的不当假的卖,快把你这磨刀的家伙收拾了吧!
牛三收了摊子,老朱从窗户里看见,暂时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该我行动了。我先去为牛三申请困难救助,想不到碰一鼻子灰。人家斜着眼说,好人还救助不过来呢,就他这样的劳改犯,门儿都没有!我再三讲明情况,人家干脆说,怪不得说警匪一家呢,我这回算是信啦!我一听,气得干瞪眼。没辙!章在人家手里,气死活人不偿命。困难救助很困难,只好另外想办法吧。我磨破鞋说破嘴,终于给牛三搞了一个绿色贷款,两万块!我做担保,无息。牛三接过钱,眼泪就下来了。跟着,我又带他去找那些苗木大户,从他们那里买廉价树苗。再有,就是跟村里协调,解决了一块用地。
万事俱备了。牛三说,王警官,这回你就瞧我的吧!都说人勤地不懒,咱换个说法,人勤树不懒!
看牛三换了个人儿,我心里也乐开了花。我又一想,树长起来还需要时间,他家眼下的日子很紧,儿子的学费还没着落。现在全浙江省小学、初中,都是义务教育了,不要钱了,以前是要钱的。我跑教委,跑学校,最后为他争取了全免。
我的一番苦心,感动了牛三的老婆。当我上门劝说她不要离婚的时候,她真心实意地答应了,主动从娘家搬回来。一家人团圆了,有了生气,有了笑声,有了盼头。
老朱一看,彻底踏实了,打开家门走出来。
隐患消除了,社区平安了。牛三和老朱不但握手言和,还成了好朋友。为什么?因为老朱是树把式,是种树行家。在他的指导下,牛三的树苗长得那叫一个旺!不但还了贷款,过上了富裕日子,还时不时拿出钱来接济穷弟兄。提起牛三,村里人都挑大拇哥,牛!
行啦,我的社区故事就说到这儿。再会!
红叶七:陈家村里陈家事
老的叫我小陈,小的叫我超哥。也难怪,我的名字里有陈也有超。不大不小,今年刚满四十。我,枫桥镇陈家村社区民警陈超,您有事儿需要帮助,请找我。
没当警察的时候,我一脑子荷枪实弹惊险刺激的画面。当了警察才知道,我就是老百姓的一个小当家。干洗店里把衣服烫坏了找我,市场上买茄子少给一个找我,出租车费三十块客人只给十五块找我,房客顺走了旅馆的烟缸找我,银行说顾客身份证是假的找我,邻居打架咬了鼻子找我,护士把导尿管插在嘴里了也找我……
我天天都在做这些事情,有时候心情也郁闷。可静下来想想,为什么老百姓要找我?他信任我,他依靠我,他指望我。他没办法,他没路走,他找谁都不管用。那我怎么办?只有顶起来!为百姓服务,让百姓吐气,给百姓公道。精卫填海,做一件是一件,帮一个算一个。直到小陈变老陈,超哥成超爷。讲不出更多的大道理,枫桥自有老传统,我照着做就是。
你想听我说说陈家村的事儿,好,我就说说。
我们陈家村大都姓陈。这天,老陈跟小陈起了纠纷。我赶过去一看,小陈用桌子挡在老陈家店面房的门前,坐在桌子上晒太阳。这是演的哪一出啊?一打听,原来,老陈是收废品的,这个店面本来就是他的房子,他手头吃紧,没跟老婆商量,就拍板把房子卖给了小陈。说好八十万,小陈先拿出十万定金,老陈收下了。结果,黔无驴有好事者引驴入之,一旁有好事者说,这么好的门面房才卖八十万?太便宜了,羊肉卖成豆腐价。要是我帮着卖,怎么也卖个一百万!老陈一听,悔青了肠子。他老婆得知后更是哭死闹活不同意。小陈看老陈要反悔,心说我定金都给了,这房子就是我的了。你不给我,我就把桌子横在你门前,让你生意做不成。小陈年轻力壮火力旺,老陈也不甘示弱,把弟弟喊来。他弟弟在社会上混得有点儿道道,一来就是七八个。事情眼看要搞大,千钧一发。
我赶到后,泼水灭火。双方都找我评理,我只有陈警官公断二陈案。我对老陈说,买卖房子是大事,不是今天买只鸡,明天买条鱼。不跟老婆商量,完全是你的错,这是一;第二,你定金都收了,不能说不卖就不卖,做人不能这样。今天这事儿,从根儿上讲,没有你不对。小陈抢着说,对,对,对,全是他的错!我转而说小陈,你横桌子挡门也不对。房本没过户,房子就不是你的。他弟兄两个上阵打了你,你找谁说理?小陈说老天快下雪吧,我比窦娥还冤!老陈说,我没办法啊,老婆寻死上吊闹离婚,家里要出人命啊!小陈说,你少拿人命吓唬人,谁是三岁孩子?你反悔要双倍赔我定金。老陈说,双倍?要钱没有,要脑袋给你一个!小陈说,我有脑袋,多一个没地方安!
我说,你们俩都不要再吵了,再吵我就不管了。说实话,从做买卖上讲,你高我低,不是我们公安机关管辖的范围。可是不处理好,万一引发肢体冲突,又会扯到公安这边来。再一个,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日后还要在一起过。对不对?
两个人一听,都不吭气了。
我说,这样吧,大家先散了。老陈你的生意也停两天,把门关了。小陈你把桌子抬回去,消消气。你们给我几天时间。
下来后,我先跟老陈谈。我说,所有的都是你错了,没有一个地方你是对的。你要想听我的,要么把房子卖给他,要么退回定金加上违约金。没有第三条路。走到法院也是这个道理。老陈说,房子不能卖了,老婆不同意。再说也卖低了。定金肯定要退,但违约金开口就十万,太高了,我受不了。听老陈这样说,我觉得事情有门儿。我问,那你说多少合适?老陈说,五万!我说,太少了。他说,顶多六万!不要就算了,爱告哪儿告哪儿去,我不怕!endprint
我有数了,心说,你不怕,我还怕呢。说好小事儿不出村大事不出镇,这一告,何止出镇啊!
我冲老陈笑笑说,你不是没钱吗?怎么不卖房还能拿六万?老陈到底实在,说陈警官你是好人,当初我这个营业执照办不下来,还是你帮着跑下来的,平时也没少照顾我。我跟你说实话吧,有人能帮我多卖二十万,都谈好啦,现钱一次付清!我赔小陈六万,再给中间人四万,我还多落十万呢!你可别说出去。我说,好,这就好!你跟老婆商量了吗?他说,商量了,一块儿去见的买家。
从老陈家出来,我心里有了底。违约金他拿得出来,关键是拿多少。底线六万。可是,当我找到小陈跟他谈的时候,他吃了秤砣铁了心,少十万不行!我问,为什么?他说,白纸黑字,违约双倍。我说,写是这样写,他拿不出来你能咬死他?小陈说,我又不是老虎豹子,咬他再硌了我的牙。老爷们儿站着撒尿,说了就要做。少了十万,不行!我又试探着问,他要是真拿不出来呢?小陈狡猾一笑,听他的呢!他真要是拿不出来,我一分都不要!我知道他又换东家了,我就是赌这口气!
得,看起来,老陈篮子里有几个蛋,小陈早数过来啦。这可怎么办?我从小陈家出来,又去找了一家人。谁呀?老村长陈友正。他是小陈的叔叔、陈家村退下来的老村长。我早知道叔侄俩情同父子,特地去搬救兵。陈老村长知书明理,为人豁达。听我说明来意,他说,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争强好胜。其实,赔不赔的,都是乡亲。真要是讲理,让老陈接受教训做事三思,我看赔个五万也就到头啦!这还是因为他又卖了更高的价钱,否则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赔。我说,老陈跟我讲了,可以拿出六万。陈老村长沉思片刻说,好,这件事儿就这样办吧,赔偿合同还是写十万,给小陈个满意,让事情圆满解决。老陈呢,他拿六万,剩下的我补上,一块儿交给小陈。陈警官,你别说漏了,就说都是老陈给的。陈老村长的话,让我鼻子一酸。
我考虑再三,又转回头去找小陈,把老村长的话好心告诉了他。小陈听了,半天没吭气。我心里直打鼓,后悔自己太着急。
就在这时,小陈说,算了,就让老陈拿五万吧!
我喜出望外,真的?
小陈说,真的!
你看,事情就这样妥善解决了。
老陈来感谢我,小陈也来感谢我。我说,不要谢我,要谢就谢……
老陈问,谢谁?
我说,老天爷。
这边二陈纠纷刚落幕,那边二陈又起风波。怎么回事儿?
这两个姓陈的是老邻居。一个闷头做事儿不讲话,人称陈老闷;另一个有残疾,是个哑巴。听得见,说不出,人称陈哑巴。两人为什么事儿呢?陈哑巴来告状,说陈老闷弄脏了他晒的衣服。陈哑巴不会说话,怎么告的状?他有招儿,连写带画。他画了这样一张图,陈老闷从自家窗户爬出来,爬到陈哑巴家的晒台上,有意把晒在绳子上的衣服搞脏了。我看了告状图,感到很可笑,又不敢笑,忍着。陈老闷都快五十的人了,他吃饱了撑的干这傻事儿?但是,陈哑巴找我来了,不解决是不行的,谁叫我是老百姓的小当家呢?
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因为二陈有过节,所以陈哑巴起疑心。什么过节?去年,陈老闷加高自家的房子,闷着头就动工,也不跟陈哑巴打招呼。可是,他这一加高,就把陈哑巴家的阳光给遮挡了。陈哑巴不甘心暗无天日,就去踹陈老闷家的门。陈老闷冲出来,朝他踢踢老腿,又挥挥老拳,意思是你再踹我家门,小心我天下无敌拳。陈哑巴不去踹门了,武的改文的了,写了一张字条放陈老闷家门口。写的什么呀?我要杀倒你们!陈老闷一看,这是下战书啊,杀倒,就是杀死倒下。嘿,真够狠的!他闷不住了,跑来找我,大喊大叫说要出人命!我赶过去了解,才知道错在陈老闷。他私自加高房子,本来就属于违章,又侵害了邻居的利益,应该叫停。而陈哑巴下战书吓唬人也不对。结果,陈老闷的加高计划被叫停了。陈哑巴也挨了批评,但是维权成功。我让他写保证书给陈老闷,他写得简单又实在:我以后不再杀倒你们!陈老闷收下保证书,闷闷不乐停了工。晚上打开保证书一看,少写一个“不”字,吓陈老闷一跳:我以后再杀倒你们!陈老闷更郁闷了。后来,陈老闷家装空调,把室外机装在陈哑巴家这边,热风刚好吹进陈哑巴门里,就像蒸锅底下添了把火,把陈哑巴一家直接送进了澡堂子。陈哑巴又跑来告状,认为是陈老闷有意报复。他给我画了一张图,画的是陈老闷放火烧他家。我大吃一惊,急忙跑过去看,才知道真相。我劝陈老闷把室外机调个方向,他说移机钱要陈哑巴出。我说算了,没两个钱,我出!陈老闷闷头想想还是自己出了。安个室外机,花了两份钱,陈老闷很憋闷。打从这以后,二陈就结了梁子。现在,陈哑巴来告状,说陈老闷故意搞脏他的衣服,我就更要认真去做工作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风风火火赶到现场一看,原来,陈哑巴家有一个平台,衣服晒在那里。平台一侧就是陈老闷家,有个窗户挨着平台。陈哑巴比画着,说陈老闷就是从这个窗户爬到平台上,搞脏他晒的衣服。我上了平台,看了地形,又仔细看了脏衣服,全都明白了。我说,你洗了衣服晒在这里,你看,风一吹,衣服就蹭到了这个墙上。墙本身比较脏,衣服又是湿的,结果就蹭脏了。风是来回乱刮的,一会儿又把衣服吹得远离了墙。你看到的时候就不明白了,还以为是有人弄脏的。陈哑巴听懂了,连连点头。我又说,你以后晒衣服的时候,用细铁丝把衣架拴牢,就不怕风吹了。陈哑巴点点头。我接着说,你再好好看看老陈家的窗户,这么小,又离平台这么高,你给我两万块,让我爬我都不敢爬。再摔下去,摔个骨折,还不够看病钱。所以,这回是你冤枉了邻居。邻居之间要和谐相处,团结友爱。远亲不如近邻啊!
陈哑巴笑了,大拇指一竖,表示同意我的话。我要走了,他拦住我。我问还有什么事儿?他掏出纸来,写了几个字,让我送给陈老闷。
我一看,乐了。上面写着: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陈老闷一看,也不闷了,笑得趴到地上,我算哪国人啊!
红叶八:我愿社区永远是春天
你看,我的名字就叫丁永春,是新昌县上羽泉社区的民警。我愿社区永远是春天。
当然,春天也会有风刮断树枝的情况。没关系,用细绳儿绑好,创口会愈合,树枝会成活。邻里也是这样,居家过日子,难免磕磕绊绊。没关系,调解说和,大事化小,和风细雨,春光灿烂。
我就是和风细雨,我就是春光灿烂。
用心而不是应付,真情能融化冰川。
一天,晚上六七点钟,在社区开小饭馆儿的老胡把饭桌搬出几张,摆在路边。一来客人在外面吃凉快,二来饭桌摆外面也招人。开店嘛,盼的就是客多。他租下房子刚刚开张,更心急火燎。这时候,开来一辆小车,司机是来社区走亲戚的外乡人。他走亲戚心切,一看到地方了,就把车停在路边。这一停,刚好挡住老胡摆出来的桌子。嘿!嘿!老胡叫起来,先是用普通话,嘿!嘿!眼长哪儿啦?司机一听不高兴,但自己是外乡来的,就没吭声。他想把车倒出来让一让,结果打偏了轮儿,嘭的一声,撞到一张桌子上。老胡以为他是故意的,急了,用土话骂起来,赤佬!打死侬!意思是,穷鬼,打死你!司机火了,跳下来,也操起土话,侬要席柴头来!意思是,你要吃柴火啊!就是你想挨棍子揍啊!边说,边抬起手,哗!把桌子上摆的酱油醋等调料瓶扫到了地上,算是要拿棍子打人的前奏。够横!想不到,横的怕不要命的。老胡手里正好拿着一把剔骨刀,举起来就扎过去。司机吓得一躲,扑!腿上还是挨了一刀。还好,只扎了一个小口儿。到医院里包包,花了四千五。本来是小外伤,医院一看来了买卖,很好很热情,从胸透开始全身检查,就差检查有无痔疮了。结果,花了大钱。从医院出来后,司机报了警。
我当时正在所里开会,马上赶回来。如果按法律公事公办,很清爽,也很简单。动刀的拘留,医药费双方打官司去。可是,我不能这样做,也不会这样做。老胡和司机的亲戚同在社区里住,天天要见面,拘留也好,打官司也好,邻居间结下梁子,社区也留下隐患。更主要的是,老胡为人我了解,他不是坏人,出手伤人一定事出有因。当然,处理不好,司机的亲戚心里也不会舒服。
我首先来到老胡家。一问,老胡没在。我吓一跳,跑了?再一问,不是,母亲生病住院,他赶去陪床。我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想起,前不久,老胡的父亲刚去世,欠了一屁股债,现在母亲又生病了。老胡的心情一定很坏。心情不好,情绪就反常,这不能不说是今天冲突的原因之一。我出门买了些水果赶到医院。情况很糟,医院人满为患,老胡的母亲只能躺在楼道里临时摆放的床上。老胡见到我很沮丧,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儿。他不说,我也知道为伤人他悔青了肠子。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难过。我想起同学在医院工作,就起身去找他,请他为老人想个办法。经过同学协调,又碰上明天正好有个要出院的,可以先让老胡的母亲住进去。老胡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说,丁警官,我对不起你,我给你惹祸了,要打要罚我都认!该赔人家多少我砸锅卖铁也要赔!
我安慰了老胡,让他陪好老母亲,然后又连夜赶往司机的亲戚家。我买了水果,来到他们家,向他们道歉。我说,社区出了问题,你们有人受了伤,责任在我。我向你们赔不是,请你们批评!这家人看我这样很感动。司机说,老胡误会了我,我也不该发火,不该打掉他桌上的东西。这件事儿,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的亲戚跟着说,我们跟老胡平时关系都不错,也不愿意为这件事儿结了冤家。我看气氛越说越好,就趁机提起赔偿的事儿。我向他们讲了老胡眼下的困境。我说,尽管很困难,但老胡说砸锅卖铁钱也要赔。我今晚来,就是请求你们宽容宽容,少要一点儿行不?司机说,误工费我不要了,其他的也放弃了,他把看病的钱还我就行。我说,谢谢你宽宏大量,谢谢你们支持我的工作!
这是最满意的结果,我马上把情况告诉了老胡。他说,我怎么谢你啊,丁警官!说着又难过起来。我说不说这些了,以后遇到天大的事儿也不能头脑发热。老胡说倒贴钱都不会了!
为了凑足四千五,老胡到处去借,连租房给他开饭馆儿的房东都被感动了,拿出五百块借给他。还说,算啦,邻里邻居的,这两个月的房钱我也免了,谁让你遇到坎儿了呢?就这样,凑来凑去,凑够三千五,还差一千块。我说,老胡,算我一个!说着,我拿出一千块塞在他手里。老胡接过钱,眼圈红了,丁警官,我拉了你的后腿,对不起你……
一场风波过去,两家重归于好。路边的小饭馆儿又看见老胡忙碌的身影。
这天,村民小周来吃饭,一坐下就唉声叹气的,还要买酒喝。老胡没给他酒,说兄弟我看你心里堵得慌,什么事儿啊,说给哥听听?小周说,嗨,别提了,还不是老爹的事儿!当初我说你别娶她,他还跟我瞪眼,说饱汉不知饿汉饥。现在好啦,三天两头吵,恨不得谁吃了谁!老胡一听就明白啦,是小周他爹跟后老伴儿的事儿。
小周他爹老周,几年前死了老伴儿,儿子成家搬走了,就一个人耍单儿。年头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女的,叫凤仙,听名儿像民国时候的人,实际比老周还小六岁,男人死了三年,没儿没女。老周一看,凤仙凤仙,又凤又仙,当时王八绿豆就对上了眼儿,非要娶回来。小周听说这女的好赌就不同意,怕祸害了他爹。爷俩儿为这个赌气,老周到底没听儿子的,跟凤仙办了手续。可是婚后半年,老周就发现家里的钱不够她用,两个人开始大闹天宫。老周悔不该当初不听儿子的。没辙,苦果摘下自己吃,离婚!谁知请仙容易送仙难,凤仙要跟他分房产。老周跑到法院一问,他还理亏。婚前没做财产公证,两人也没契约,按理离婚房产就要平分。老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干脆把门锁起来,自己跑外边住去了。凤仙进不去门,也跑回娘家了。可是她留了个心眼儿,叫邻居听着,老周回来就打电话告诉她。这天,小周在外面发现了他爹,见爹蓬头垢面的快成叫花子了,心疼又惭愧,强把爹拉回了家。好事儿的邻居一看老周回来了,就给凤仙打电话,凤仙风风火火地赶来,还没进门就叫起来。小周一生气走了,留下老两口吵去吧!
老胡听小周这么一讲,心说,坏了,可别像自己似的,吵急了再抄家伙!他赶紧找到我,说丁警官,你快去老周家看看吧,别再打起来动了刀!我一听,连帽子都没戴,骑上车就疯跑。endprint
还好我及时赶到老周家,刀倒是没拿,但两个人打得你死我活。我大喊住手,扑上去分开两人。得,老周的耳朵被咬一口,半边脸血糊糊像唱鬼戏。凤仙躺在地上哎嗨哟,说脚被踩断了。我一听,大事不好,赶紧跟随后赶到的小周和老胡一起,把一对冤家送到医院。一检查,凤仙的牙很快,老周的伤不轻。鉴定下来,凤仙要吃官司。老周说,一定要严惩!看她还敢不敢分我的房?我劝他,老周,你消消气,这跟分房是两回事儿。你光想着严惩人家了,就没想到你把人家踩得也不轻?老周问,怎么啦?我说,断啦!老周吓傻了,真的?!
其实,我这是调解的开场戏。老周与凤仙动手,有前因后果。但再怎么说,在没离婚前,还属夫妻范围,两个人都不是坏人,大事化小有基础。能调解绝不打官司,能解活扣绝不拴死疙瘩。这是我当社区民警的想法和做法,也是继承发扬“枫桥经验”。只有这样,社区才能永远是春天。
为什么我说这是调解的开场戏呢?因为问题有点儿复杂,不能让哪一方觉得自己完全有理,可以当总理了。所以我说,老周,虽然凤仙把你咬伤了,可是你脚下功夫也够深的,没听你说上哪儿练过啊。凤仙的脚都叫你踩断了,再是仙也飞不起来了。老周一听,害怕了。我问,你说谁的罪过大?老周说,我。我又问,谁该严惩?老周说,别考我啦,我收回严惩的话行不?我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你俩都半年了,都恩到南天门去了,你干吗动不动就严惩严惩的,有这么大的仇?忘了你瞧上人家的时候啦?至于吗?老周说,不至于,可她要分我房啊!我说,一码是一码,别连一块儿!你说吧,她脚断了,你耳朵破了,先抓你们俩谁?老周说,谁都不抓行不?我给她治脚,她……
我知道老周原打算说让凤仙给他治耳朵,又急忙收住了。大老爷们儿的,轻重都分不清。我说,老周你也别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原谅凤仙了?老周说,是,我原谅她了。就不知道她干不干?我说,她干不干,你等我信儿吧。
凤仙当然不干。她说,要让法院判老周赔钱。我问,你打算让老周赔多少钱?她说,怎么也要赔二十万,我就不要他的房了。我问,为什么?她说,我问过了,那房就值四十万。我笑了,噢,这还是等于跟他平分房产啊!她说,等于就等于呗,谁让他踩断我脚呢?我有理走遍天下!我说,这是两回事儿!房是房,脚是脚。凤仙问,那你说怎么办?我说,当然有办法。这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说,问吧,什么问题?我说,听题,你这脚是第几次断啦?
凤仙一下子就愣了。
她绕不过我。
为什么?
大夫私下告诉我,她的脚骨断裂处是陈旧伤。也就是说,以前碰断过,好了。这次又被踩了一下,还是从原来的地方断裂的,因此不能鉴定为是老周踩断的。
这个结论给我的调解带来了利好,我要充分利用。
凤仙哭起来,承认以前因为交通事故撞断过脚。
我说,凤仙,你别哭了,老周说请你原谅他,他要为你治脚。你呢,咬了他耳朵,已鉴定为轻伤,论罪过可以送法院判刑。但是,老周念你们夫妻一场,原谅了你,要求我不追究你的责任,而且还提出要为你治脚。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凤仙哭得更厉害了。
我又说,凤仙,你们夫妻一场不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说了,你别不爱听,老周就是因为你赌才生气的。孩子也是为这个。赌钱不是好事儿,家有金山都扛不住,就别说你家没金山了。你听我劝,往后别赌了,十赌九输。好好过日子吧!
凤仙一边哭,一边点头……
这时,一阵风吹开窗,送来鸟语,送来花香。
哦,这是春风。春天的风!
我张开双臂迎春风。我说,你别走了,就留在我们社区吧!
沐浴着“枫桥经验”源头的阳光,绍兴市公安局的社区民警们,情系民意,警为民忧。他们的爱民故事,桩桩件件暖人心,恰似枫叶红满天……
(文中照片由绍兴市公安局提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