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到底
2014-01-03朱维坚刘春华
朱维坚+刘春华
第一章 省委巡视组住地的枪声
(柳尚青的回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个非常美好的夜晚:月明,星稀,天高,地阔,路灯格外明亮,街市格外静谧,连那条幽暗的小巷也显得格外安详而美好……
这是那个夜晚留在我脑海中的最初印迹。而事实却是,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我身不由己地卷入到一起特别重大的案件中,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尽管在那个夜晚之前,那起案件、那个阴谋已经开始了很长时间,可是对我来说,它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它将永远刻印在我的记忆中,如影随形般地伴随着我,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一
那天晚上,我的身份是湖山市公安局城中分局刑警大队大案中队主持工作的副中队长,担负的是警卫任务。
就公安内部来说,警卫是国保、经保,顶多是治安、派出所等单位的任务,和刑警无关。可是近年来似乎没有了这方面的划分,凡是上级有领导来,一律警车开道,戒备森严,寻常人等不得靠近,而警卫的首要任务则是严禁任何上访告状者靠近领导。对此,身为刑警的我们多少有些牢骚。
不过,对那天晚上的警卫任务我们并没有抱怨,因为这次的警卫对象确实重要,他们是由省纪检委牵头,会同组织、监察等部门组成的巡视组。我们湖山市新来的市委书记南丰对省委巡视组的安全不敢掉以轻心,市局领导做出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警卫的部署。在这种情况下,单靠国保、经保及派出所的力量就远远不够了。
巡视组就住在距我的警卫区直线距离二百多米远的湖山市宾馆,我们围绕宾馆设下了四层警卫线,刑警在最外围。因为在外围,警卫的任务相对较轻,也因为是外围,警卫的范围也就特别大。像我们这个警卫组,负责的就是这条长长的小巷,主要任务是盘查过往的可疑人员,从晚八时开始至晨八时三班倒。
我们这个小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师傅兼队长……不,现在,我们的位置已经掉过来了。昨天,局党委的任免令发了下来,上边写着:任命柳尚青同志为城中分局刑警大队大案中队副队长(主持工作),陈默同志不再担任城中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大案中队长职务。
就这样,我成了队长,成了师傅的领导,而师傅则成了我的下属。
前面一百多米处,一个模糊的男子背影在晃动,那就是我的师傅陈默。师傅已经五十多岁,这个年纪还在刑侦一线的警察很少了。他提出辞去大案中队长的职务时,局领导曾建议他换一个清闲的岗位,他却说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刑侦工作,还是这样熬到退休吧,还说他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当好我的下属,支持我的工作。
他就这样留了下来,留在了大案中队,今天夜里,又和我一起来到这条小巷里。
师傅走在我前面一百多米的距离,这是他的安排。尽管位置已经掉过来,可我还是习惯听他的。他说,夜幕中,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引人注目,不利于发现可疑迹象。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往返着,一直走到我有些疲惫,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再有十五分钟,接班的另一组弟兄就来了,我们今夜的警卫任务也就完成了。我因此放松下来,还打起了哈欠,可是,打哈欠的嘴还没闭上,枪声就传了过来。
枪声响了两次,很清晰,是从师傅那个方向传来的。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马上看到师傅的身影矮下来,继而矮着身子向前搜索,显现出与他的年纪不相称的敏捷。于是我明白了,枪声是真的,出事了,出大事了……
二
死者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眼睛大睁着倒在地上,看上去有几分狰狞。他的上半身洇在血泊中,胸口还有暗红色的鲜血向外涌出……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一起涉枪杀人大案就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还是师傅镇静,他拿出对讲机向指挥中心做了报告,简单明了地说明了发案地点,并指明是涉枪杀人,请求增援,还要求尽快在出城路口和重要街道路口设卡。
附近的几个警卫小组陆续赶来,继而警笛声由远及近……这是湖山市警察的不眠之夜。忙碌中,天渐渐亮了。
省委巡视组住地附近发生杀人案,而且是涉枪杀人,凶手身份不明,作案后不知去向,加之身上有枪,其潜在的危害性不可估量。案情迅速上报到省公安厅,甚至惊动了公安部。
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一个身份证,上边的照片和死者相似。同时,还在其身上发现了八千多元人民币、两张火车票。现场除了大量血迹,还有凌乱的脚印。痕检人员分析,这些脚印是三个人的,估计死者在被害前曾和另两个凶手进行过搏斗。死者胸前有大量火药残留,这说明凶手是近距离开的枪。尸体附近还找到了两枚子弹壳,也间接证明了这个判断。死者本人的血型是AB型,但死者手中的匕首上以及地面上的少量血迹是O型,因此可以推断,有一名凶手受了伤,而这个凶手是O型血。
局领导很快作出部署:一,确认死者身份;二,将子弹壳和死者身上的子弹头送省公安厅进行检验,寻找枪源;三,对全市医院、外科诊所等进行调查,看案发后有无前往诊治伤情者;四,由于昨夜的堵卡和搜捕都没有什么发现,判断凶手可能还没有出城,还要继续对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及出租车等进行调查,同时搜集现场附近的所有监控录像资料;五,死者身上的两张火车票一张是江华到长宁,另一张是长宁到湖山市,要立即和江华、长宁的警方取得联系。
部署很严密,加之发案时间较短,参与破案的人员都觉得,此案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的可能性较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户政部门发现死者的身份证是假的,尽管上边的照片是真的。省公安厅对现场提取的弹头和弹壳进行比对,在全省的枪支档案库中没有找到这支枪的资料,省厅已将相关资料报公安部,在全国枪支档案库中进行比对,目前结果还没有出来。本市的堵卡和搜捕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医院诊所全都走遍了,虽然发现了几名昨天夜里去包扎伤口的人,可全部与本案无关。endprint
好在,我们在监控录像上取得了突破。发案现场附近的一个摄像头拍下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但是,他刻意躲避着镜头,只拍到了他的侧后,看不清全貌。专家看后分析说,这个人的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年龄在二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这样的特征等于没有特征。
真正的突破在火车站。死者身上的车票说明其很可能来自外地,根据其乘坐的车次到站时间推算,他在湖山市下车还不到五个小时就被害了,加之没有查到他在旅馆入住的信息,所以我们很自然地作出推断:杀害他的凶手同样来自外地,是跟随他来到本市的。因此,我们把火车站列为侦查的重点。
我们迅速取得了车站的录像资料,复制了多套光盘,分发给多个部门进行审查,很快就有所发现。首先发现的是被害人,录像中,他从站台方向走来,匆匆通过检票口,又匆匆向前走去,走出了镜头。被害人的身后是两个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不可能是凶手。两个姑娘之后的第三人是一个三十出头、身强力壮、神情凶悍、行囊简单的男子,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盯着被害人的背影。走出检票口后,他还加快了脚步,超过前面的两个姑娘,向被害人的方向追去。
根据现场分析,凶手应该是两个人,可是,我们在视频中没有发现别的嫌疑人,只能将这个男人作为重点对象追查。破案指挥部立刻向江华、长宁及火车沿途县市的公安机关发出协查通报。这时,更重要的消息传来。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对现场提取的弹壳和弹头进行了比对,证实这支枪半年前曾在江华打响,杀害过一个人,此案至今未破。凶手显然和江华有密切关系。
江华市公安局动作很快,协查通报发给他们的隔日下午,两个便衣男子就来到了我们公安局。大队长介绍,一位叫许茂才,是江华市公安局的刑警支队长;另一位叫战泰平,是许茂才的下属、江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重案大队大队长。许茂才告诉我们:“案子虽然发生在湖山市,可枪源极可能在我们江华,它不但和半年前我市那起杀人案有关,也可能和我们正在侦查的另一起涉枪案有关!”
我问:“另一起涉枪案?”
“对,不过那起案件已经查清了作案人,杀人的和被杀的都是警察。”
这起案件我听说过,那个杀人的警察作案后逃跑了,公安内网上有协查通报。
许茂才说:“一年内发生两起枪案,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市委曲书记非常重视,他指示我们,如果情况允许,请湖山市公安机关把案件移交给我们。”
师傅说:“你们的案子是怎么个情况,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许茂才说:“半年前,我们江华市发生一起枪击案,一个叫袁奇的流浪汉被杀害,没查到他有任何亲属,也没发现什么关系人。虽然提取到子弹头,但比对后没有发现匹配的枪支,这说明凶手用的是支黑枪。”
师傅问:“另一起枪案是怎么回事?”
许茂才和战泰平对视了一眼。战泰平说:“另一起……应该和这一起没什么关系。”
许茂才抢过话头:“这个案子的作案人已经查明,叫葛诚,曾经是我们江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重案大队的大队长,被害的警察叫屈明,因为矛盾激化,葛诚将屈明杀害,一直在逃。”
听起来,这两起案件是没有什么联系。我觉得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心情也可以理解,如果把案子移交给他们,我们湖山市公安机关的压力就轻多了。但师傅说:“许支队长,这种事,我们说了不算,大队长恐怕说了也不算。”
大队长说:“可不是,是否移交,得报市局领导批准才行。这是涉枪杀人案,还发生在省委巡视组住地附近,我们怎么敢轻易移交出去呀?”
三
案情分析会在市局刑警支队会议室召开。师傅因为刚刚卸任大案中队长,加之和我第一个赶到发案现场,也被要求参加会议。
案发快三天了,与会者们基本没得到真正的休息,一个个脸色发暗。局长还没来,有些人坚持不住,趁这工夫闭上眼睛小憩。我打了个哈欠,也想闭上眼睛。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两个人走进来。看到这两个人,我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困意顿时无影无踪,其他人也都跟我一样,一下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
进来的两个人中,稍稍落后一点儿的是我们湖山局局长方大宽。另一个人居然是我们湖山市的市委书记南丰!他五十出头年纪,一身便衣,面孔平和镇定,和局长并肩坐到会议室前面的主座上。
方局长咳嗽一声:“开会吧。这次会议主要是对刚刚发生的涉枪杀人案的前段工作进行总结。因为该案发生在省委巡视组住地附近,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南书记在百忙之中亲自来参加我们的会议,让我们……”
方局长下边的话显然是“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但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南书记打断了:“方局长,案子要紧,咱们就别客气了,抓紧研究案子吧!”
方局长只好把后半截话咽回去,宣布会议正式开始,首先要参与侦破的有关部门汇报情况。在领导面前,谁也不敢说废话,个个言简意赅。汇报告一段落,方局长又要求大家对案情进行分析。大家一下子变得谨慎起来,市委书记在场,万一分析错了,那可够丢人的。这时,我看到南书记对方局长耳语了两句什么,方局长的目光看向我和师傅:“柳尚青,还有陈默,案子出在你们的警卫区,你们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南书记想听听当时的情况和你们的想法。”
作为基层分局刑警大队的副中队长,能够被市公安局长叫出名字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时有点儿紧张。师傅显然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先开口汇报了大致情况,然后把目光看向我,显然是让我发言。
看到师傅鼓励的目光,我心里有了底:“那我就说说个人看法。因为案发在省委巡视组住地附近,所以,此案可能有一定的政治背景。如果这样,案情将会非常复杂。但也可能是一起偶发案件,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偶然发生在巡视组住地附近。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可以判断,此案的受害人和凶手极有可能来自江华。”
师傅补充说:“江华公安局的人已经到了,他们不认识被害人,也不认识录像中的嫌疑人,但他们认为这起案件和他们那里发生的一起涉枪杀人案有关,希望移交给他们。”endprint
会场上一片窃窃私语,不少人同意把案件移交给江华市公安局,理由是案源很可能在江华,我们湖山市是受了江华的牵连,因此,由他们负责侦查,效果会好得多。我觉得这些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也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这种态度,还有个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案子移交出去,破与不破,都和我们关系不大了,从领导到基层民警,压力都减轻了。
师傅又开口了:“我觉得,按照属地原则,此案发生在湖山市,就是我们的案子。移交出去是轻松了,可如果真的和我市有重大牵连,却交给江华市公安局去侦破,笑话可就大了。”
这话得到了南书记的肯定:“陈默同志说得对。案情重大,必须由我们湖山市公安局主导侦破,不能移交给别人。”
南书记的话定了调,案件移交给江华市公安局的可能性不存在了。
会议结束,我和师傅回到办公室,把南书记和方局长的意见告诉许茂才和战泰平,他们十分失望。师傅说:“其实,移交不移交也没什么,我们把有关情况提供给你们,你们回江华可以开展工作,我们两地联手破案不是一样吗?”
许茂才无奈地说:“也只有这样了。”
师傅问:“你们看了视频资料,发现什么没有?”
许茂才摇摇头:“江华市三百多万人口,我们不可能都认识。这张光盘我们复制一份带回去可以吧?”
之后,我们开始全力搜捕录像中出现的嫌疑人,旅馆、饭店、出租屋、浴池、车站……可是,哪里也找不到他的影子。在案发前后全市旅馆入住和离开的人员中,确实发现了几个来自江华的旅客,但是经排查比对,没有一个和录像中的嫌疑人体貌特征相近的。而江华那边,许茂才打回电话说,他们也没有任何发现。看来,凶手在作案后,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湖山市。
案子搁浅了。
在这种情况下,市局再次召开案情分析会。既然凶手和被害人十有八九来自江华,市局决定派得力人员赴江华进行调查。因为案子发生在我们分局辖区,这个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我头上。当队内研究谁和我一同前往时,师傅平静地说:“我去吧!”
第二章 暗夜中平安小区的魅影
(柳尚青的回忆)
一
下午一点三十分,我们乘坐的航班降落在江华机场。走出机场大楼,乘上公共汽车,半个小时后,我们就找到了江华市公安局。其实,我并没有看到江华市公安局的标牌,之所以认定前面的大楼是江华市公安局,是因为一眼看到了大楼顶层的巨型金盾,此时,它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来江华之前,我给许茂才打了电话,询问他们的工作情况。他说正在核实死者的身份,同时根据嫌疑人的照片进行排查,还没有什么发现。因为当地打黑除恶的任务很重,还发生了别的案子,警力有点儿不够。总之,给我的感觉是,他并不像在湖山市时表现得那么迫切。后来,我又给他打电话,告诉他领导打算派我们去江华,他有点儿不高兴地说:“你们不相信我们江华警察的战斗力吗?要是不怕浪费精力和时间,你们想来就来吧。”
现在,我们来了,真不知他看到我们会是什么态度。
我们来到三楼刑警支队长的办公室门前,敲了几下,里边没人回应。我拦住一个年轻警察,自报家门,说明要找许支队长。可是,年轻警察告诉我们,许支队长外出了。我又提出见重案大队长战泰平,年轻警察的回答是:战大队长和许支队长一起外出了,他们不在的时候,由支队政委沈纯朴主持工作。
沈纯朴五十来岁,圆脸圆头,加上微胖的身子,诚恳的表情,给人以亲切的感觉。他把我们让进办公室后,热情地让座倒水。我把谈话转向正题,说起我们这次来江华的任务。想不到的是,沈纯朴听完居然说,他恐怕帮不上我们的忙,因为他从没听许茂才和战泰平说过这个案子。
我看到师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我想我的脸上肯定是同样的表情。这么大的案子,身为刑警支队政委的沈纯朴却一无所知,由此可以想见他们是如何“重视”的了。
沈纯朴大概猜到了我们的想法,急忙解释说:“我是政委,分管队伍建设和思想政治工作,不管案子。许支队长可能已经布置下边开展工作了,只是我不知道罢了。我查查,他们应该已经给下边发了协查通报。”说着,沈纯朴坐到电脑前鼓捣起来,一会儿,他疑惑地抬起头。
我问:“沈政委,查出什么了吗?”
“对不起,没有……大概,许支队长是开会布置的,就没发文件……最近我们江华也发了几个案子,或许,忙得没顾上。”沈纯朴一定意识到我们的不满,赶紧又说,“这样吧,你们先把案情跟我说说。”
只能这样了。我简要介绍了案情,拿出光盘,说被害人和嫌疑人的影像都在上边,他可以先看看。沈纯朴把光盘放进光驱,片刻,视频开始播放。沈纯朴看着电脑屏幕,我和师傅站在他两侧,一边观看屏幕,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当死者的面部呈现在屏幕上时,沈纯朴一愣,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继而,再次把目光集中到屏幕上,眼睛急促地眨了几下。
师傅问:“沈政委,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不认识。”
师傅正要再问,沈纯朴却反问了一句:“许支队长和战大队长也没认出来吗?”
我说:“要是认出来,案子就好破多了。”
这时,嫌疑人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沈纯朴看了片刻,还是摇头。
师傅说:“沈政委,你看,我们大老远来了,总不能白来吧,你得帮我们哪!”
“那是,那是……这样,我一会儿找人把死者和嫌疑人的截图发到各分局刑警大队,让他们认真查,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你们。”
沈纯朴的布置应该说是正常的,他是政委,不分管案子,只是支队长不在家的时候临时主持工作,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可是,我觉得很失望。许茂才和战泰平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好像没做过任何部署。现在,政委只发个协查通知,力度能有多大呢?
我忍不住问:“许支队长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好说,他和战大队长去追捕一个逃犯去了。”endprint
“什么逃犯,非常重要吗?”
“非常重要,逃犯过去当过警察,还是刑警,他杀了另外一个刑警后逃跑了……”
我接过他的话:“许支队长跟我们说过这个案子,据说在逃的警察行凶时使用的就是在湖山市作案的手枪,应该和我们的案子并案侦查。这方面你们最近有什么收获没有?”
沈纯朴脸上又现出惊奇的表情:“我不知道啊……或许,许支队长布置人调查了吧。”
一般情况下,在刑警支队,政委也是主官,尽管分工上不管案子,可是,像沈纯朴这样对这么大的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了。
二
走出江华市公安局,我们按沈纯朴的指点,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来。天色已晚,吃过饭,我们觉得今天是不会有事可做了,就打算去街上逛一逛。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您好,请问您是湖山市公安局的柳队长吗?我是江华市公安局中心分局刑警大队,你们能来一趟吗?”
“可以,请问有什么事?”
“我们接到市局的协查通知了,也看了照片……”
我的心咚咚跳起来,对方虽然说得不十分肯定,但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他一定是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不到二十分钟,我们走进了江华市公安局中心分局刑警大队大案中队的办公室。迎接我们的刑警和我年纪差不多,但是,形象比我强多了。他穿着休闲便装,人长得很帅,高挑而健美的身材,一举一动优雅而敏捷,眼睛又黑又亮,一口雪白的牙齿。看上去,他就跟韩剧中的那些明星差不多。
他自我介绍说叫凌童男,是分局大案队的队长,和我现在的职务相同,然后拿出一张照片交到我们手里。“柳队长,你们看看这张照片。”
照片有点儿陈旧,但是,人像还是清晰的,我看着看着,心跳起来。因为,照片上的男青年和被害人很相像。难道这么快就取得了突破?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凌童男。
凌童男说:“这个人姓马,叫马大道,绰号马路,两年前我处理过他,所以有他的照片。关于马路……啊,我习惯叫他的绰号……这人是个打打杀杀的角色,有暴力犯罪前科。前年,因为替别人搞拆迁,动手打人,被我赶上了,把他拘了半个月,这张照片就是那时留下的。至于他后来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在湖山市被杀害,我就说不清楚了……我说这些的前提是,这个死者得是他。”
此时,我的心里翻江倒海。如果死者真是马路,从凌童男的口中得知,他不是个好人——那天晚上我看到他倒在血泊里时也有这种感觉,他手里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可是,他为什么离开江华去了湖山市,又为什么被杀死在省委巡视组的住地附近?是谁杀了他,为什么不在江华杀他,却大老远地赶到湖山市动手?
师傅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凌队,这个马路都有什么关系人?譬如亲属、朋友、常来往的熟人?”
凌童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我对他了解不算多,这些是上次办案时掌握的。马路的父母都健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他还没有结婚,至于有没有女朋友就不知道了。这是马路父母的住址。”
我接过凌童男递过来的纸条,上边写着“和平区四和街九委平安小区6号楼3单元201号”。“凌队,太感谢了,我们现在就想去见马路的父母,你看……”
我想请他派人陪我们前往,可是,凌童男摇摇头说:“对不起二位,今天夜里我们队值班。我看,你们还是休息一宿,明天我再陪你们去吧!”
师傅问:“辖区派出所能不能派人协助我们?”
凌童男给辖区派出所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民警说,派出所只有三个民警值班,正在处理一起邻里纠纷,另外还有一起打架斗殴的排在后边。民警说天晚了,让我们明天再去找他们。
走出中心分局,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和师傅站在路灯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片刻后,我拦住一辆出租车:“和平区四和街九委,平安小区。”
三
“怎么样,我们江华还行吧?”出租车司机从口音上听出我们是外地人,一边开车一边跟我们聊了起来。
师傅说:“不错,挺好。你们江华治安怎么样?”
“过去不行,我们夜里出车都是提心吊胆的,比如今天你们俩吧,大黑天的,两个大老爷们儿打车,过去我就得琢磨琢磨,现在根本不用担这个心了,你们看前边——”
前边,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从人行道上走过。
司机继续说:“看着了吧,现在每天晚上都有警察上街巡逻,一巡就半宿,所以呀,我们这安全感就上来了。自从曲书记上任,全市的治安好多了。”
这时,出租车驶进又一条街道。这里相对寂静了很多,街道两旁是看不到边的在建楼群,一幢幢高楼像从地底下长出来似的伸向灰黑的夜空。健谈的出租车司机突然叹了口气,沉默了。
师傅敏感地注意到司机情绪的变化:“怎么叹气呀?”
“你们不知道,过去,这里是一片平房区,脏乱差就别提了。曲书记上任后,下决心改造,可是,住在这一片的百姓说啥也不同意,提出这个条件那个条件的,抱成团和市里扛。”
师傅问:“现在这里不是建起来了吗?那些拆迁户后来怎么搬走的?”
“唉,人算不如天算。当时,市里确实拿他们没办法,可谁知着了一把大火……听说烧死了二十多人,可据说,往上报的是九人,因为有规定,死亡超过十人算什么特大火灾,要追究市领导的责任。”
“真的?怪不得不见媒体报道。”
“咱们小老百姓,内情就不知道了。不过,听一个在火化厂工作的哥们儿讲,他们火化厂就火化了二十六具尸首。”
我问:“这把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查清了吗?”
“查清了,是一个流浪汉干的,还有点儿智障。他不是无家可归吗?夜里冷,就弄了些东西点着了烤火,结果一股风过来,把附近的东西烧着了。夜里人们睡得死,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法救了……”
司机住口了,我和师傅也不再问。出租车驶出这片楼群,我扭头向后看去,楼群越来越远,变得迷离起来。endprint
四
平安小区是一片老旧的住宅楼,小区门口没有保安门卫、电动铁门什么的,而是一个歪歪斜斜的老式铁门,可以随意出入。门卫室还是有的,我凑近窗子向里边看了看,一个六十来岁、穿着皱巴巴制服的老保安正在打盹。我们没惊动他,自行进了小区,找到6号楼3单元。单元门是一道老式的铁皮门,早就坏了半边,另半边也歪歪斜斜,好像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楼道里黑咕隆咚,也不知有没有灯,我用手机照亮,和师傅上了二楼。
二楼有两户人家,门牌号模糊不清,哪边是马路家呢?只能蒙了。他家是201,按照由左到右的次序,左边的应该是他家,还好,屋里好像亮着灯。我敲了敲门。片刻,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男声问:“谁呀?”
师傅把警官证拿出来,对着猫眼。“我们是警察,请开一下门。”
门没有开,男人隔着门和我们说话:“警察找我干啥?”
“我们找马大道家,请问您是他什么人?”
“马大道?哪个马大道?”
师傅一愣:“你这里是201吗?”
“我是202,对面才是201。”
“啊,对不起对不起!”师傅一边道歉,一边转身敲对面的门。
没有回应。是没有人,还是睡下了?我再次用力敲门。这回门开了,但不是201,而是我们刚才敲过的202。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孔。他对我们说:“你们别敲了,打我搬进来,就没见过他们家的人,肯定是早搬家了。”
师傅问:“你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快一个月了。”
“这家是姓马吗?”
“我哪儿知道,我根本就没见过他们。”
师傅说:“这位兄弟,我们是外地来的,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发现这家人回来,请告诉我们一声,行吗?”
“这……行吧!”男子犹豫着接过名片。
出了楼门,走到小区门口,师傅直奔门卫室,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门敲开,老保安依旧睡眼蒙眬。我和师傅亮出警官证,他这才赶紧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眯了一小会儿……就几分钟。”他大概把我们当成派出所民警了。
师傅直截了当地问:“ 6号楼3单元201户,你知道他家的情况吗?”
老保安从柜子里拿出个本子看了看:“这家姓马,三口人,老两口子,还有个儿子。”
“现在他们还住在这儿吗?”
“还住这儿啊,怎么了?”
师傅说:“据我们了解,他们家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我咋不知道啊?前几天我还看到老马头儿了。”
我急忙问:“是哪天?”
“就是上周我值白班的时候,还看见老马头儿出来溜达呢!”
师傅说:“你好好想想,是上周哪天?”
“大概……不是星期二就是星期三。”
这么说来,马路家搬走就是十天左右的事。而我们湖山市那起枪案到今天,也差不多十天了。马路被杀前后,他的父母就从这里搬走了,这意味着什么?
带着疑虑,我和师傅离开了平安小区,并肩向前走着,好久没有说话。走了一会儿,师傅突然站住了。“尚青,我们回去!”
“为什么?”
师傅看我一眼:“你没觉出来吗?”
其实,我已经隐约明白师傅的意思了。刚才马路家对面的邻居说,他搬来一个多月了,从没看到过马家有什么人。可是,老保安却说上周还见过马路的父亲。如果他不了解马家的情况,应该跟我们说马家没有人住,而不是说搬走了。这里边有问题。
我和师傅加快脚步,匆匆回到6号楼3单元门口。抬头看看,202的灯还亮着。正准备上楼,楼上突然传来吼叫声和追打声:“站住,你跑不了啦……”
一个人影从楼梯上跑下来,我和师傅同时向后退了两步,拔出手枪:“不许动,警察!”
可是,来人根本不理睬我们,猛地从我们中间冲了过去,把我撞了个踉跄。还没容我回过神,又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楼上冲下来。我注意到,其中一个人手中有白光一闪。是匕首。
前面三人跑得飞快,等我们追出小区,眼见他们拐进路旁一片烂尾楼工地,消失了。身在异乡,黑灯瞎火,情况不明,何况年过五旬的师傅已经气喘吁吁,我们只能停下脚步。喘息片刻,师傅果断地一甩头:“走!”
再次回到平安小区,那个老保安已经走出门卫室,四下探头探脑,几个居民也出现在院子里,低声议论着刚才那一幕。我和师傅没有理他们,直奔6号楼,3单元202室的窗子已经黑了。上楼敲门,里边没人回应。
楼外响起警笛声,我们从楼上下来,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三个男子,为首的正是凌童男。他也看到了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师傅简单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这时,派出所的民警也到了,他们找来几个邻居作证,用器械打开了202室的门,里边空无一人,也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在师傅的强烈要求下,派出所民警又用器械打开了201室的门,里边也没有人,但还有一些简陋的家具和生活用品,看上去,马家好像并没有搬走,只是人没在家中。
一个多小时后,我和师傅随凌童男再次走进江华市公安局中心分局大案中队的办公室。刚才,我们带着当地警察对三个人影消失的烂尾楼区进行了搜查,什么也没有发现。凌童男把情况向指挥中心做了汇报,然后把我和师傅带到队里做笔录。
师傅把当时的情况细致地说了一遍,并说出了我们的判断,应该是两个男人在追杀一个男人。但是,因为光线太暗,我们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孔。凌童男听罢,和旁边一位一边打哈欠一边做笔录的中年警察对视,都是疑虑的目光。
凌童男问我们对这件事怎么看。师傅直言不讳,说这起事件应该和马路被杀案有关。做笔录的中年警察停止了打哈欠,疑惑地问了句:“马路死了?死在你们湖山市?”endprint
显然,他是第一次听说我们的案子。
师傅机警地问:“你也知道马路?”
“太知道了。从他十五岁开始我就和他打交道,今儿个进来明儿个出去的,没少给咱们警察找麻烦。早些年我就跟沈大队说过,这小子活不过三十岁,这不,让我说中了。”
我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看向师傅。师傅及时用眼色制止我,然后用平静的口吻问道:“你说的沈大队是……”
“他现在是市局刑警支队政委,当时他在我们分局当刑警大队长,处理过马路。”
五
回到旅馆房间,我们并没有马上睡下,尽管有些累,可是,刚刚发生的事很难让我们睡着。沈纯朴明明认识马路,却对我们说不认识。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马路死了,面孔有了些许差异,他就认不出了?作为一个资深刑警,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难道沈纯朴和马路、和发生在我们湖山市的省委巡视组住地枪杀案有某种关系?
师傅说:“如果他真的和马路、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为什么还把马路的照片发下去,让下边的人辨认呢?”
是啊,这是有点儿矛盾。不管怎么说,我和师傅做出了一个决定,在江华,我们暂时不能把怀疑透露给任何一个人,对沈纯朴要保持警惕。至于平安小区6号楼发生的事,明天要向江华警方可靠的领导汇报,请求对其进行深入调查。目前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
因为睡得太晚,第二天早晨,是敲门声把我惊醒的。我勉强坐起来的时候,师傅已经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五十来岁,圆头圆脑,一副诚恳的表情:“二位,昨天夜里没睡好吧,该吃早饭了!”
早晨起来人是没有胃口的,所以吃得比较简单,可是,沈纯朴却带我们进了一家高档连锁早餐店,还特意要了四个小菜。他说:“对不起,昨天晚上就该给你们接风,我当时有饭局推不开,今天的早餐就算是弥补吧。”
之后,沈纯朴问起我们昨晚的行动,我们如实说了。因为即便我们不说,他也很容易了解到一切,而且,他可能已经了解了一切。
沈纯朴表示刑警支队一定会重视这件事,接着他说:“有个事想跟你们解释一下,那个马路,其实……”
我立刻意识到,他要解释为什么自己认识马路却没有告诉我们。我和师傅都盯着他,想听他怎么解释。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许茂才支队长”。
我拿着手机走向一旁,放低声音:“许支队长……”
那边传来许茂才的声音:“柳队,听说你们来江华了,昨天夜里还出了点儿事?”
“对,情况很复杂,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很快,或许今天下午就能到。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要把你们的打算和行动告诉任何人,包括内部人,明白吗?”
我向沈纯朴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是说……”
“你们不了解情况,我们江华公安内部很复杂,要不,我和战泰平回来能不公开调查吗?等我回来,到时我们再研究怎么办。”
放下手机,走回饭桌,我看到沈纯朴疑惑的目光。
第三章 可疑的人和可疑的车
(柳尚青的回忆)
一
当天上午,沈纯朴亲自带人和我们一起到平安小区调查,参加调查的有辖区派出所民警,还有凌童男和昨天晚上给我们做笔录的中年刑警冷军。
院内没人能提供马氏老夫妻的去向,只好把重点放到202室。同一楼道的一户居民证实,202原来住着一个姓曾的住户,半年前搬走了,屋子就一直空着。责任区民警通过户籍系统进行查找,半个多小时后,我们找到了202的房主。他说前几天刚刚把202租了出去,房客叫程万,留下一个神州行手机号。我马上拨这个号码,对方关机。
师傅问:“你的房子是什么时候租出去的?”
房主说是八天前。
先是马路被杀,继而他的父母失踪,之后,对门的202室被一个神秘的房客租了下来,现在,这个房客也失踪了……
我们继续对平安小区进行调查,一户一户地走访。很多居民都说,马路不是好人,一副穷横的样子,做人极不讲究,经常从窗子往下扔垃圾,谁要说他两句,他就恶言相向。现在总算好了,小区里少了一个祸害。然而,问到谁可能杀了他时,所有人都摇头,更不知道平时马路都和什么人联系。
整整一上午唯一的收获是,一个和马路住在同一个单元的小青年告诉我们,半个多月前,他在进楼时正好碰到马路一边打手机一边往外走,声音不大,一副神秘的样子,小青年只听到了一句:“柴哥,这事白老板知道不知道啊……”
师傅把沈纯朴和凌童男拉到一旁,问他们江华有没有一个白老板。沈纯朴和凌童男对视一眼,没有马上回答。他们的态度等于告诉我们,有,而且还是个有来头的人物。
最终,凌童男开口了:“你说的那个姓白的老板,很有可能是江华最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万里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白万里。”
我问:“这个白老板的手下,有没有叫什么柴哥的人?”
凌童男摇头说不知道。我提出要对白万里的手下进行调查,看有没有一个姓柴的人。凌童男没有出声,看向沈纯朴。沈纯朴吞吞吐吐:“这个……白董事长是我们江华市的政协常委,要对他进行调查,必须向局领导报告,局领导恐怕还要请示市委市政府批准才行。”
师傅说:“沈政委,就麻烦你向局领导汇报一下吧!如果你觉得为难,就把我们引见给局领导,由我们提出来。我们的案子和你们江华的枪案有关,现在有了线索,不能不往下查呀!”
二
下午,我和师傅来到江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恰好在走廊里碰到了沈纯朴。我询问请示领导的结果,他却爱答不理地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指了指:“你们去找许支队长吧!”
许茂才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是重案大队长战泰平。许茂才说:“对不起,知道你们二位要过来,可手头有个案子,身不由己啊!”endprint
我急忙说:“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听说你们出去追捕杀害警察的逃犯去了,顺利吗?”
“发现了一点儿线索,可是,刚要揪住又没影了。还是说说你们的事吧。”
我知道,他对我们的行动肯定一清二楚,就没有隐瞒,一五一十把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的活动都说了。之后,我含蓄地问许茂才,他们从湖山市返回江华后都采取过哪些行动,有什么收获。
许茂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门口听了听外边的动静,这才说:“实在对不起,我还没有全面部署……是这样,我们江华市公安局,也包括我们刑警支队,内部很复杂。怎么说呢,鱼龙混杂吧。很多时候,只要公安机关有一点儿动作,马上就会传出去。所以,回来后我没敢大张旗鼓地布置,而是秘密安排了几个弟兄暗中调查。”
我向许茂才讲了今天上午在摸排中的收获,提出要对白万里的手下展开调查。
许茂才很为难:“这事确实不好办,要请示局领导,恐怕还要请示市领导。而且,你们要调查的只是可能的涉案人,也可能这个人并不涉案,所以才要特别谨慎。如果有证据证明他是犯罪嫌疑人,我们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进行调查,可现在……”
现在,连这个姓柴的人到底存在不存在我们都不能肯定,所以,只能按许茂才说的,先请示局领导,再请示市领导。可问题是,这么一圈请示下来,恐怕风声早走漏了,我们的调查效果就难说了。
许茂才安慰我们:“你们放心,我马上就去找局领导,一是请示对万里集团的人进行调查,二是请求局领导部署,各分局和派出所都行动起来,尽快找到马路的父母!”
当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许茂才突然叫住我们叮嘱道:“柳队,陈队,注意保密。”
我和师傅停住脚步,扭头看着许茂才。
许茂才小心地解释说:“我说过,我们江华公安队伍内部很复杂……来江华这段时间,你们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吗?”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沈纯朴的面容。但沈纯朴是刑警支队的政委,没有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怎么能对刑警支队长表现出对政委的怀疑呢?
许茂才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看来,你们已经察觉到了。”
我和师傅对视一眼,最终由我开口,说了沈纯朴可能认识马路的事。许茂才的眼镜片闪了一下:“这回你们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大张旗鼓调查了吧?我是担心内鬼。”
战泰平哼了一声:“我早说过,这个人是两面光,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黑白两道通吃,支队长,不能再让他待在刑警支队了!”
许茂才叹息一声:“谈何容易,没有证据,能说清除就清除吗?这话哪儿说哪儿了,二位心里有数就行了。”
我和师傅向门口走去,许茂才跟在后边送我们,没想到,一推开门,差点儿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圆头圆脑,憨厚的表情,不是沈纯朴是谁?
许茂才和战泰平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沈纯朴。沈纯朴说:“支队长,有个事得跟你商量一下……”
我和师傅没有听下去,和沈纯朴打了个招呼,径自下楼。走出公安局大门,师傅说:“尚青,咱们不能这么消极等待。”
三
再次来到平安小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这回,小区的门卫室换了一个保安,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我们出示证件,说明了身份后,他露出笑容:“听说你们在调查老马头儿两口子去哪儿了?”
师傅眼睛一亮:“对,小伙子,你知道什么吗?”
保安有些得意:“别的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这老两口是哪天离开的。上星期二夜里我值夜班,看到老两口从楼里出来,上了一辆轿车。”
我急忙问:“什么轿车?是出租车还是私家车?”
“是辆黑色轿车。我也分不清是公家车还是私家车,但肯定不是出租车,我还记得车牌号呢!当时我正要躺下,听到车声,就向外看了看,看到车里下来个男人,进了6号楼3单元。不一会儿,老两口就从里边出来了,慌里慌张地上了轿车。我担心出什么事,就把车牌号记下来了。”
年轻保安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下,调出一个号码让我看。我急忙把它存到我的手机里,接着就要给许茂才打电话,师傅制止了我:“还是找凌童男吧,这儿属于他的管区。”
于是,我和师傅来到中心分局,见到了这个帅气的凌童男。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市交通指挥中心,很快就查到了这辆车和车主的名字。可是,指挥中心的资料显示,这辆轿车和年轻保安说的不一样,是白色的。
我们用彩色打印机将轿车的照片打印了一份,来到平安小区找年轻保安辨认,保安看后果断地说:“不是,我看到的那辆轿车是黑色的,样子和这辆车也不一样,那辆车好像稍稍长一点儿。”
这么说,是套牌车。师傅问:“你注意那辆轿车往哪边开了吗?”
“是往东开的。”
我们再次来到交通指挥中心,按照年轻保安说的时间段,调取了平安小区东边路口的录像,真的发现一辆黑色轿车从平安小区驶出,只是因为光线暗,看不清里边坐着的人。我当即向凌童男提出,顺着车行方向,审查每一个路口的监控录像。
我们坐在交通指挥中心的电脑前,一个路口一个路口追踪下去,最终,这辆车消失在一片长约一千米,宽约五百米的区域里。要是在旷野中,这片区域并不算大,可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中就大不相同了。这里有居民区,有企事业单位,粗算一下,总人口得有数万。
我和师傅有些茫然。当然,可以进一步审查这片区域中的监控录像,甚至挨家挨户访查。可是,这需要大量时间和警力。这里不是湖山市,要调集大量警力,必须经江华市公安局主要领导批准才成,他们能同意吗?就算他们同意,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必然会造成很大的社会影响,别的不说,首先就会打草惊蛇。
我们一时想不出好办法,而此时天已经黑了,只好让凌童男先回去,我和师傅在一个小餐馆里吃了晚饭。我想应该问问许茂才请示局领导的情况,就拨通了他的手机。
许茂才说:“关局长说必须请示市领导批准才成,可曲书记一直在开会,所以还没请示上。你们别着急,关局长说了,一旦曲书记开完会,他立刻给他打电话。”许茂才肯定知道我的心情,抱歉地说,“柳队,真不好意思,这事我实在作不了主,只能让你们等了。你们一下午都干什么了?吃晚饭没有?”endprint
看来,他还不知道我们下午的工作,难道凌童男没向他汇报?也对,凌童男是分局刑警中队长,他的顶头上司是分局刑警大队长,不归许茂才直接管辖,不必向他请示。于是,我就把下午的调查情况说了。
挂了电话,我们准备打辆出租车回旅馆,这时,一辆黑色轿车迎面驶来。半天来,我们一直在查那辆把马路父母拉走的黑色轿车,因此,我对黑色的轿车非常敏感。江华的亮化工程搞得好,在路灯下,我很清楚地看到黑色轿车的车牌不是我们找的那辆,然而,在轿车驶过的一瞬间,我注意到车尾右角有一处磕碰过的痕迹,顿时一惊。
因为多次多角度地观察过录像中的轿车,我熟悉它的每一处特征,而那辆轿车的尾部右侧就有一处磕碰的痕迹。师傅也注意到这辆车的可疑,马上拦住一辆出租车,要求司机加速,追赶前面的黑色轿车。可是,眨眼间,黑色轿车已经驶远,我们失去了目标。
我立刻给凌童男打了电话,请他协助寻找。凌童男很快开车赶来,带我们前往交通指挥中心审看刚才这段路的监控录像。出乎意料的是,指挥中心值班的同志要凌童男出示介绍信,还要领导批准。凌童男急忙说他白天曾经带我们来查过几次,没办任何手续。值班人员说,今天下午接到市局的指示,今后再有人审查交通监控录像,必须带完备的手续并经局领导批准。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没办法,凌童男先给大队长打电话,大队长说要向主管刑侦的分局副局长请示,分局副局长又找分局长,分局长还要找市局领导,直到晚上十点半,也没个结果。又等了半天,眼看已是深夜,我们只得跟凌童男约定,一切等明天请示领导后再说。
一宿没有睡好。翌晨,我给凌童男发了短信,询问他审查监控录像之事。一会儿,凌童男打来电话,说他正在逐级请示。我只能直接给许茂才打电话,说了昨夜的情况,希望他能帮忙。他问我们能否确认那辆车就是平安小区出现的那辆。我说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但是可能性很大。许茂才答应马上请示局领导,尽快给我们回话。
吃过早餐,许茂才的电话打回来了,说领导批准了,他已经指示战泰平带人去交通指挥中心调取那片区域的录像进行审查。我提出要参与审查,他告诉我,曲书记已经跟万里集团的白总通过电话,要他协助我们进行调查。
既然这样,我和师傅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万里集团。
四
上午九点多,我和师傅在许茂才的陪同下,来到了万里集团总部。万里集团总部大楼宏伟壮观,厚重的门面,厚重的标牌,宽敞的院落,门口停放着的高档轿车,所有这些都使人感觉到这家公司的分量。
我们随着许茂才进入大楼,坐电梯上了三层,向右一拐,走进一条走廊。前边一扇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挺括西服的男子走出来迎住了我们。“许支队长,您亲自来了?”
许茂才介绍:“这位是万里集团的总经理助理才智学。”
且慢,才智学……才……柴……我们就是找姓柴的呀。我把目光望向许茂才,他既然认识此人,为什么从不向我们提起?
许茂才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用脊背遮住才智学的目光,悄声对我们说:“才助理不可能和马路有什么关系。”又转过身说,“才助理,这二位是从湖山市来的,你一定要全力协助他们工作。”
才助理很是热情,领我们走进办公室。很快,两杯冒着醇厚香味的咖啡摆到我们面前,然后才助理问我们有什么事。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因为我们要调查万里集团白总手下有没有一个姓柴(才)的,而面前这位总经理助理就姓才。
许茂才替我们把话说出来:“才助理,陈队和柳队这次来,主要是调查一下你们公司有没有姓柴的。”
才智学笑了:“有啊,我就姓才,调查我吗?”
师傅开口了:“才助理,你别多心,我们确实要找姓柴或者姓才的,你们公司有很多员工吧,除了你,还有别的姓才的吗?”
才智学说:“这得查员工花名册,能问问你们要调查什么吗?”
我说:“您认识一个叫马大道的人吗?”
“马大道?他是干什么的?”
我和师傅只好把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才智学专注地听完,做了正面回答:“我不认识叫马大道的人,也从没接过叫马大道的人打来的电话。你们可以查我的通话记录,看这些人里边有没有叫马大道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再问下去了。师傅想了想说:“才助理,我们想和白总谈一谈。”
“这恐怕不行,白总很忙!”
许茂才在一边说:“我们已经请示过市领导,白总答应协助我们调查。”
我们坚定的态度让他无法抗拒。
从相貌上看,白万里也就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看上去也还端正。落座后,他主动把话引入正题:“二位警官,非常对不起,我一会儿还有个重要的客人要见,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请说吧!”
我先表示了谢意,简单介绍了我们正在侦破的这起案件,又特别指出,这起涉枪杀人案发生在省委巡视组的住地附近,省委非常重视,甚至惊动了中央……我这么说的目的,是要给这位董事长以深刻印象,引起他的重视。然后我提出了第一个、其实也是唯一的问题:“白总,请问,您的下属或者朋友中,有姓柴的吗?可能是打柴的柴,也可能是才学的才。我们在调查被害人马路关系人的时候,有人证实,他在案发前曾经和一个姓柴的人联系过,还提到了白老板。”
白万里眉毛一抬:“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傅把话接过去:“白总,您别误会,他是提到了白老板,但没说是哪个白老板。”
白万里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江华姓白的恐怕不止我一个吧,当老板的也不一定就我一个吧?”
师傅说:“我们只是调查所有可能,对您本人,我们绝不怀疑,我们只是想知道您手下有没有姓柴或者姓才的。”
“有啊,你们刚才见过了,我的助理就姓才。”
我顺势问:“那么,关于才助理,白总能向我们提供些什么吗?最近一个时期,他有什么反常的表现没有?”endprint
白万里的语气中明显透出不快:“才智学跟了我好多年,从来没做过违法的事,我更不知道他跟不三不四的人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们怀疑他,就把他抓走吧!”
师傅说:“白总,我们只是例行调查,除了才助理,集团里还有别人姓才吗?”
“我们集团总部和几个分公司上上下下好几千人,我怎么能知道每一位员工姓什么?”
“那么,除了才助理,总部还有没有姓才的呢?”
“总部的人我也不都熟悉,熟悉的也只是一些部门的头头儿,据我所知,这些人中除了才助理,再没有别人姓才。”
师傅说:“白总,你们公司的职员名单一定在电脑里吧,我们可以看一看吗?”
白万里脸上现出不悦的神情,看了看许茂才。
许茂才有点儿支吾:“柳队,老陈,白总一向对我们公安工作非常支持……”
许茂才的意思显然是:白总不会说谎。可是,师傅很自然地接过话头儿:“正因为白总支持我们公安工作,我们才提出这个请求。”
白万里无奈地点点头:“人员名单也算是我们公司的内部材料,一般是不会让外人看的。但你们是警察,又是大老远来的,侦查的案子还这么重要,我不支持说不过去。我现在就给人事部打电话,让他们把全部职工的名单提供给你们。”
几分钟后,我和师傅在一个女员工的引导下,来到人事部办公室,坐到电脑前,开始审查万里集团总部的职工名单。我输入“柴”字和“才”字,除了总经理助理才智学,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姓柴或姓才的。分公司的名单里倒是有两个姓柴的,但都是女性,一个四十多岁,是会计,另一个才十九岁,是个化验员。这两个人不可能被马路叫作“柴哥”。
难道马路说的柴哥和白老板另有其人,和万里集团无关?
师傅深思片刻:“尚青,你起来!”
我把位子让给了师傅,师傅上前输入一个字。我的心跳起来,片刻后,电脑屏幕上跳出三个名字。这三个名字既不姓柴也不姓才,而是姓蔡!
回到白万里的办公室,师傅把一张写有名字的白纸递过去。“白总,我们想见见这个人。”
我清楚地看到,白万里看到名单上的名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们之所以不问另两个蔡姓员工,是因为其中一个是女性,另一个虽然是男的,却刚刚二十一岁,这个年龄显然不会让马路称哥。
白万里半天不说话,许茂才在旁追问了一句:“白总,您知道这个人吗?”
白万里摇摇头:“不知道,他是谁?”
我告诉他:“这人叫蔡兴旺,三十岁,万里集团公司总部保安处副主任。”
白万里说:“保安处的事我一般不过问,他又是个副主任,我更不了解,我问问才助理吧!”
不一会儿,才助理闪着眼睛走过来,对我们说:“保安处有这个人,不过,他昨天请假回家了,据说是母亲病重。”
师傅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去他家找他,他家在什么地方?”
才助理一愣,目光投向白万里。白万里一瞪眼:“看我干什么?他家在哪儿你不知道吗?有多远?路方便吗?”
“挺远,在湖南农村,具体地址得查一查。”
师傅说:“那就让我们跟他通个话吧,可以吗?”
白万里点了点头。才智学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片刻后又放下:“打不通,他家很偏僻,可能没有信号。”
师傅向才助理要了号码,试着拨了一下,真的打不通。师傅说:“没办法,我们只好去一趟了。”
白万里和才智学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点儿不安。许茂才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通电话听了几句,脸色一变:“什么?好好,我知道了。”
许茂才放下手机,看着我和师傅,却不说话。
疑惑间,我的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是凌童男发来的:“柳队,我们在铁岩路一带发现一辆被遗弃的黑色轿车。”
第四章 神秘的短信和神秘的人影
(柳尚青的回忆)
一
黑色轿车就停在我们眼前,但是,现在却难以辨认它是不是我们要找的车了。因为,它全身多处伤痕,歪歪斜斜地栽在路旁,显然是受到外力的撞击,而这个外力只能来自另一辆车。
先一步到达现场的凌童男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发现这辆车在这里。”
这么说,事情是昨天夜里发生的,或者说,是在我们看到这辆车不久后发生的。我和师傅注意观察了一下,黑色轿车尾部和右侧的伤痕要比车头严重得多,也就是说,撞击的车辆是从后边驶来的。
车里没有人,两个技术员车里车外忙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血迹和其他可疑的物证,只是提取了微量的纤维和另一辆车撞击时留在这辆车上的灰色漆片,说要拿回去检验。
许茂才带我们来到交通指挥中心,我们在监控录像中看到了它的影子,时间是昨天夜里九点五十分许。它是车尾首先遭到撞击的,那么,撞它的车一定跟在后边。我们继续在监控录像中搜寻,很快发现,它的后边尾随着一辆灰色轿车。这辆灰色轿车很可疑,它的车牌照处贴着一张红纸,上边写着一个“喜”字,看不到牌照号码。
但是,这难不住警察。许茂才立刻部署:以撞车现场为中心,对半径两千米范围内的所有交通路口的监控录像进行审查,寻找灰色轿车的踪迹,同时对被撞坏的黑色套牌车进行调查。
交警查看了黑色轿车的车架号和发动机号,输入电脑,很快显示出这辆车的真实牌照号码和车主资料。但令人失望的是,电脑资料显示,该车已经在几天前被盗并报了案。
“那也不能轻易放过。”许茂才立刻派两名部下去寻找车主。
我们在交通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继续调取昨天夜里各个路口的图像,终于发现了灰色轿车的踪迹。追踪了一段之后,在一个它本该经过的路口的录像中没有看到它的影子,这也就意味着,它在刚刚驶过的路口和这个路口中间的什么地方消失了。
我们随着许茂才来到灰色轿车可能消失的区域,这里的主街道两旁有多条岔路,灰色轿车可能开进了其中的任何一个路口。许茂才命令对这片区域进行搜查。他在布置时说:“要一平方米一平方米地查,谁漏了线索,我跟谁算账!”endprint
下午四点左右,那辆灰色轿车被发现了,它停在一座烂尾楼的角落处。我们抬头四顾,好几幢烂尾楼矗立在暮霭中,到处是残砖烂瓦,没有人迹。许茂才把侦查人员分成若干小组,对每一幢烂尾楼进行搜查。大约半个小时后,许茂才接到报告,带着我和师傅进入一幢烂尾楼的地下车库。
楼是烂尾工程,地下车库当然没有投入使用,里边一片漆黑。我们打着手电走进去,有刑警迎上来,把我们引向一个角落。手电光下,我们先看到地面上有好几条不干胶带,有拖蹭的痕迹和不太完整的脚印,这些印迹都很新鲜。墙壁上、地面上还有已经凝固的暗色液体,虽然不多,但可以确定是血液。很显然,有人曾被捆绑在这里,这个人极可能受了伤。
此时,交通指挥中心打来电话,他们发现那辆灰色轿车也是被盗的,车主在一个小时之前报的案。黑色轿车的车主叫吴伟,他在多日前就已经报案;灰色轿车的车主报案虽然晚,但是,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的车是昨天晚上停在一家饭店外边时被人盗走的。
不久,技术支队反馈,他们在那些胶带上发现了两枚残缺不全的指纹,不具备比对条件,目前正在想办法处理……
此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许茂才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暂时作罢。
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拿起来看了一眼,我的心跳一时好像停止了。短信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发来的:“柳队长,请尽快到东风小区66号楼2单元502室,那里有你们要找的人,要绝对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二
按照短信上的指点,我和师傅找到东风小区,来到66号楼下。我上前按了302的门铃,对屋里的人说,我们是警察,请他开门。302的住户什么也没问就把门打开了。
我们实际要找的是502室,按302的门铃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来到502室门外,我和师傅悄然把子弹推上膛,把手枪插在裤子口袋里,开始敲门。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探出头来:“你们……”
我刚要声明身份,师傅从旁接过话头:“我们是大道的朋友,您是……”
“我是他爸呀!你们是大道的朋友?大道现在怎么样?”
老人把我们领进客厅。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宅,六十平方米左右,屋内除了马路的父亲,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太太,应该就是马路的妈了。
师傅对老人说,我们是马路的朋友,这次来江华是找他做一笔生意,能赚大钱。老人告诉我们,马路出门做生意去了,据说也是一笔大生意,会带一大笔钱回来。
听着老人的话,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老人还盼着儿子赚大钱呢,却不知儿子早已身死异乡。师傅问马路出去做什么生意。老人说具体什么生意他也不知道,是跟一个叫“黑心”的人一起走的。前几天,这个“黑心”去了他们过去的家,说马路在外边忙着赚钱,没空回来,但是托人在这边买了房子,让二老搬到这边来住,还用车把他们送到这里。老人还告诉我们,送他们来的是辆黑色轿车,除了“黑心”,还有个开车的司机,也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
我马上想起那个杀人现场,现场有三个人的脚印,表明是两个凶手杀害了马路。而把马路父母转移到这里来的也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是“黑心”,另一个身份不明。
师傅问老人,“黑心”把他们送过来后还做了些什么。老人说,“黑心”临走时给他们留下五千块钱,说是马路托他捎来的。说到这儿,老人有些不安地问:“大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师傅沉默片刻才说:“我们最近也没见到大道,所以不知道他的事。”之后,又向老汉打听“黑心”的体貌特征。老汉没啥文化,表达能力不强,无论怎么描述,这个人在我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而另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就更说不清了。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起短信提示音,还是刚才那个不认识的号码:“立刻到东兴路小吃一条街。保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三
东兴路小吃一条街是步行街,出租车只能停在街口。街道两旁都是小饭馆,因为天气暖和,很多饭馆都把桌椅摆到外边,生意挺红火。我和师傅是根据短信的提示来的,现在我们到了,下一步该干什么?短信又来了:“向前走六十米,街道北侧有个川味小吃部。”
我们按照指示向前走,果然发现了“川味小吃部”的招牌。这时,一个男子从小吃部里走出来,向我们这边看了看。一瞬间,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三十出头,体格魁梧,长方形的面孔透出一股机警和凶狠……我忽然想起来了,我在视频中见过他的影像,他就是尾随着马路从车站出来的嫌疑人!
那个男子也看到了我们,扭头向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我拉了师傅一把,紧跟在男子后边。想不到,身后突然传来喝令声:“不许动,警察!”
我下意识地扭了一下头,只见一个男子低着头飞一般从我们身边跑过,随即,几个人追赶上来,喝令声此起彼伏。
在追赶的人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战泰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追的是什么人?没容我想清楚,战泰平和另外两个男子已经从我们身边跑过。
虽然是一瞬间的事,却极大地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等我和师傅回过头的时候,我们盯着的那个男子已经跑出好远了。我和师傅顾不上琢磨战泰平他们,拔腿继续追赶。可是,师傅年纪大了,很快被甩在后边。我们一前一后跑出小吃一条街,我再次喝令:“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
前面的人影跑得更快了。我正准备鸣枪示警,忽然听到一阵敲锣打鼓声……坏了,前边的广场上有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老头儿老太太在扭秧歌,周围还有很多人围观。那个男子一头钻进人群中,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有点儿傻眼。这时,师傅跌跌撞撞赶上来,一看眼前的阵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战泰平和几个江华警察跑过来,一个个气喘吁吁。
我们双方对视片刻,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顺着街道向前追去。正跑着,一辆轿车迎面开过来,差点儿撞到我们。战泰平正欲斥骂,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人:“战大队,是你们?出什么事了?”endprint
居然是沈纯朴。战泰平没理他,带着两个手下向前追去。沈纯朴看了看战泰平等人的背影,又看看我们:“你们也在这儿,出什么事了?”
师傅反问:“沈政委,你在这儿干什么?”
沈纯朴一怔:“啊……我是路过……战泰平他们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跟他们一起的吗?”
师傅说:“我们在小吃一条街随便逛逛,不想碰到战大队长他们在追赶一个人,我们就帮着追。那个人可能从你来的方向跑了,你看到了吗?”
“没……没有啊,是什么人?”
师傅摇摇头:“没看清脸,只知道是个男的。”
小吃一条街已经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和师傅走进川味小吃部,沈纯朴像膏药似的贴在我们后面。我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把他打发走,只得随他去了。
女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我亮出警官证:“刚才有个男的在你们这里吃饭,挺高挺壮,还记得吧?”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他是一个人吃饭,还是和别人一起吃?”
“一个人,”女服务员指了指一张桌子,“他就坐在那儿,点的菜还没吃几口,好像是接到个电话,放下手机,他把筷子一撂就出去了。”
沈纯朴越听越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这种时候,再瞒着他就不好了。我们拉着沈纯朴走出小吃部,告诉他,我们在这儿发现了要抓捕的目标,就是在车站跟踪马路的那个男子。
沈纯朴很吃惊:“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儿呀?”
我正想着怎么解释,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问话声:“柳队,老陈,沈政委,你们怎么在这儿?”
原来是许茂才,跟在他身旁的是重案大队长战泰平。我和师傅有点儿尴尬,因为我们是瞒着他们采取行动的。还好,一旁的沈纯朴把话接了过去:“支队长,你怎么也来了?啊,战大队,你们刚才追的是什么人?”
战泰平怀疑地盯着沈纯朴:“抓一个逃犯。沈政委,你怎么也来了,还正好赶上。要不是你的车把我们挡住,我们恐怕都抓住他了!”
作为一个大队长,对支队政委这么讲话可是有点儿过分。沈纯朴假装没听见:“既然支队长都过来了,你们抓的嫌疑人一定很重要,到底是谁啊?”
战泰平说:“不是说了吗?一个逃犯,你应该知道吧!”
我清晰地感觉到,这两人都是话中有话,暗中较劲儿。
沈纯朴微微一笑:“我怎么会知道?我是政委,不管业务。”说罢转身离去。
战泰平看着他的背影,愤愤地哼了一声。
沈纯朴不在了,我们就不再隐瞒,把来小吃一条街的真实原因告诉了许茂才和战泰平,还把手机上的两条短信让他们看了一下。许茂才非常吃惊,责备我们没有早告诉他,但又马上表示理解,说我们的警惕是必要的,刑警支队并非铁板一块,有些人一时半会儿很难看清真面目。
随后,许茂才把刑警支队能调动的人都调过来,对这一带进行搜索。可是,忙到后半夜,我们什么也没发现。
四
回到旅馆,我和师傅用很长时间分析了今天的遭遇。最让我们诧异的是那两条短信,是那两条短信指引我们前往小吃一条街的,并让我们看到了杀害马路的重大嫌疑人。这无疑表明,发短信的人是在帮助我们。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公开现身?
还有,我们抓捕的那个男子为什么恰好在我们赶到时接到个电话离开了?是不是有人提醒了他?提醒他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我们来抓他?
战泰平他们抓捕的逃犯又是谁?怎么会那么巧,和我们碰到了一起?我们曾经问过许茂才,他却不大愿意说。
我们想不清楚,只好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睡下了。次日早晨,我们来到江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请许茂才迅速部署在全市范围内对杀害马路的嫌疑人展开搜捕。许茂才说他已经跟各分局刑警大队打过招呼,但是,搜捕需要大量警力,特别需要派出所的参与和支持,而这超出了他的权限,必须向局领导汇报。
师傅说:“如果许支队长觉得不便,我们可以直接找局领导。”
许茂才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局领导的办公区在五层。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前,许茂才深吸了一口气,双腿并拢,做出立正的姿势,就在他准备喊“报告”的时候,室内忽然传出说话声,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你回去想一想,能不能干?要是干不了,抓紧写辞职报告,听清楚没有?”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只能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公安局长关健。屋子里显然还有另一个人,但是,没人回话。
关健的声音又传出来:“还站这儿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有脚步声轻轻向门口走来,我觉得应该避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局长室的门开了,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穿着警服,肩上是二级警督的警衔,个子不高,微胖,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看到我们,他微微一怔,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许茂才介绍:“伍局,这二位是湖山市公安局的……”
我想起来了,他是江华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伍世安,在刑侦战线赫赫有名,几年前,曾经破过一起震惊全国的涉枪杀人大案。难道,刚才关局长是在训斥他?
室内传出威严的声音:“谁在外边?”
许茂才立刻一个立正:“报告,我是许茂才,有重要情况汇报,正在和伍局……”
“什么重要情况?都进来吧!”
就这样,我和师傅随着许茂才、伍世安走进了关健的办公室。
关局长身材高大,面孔端正,棱角分明。他此刻没穿警服,而是穿着休闲装,再加上鼻梁上的眼镜,看上去威武之气少了点儿,儒雅之气多了点儿。许茂才为我们做了介绍。关局长主动跟我们握手。我意识到这是个非常宝贵的机会,急忙简要地介绍了来江华的目的,请求关局长给予强有力的支持……endprint
关局长听得很认真。等我说完,他问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支持。这一点,我和师傅早就想清楚了:调集警力,对我们昨晚发现的嫌疑人展开搜捕。
关局长没有马上回答我们,而是把目光看向伍世安和许茂才。许茂才固执地保持沉默,伍世安只好不太情愿地先开口:“天下公安是一家,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把基础工作大练兵考核一下,搞一下人口清查,一举两得。”
关局长的目光投向许茂才。许茂才说:“伍局的意见是挺好,不过,咱们的队伍可不是太纯。我从湖山市回来就想搞大清查来着,可是,害怕走漏消息,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搞。”
师傅突然插了一句:“现在,我们来江华已经不是秘密,特别是有了昨晚的事,也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伍世安说:“湖山市的同志手里有嫌疑人的录像光盘,我们可以把视频截图发下去,争取做到基层民警人手一份。如果这个人在我们市,应该能有所收获。”
关局长说:“那就这么办吧。伍局,你让办公室马上通知各分局和县局局长、刑警大队长,下午上班就到市局开会。你和茂才研究一下,制订个方案,具体工作由你部署,我到场讲几句。”
想不到关局长办事这么痛快,我和师傅非常感激。临别时,他掏出一张名片塞给我,还特别轻声叮嘱:“江华的情况很复杂,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
五
当天晚上,清查行动就有了突破。
突破还是来自凌童男和那个曾经给我们做过笔录的中年刑警冷军。他们一起来到市局刑警支队长办公室进行汇报。当时,我和师傅恰好跟许茂才在一起,凌童男难以掩饰的激动表情就让我感觉有戏。凌童男对冷军说:“师傅,你说吧!”
被称为师傅的冷军说:“一个群众看了复印的嫌疑人照片后,说这个人他认识。他是外出时跟这个人在火车上认识的,两个人坐对面,对方说自己是江华人,叫赫新。赫新说自己经常往外边跑,帮别人做大生意。这个人姓赫,在口语中和‘黑谐音,所以,也有人叫他‘黑心。”
“黑心”?不就是他把马路父母从过去的住处转移到东风小区的吗?我急忙问:“他说没说赫新住在什么地方?”
“说了,河川县,但具体地址提供情况的群众记不清了。”
我们当即决定赶赴河川。随许茂才走出屋子时,政委沈纯朴办公室的门开了:“支队长,你们这是……”
许茂才脱口而出:“我们去河川。”
后来,许茂才很为说出的这句话后悔。
去河川的路上,我们和许茂才讨论着刚刚发现的情况。可以基本确认,是赫新杀害了马路,抓到他,案件就可能真相大白。而对于许茂才来说,他们一直未破的那起枪杀案也可以取得突破。在湖山市杀害马路和在江华杀害流浪汉的是同一支枪,如果是赫新杀害了马路,那么,极可能也是他杀害了流浪汉。
可是,赫新为什么要杀害流浪汉呢?我把疑点向许茂才提出来,许茂才无法解释。
河川公安局刑警大队霍大队长是个四十二三岁的中年汉子,疲惫和紧张写在他黝黑的脸上。霍大队长告诉我们,赫新今年三十岁,家住城乡结合部,辖区派出所已经先行调查过,这个人常年不在家,最近也没有人看到他。赫新家没什么人,父母早逝。还有个哥哥,但因为赫新不务正业,哥哥已经很久不跟他来往了。
我们分析,如果昨晚在小吃一条街看到的人是赫新,他应该很快逃离江华,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当然,即使他逃回河川,也不可能回家。那么,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什么地方安全呢?
师傅开口了:“他都有什么嗜好?吃喝嫖赌?”
受到这个启发,许茂才当即做出决定:“霍大队长,立刻集中你的弟兄,对全县娱乐场所进行清查!”
六
夜里十一时许,终于有了反馈。
一个叫丽丽的舞厅小姐看了赫新的照片后,说这个人以前来过,和阿芳很熟。民警继而询问阿芳的情况。丽丽说,阿芳今天晚上接到一个电话后,跟老板请假离开了。
丽丽带着我们来到一片杂乱的平房区。她曾经到过阿芳的家,但是只来过一次,记得不是很清楚,东一头西一头找了半天才来到这里。前面出现一幢独立小屋,窗子黑着,丽丽肯定地告诉我们,这里是阿芳的家。
我数了数,我、师傅、许茂才、凌童男、冷军,还有霍大队长和他带着的两个弟兄,总计是八个人,对付赫新一个,绰绰有余了。但让人不放心的是赫新身上有枪。因为着急,出发前霍大队长只找到三件防弹背心,推让一番后,分给了凌童男、我和霍大队长的一个部下,因为我们三个最年轻,抓捕时要冲到最前面。霍大队长和许茂才作了分工,他俩率领凌童男及两个河川民警负责正面突破,丽丽也跟他们一组,我和师傅及冷军守住屋后。
行动开始。我们三人靠近后窗,分两边守住。按照计划,将房屋包围后,由丽丽给阿芳打电话,以老板的名义让她回舞厅,说有重要客人要接待,顺便打听其家中情况,然后伺机突破。如果电话打不通,就让丽丽直接叫门,待阿芳开门时再采取行动。
片刻后,前边传来丽丽的喊声,显然是电话没有打通。“阿芳,阿芳,我是丽丽,你电话咋关了,老板让我来找你,舞厅来个客人,可有钱了,要找两个漂亮妹子……”
室内传出阿芳的声音:“这时候还有啥客人哪,我都睡了,不去了。”
“老板说了,你一定要去,快起来……”
里边传出阿芳的哈欠声和起床下地的声音。我稍稍有些不安,阿芳的表现让我感觉赫新不像在屋里。我看看师傅,师傅正扭头向后边看去。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后边是一道矮墙,矮墙后是一条便道。我隐约听见后边的便道上有轻微的脚步声。
这时,前面传来开门声,混乱的脚步声,几个人压着嗓子的喝令声:“不许动……”
没有预想的搏斗声和枪声。师傅不再犹豫,一拉我,就向后边的矮墙奔去。跳过矮墙,我打亮手电,远处,一个人影正飞速逃去。我和师傅拔腿就追:“站住,警察……”endprint
人影在我前面大约百米左右,追赶中,我听到前边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可是,还没容我辨别情况,前面的人影一闪,拐进一条岔道不见了。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岔道口,眼前是一条简易公路,隐隐的马达声中,一辆轿车的红色尾灯在公路上很快消失了。
师傅气喘吁吁跑过来,片刻,又传来脚步声,是许茂才和凌童男等人。许茂才说阿芳的屋子里没有别人。我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下,大家一致认为赫新应该是上车跑了。如果是这样,就说明赫新有同伙。
许茂才叹息说,河川县的天网工程远没有江华市严密,只在县区中心安装了一些监控探头,城乡结合部这一带根本就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这辆车的可能微乎其微。我们正拿不定主意,前面有车灯远远照来。我说:“快,拦住这辆车,问问他!”
奔上简易公路,没等拦车,驶来的轿车已经减速停在我们面前。车门打开,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是战泰平。
许茂才急急地问他在来的路上发现什么可疑车辆没有,又简单说了说刚才的情况。战泰平惊讶地说:“咋不给我打个电话呀?我光顾着往这边开,路上是碰到几辆车,可我也没注意呀,这……真是……这一路岔道好几条,这下可不好找了!”
许茂才不再追问车的事,而是问战泰平来这里干什么。战泰平把许茂才拽到一旁低语了几句,许茂才点点头,又走向我们,低声说:“刚刚接到线报,葛诚在这边出现了。”
葛诚?不就是那个负案在逃的警察吗?他也来了河川?我突然想起,刚才追赶时,我好像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转过弯来,除了驶远的那辆车,就再没看到人影。联想起昨天小吃一条街的遭遇,我怀疑刚才除了赫新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葛诚。
可是,时机已经错过。我们把附近又搜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第五章 雾霭茫茫
(柳尚青的回忆)
一
阿芳二十四五岁年纪,模样看上去还算不错。她说,在我们赶到之前几分钟,赫新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从后窗跳出去逃走了。
师傅问:“赫新就一个人吗?”
“就他一个人哪,我干这种事不假,可我一次只接一个客人。”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不过,她的口气和表情使我感觉她说的不是假话。我问:“赫新跳出窗子后,你听到什么没有?”
“我就听到脚步声往远跑了……对,好像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你们是说,我俩在屋里的时候,外边还有人?”
没人回答阿芳。但她的话无疑表明,我追赶的真是两个人,另一个人可能就是葛诚。葛诚跟赫新是什么关系?我把这个疑团暂时藏在心里,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讯问上。
许茂才问:“你仔细回忆一下,赫新都跟你说过什么话?”
“真没说啥,他先是给俺打电话,要俺带他回家,又给了俺两千块钱,说要在俺家待几天。”
“他没说为什么要在你家待几天?”
“他说在外边惹了个冤家,所以要避几天。俺问他,他不是本事大,警察都不怕吗,怎么怕人找他算账啊?他说,这个对手厉害,手上有枪,因为他先捅了人家的人,所以他没法找警察,只能避一避。”
师傅追问:“他为什么说不怕警察?”
我们几人的目光都盯着阿芳。阿芳说:“俺看他好像挺有钱的,出手也挺大方,就恭维他有本事,打听他是干啥的。他说他是干大事、赚大钱的……”阿芳突然住口了。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快说!”
“当时,他身上带了把刀,把俺吓了一跳。俺就问他,他不怕被警察抓去吗?他说不怕,警察抓不到他,就是抓到他,他也不怕。他说,他说……他跟警察是一伙的。”
什么?!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师傅最先把注意力转回,用和缓的语气说:“他不是说他是干大事的吗?你没问他干的是什么大事?”
“问过,他说,他后边有大老板,他是给大老板干事的。他还说,没有他,幸福家园就建不起来。”
幸福家园?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去平安小区时听那个出租车司机说的,当时,我们正好路过那一带。赫新怎么会说没有他幸福家园就建不起来呢?我一时想不清楚。
当夜的行动就这么结束了,但赫新说过的话在我们心里留下了阴影。我和师傅都感觉到,我们面对的绝不是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同江华的一些敏感而隐秘的事件有关……
第二天一早,我和师傅再次来到江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在走廊里等候许茂才的时候,碰到了政委沈纯朴,他热情地把我们让进办公室,又是倒水,又是递烟。可是,我对这个人却无法信赖。昨晚,赫新在我们赶到前接到电话逃跑了,我和师傅反复分析过谁可能给他打电话,分析来分析去,疑点还是在沈纯朴身上。因为,当我们出发时,恰好遇见他,他还问我们干什么去,许茂才顺嘴回答去河川。他极可能从这句话中判断出了什么,通知了我们要抓捕的目标。但这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沈纯朴似乎很了解我们的心情,劝我们消火的同时,还诚恳地给我们出起了主意:“过去我也搞过案子,有一个最大的体会,就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一棵树上吊死,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别的路。”
这话有几分道理。可是,别的路是什么呢?许茂才回来了,我们抱着希望跟着他进了他的办公室,想不到,他歉意地对我们说:“目前看,一时半会儿恐怕真的很难找到赫新。要不,你们先回去……你们放心,即便你们不在,我们也会当自己的案子办,有什么情况,我们会随时和你们沟通的。”
我急忙回答说不行,我们市委书记非常重视这个案子,不查出个究竟来,我们没法交代。
许茂才叹息一声:“不是我们不支持你们,我们的工作力度你们都看到了,不小吧,可是……”
大概是受沈纯朴的启发吧,我的脑海中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许支队长,万里集团的蔡兴旺我们还没接触过,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二
我们是在万里集团保安处办公室见到蔡兴旺的。蔡兴旺三十出头的样子,身体很结实,面孔皮肤粗糙,长了很多粉刺。我注意到,他的一个眼圈有明显的青紫色,嘴唇也有点儿肿。蔡兴旺一边同我们握手一边解释:“前几天喝多了,跟人动了手……”endprint
师傅问:“是谁干的呀?”
“不认识,也记不清那小子什么样儿了,是我回家时发生的事。”
谈话转入正题,我们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姓马的人。他举出好几个姓马的名字,可是,其中没有马路。没办法,我只好开门见山,问他认不认识一个绰号“马路”、真名叫马大道的人。他果断地摇头说不认识。
已经到这一步了,我干脆单刀直入:“有人反映,这个人和你通过电话。”
他立刻摇头否认:“柳队长,您这话什么意思?我可不认识什么马路大街的,更没和这个人通过话。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查我的手机,还可以去电信公司查。”
师傅问:“蔡主任,你能不能把最近二十天都做了什么说一下?”
我明白师傅的意思,他是要弄清马路在湖山市被害时蔡兴旺在哪里。蔡兴旺仔细回忆了这些天的活动情况,马路被害那天,他说他和几个保卫人员在公司总部正常工作,其他保安都能证明。
离开万里集团,许茂才关切地问我们查出什么没有,我只能苦笑。许茂才叹息一声:“这么一来,线索可全断了!”
师傅忽然说:“昨天夜里战大队说,他去河川是接到了线报,我们能问问这个提供情报的人是谁吗?”
许茂才沉默片刻:“战泰平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一个男人告诉他这个消息,立刻就挂断了。”
我想起自己接到的匿名短信。“这个人一定是知情人,这个电话查过吗?”
“当时就查了,是神州行。这个号码除了给战泰平打了个电话,没有别的通话记录。”
回到许茂才的办公室,我们三个都是一筹莫展,连过来了解情况的战泰平也被我们的情绪感染,沮丧地说:“看样子,赫新肯定惊了,这案子一时半会儿是不好突破了。”
许茂才斟酌着说:“柳队,老陈,这些日子,我们没少出力,你们也看到了,可是,我们还有自己的工作,有很多案子,你们看……”
他说的是实话,他们确实尽力了。可是,我们仍然不甘心。师傅问:“能不能说说葛诚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
许茂才和战泰平互相看了一眼,战泰平抢先开口:“不能不能,他怎么能和你们的案子有关?这是两码事。”
师傅说:“能不能把案情跟我们透露一点儿,让我们分析分析?”
许茂才叹了口气:“是这样。当时,我们刑警支队正在调查一个涉黑的案子,由重案大队牵头,葛诚当时是重案大队长。可是,我们那位战友……啊,他叫屈明,屈明发现葛诚暗中给犯罪嫌疑人通风报信。我让屈明监视葛诚,就在我们要采取行动时,葛诚把屈明杀害了。从此,他就成了我们的一块心病。他本人是刑警出身,又当过重案大队长,反侦查能力很强……”
师傅说:“从表面看,葛诚和我们的案子的确没关系。不过,他既然要逃跑,应该逃得越远越好,为什么又回江华来呢?”
许茂才和战泰平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师傅歉意地说:“真对不起,牵扯了你们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不过,就在我们来江华侦查时,葛诚恰好出现了,两者之间真的没什么联系?”
战泰平说:“啥联系呀?只不过是碰巧罢了。”
许茂才皱着眉头:“泰平,你是重案队长,说话怎么这么绝对呢?你想想,湖山市发生的是涉枪杀人案,葛诚的案子也是涉枪杀人案,柳队和老陈他们发现赫新的时候,葛诚也碰巧出现在附近,这真值得好好研究研究。”
战泰平瞪大眼睛:“莫非,他和赫新是同伙?”
许茂才说:“这个可能不能说没有。我们过去对他做过调查,他的关系人中没有赫新,也许是比较隐蔽,我们没发现。”
师傅想了想说:“你们刚才说,葛诚和一个侦查对象有瓜葛?他叫什么名字?”
“叫古刚,一个涉黑团伙的首犯,已经判刑了。”
“葛诚的出现能不能和这个古刚有什么关系,或许湖山市的案子也和古刚有关?”
许茂才连连摇头:“不会吧,我们可从来没发现古刚和湖山市有来往。再说,他已经判了半年多了,在监狱里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我问了一句:“葛诚平时跟谁关系好,在你们支队应该有这样的人吧?”
战泰平一副压抑不住的表情:“哼,还能有谁?我早说过,他是刑警支队的内奸!”
我马上意识到战泰平说的是谁。
许茂才犹豫片刻,终于告诉了我们一些刑警支队的内情。沈纯朴过去的职务并不是政委,而是支队长,也是老刑侦了。正因为干的年头多了,立场意识渐渐模糊,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虽说没发现明显的违纪行为,但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他已经不是干干净净的警察。关局长上任后不久,在江华市公安局实施竞争上岗,目的之一就是把一些正派的、能干事的同志提拔上来。许茂才当时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在关局长的鼓励下出来竞聘支队长的岗位,获得了成功。许纯朴只得竞聘刑警支队政委,算是保住了领导职位,但是,从一把手变成了二把手。
许茂才说,葛诚和沈纯朴关系很好,他给古刚通风报信,极可能是受沈纯朴指使,因为过去沈纯朴和古刚的关系就不清不白,只是没找到他们勾结的证据罢了,甚至,葛诚杀害战友都可能和沈纯朴有关。
三
许茂才的意思是让我们回湖山市等消息。我和师傅不甘心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商量了一下,先把这段时间的调查情况向大队长汇报了,请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大队长也拿不定主意,说要向局领导汇报,让我们等消息。
等待期间,我和师傅没什么事,打算去中心分局向凌童男告个别。因为我们估计,局领导的意思多半是让我们回湖山市。这段时间凌童男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两个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来到中心分局刑警大队,却没找到凌童男。一个值班的弟兄说,市局组织汇演,凌童男正在六楼练歌。我们只得失望地离开。当我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个嘹亮而圆润的男高音从高层传来:“江南丰收有稻米,江北满仓是小麦……”endprint
这是《祖国颂》,领唱的部分特别好听,但是难度很大,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根本唱不出那种效果。可是,这个领唱者的歌声绝对够标准。我不由得看了看师傅。因为我师傅也特别爱唱歌,而且唱得很专业,还是美声唱法,无论哪次市局汇演,大合唱必定由师傅领唱。现在,这个人的水平绝对不在师傅之下。
师傅听了听说:“他比我唱得好,我年轻时,嗓子在最好状态下能跟他差不多,现在比不过他了。走,上去看看!”
我们循着歌声上了六楼,走到了传出歌声的会议室门外。室内还在排练,这时恰好又轮到那个男声领唱。我们从门玻璃向里边一看,不由吃了一惊,领唱的竟然是凌童男。
凌童男也看到了我们,用眼神向我们示意稍等一下。过了一会儿,排练告一段落,凌童男跑出来:“你们找我?是不是案子有了什么新线索?”
师傅摇摇头:“凌队,我们来,是跟你告个别。”
凌童男一愣:“怎么?你们要回去了?案子怎么办,不查了?”
师傅说:“不是不查了,是查不下去了,所以,只能回去了。”
凌童男想了想说:“我看你们还是应该坚持一些日子,至于线索,我想办法帮你们寻找。”
我感觉到,凌童男的热情有点儿异乎寻常。我干了七八年的刑警,对刑警的心态太了解了。说起来,不是我们责任感不强,而是长年累月遭罪,真有点儿累怕了,所以,遇到和自己关系不大难度又很大的案子,多数是能躲就躲,像凌童男这样热心的不多见。
师傅说我们还在等领导指示,如果领导不让回,当然就不能回去。之后,师傅把话题转到声乐上,夸凌童男唱得好。师傅问凌童男,他一个警察,怎么唱得这么专业。
凌童男笑了笑说:“我母亲爱好音乐,影响了我。小时候我就喜欢唱歌,嗓子也好,母亲就给我在师范大学音乐系找了个声乐老师指导。”
我问:“那你怎么没走这条路,当歌唱家多好啊!”
“我母亲说,把声乐当成自己的业余爱好就行了。我特别想当警察,她也很支持。不过,咱们刑警生活没规律,很难坚持练声,而且这种生活也损害嗓子,估计年纪再大一点儿,我就唱不了啦。”
凌童男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他看着短信,脸上露出笑容:“是我妈,她能写诗能写歌词,她说刚刚给我们的大合唱写了朗诵词。演出时你们可以去看看。”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起来。是我们大队长,他告诉我,市局领导把我们的工作情况向市委南书记做了汇报,南书记非常重视。至于我们是否回去,市局领导的意思是,一切由我们自己决定,如果还有线索可查,希望能克服困难查下去。
球又踢还给我们了。不过此时,因为受到凌童男的鼓舞,我已经产生了新想法,所以我立刻回答说要继续留在江华。
师傅和凌童男都很高兴,凌童男说:“我们一起商量商量下步该怎么办。”
关于黑色轿车的车主,凌童男说他要通过自己的关系进行秘密调查,看其是否有可疑之处;对于赫新,凌童男也表示,他的师爷——也就是他的师傅冷军的师傅——是河川县公安局刚刚退休的老刑警,对河川的事情了如指掌,凌童男准备请出这位师爷,通过他的关系在河川摸清赫新的情况;至于对蔡兴旺如何深入调查,凌童男一时想不出好办法,因为万里集团在江华威名赫赫,实在不便对其下属公开调查,而秘密调查也难,因为万里集团耳目众多,一旦被其发现,反映到市委曲书记那里,后果难料。
我说:“蔡兴旺由我们来对付,就是暴露了,我们是湖山市的警察,他们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于是,我们分头行动。
四
蔡兴旺在万里集团总部上班,其工作岗位和活动范围都在万里集团总部楼内,顶多也就是院内,而我们是不能随便进入万里集团的。所以,我们只能外部监控,也只能监控蔡兴旺离开万里集团总部后的活动。因为要保密,也就得不到任何技术上的支持,全靠我们的两只眼睛。
凌童男弄了一辆很普通的轿车,是深色的玻璃车窗,我和师傅就坐在车里,眼睛盯着万里集团大门的动静。好在集团大门外经常停着许多车,我们的车混在其中,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一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现,蔡兴旺也就是从楼里出来两趟,每次都是对保安叮嘱些什么,然后就回楼去了。下班时间到了,员工陆陆续续从楼内出来,院子里渐渐静下来。不久,蔡兴旺也出来了,上了一辆轿车。我发动汽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过了两条街之后,蔡兴旺的轿车突然加速,我当然不能让它离开视线,跟着加速。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蔡兴旺的车驶向城外的方向,开了一阵,突然减慢了速度,掉头又向城里的方向驶去。我也急忙跟着掉头。不久,蔡兴旺的车再次慢下来,从一条岔路驶来一辆奥迪A6,蔡兴旺将自己的轿车停在路旁,急匆匆下车钻进了奥迪A6。
这辆奥迪A6里坐的是谁?我决定跟住这辆车。
师傅一直警惕地观察前后的情况,忽然他说:“不对劲儿,后边有一辆别克,跟着咱们好一会儿了。”
还没容我反应过来,前面的奥迪A6放慢速度,看上去似乎要停下来。看到这个情景,再联想到后边跟着的别克,我决定加速超过奥迪A6。没想到,就在我要加速的时候,奥迪A6突然横过车身,把路堵住了。
我只好停下车。蔡兴旺从前面车上下来。后边的别克也停下来,下来四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摄像机,正对着我们拍。
糟糕,是陷阱!
这时,奥迪A6里又下来两个人,在蔡兴旺的陪同下向我们走过来。居然是万里集团的董事长白万里和他的助理才智学。
白万里的目光逼视着我们:“柳队长,能向我解释一下吗?你们要干什么?”
才智学也在一旁质问:“你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是谁批准你们监视白总的?”
我们监视的本来是蔡兴旺,现在变成白万里了。这时候,我分辩不清楚,而且也不是分辩的时候。我一时想不出办法摆脱眼前的尴尬处境,师傅开口了,他不卑不亢地说:“白总,我们没有监视你们,我们只是熟悉一下江华的街区,没想到碰到了你们。如果你们怀疑我们跟踪,可以向有关部门反映。现在请你们让开,我们该走了!”endprint
白万里瞪着我们,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几条汉子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围得更紧了。不得已,我给江华公安局指挥中心打了报警电话。不一会儿,沈纯朴赶来帮我们解了围。
我们被带到沈纯朴的办公室接受询问。还好,他的口气还算温和。沈纯朴问:“柳队,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跟白总说,可以跟我说吧!”
师傅说:“沈政委,对不起,我们要跟许支队长谈。”
我注意到,沈纯朴的脸上掠过一丝愤怒的表情,但是马上又平静下来。最后,他答应了我们的要求,给许茂才打去电话。就这样,我们从沈纯朴的办公室换到了许茂才的办公室。
许茂才皱着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傅说:“我们怀疑蔡兴旺涉案,所以才盯着他。他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的行动,故意设下陷阱。而且我感觉,白万里也参与了。”
许茂才一惊:“你说什么?白总也参与了?参与了什么?你不是说他参与了马路被杀的案子吧!”
“有这种可能。表面上看,他只是参与了这个陷阱的设计,但是,他为什么设计这个陷阱?如果他和案件无关,身为集团总裁,在知道我们监控蔡兴旺之后,完全可以当面问我们,也可以问蔡兴旺,或者直接向公安机关反映,为什么他不这么做?”
许茂才的脑门上渗出汗珠:“老陈,你可真敢联想,连白总也敢怀疑……你们来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你们的想法我没有不支持的,可这次我不敢苟同。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白总是否可疑,而是这件事怎么办。白总手里握有你们跟踪他的证据,你们必须给他个说法,否则他反映到市委曲书记那儿……你们是外地警察,曲书记管不了,可是我们……”
师傅说:“我们在监控蔡兴旺,白万里卷进来,完全是意外。如果他需要我们道歉,那我们就向他道歉。曲书记如果对我们的做法有意见,可以向湖山市市委反映。”
师傅的话有理有据,许茂才一时无话可说。他转了话题:“监控蔡兴旺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当然是我们自己。”
许茂才好像不太相信,把目光转向我。我说:“许支队长,我们说的是实话,要是有人帮我们,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白万里发现?”
“那你们的车是哪儿来的?”
我和师傅不约而同地说:“偷的。”
这是我们早就约定好的说法。不过,身为警察,偷车破案,的确有点儿说不过去。
五
现在我们最想见的人就是凌童男。
离开江华市公安局,我和师傅打车赶到中心分局,发现练歌恰好结束,一群民警正从楼内向外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凌童男才出来,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们正要上前拦住他,突然看见一辆轿车停在凌童男身旁,车上下来一个人,竟是沈纯朴。
沈纯朴拦住凌童男,和他低声说着什么。我估计是在说我们的事情。说了几句,沈纯朴上车离去,只剩下凌童男一个人。
我和师傅走上前去,直视着他的眼睛。凌童男神色阴郁,但是,他并没有回避我们的目光。我先开了口:“凌队,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吧?”
“知道。”
“那好,就请给我们一个解释吧!”
凌童男说:“没什么解释的,我就是想帮你们。”
“就是这么帮我们吗?”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师傅说:“凌队,请你想想,除了你,还有谁可能向万里集团泄露我们的行动?”
凌童男摇摇头:“我想不出来。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泄露你们的秘密。”
我急了:“只有你知道我们的行动,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们要这么想,我解释什么也没用。”凌童男说完,拔腿就走。
我刚要上前拦住他,忽然有汽车喇叭声传来,一辆出租车停在分局大门外,一个女人打开车门。“怎么了,童男,这位是……”
凌童男说:“妈,没事,这位是湖山市的同行……咱们回家吧!”
女人没有上车,而是走向我。这时,我也看清了凌童男的母亲,心里迅速算了一下,既然是凌童男的母亲,至少有五十岁了吧,可是,看上去很年轻,面庞白净,一头黑发,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凌童男的母亲用黑黑的眼睛打量着我:“你是从湖山市来的?”
我点点头:“是。”
“你是湖山市公安局的?”
“是城中分局刑警大队的。”
她还要说什么,一旁等着的出租车喇叭声焦急地响起,凌童男走过来轻声说:“妈,咱们走吧!”
她犹豫片刻,跟着儿子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开走了。我转过头想跟师傅说话,却发现师傅不见了。正要寻找,他的身影又从黑暗处冒出来。
“师傅,你干什么去了?刚才,凌童男的母亲……”
师傅打断我的话:“一泡尿,找个旮旯方便了。咱们回旅馆吧!”
我感觉,师傅的语调和往常不太一样,他是怎么了?
第六章 又是短信又是血案
(陈默的日记)
一
我到底还是见到了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更没想到她是凌童男的母亲。凌童男,很显然,是用父亲和母亲的姓再加上一个“男”字组成的姓名。凌童男的面貌很像她,我早该想到她是他的母亲。三十年过去了,她看上去还那样年轻,想来,这些年她过得不错吧……啊,真的有三十年了?不,是二十八年。二十八年也不短啊,可是,为什么一切好像是昨天?
我对自己说,不行,陈默,你是来江华办案的,不是来追忆失去的爱情的。此时,你只能去想案件,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你尽管不再是队长,可是,当你决定把队长的位置让给尚青的时候,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全力帮他,让他少摔跟头,尽快成长起来吗?endprint
我的思绪终于回到眼前这让人迷乱无解的局面上来。白万里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凭着他的能量,让我们在江华寸步难行,应该不是难事。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凌童男,她的儿子……
他为什么这么干?难道我们办的案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不会吧,他那么年轻,那么阳光,有那么动人的歌喉,特别是,他还是她的儿子,怎么会和我们湖山市的杀人案有关系……想不清楚。
我强制自己转移思考的焦点,终于稍稍平静下来,进入梦乡。梦做得乱七八糟的,可是,梦里只有一个人,是她。
上班的点儿一到,我就让尚青拿出关局长的名片,给他打电话。尚青犹豫了一下,问我是不是有点儿冒昧。我说,此时别无选择。
二十分钟后,我和尚青进了关局长的办公室。关局长已经知道了我们昨天监控蔡兴旺的事。他歉意地告诉我们,这件事已经反映到市委书记曲向东的耳朵里。曲书记很不客气,责成他立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他安静地等我们解释。
意识到我们昨天的行动给关局长添了麻烦,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们把昨天的行动向他和盘托出,特别强调了我们对蔡兴旺的怀疑。但是,我和尚青都没有提到凌童男,监控行动是我们自己决定的,和江华的警察无关。
关局长问我们为什么怀疑蔡兴旺。我说了那辆导致马路父母失踪的黑色轿车,也讲了追踪它的那辆灰色轿车,以及在烂尾楼地下车库里发现的那些可疑的痕迹和胶带。我说:“我们怀疑有人曾经被捆绑在那里,遭受过折磨。后来我们见到蔡兴旺时,发现他脸上有伤。之前我们到万里集团总部找过他,而他恰好在那段时间回老家了。您知道和万里集团打交道有多困难,我们不得不这样做。而且我们觉得很奇怪,蔡兴旺……也包括白总,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的?”
关局长说:“据他们说,是偶然发现你们的车一直停在集团外边,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测,才故意带你们兜圈子。”
这话说得通。不过这么一来,我们的“陷阱论”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尚青说:“不管他们怎么说,这个蔡兴旺确实可疑,应该对他进行监控。”
关局长说:“如果你们有证据,只要不违反侦查纪律,做什么都行,可是现在,万里集团提出抗议,我们没有正当的理由驳斥,非常被动……”
尚青的手机忽然响起短信提示音,他拿起来看了看,脸色一变,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关局长。接着,他按下手机按键,放出了一段录音:“我叫吴伟,是那辆黑色轿车的车主。我承认,是蔡兴旺把我的车借走的,没说干什么用,给了我两千块钱。第一次借去以后还了回来,但是让我暂时不要上街,第二次给了我八万块钱,说车归他了,又让我到公安局去报案,就说车丢了。我就按他说的办了……”
二
关局长再次显示出雷厉风行的作风,他立刻给许茂才打电话,让他马上捉拿蔡兴旺归案。许茂才的动作也不能说慢,但还是晚了一步。当民警赶到万里集团的时候,蔡兴旺已经不在那里了。据说,他是接到一个短信后匆匆离开的。
关局长立刻布置交警支队以及各分局在重要路口设卡盘查。接着,关局长就接到了市委的电话,曲书记要他当面汇报。
我有一种感觉,他和曲书记的见面不会是愉快的。
搜捕在全市展开,所有出城路口以及长途汽车站、火车站、飞机场都设了卡。尚青向许茂才建议:“应该通过电视台发通缉令,既给他造成压力,也能发动更多的群众给我们提供线索。”
许茂才说他作不了主。之后,他分别向伍世安和关局长请示,关局长最后拍了板。但是,当把通缉令拟好,和蔡兴旺的照片一起送往电视台时,却被电视台拒绝。他们说,这种事必须由市委宣传部审批,还要曲书记亲自签批才行。
背后怎么运作的就不知道了,反正,两个小时后曲书记的意见反馈回来:不同意。理由是这种东西在电视上播出既造成群众恐慌,又有损江华市的形象。
尚青忍不住发牢骚:“在电视上通缉个犯罪嫌疑人怎么就有损江华形象了?你们江华的形象是不是太娇气了点儿!”
许茂才也跟着附和:“什么江华的形象啊,其实是领导的形象,电视台是干啥的?就是往领导脸上擦粉的!”
可是,牢骚归牢骚,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我向许茂才建议审查那个叫吴伟的人,包括把录音发给我们的那部手机的机主。许茂才告诉我们,战泰平那边已经在查了,那个手机是神州行,没地方去追查机主。
吴伟也已经找到,他说,昨天晚上他被一个蒙面人绑架了,对方用手枪顶着他的脑袋,逼他说了那番话并录了音。后来,蒙面人扔下他一个人走了。他知道自己的事见不得光,也就没敢报警。
无论怎么追问,吴伟都坚持这么说,看来,他这条线索指望不上,只能把希望放到搜捕上了。然而,到了半夜,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我和尚青无奈地回到旅馆,这时,尚青再次收到短信:“马上来幸福家园,具体地点随时通知你们。保密。”
又是陌生的号码,又是神州行。不论这个人是谁,事实已经证明,他是帮助我们的,他发来的短信都是准确的,所以,我们没通知任何人,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幸福家园。
这是一片非常庞大的建筑群,一眼望不到边,和上次看到的情景相比,楼房的身子又长了好多,看来工程进度很快。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整个未竣工的建筑区都沉睡在夜幕中,显得十分安静。
我和尚青停下脚步。发短信的人好像在盯着我们,知道我们身处哪里,尚青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及时响起:“继续往前走,38号楼车库。”
38号住宅楼已经基本竣工,我和尚青很快找到了它。尚青比我敏锐,他扭过头往楼房的西边看去,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继而是急促远去的脚步声。我们拔出手枪向西边追过去。周围没有灯光,前边什么都看不清,脚步声也很快消失了。我意识到,此时我们不可能找到这个人,就拉了一把尚青:“还是去38号楼吧!”
回到38号楼,我们搜到了最底层的一排车库。这是一个个单独的车库,其中一个车库的卷帘门开着,应该是这里。我们悄然走进车库,打亮手电,小心地向前摸去。手电光中,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靠着墙坐在地上。尚青喝道:“谁!不许动,我们是警察!”endprint
男子没有动。手电光照到男子身上,我们先看到了他手臂上缠绕的胶带,继而看到了他的脸——蔡兴旺!他嘴上贴着不干胶带,大睁着眼睛看着我们……
“不对!”尚青叫了一声,上前几步,拨弄了一下蔡兴旺,蔡兴旺身子一歪,向旁边倒下去。
他已经死了。
外面突然传来两声枪响,好像还有隐约的喝令声、奔跑声。我和尚青奔出地下车库,听到声音是从楼房东边传来的。夜里声音传得远,我们跑了好一会儿才来到枪声发出的地方。
这是一条幽暗的街道,两辆车的车灯开着,车前站着一个人,手拿着对讲机,正是刑警支队长许茂才。许茂才看到我们,似乎并不意外。
尚青问:“许支队长,出什么事了?”
许茂才说:“有个人影从这儿跑了,很可疑,让他站住不站住,几个弟兄追去了。”
他没有问我们怎么会在这儿,我们只好主动告诉他,在38号楼发现了蔡兴旺的尸体。这下子他才真的大吃一惊:“什么……快!”
我们带着许茂才再次回到38号楼,却发现已经有警察在这里了,战泰平急急忙忙跑过来:“支队长,蔡兴旺已经死了……”
我们一起来到蔡兴旺的尸体前,在几道手电光下我们才看清,他胸前有一大片血迹,看上去像是刀口。根据死状判断,他是先被人用胶带捆住,再一刀捅入心窝毙命的。
许茂才打电话通知技术支队马上来人出现场,之后才告诉我们,他们是为搜捕蔡兴旺才来到附近的,发现一个可疑的人影,继而展开追捕,接着又碰到了我们。
尚青看了我一眼,虽然是在黑暗中,我仍然感觉到他怀疑的目光。我也怀疑。因为,一天的搜捕刚刚结束,我们分手不久,许茂才怎么会突然集结警力来到这里,而恰巧我们也接到了神秘的短信?于是我不客气地指出,许茂才有事瞒着我们。
许茂才支吾着,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是跟着我们来的。许茂才说:“我担心你们还会私下行动,就派人盯住了你们……对不起,不过,也不能全怪我们,你们要是再惹出麻烦,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请你们理解。”
我觉得,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就拉了尚青一把,向许茂才告别。许茂才执意让战泰平开车送我们回旅馆。
一路上,我、尚青和战泰平都没有说话。如果不是险些撞到迎面驶来的轿车,沉默不会打破。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两辆车都停下来。战泰平气愤地跳下车指着对方大骂:“他妈的你怎么开的车……”
话没说完,对面的车门开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原来是沈纯朴。
战泰平反问:“你这是干什么去?”
“我听说幸福家园那边出了案子,有人被杀了,我过去看看!”沈纯朴看到了我们,“柳队,老陈,你们也在?从现场那边来吗?”
我看看战泰平,又转向沈纯朴,告诉他:“蔡兴旺被杀了。”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沈纯朴震惊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战泰平阴阳怪气:“这话问的,要是知道谁干的案子不就破了吗?沈政委,您忙去吧,我得送柳队他们回旅馆了!”
三
整个夜里,我和尚青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蔡兴旺被害之事强烈地刺激了我们。我们一直感觉蔡兴旺有重大嫌疑,可是,现在蔡兴旺死了,这条线索很难查下去了。
次日早上,尚青给许茂才打了电话,询问昨晚的情况。许茂才说,因为没有看到凶手是谁,无法开展搜捕,现在,他们正在集中力量审查幸福家园四周的交通监控录像,力求从中发现嫌疑人。但这是个细活儿,需要大量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坐等。可是,坐等实在太折磨人,我和尚青还是忍不住去了刑警支队。万没想到,在刑警支队,我们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战泰平和另外两个刑警扭着沈纯朴的手臂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旁边站着许茂才和副局长伍世安。沈纯朴挣扎着:“你们要干什么?伍局,你是了解我的,他们要整我……”
许茂才说:“沈政委,你别抱幻想了,我们不会冤枉你的,请你把知道的说清楚。”
不容分说,战泰平和另外两个刑警推着沈纯朴向外走去,经过我和尚青面前时,沈纯朴看了我们一眼,那是一种难以说清的眼神。
尚青问:“许支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许茂才说:“在昨晚幸福家园附近的监控录像里,我们看到了他的车。”
尚青说:“这不奇怪,昨晚战大队长送我们回旅馆的时候,他正好赶去。”
“不,录像里,他不是开车前往那里,而是在蔡兴旺被害后很短的时间内,开车离开了那一带。”
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很可疑了。无论如何,这是江华公安局内部的事,我们不便多过问。
伍世安的脸色有点儿红,他不理我们,而是对许茂才说:“许支队长,咱们都是搞刑侦的,破案定案靠的是证据,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之前,沈纯朴还是我们的兄弟,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许茂才说:“我当然明白,可关键是他要把事情说清楚啊。”
伍世安哼了一声:“你看着办吧!”说罢转身离去。
许茂才的语气有点儿无可奈何:“你们看见了吧?伍局这种态度,关局那边又要求尽快查清楚,曲书记也发话了,一定要挖出害群之马,你们说,我在中间怎么办?”许茂才边说边摇头。
尚青说:“我们再对万里集团的有关人询问一下,行不行?”
许茂才犹豫着:“这……得请示局领导,还得请示市委,很费事……”
我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们集团的员工被害了,公安机关对其进行调查,还要请示市委领导吗?”
“这话有道理,不过,还是得请示一下关局长。”
尚青说:“那我们现在就去请示。”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不用了,我同意你们去万里集团调查。”
我和尚青在许茂才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万里集团总部。这次,白万里没有出面,但他显然知道了关局长的态度,因此我们没有受到阻拦。助理才智学表示会全力协助我们工作。endprint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对蔡兴旺的关系人进行询问。那么,谁是和蔡兴旺关系密切的人呢?
才智学苦笑一声:“要说谁跟他最近,按理,我跟他就挺近。我是总裁助理,还兼着办公室主任和保安主任,而蔡兴旺是副主任……除了我之外,要说和他近的,也就是他手下的几个人了。”
我说:“那好啊,才助理,就从您开始吧,蔡兴旺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才智学想了想:“他前几天请了一回假,说他妈病了,回了湖南老家一趟……这算不正常吗?”
这话等于没说。尚青说:“他最近行为上有什么反常的?”
“这两天他好像是有心事,还有就是……就是他从老家回来后,脸上有伤。”
我知道才智学在装蒜,于是改了话题:“蔡兴旺都有哪些朋友,和什么人关系密切?”
“这……还真说不好,蔡兴旺虽然挂在保安处,可是,他不归我管。”
“他一个保安处副主任,凭什么不归你管?”
才智学支吾着说:“是这样,我们保安处有分工,他负责白总的安全,直接对白总负责,所以不归我管。”
“这么说,最了解他的人是白总了?”尚青问。
才智学拭了一下额角的汗:“除了白总,还有和蔡兴旺一同跟随在白总身边的四个人。”
我想起那天我们跟踪蔡兴旺时出现的那四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我们可以见见白总吗?”
“白总去香港谈项目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那么,你说的那四个人呢?”
“他们是专门负责白总安全的,要随时跟在他身边,所以……”
白耽误了时间,没有一点儿收获。就在我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把询问进行下去的时候,许茂才突然拿着手机闯进来:“柳队,有重要发现……”
四
许茂才告诉我们,技术支队在捆绑蔡兴旺的胶带上发现了一枚指纹,而在幸福家园附近的一个路口的交通监控录像中,又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影。现在,指纹正在比对中,录像中的人影也在辨析中。
和许茂才返回江华市公安局,我们看到了屏幕上那个可疑人影。许茂才告诉我,这是幸福家园小区38号楼东南方向一个路口的监控录像。那个人可能知道这里有监控,因而扭着头,尽量不让拍下自己的脸。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拍了下来。因为他在奔跑过程中扭头看了一下,这一瞬间,他的面部影像留在了镜头中。许茂才认为,这个奔跑的男子应该就是昨天夜里他们追赶的人影,他之所以在奔跑中扭头看了一眼,是因为警察在后边鸣枪示警,他是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
脸部虽然拍下来了,但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其人又在以很快的速度奔跑,所以画面很虚,不能看清其五官。可许茂才说:“其实,我们已经差不多可以确认他是谁了。”
还没等我们发问,旁边一个年轻刑警跳起来:“难道真是葛诚?”
许茂才的手机响了。片刻后他告诉我们:“技术支队对指纹进行了比对,胶带上的那枚指纹是葛诚的。”
他怎么卷到我们的案子中来了?他为什么要杀害蔡兴旺?只有抓住葛诚才能找到答案。现在,江华市公安局比我们要着急。于是,这部机器高速运转起来,任务只有一个:搜捕葛诚。
搜捕连续进行了两天两夜,没有结果。第三天下午,沈纯朴又出现在刑警支队的走廊里,嘴里哼着小曲,若无其事地同几个碰到的刑警点头打招呼。我注意到,他除了消瘦了一点儿,没什么大的变化,见到我们之后,还点了点头。
我和尚青面面相觑,正想问问走过来的许茂才和战泰平,沈纯朴办公室里突然传出高声唱歌的声音:“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啊……”
这是京剧《失空斩》中诸葛亮的一个唱段,虽然嗓子沙哑,可听起来字正腔圆,挺有味道。然而,突然间,京剧唱腔变了,变成天崩地裂一般的嚎啕大哭。那是一种从心灵深处迸发出来的哭声……
我和尚青互视,走廊里的几个刑警也在互视,最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许茂才和战泰平。
战泰平骂骂咧咧:“靠,真他妈的能装!”
许茂才沉默不语。
战泰平压着嗓子:“问了他两天两夜,他咬定说,他前天晚上是跟一个朋友吃饭,回家从幸福家园附近路过。”
尚青说:“那可以核实啊,找和他吃饭的朋友,看是不是真的。”
战泰平说:“核实过了,他那个朋友……是伍局。”
搜捕进行到第五天,劳而无功。五天的时间,足够葛诚逃出江华,逃得不知去向了。随着江华警方陷入困境,我和尚青也陷入彻底的绝望之中。
山穷水尽。这是次日早饭后我和尚青得出的结论。所有能做的工作都做了,所有能查的线索都查了,最起码,短时间内我们在江华已经没有工作可做。
何去何从?迷茫中,我们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许茂才打电话说,关局长要见我们。
第七章 豪迈的歌声和神秘的乞丐
(陈默的日记)
一
关局长看到我们,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之后和我们握手,给我们让座,再亲手给我们倒茶。看他这种态度,我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柳队长,老陈,目前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下一步还有什么打算?”
尚青说:“关局长,我们现在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关局长又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自你们来了以后,我们江华市公安局对你们的支持还可以吧?”
我和尚青一起点头:“那是,那是!”我紧接着又补充,“还得请您继续支持!”
“那是当然,你们的案子就是我们的案子,我们会全力以赴的。可是你们也清楚,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当然,我们不会放弃,可是,确实没有突破口,所以……你们还想在江华等下去吗?”
终于说到主题了。尚青抢过话头儿说:“关局长,我们来江华时,曾经向局领导和市委领导表过态,不查个清楚不回去。”endprint
关局长说:“问题是,现在确实没有工作可做,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了想问:“关局长,我们在侦查这起案件的过程中,感到案件的背后好像牵扯江华的一些事情,只是看不清楚,你能给我们说说吗?”
关局长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好一会儿才开口:“可以跟你们说。我来江华快两年了,对江华还没有全看透,只觉得江华的雾很大,很浓。还有江华的公安队伍,尽管我下了很大力气,但是,这支队伍的问题还很多,内部也很复杂,这不是短期能解决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
关局长的语调中透露出的苦涩打动了我们。我说:“关局长,您别为难了。其实,我和尚青商量过了,我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现在没有工作可做,就先回去了。不过,我们走了以后,还请您继续关注这起案件,发现什么线索一定及时通知我们。”
“你们放心,这样的案子,我不会掉以轻心的。”
还说什么呢?一个公安局长做出这样的保证,我们还能难为他吗?于是我说:“那好,我们明天就回去,一切就拜托您了!”
尽管有所不甘,可是,一旦决定要回去了,身心就放松下来。回到旅馆,忽然就感觉身子很累,躺到床上就不想起来了。尚青也是这样,不一会儿工夫就响起轻微的鼾声。我也被传染,不知不觉进入梦乡。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至被他的手机铃声惊醒。
尚青放下手机告诉我说,江华市公安局的文艺汇演今晚进行,凌童男邀请我们观看演出,问我去还是不去。
说真的,我对这种演出不感兴趣。不过呢,一是没什么事,没有正当理由拒绝;二是我对凌童男的男高音很感兴趣,想听听他在舞台上的歌喉如何;三是我说不出的期待,或许,他邀我们看演出只是个手段,内中还有别的意思也未可知,正好借机摸他的底细。这么一想,我打定了主意。
二
当晚六点半,我和尚青来到江华市井冈山大剧院,登上大剧院门外的缓台。凌童男在这儿等着我们。我们看到有很多民警整队入场,也有少量穿便衣的男女,老少皆有,我猜可能是家属子弟什么的。凌童男把我们领到座位,告诉我们这几排是专门留给家属的。说完就匆忙离去,和自己的队伍会合去了。
落座后我四下看去,整个会场已被一队队藏蓝色警服、绿色武警服坐满了,只有我们前面的一排座位还空着,不但空着,这排座位前面还有一排桌子,上边摆放着矿泉水和几盘水果。这排座位和舞台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适合观看,一定是留给重要客人的。我又看看身边的观众,发现我右边的两个座位空着,显然还有观众没有入场。
在等待演出开始时,一曲又一曲的歌声已经响起,当然都是合唱,一会儿是这个分局的,一会儿是那个支队的,会场气氛很是热烈。凌童男告诉我们,演出七点开始,可是,我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十分了,开演铃声却还没响起,前面那排重要的座位也没有人就座。突然,会场上的歌声停歇下来,扩音器中传出一个惊喜的女声:“同志们,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市委书记曲向东和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的领导同志也来观看我们的演出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他们表示欢迎!”
掌声响起,我随着观众扭过头,看到一行十几个领导模样的男女走进来,走在最前边的男子风度翩翩,满面笑容,一边走一边向观众挥手致意,显然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曲书记。曲书记一行走到那排空座位前落座,左边挨着他坐的是江华市市委常委、公安局长关健,右边是一位身材不高的男子,肯定也是市委领导。
演出终于开始了,首先是大合唱《东方红》,合唱队的人数不少,气派很大,加之都是公安民警,服装非常整齐,气势不错,可是声音就不敢恭维了。一支唱完了下一支,一个队唱完了下一个队,起初掌声还挺热烈,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是大合唱,唱的又都是差不多的歌曲,听着听着就觉得乏味了,旁边的尚青甚至打起了哈欠。
这时,又一支合唱队出现在观众面前,女主持人走上前来报幕:“下面演唱的单位是江华市公安局中心分局……”
英俊帅气的凌童男和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微笑着上台——
尊敬的各位领导,尊贵的各位来宾,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
亲爱的战友,热血的弟兄,你们可知道,什么是情?
真正的爱呀,她深藏我们心底,
真正的情啊,她在我们的热血中奔涌。
深沉的爱呀,她不会轻率地吐出口啊,
纯真的情啊,她伴随我们的生命始终……
我一下子被朗诵词打动了,因为,这个朗诵不像前几个队那样大呼大喊,故作激昂,而是透出一种深沉,一种别样的味道。朗诵者也很有水平,他们的声音并不高,却一下子把要表达的感情渗入你的心灵。转念之中,朗诵已经到了尾声——
“可是啊,就在此时此刻,此刻此时啊,我要把它向您倾诉,让它化为心灵的歌声,放飞在万里晴空……”
二人退场,乐曲奏响,是《祖国,慈祥的母亲》。这首歌是典型的男声独唱歌曲,已经流行了二十来年,现在被改编成合唱曲目,我还是第一次听。
不能不承认,歌曲在艺术处理上很独到。开头几句是合唱,故意唱得很轻,这样一来就掩饰了通常的业余合唱队声音水平参差不一的弱点,等到高音区,凌童男的声音突然迸发出来,而合唱队则改为低声区的哼鸣伴唱。这种独特的处理,使这支由普通公安民警组成的合唱队的声音形成强大的冲击力。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我也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谁都得承认,这是整个演出开始以来的最高水平。
前排座位的领导们也在热烈鼓掌,不过,有一个人,就是曲书记身边的矮个儿中年男子在鼓掌时,头却扭过来亲切而赞许地笑着。顺着他的目光,我向邻座看去。邻座空着,挨着空座坐着一个穿便装的女人。那个男人是在看她。因为台下没有灯光,所以她的面庞显得很朦胧,我不得不努力聚焦……
突然,一切都不存在了。主持人、合唱队、身边的尚青和全场观众,都不见了。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来,我们四目相视,电光石火,但是马上又分开了。我重新望向台上,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endprint
“师傅,你怎么了?”
尚青的声音使我回到现实。我说:“没事,刚才中心分局唱得真不错!”
我没有再说话,眼睛笔直地对着前面的舞台,不敢向两边看。余光中,隔着一个座位的她也是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就好像刚才没有看到我一样。
这时,前面那个矮个儿男人站起身,向她的方向走来。因为离得近了,也就稍稍看清了他的脸。天哪,怎么是他,他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马……多年没见到他了,他居然来了江华,居然……难道,他和她成了夫妻,凌童男是他们的儿子?不对呀……
矮个儿男人走近,她不得不向我这边挪了一个座位。我听到了他们的小声对话。
“娅娜,中心分局的朗诵词写得太好了,曲书记都夸奖写得好。曲书记说要跟宣传部说说,把你安排到更合适的岗位上……”
“别别,马秘书长。是我儿子让我写的,我不得不写。你可别再跟曲书记提我。”
听他们说话,肯定不是夫妻……
“别老是叫我秘书长。我是市委秘书长不假,可那是别人叫的。今后,你叫我利捷就行了。”
“您是市委领导,我只是一个普通记者,对您直呼其名太不礼貌了。这要让我们社长知道了,不得批评我呀?”
“他敢!他要是敢批评你,我一句话就让他挪地方!”马利捷的声音大了一点儿,大概是故意显示吧。
“别,您可不要这样。我们社长挺好的,领导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这样的社长你们上哪儿找去呀……哎,你看,曲书记好像找你呢……”
马利捷立刻站起身:“那好,我回去了,记住,有什么事一定找我,在江华没有我办不了的事!”
马利捷离开了,可是,她没有回到原来的座位,而是继续挨着我坐着。我感觉到她躯体的温热,闻到了她身上传过来的淡淡的清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二十八年前,我和她也曾经有过这样一次,默默地坐在电影院里,看的是《庐山恋》。当时,我和她也曾这样相挨着坐在座位上,可是,在电影开演前,突然被人打断了,打断的人是……马利捷。没想到,二十八年前在湖山市的一幕,二十八年后的今天,在江华重演了。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莫非,世上真的有什么缘分吗?就好像回应我脑海中的疑问,她突然站起来,一边轻声对被打扰的观众说对不起,一边顺着甬道向剧场外走去。
完全是下意识的,我也站起来,走出座席,向剧场外走去。到了外厅,却不见她的人影,我忽然冷静下来:“陈默,你要干什么?你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你有美满的家庭,有爱你的妻子,有可爱的女儿,你难道要在这里做出什么荒唐事吗?你难道不明白,她在躲避你吗……”
我没有再进剧场,而是走到剧场外的台阶上坐下来,只觉心底一股苦涩泛起。我突然想抽烟。我已经戒了很多年了,可此时此刻,我忽然非常想抽烟,手甚至习惯地向怀里摸去。
忽然,一盒烟出现在我的眼前,还有一盒火柴,拿在一只修长的手中。
我猛地一惊,抬起头,继而站起来。
是她,她看着我,再次把烟和火柴递到我眼前。
我接过烟和火柴,把它们扔到一旁的垃圾筒里。剧场外灯光比较明亮,我看出,二十八年的岁月还是在她的身上和脸上留下了痕迹。毕竟,那时她才二十一岁。和当年相比,她是见老了,然而,她的身上又呈现出一种当年没有的风韵……
赶紧打住!
发自心底的一声呼唤让我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之中。演出进行了这么长时间,就要散场了,应该在这宝贵的时间里跟她说点儿什么,可是,说什么呢?也许,应该利用这宝贵的时间问问她,解开当年的谜团……来不及了,剧场内传来散场的铃声,人们的喧哗声、脚步声。我和她几乎同时向后撤了一步。
最先出来的是曲向东和几位领导,之后就是马利捷、关局长,他们背后还有欢送的掌声。我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几步,躲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她。
马利捷也看到了她,亲热地走上前:“娅娜,你怎么先出来了?”他转身对曲向东说,“曲书记,这位就是童娅娜,咱们江华日报社的记者,中心分局的朗诵词就是出自她的手!”
曲向东向她伸出手:“啊,写得不错,很内在,很有感染力!”
“谢谢曲书记的夸奖。”
曲书记一行刚走,我就看见凌童男和尚青从剧场里出来,尚青把手机放在耳边,接着我的电话响了。我赶紧迎出去。看到我,他挂断手机,一脸的诧异:“师傅,你怎么先出来了?”
凌童男和我们握手告别。她扭头看我一眼,随着儿子走了。
尚青居然没有再问什么,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无声地向前疾驶,江华的街道从眼前迅速闪过,然而,在我的眼中,它们都不见了,我看见的,只是那个空旷的校园和她妙曼的身影,那段温暖而苦涩的短暂时光不可阻挡地穿越时空迎面而来……
三
那时我二十七岁,事业上毫无建树,理想更是飘渺,甚至连女朋友也没有找到。唯一能让我充实快乐一点儿的,是我的业余爱好——声乐。然而,我并不想搞艺术,不想当歌唱家,只满足于业余时间唱一唱。我的人生选择是警察,这才是我可以投入全部生命来追求的。
指导员交给我一个任务,去湖山市第十七中学讲法制课。就这样,在那个春光明媚的季节,我走进了那个空旷的校园,走近了她。或者说,是那个空旷的校园和她走近了我,走进了我的生命。当时她只有二十一岁,刚刚从师范毕业,在那所中学里当辅导员。
那个上午,我穿上警服,走进校园,走进副校长的办公室。当研究到法制课如何上时,我提出,学校应该让我了解学生目前的实际情况,以便我的法制课能有的放矢。副校长让我稍等,一会儿就拉进一个人来:“小陈同志,这是我们学校的辅导员童老师,由她来给你介绍一下情况吧……”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她的笑容明朗而又真诚,甚至透出几分亲近。我们共同设计讲课的内容,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我不能不承认,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对她产生了好感。endprint
不久后我们再次相遇,这次是迎国庆警民联欢会,她们学校和我们派出所共同排了几个节目,其中有我的独唱,还有我们俩合作的节目,舞剧《白毛女》中的一个选段,她扮演喜儿,我扮演杨白劳。当然,芭蕾舞方面我没有基本功,很难胜任,不过,主跳的是喜儿,我只是起辅助作用。演出十分成功,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演出后放映的电影,是当时非常轰动的爱情片《庐山恋》,我和她的座位挨着。电影开演前,我们聊得很投缘,不料,一个男声突然插进来:“娅娜,有点儿事儿,你来一下……”
她被这个人叫走了,这个人是她们学校的团委书记,叫马利捷。之后,直到散场,她也没有回来……
多么不可思议,二十八年前后两幕居然如此相像。
我上班时要经过她们学校的大门,绕半圈围墙再走一段路就是我们派出所了。校园后面还有一个小门,如果我不绕围墙,直接穿过校园走小门,会比走大路近不少。出于对校园秩序的尊重,我平时是走大路绕围墙的,但那天晚上我决定,今后每天上班都走穿过校园那条路,为的是能够经常碰见她。
我的希望没有落空,第二天早上我路过校园时,真的看到了她。她正在操场上晨练,只是不像别人那样跑圈,而是在练一些芭蕾舞的动作。她也看到了我,在起舞的同时把目光望向我。
就这样,每天上班,我都会经过那空旷的校园,每天都会碰到她,都会与她的目光相撞。这样几次后,我的胆子渐渐壮了,决定鼓起勇气和她打招呼,然后……可是,主意打定了,每次与她相遇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突然消失了,心里说,再等等吧,再等等吧。一次次经过校园,一次次放弃,都是想着等下次。谁知,下次永远不会有了……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一腔的惆怅和尚青来到了江华火车站,准备返回湖山市。和所有城市一样,站前广场上不时可见乞讨人员衣衫褴褛的身影。我们走了没几步,就有一个满脸满身都脏兮兮的乞丐来到面前,大概是羞于自己的乞讨行为吧,他把头垂下去,一副可怜的样子。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元的零票放到乞丐手中。乞丐只收起一块钱,把另一张票子又塞到我手里:“谢谢,俺只要一元。”说完,转身走了。
尚青说:“有意思,只要一块,多了不要,还挺讲究的呢!”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感觉到,他还给我的不止是一张一元的票子,还有别的东西。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很小的纸条:“不要走,去河川县,住吉祥旅馆。保密。”
第八章 精神病患者和黑社会头目
(陈默的日记)
一
在我们入住吉祥旅馆的第二天晚上,服务员敲开我们的房门说,前台有我们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对尚青说,要想找到赫新,就到阿芳家去等。
阿芳的小屋一片黑暗,窗子也黑着,没有任何动静。不久,一辆出租车驶来,在附近停下,一个人影下了车,向小屋走去。是阿芳。现在刚过九点,还不是风尘女子下班的时间,她应该是提前回来了,莫非,赫新就在屋里?
阿芳进了屋,关上门,片刻,窗子亮了。尚青悄然靠近窗子,我警惕地盯着院内院外的动静。片刻,尚青回到我身边:“屋里就阿芳一个人。她接了一个电话,正在换衣服,好像要出去。”
说话间,小屋的灯灭了,换了衣服的阿芳匆匆从屋里出来,等在路旁。刚才那辆出租车又开过来,接上阿芳迅速地离去。
这里僻静,出租车不多,现在,阿芳坐出租车走了,我们怎么办?正在着急,又一辆出租车开过来,我们急忙招手拦车。上车后,出租车司机向阿芳离去的方向驶去,同时向我们解释:“是你们的朋友让我来接你们的。”
没等想清楚,尚青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尚青看了一眼手机,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保持这个距离,跟着前边那辆出租车。”
前边的出租车走了很远,拐了几次弯,来到一片小区停下。阿芳下车向小区大门走去。小区是新建的,一幢幢小楼错落有致,只是看不到什么人,也没有几个窗子亮着。阿芳来到一幢住宅楼的单元门口,拿出磁卡刷开门进去了。
我和尚青向楼上望去。只有四层左边的一个窗子亮着,应该是阿芳进的房间。可是,门已经锁上了,怎么进去呢?
没等我们想出办法,忽然一阵骚乱声传来:“什么人,站住,抓住他……”继而响起枪声。我和尚青触电般拔出手枪,向枪响方向奔去。
这幢楼在小区的最后一排,后边就是小区的围墙,枪声和吵嚷声在围墙的外边。尚青腿快,先我几步跳过墙去,等我翻过去的时候,尚青已经追出很远。前面还有几个晃动的人影,枪声和喊声再次传来:“站住,别让他跑了……”
我和尚青尾随着前面的人追出好远,才不得不停下来。前面是一片杂乱的平房区,小径、岔路到处都是,人影已经不知去向了。
其实,我已经从喊声中听出追赶的那些人是谁了。为首的正是许茂才和战泰平,看到我们,他们的目光中透出疑惑。许茂才说:“柳队,你们没走?”
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尚青反问:“许支队长,你们追的人是谁?”
“没看清,你们怎么……”
我的心忽然急促地跳起来:“不对……快,跟我们来!”我带头向小区方向奔去,从后墙跳进小区,来到阿芳进入的那幢楼下,那个窗子的灯依然亮着。
一会儿,小区保安匆匆来到,我们让他打开单元门,从楼梯上到四楼。四楼左边那户的门没关严,我小心地推开门,枪口指着前面。门灯的光线下,一个女人趴在地上,身下是一片血泊……
是阿芳。
已经来不及震惊和后悔,我冲进客厅,没人,靠门的小房间也没人,最后,我们进入主卧室。一个穿着衬衣的男人躺在地上,眼睛还在吃惊地大睁着,这让我想起了蔡兴旺死时的表情。
血泊中的男子身材魁梧、肌肉发达,正是我们千方百计寻找的赫新。他也死了,死法和蔡兴旺相同,也是胸口一处刀伤。只是他的姿势有点儿奇怪,右手弯曲,指向自己的怀中。许茂才小心地在他怀中拨弄了一下,一支手枪的枪柄显露出来。赫新的手显然是去抓枪的,只是还没抓到,就被刺死了……endprint
天亮时分,我和尚青随着许茂才来到了江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办公室,接受他的询问。在这种时候,我们不能隐瞒,如实讲述了出现在案发现场原因。许茂才告诉我们,他们在那边发现了一个逃犯的踪迹,赶到那里的时候,对方显然有所察觉,抢先一步跑了。
尚青问:“这个逃犯是谁?”
许茂才没有马上回答。我替他说了出来:“是葛诚吗?”
许茂才点点头。
我猜对了。其实,做出这个猜测并不是多难的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来到江华后,我们出现在哪里,这个人也出现在哪里,而且随后当地警察就出现在哪里。
我问:“你们怎么知道葛诚在那里?”
许茂才犹豫了一下:“是线人提供的。”
“什么线人?他怎么会掌握葛诚的行踪?”
许茂才摇摇头:“对不起,这是我们的机密。”
我和尚青对视一眼,没有再问这个问题。都是刑警,懂得侦查纪律,确实,对一些负有重大使命的情报人员,是不能轻易向外人透露的,同行也不行。
我改变了话题:“他既然有这样的能力,那么,赫新和阿芳是被谁杀害的,他应该知道吧?”
“他只告诉我们葛诚可能在那幢楼里,可是,当我们来到附近时,突然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影从围墙跳了出去……后边你们都知道了。”
尚青问:“那个逃跑的人肯定是葛诚吗?”
许茂才又犹豫了一下:“起初我们以为是,要不也不会那么追他,可是,我们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许茂才的手机铃声响了,接听之后,他告诉我们:“是技术支队打来的,在杀害赫新和阿芳的匕首上,发现了葛诚的指纹。葛诚可能是先进屋杀了赫新,往外走的时候,恰好阿芳进屋,他害怕暴露,顺手又杀了她。”
“葛诚为什么要杀赫新?”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常近,否则,赫新不会轻易开门让他进去,不会轻易被他杀死,甚至拔枪都没来得及……赫新身上的枪也检验过了,就是杀死马路和流浪汉的那支。这也就意味着,赫新是杀害马路和流浪汉的凶手。”
尚青问:“赫新为什么要杀害那个流浪汉?葛诚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目前不清楚,下一步,我们要在这方面下一番工夫。其实,葛诚再次返回江华,本身就出乎我们的意料。无论我们怎么搜捕都找不到他的影子,他却说出现就出现,应该有人在掩护他。”
这一点毫无疑问,可问题是,赫新是杀害马路的重大嫌疑人,现在他死了,我们还去找谁调查?或许,那个神秘的电话马上又会打过来。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没有短信,没有电话,也没有纸条。在这种情况下,我向尚青提出:“撤吧。”
二
我怀着一种难言的复杂心情,和尚青回到了湖山市。今天,湖山市的天气特别好,天晴日朗,更令人愉快的是,刚出车站,我就看到两张亲切而美丽的面庞,那是妻子和女儿的面庞。
只休息了一天,我就和尚青去了技术大队。技术大队长告诉了我们一个惊人的消息:“你们带回来的嫌疑人血样是AB型。”
马路被杀害的现场,我们提取了两个人的血样,一个是被害人马路的,另一个是杀害马路的犯罪嫌疑人的,嫌疑人的血型是O型。按说,嫌疑人应该是赫新,我们带回了他的血样,却是AB型。这说明,杀害马路的并不是他……更准确的说法是,遗留在现场的血迹并不是他的。
尚青立刻和档案员联系,调取案发时的所有录像重新进行审查。我们先找到火车站出站口的录像,看到马路走过去,赫新跟过去后,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在跟踪他们。我们把视频往前倒。这一段,是马路和赫新走出出站口之前的几分钟,我们逐个分析走出来的人,终于有所发现。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戴着大墨镜,嘴唇上一抹显眼的黑胡须,身材挺拔健壮,可是,我们却没有看清他的脸。他走出检票口的瞬间,莫名其妙地把头扭向一旁,等他把头扭回来的时候,已经从正对着他的镜头前走过。
这个人和马路之间只隔着四个人。但他是走在马路和赫新前面的。如果是他杀害的马路,应该跟踪马路,怎么会走到马路的前面呢?难道,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尽管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从其体态动作上,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马上调取了案发现场附近路口的交通监控录像。在这段录像中,有一个男子的身影匆匆走过,在经过监控镜头时,也把头扭向一旁。案发当时,我们曾怀疑过这个人,可是,后来在火车站的录像中发现了赫新,就把这个人放下了。现在看,这个人的疑点上升了。
把这个人和火车站出站口走出来的小胡子男人进行对比,可以看出,他们的身材明显相似。而且,尚青觉得这个人在阿芳家附近出现过,就是和赫新一起逃跑的那个人。我也想起我们在小吃一条街抓赫新时,战泰平他们追的那个人。我们反复看了几次录像,最后得出了一致结论:他是葛诚,枪杀战友的前刑警、前重案队长葛诚。
我们迅速在公安内部网上调出了通缉犯葛诚的照片,录像虽然不清楚,但是,技术人员通过身材轮廓及各种因素进行比对,认为二人的相似度很高。
葛诚终于和我们的案件联系到一起。血型检测表明,留在枪杀马路现场的可疑血迹不是赫新的,那,能不能是葛诚的?这也符合现场有三个人的脚印的情况,那三个人就是马路、赫新和葛诚。
尚青说:“我记得许支队长和战大队长审查过这些录像。”
是啊,他们审查过,为什么没有认出葛诚呢?或许,他们跟我们一样,只注意了马路后边跟踪的赫新,而没有细查前边走着的葛诚……或许吧。
市局领导和刑警支队长一起听了我们的汇报,基本上同意我们的判断。方局长告诉我们,市委南书记对此案非常重视,强调了“以我为主,携手作战,全力侦破”的方针。就是说,我们在侦破上是要依靠江华警方,但是,这毕竟是我们的案件,也不能事事都依赖人家。endprint
在这种情况下,市局领导决定再次派人前往江华。最初,刑警支队长提出多派一些人去,但考虑到我们派的人太多,会让江华警方感觉到不被信任,因此在反复斟酌后,还是决定先派两个人去,待打开突破口后,再派后援力量前往。
这两个人派谁呢?非我和尚青莫属。
三
刚下飞机,尚青的手机就收到短信,他看了一眼立刻拿给我,上边写着:“柳队,我是许茂才,有重要情况,开机后立刻和我联系。”
尚青拨了许茂才的电话,我在一旁清楚地听到许茂才的声音:“柳队,你和老陈怎么都关机了?有急事,你们能来江华吗?”
尚青只好告诉他,我们俩已经到了。许茂才有点儿吃惊,但是马上高兴起来,说派车来接我们。我们没有麻烦他们,而是自己打出租车赶到江华市公安局。许茂才见到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看录像资料。
其实我们不需要看,这录像就是我们提供的。许茂才一边看录像一边说:“你们走后,我们一直没放下这个案子,主要是研究葛诚为什么杀赫新,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又反复看了你们提供的录像资料,结果,在这儿看到了葛诚的影子。”
许茂才把画面定格在葛诚的身影上。“都怪我们,审查录像太马虎了。当时,我们觉得已经确定了赫新是嫌疑人,就没往别处想……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葛诚和赫新可能是一伙,二人合谋杀害了马路。你们瞧,这是出站口,两个人一前一后,把马路夹在中间,他们是怕失去马路的踪迹才这么盯着他的。”
尚青把我们的血型检验结果说出来,许茂才听了更是震惊,立刻带我们去了技术支队,要求速送省厅技术总队,和他们掌握的葛诚的DNA进行比对。
检验比对需要时间,可是,办案不能停,回到办公室后,我立刻向许茂才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是葛诚杀了马路,杀人动机是什么?他之后又为什么杀害赫新?
许茂才叹息一声:“看来,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他说,当他们发现诸多的新疑点后,立刻换了思维,从另一个角度开始调查,走访了很多知情人,搜集了很多信息,最后确认,马路过去是古刚的人。古刚就是那个已经被判刑的黑恶势力头目。葛诚就是因为在办案中给他通风报信才暴露的。在打掉古刚之前,江华警方苦于没有证据。可是,后来突然接到很多匿名的检举揭发材料,使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现在看来,举报者很可能是马路。马路可能和古刚产生了矛盾,向警方检举了他,因为害怕遭到报复,所以没有实名。古刚和葛诚在自己的事情败露后,怀疑到马路身上,或者是古刚授意,或者是葛诚自作主张,杀害了马路。
这个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是,马路为什么会在湖山市被害呢?坐赫新又是什么角色?他不是跟葛诚一伙吗?为什么葛诚后来又把他杀害了?
许茂才说:“我们已经查到一些,实际上,赫新也是古刚的人,只是暗地里保持联系,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我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个流浪汉袁奇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许茂才摇摇头:“这个问题只有抓到葛诚才能弄清楚,或许袁奇发现了他们的什么秘密,被灭口了。”
尚青问:“你们怎么想到重新审查录像的呢?”
许茂才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觉得不太好开口。我们正想追问,副局长伍世安推门进来了。看到我们,他眼睛一闪:“这不是老陈和柳队吗?”
我们赶紧和他打招呼。伍世安转向许茂才:“沈纯朴都说什么了?”
许茂才支吾:“这……关局说……”
“关局说什么?不就是指示你负责吗?怎么,还瞒着我?别忘了,我还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
伍世安语气凌厉,和我上次在关局长办公室看到他时完全不同。当时我觉得他挺窝囊,不像个副局长的样子,现在,我才意识到他还有另外一面,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许茂才低声说:“沈纯朴一直不承认,战泰平他们还在审着。”
什么?我吃了一惊,沈纯朴被战泰平审着?沈纯朴又出事了?尚青忍不住开口:“沈政委怎么了?”
伍世安说:“问许支队长吧,这个案子他负责。”
我们看向许茂才。许茂才不得不做出解释:“沈纯朴可能和我们江华的一个黑恶犯罪集团有勾结。还有,沈纯朴可能和葛诚有联系。”
这一点儿不奇怪,上次来江华我们就怀疑过。尚青说:“目前的证据显示,葛诚很可能是枪杀马路的凶手,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抓捕他。既然沈纯朴和葛诚有牵连,我们应该审审他。”
许茂才断然拒绝:“这恐怕不行。”
伍世安说:“有什么不行的?老陈的理由很充分,为什么不让人家审一审?”
许茂才求饶似的说:“伍局,你别让我为难了。你知道,关局发过话,除了办案人员,其他人一律不得接触沈纯朴。”
我说:“要不,我们去见关局长?”
许茂才说:“关局长到省厅开会去了。”
伍世安忽然对我们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我看,你们还是先搜集葛诚的线索吧!葛诚过去在中心分局刑警大队干过,他们或许能提供些什么。”
四
在许茂才的陪同下,我们来到中心分局。刑警大队长说,当年葛诚是在这儿干过,可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他现在也说不清,让我们直接去大案队打听。于是,我们来到大案队,再次见到凌童男。
凌童男迎接我们的是一副郁闷的面孔,以往的阳光帅气好像退色了几分。许茂才说明了来意。凌童男闪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说:“他跟谁好?支队长,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什么?你过去是他的下属,我还能比你清楚吗?”
凌童男犹豫了一下:“他跟项强关系就不错。”
许茂才摇头:“这不是废话吗?说别人,除了他还有谁?”
“他和队里的几个弟兄关系都不错,但是,最好的应该是项强。”
许茂才还是摇头:“废话,废话,项强还能算数吗……”endprint
尚青问:“项强怎么了?我们见见他不行吗?”
许茂才的目光转向凌童男。凌童男无奈地说:“项强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我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茂才说:“好像有半年多了。这个人是不用找了,还是想想别人吧!”
凌童男有些为难:“别人……别人我真想不起什么了。”
我问:“项强是怎么得的精神病?”
许茂才说:“最初,大家只觉得他有点儿怪,专门钻牛角尖,动不动就胡言乱语,后来发展得越来越厉害,已经严重影响工作。分局这才觉得不正常,报到市局,市局决定送他到精神病院检查一下,结果认定是精神分裂症,幻视幻听,只能入院治疗。”
尚青问:“他在队里时,整天处于疯狂状态吗?”
凌童男说:“那倒不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好的时候,脑瓜比一般人都好使,记性特别好,分析事情也特别透彻,可要是一犯病,那就不是他了。”
我说:“既然送进医院半年了,应该治得差不多了。我们去见见他。”
江华精神病院只是口头的叫法,它正式的名字是江华市第二人民医院。
我和尚青在许茂才的陪同下来到医院门口,却进不去了,因为侧门突然关上了,保安也从门卫室跑出来,阻止所有人出入。许茂才出示了警官证,保安仍然不放我们进去,说院里出事了。我问出什么事了。保安说:“跑人了!”
我急忙问跑的是谁,又说明我们来此的目的,让他们请示领导,放我们进去。保安打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出来告诉我们:逃跑的正是项强!
许茂才一听就急了,说项强是他们送进来的,现在逃跑了,医院要负责,同时强烈要求进院了解情况。于是医生不再阻拦,我们就这样进了医院。
病院内一片混乱,到处是穿白大褂的人和保安,他们都在忙着找人。我们也加入寻找的队伍,许茂才还给局领导打电话,建议调集警力参与对项强的搜索。
二十分钟后,一阵喧哗传来,寻找的人们都向一个方向奔去。我和尚青急忙跟随在后,最后,在一个卫生间内发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昏倒在地,四肢被绳索捆绑着,嘴里堵着纱布,外衣已经不见,几个人一边摇着他一边大声喊着:“姚医生,姚医生……”
好一会儿,姚医生呻吟着醒过来,手还下意识地向后脑摸去。我们发现,他的后脑肿起一个大包。
事情很快弄清了。姚医生是项强的主治医生,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感觉项强的病情明显好转,就建议将其从重病号区转到轻病号区。轻病号在医院里的活动范围要大一些,不局限于病房。刚才在楼道里活动的项强说要去卫生间方便,姚医生跟随在旁。到了卫生间,项强突然将姚医生打晕,扒下他的白大褂和外衣穿到自己身上逃跑了。
许茂才再次向指挥中心通报,要求调集警力搜捕。趁着这个工夫,我和尚青单独见了姚医生。此时他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看上去气色还可以,最起码没危险。尚青向姚医生了解项强在精神病院的表现。姚医生说,项强的病情并不严重,不住院治疗也行,不过,既然组织把他送进来,医院只好接受。之所以把他放到重病号区,主要是他当时老是要逃跑。后来见他稳定下来,也不跑了,姚医生就向院里建议把他转到轻病号区,万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这时许茂才也回来了,我们问起对项强的搜捕情况,他忧虑地说还没发现踪迹,还说事情很麻烦,项强是精神病人,根据他现在的表现看,具有强烈的暴力倾向,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万一做出什么事就麻烦了。
傍晚时分,我和尚青疲惫地回到旅馆。刚刚进屋不一会儿,就响起敲门声。我以为是服务员,因为尚青在卫生间,我就走过去开门。门刚一打开,一个人就闯进来,回身迅速把门关上。我一惊,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手枪。
这是个脸色苍白的男子,瘦瘦的,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神情惊恐。他看到我的手伸向腰间,急忙把我的手按住,竖起手指放到唇边:“别……我不是坏人,我是项强。”
我惊得退了一步。卫生间内的尚青也听到动静,迅速冲出来,枪口顶住了项强的太阳穴:“不许动!”
项强没有动,而是用急促的语气说:“你们别紧张,我不是疯子,我是正常人。你们看,我像疯子吗?疯子能是我这个样子吗?相信我,我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我把尚青手中的枪压下去,低声说:“往里边来,喝点儿水,饿了吧,这儿还有点儿吃的,垫补一下吧!”
项强随我们走到客房里边,却又径直来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看了看,又合上,这才转向我们,说了声对不起,一口气灌了两杯水,又抓起我们吃剩下的半个面包,几口就吃进肚子。看来,他跑出来到现在,可能是一滴水一口饭都没有进肚。
尚青把枪放回枪套:“项强,你有什么话,说吧,让我们怎么帮你?”
项强听了这话,又紧张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了:“我是被冤枉的……不,我是说,我根本不是疯子,是他们害怕我对他们不利,才把我当成疯子关进精神病院的!其实,姚医生也知道,我是硬让他们当精神病送进去的,他们是要堵我的嘴……精神病院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啊,我受不了啦,求你们帮帮我,把我带走吧,哪怕你们把我带出江华也行。”
如果说,我们刚才已经有点儿相信他不是疯子的话,那么,他的这些话反而让我和尚青又觉得他不正常了。
他的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我真的不是坏人,因为我和葛诚办的案子触动了他们,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话又不像精神病了。我说:“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总之,因为葛诚和我查那个案子,才遭到他们陷害的。”
尚青问:“什么案子?”
“你们没听说吗?就是严真的案子啊!”
“严真是谁?”
“《江华日报》的记者,被车撞死了,以交通肇事结了案。就因为我和葛诚查这个案子,遭到了陷害,他成了杀人凶手和逃犯,我呢,因为替他叫冤,被他们关进了精神病院。”endprint
这些话的信息量很大,对我脑海里已经形成的概念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但是,瞬间我就清醒过来,明白了当前我最需要问的是什么:“葛诚不是因为包庇黑恶势力、枪杀战友出的事吗?听说,他包庇的黑恶势力头目叫古刚。”
“那是胡说八道,古刚是有问题,但是,根本构不成黑恶势力,你们深入调查一下就知道了。再说了,葛诚和古刚也没什么特别关系,包庇他干什么呀?”项强说这番话时,看上去很清醒,一点儿也不像是有精神病的样子。
尚青问:“你知道葛诚在哪儿吗?”
“不知道啊,但愿他别落入他们手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一定要继续告他们,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求求你们,帮我离开江华吧!”
忽然有警笛声远远传来。项强一惊,再次奔向窗子,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我和尚青也来到窗前,从缝隙向外望去,看到几辆警车驶到旅馆前停下。项强合上窗帘,惊惶地看着我们:“求你们了!”
尚青果断地打开衣柜:“快!”
“谢谢!”项强赶紧钻了进去。
我和尚青把外衣拾掇了一下,都挂在衣架上,尽量挡住里边的项强,如果不特别注意是看不到的。只是他的两只脚无法遮挡,可是,还没容我们想出更好的办法,走廊里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继而门被敲响。
三个警察出现在门外,为首的是凌童男。尚青故作惊讶:“凌队,你们这是……”
凌童男说:“你们听说了吧,项强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了,有人反映他可能藏进了这个旅馆。”
尚青让开身子:“搜吧,不过,我们的房间可没外人进来过。”
凌童男看看身旁的两个警察:“这二位是湖山市的弟兄,就是他们和许支队长一起去精神病院的,正赶上项强逃跑。”
一个警察说既然这样,就没必要搜了,可另一个警察眼中却闪着怀疑的目光。凌童男说:“对不起,例行公事,我们还是看看吧!”
三个人有的走进卫生间,有的查看床底,有的拉开窗帘,最后,凌童男走向衣柜,打开柜门。我和尚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而,凌童男看了一眼就缩回来:“没有,走吧。对不起了二位,谢谢你们的配合。我们其实也是协助你们工作,如果找到项强,你们不就可以向他了解情况了吗?”
我们客客气气地把凌童男送出屋,都出了一身冷汗。但是,马上有一个问号在我的脑海浮现:项强怎么会来找我们,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正要回屋,忽然走廊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许茂才和战泰平带着两个刑警向我们走来。许茂才一脸焦急的表情:“有报告说,项强跑这边来了。”
我说:“刚才凌童男带人来过,我们听他说了。”
许茂才说:“从医院回来到现在,一直在忙这事……都快累虚脱了,我进你们屋坐一会儿。”
没办法,我只好打开门,把他们让进屋里。许茂才和战泰平一进屋就四下打量。我马上意识到来者不善,心又提了起来。
许茂才说:“项强是精神病,还当过特警,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们得保持警惕,别让他钻你们屋子里!”说着,向战泰平示意。战泰平急忙走向卫生间,看了一眼退出来,又拉起窗帘,还往床下瞧了瞧。
尚青笑道:“许支队长,怎么,还搜我们哪,凌队可刚刚带人搜过!”
这时,战泰平已经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我心一紧,看了尚青一眼。尚青上前一步想阻拦,却又站住了。因为,战泰平往衣柜里看了一眼,又关上了柜门。
许茂才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二位请谅解,项强太狡猾了,稍一马虎就会让他溜过去,我们实在是不敢大意啊!”
又闲扯了几句,许茂才带着战泰平离开了。把他们送出门,我们把门锁好,走到衣柜前,尚青猛地将衣柜门拉开。
衣柜里边没有人。
我和尚青奔向卫生间,里边也是一览无余,不可能藏着人。我们又找了床下,当然什么也没有。最后,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发现有一扇窗子是虚掩着的,窗子旁边有一条下水管道直通楼下。
我们住的是三层,不过项强过去是特警,从下水管道溜下去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旅馆大门口停着警车,有警戒的警察,他怎么能避开他们的视线呢?
忽然,远处有几声枪声传来,紧接着,好多警察从旅馆内跑出来。我和尚青也赶紧下了楼。在旅馆外的街道上,我们碰到了气喘吁吁的许茂才和战泰平。他们说,附近搜捕的警察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影,见到警察撒腿就跑,正在进行搜寻。
过了一会儿,搜寻的警察们一组组返回,或者用对讲机或者用手机报告,都是什么也没发现。
五
次日早上,许茂才打来电话,说有紧急情况让我们去一趟。当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揉着红通通的眼睛,打着哈欠,指指电脑屏幕让我们看。
屏幕上是一个男人匆匆跑过的情景。尚青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好像是葛诚。”
许茂才说,这是他们在我们住的旅馆附近的交通监控录像中发现的,时间就是昨晚枪响之时。
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当时警方搜查的是项强,项强没找到,葛诚的身影却进入了视线。这里边有什么关联?
许茂才告诉我们,他们马上要对那一带进行搜捕,希望我们跟他们一起行动。
我没有马上回应。按理,我们真该跟他们一起行动,可是,我有一种感觉,葛诚是不会被轻易抓到的,我们跟着许茂才他们,发挥不了多大作用,极可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那么,我们该干什么呢?
门开了,副局长伍世安走进来:“许支队长,怎么还在屋里待着,抓紧干活呀!”
许茂才说:“我正跟柳队和老陈沟通情况,请他们跟我们一起搜捕。”
伍世安看看我们:“二位真想跟我们一起行动?”
我说:“我们暂时没有别的工作可做。”
“怎么没有工作可做?思路宽一些嘛。比如说,葛诚是古刚的保护伞,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没查清……啊,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们怎么开展工作,别受我们干扰。”endprint
我心中一动,对许茂才说:“许支队长,搜捕葛诚不差我们两个人,拜托你们了。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别的工作可做,咱们双管齐下,互相配合吧!”
江华监狱的曹科长四十七八岁年纪,白净脸儿,小眼睛。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他在和我们说话时,好像有点儿紧张不安的样子。他看了我们的警官证,又仔细看了我们湖山市公安局发过来的关于提审古刚的传真文件,好一会儿才说:“这个……恐怕不行。最近有特别规定,像古刚这样的黑社会头子,不允许随意接见。”
我耐心解释,我们不是会见,是提审。可曹科长还是不答应,又提出,要见古刚,得江华市公检法机关的人说话。
这可麻烦了。我们的行动是瞒着江华市公安局的,怎么能再找他们呢?可是,不找又不行。我和尚青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似乎有一个人可以找一找,如果他说话,应该能起作用。
我们打了江华市公安局副局长伍世安的电话。伍世安说他来安排。大约五分钟,曹科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说了一会儿,又打电话不知向谁请示,最后对我们说:“古刚病了。”
尚青问:“什么病?有危险吗?”
“危险倒没有,可是正在医院治疗,没法提审!”
我和尚青反复向曹科长说明案件的重要性,古刚可能会给我们提供重要线索,我们只是跟他谈一谈,时间不会太长。曹科长叹息一声说:“你们哪,也真是……走吧!”
看样子,伍世安给监狱打的电话发挥了一定作用,即便如此,还是出了古刚“生病”之事。如果不是我们坚持,恐怕真的很难见到他了。
在曹科长的带领下,我们进了狱内诊所。一个负责看押的狱警把曹科长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曹科长对我们说,古刚肚子疼得厉害,刚刚送进来,正在打点滴,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说话。我们说,无论他什么样子都要见一见,至于他能不能说话,见到他之后再做决定,如果实在说不了话,我们也不强求。见我们态度坚决,曹科长无法再推托,带我们来到古刚的病房。
刚到门口,就听到痛苦的呻吟声传过来:“啊……疼死我了,护士,这药劲儿咋还不上来呀,到底管不管用啊……”
曹科长告诉我们,这就是古刚。我们走进病房,看到了一个穿着囚服、挂着输液瓶躺在病床上的中年男子。我注意到,在我们走进病房后,他瞥了我们一眼,眼里闪过一道让人难以琢磨的光。
我走向古刚说:“我们是从湖山市来的警察,因为一起案件,向你了解点儿情况,请你配合。”
古刚看了我一眼,突然又翻身打滚地折腾起来,嘴里的呻吟声也大了:“啊……我肚子疼,肚子疼……我……不行……”
曹科长说:“你们看……”那意思是这样恐怕没法询问。
尚青对旁边的医生说:“肚子疼不是什么大病吧,打个止痛针很快就该管用啊,你们给他用药多长时间了,怎么现在还不起作用啊?”
医生结结巴巴地说:“啊……刚用上不大一会儿,见效……还得一会儿,快了……”
片刻后,古刚的叫声轻了,也不再折腾了。其实,在来见古刚之前,我们对他的情况做了一些了解。根据网上报道,他的主要罪行是组织领导黑社会集团进行不公平竞争,伤害竞争对手,强迫交易,敲诈勒索,通过这些令人发指的手段获取了巨额财富……总之,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
在湖山市,我不止一次参与过打击黑恶势力犯罪的斗争,也抓过一些黑恶势力头目。这些家伙,多数外表十分凶悍,一看就不是好鸟。但是,古刚却有点儿不一样。他中等身材,谈不上多么魁梧健壮,但是也不算羸弱,脸色阴郁,神情有些不安,同时又透出一股倔强。
我先开口:“古刚,看样子不疼了吧,能说话吧?”
古刚看看曹科长,又看着我和尚青,没有说话。
曹科长说:“古刚,在问你话呢,你能说就说,不能说也别勉强。”
古刚眼睛闪了闪:“嗯,能说。”
曹科长告诫他一定要实事求是回答我们的提问,不能撒谎,还说,他的表现关系到他的命运,如果表现好,协助警察破案可以立功。
古刚点头,说明白,他一定有啥说啥。之后就把目光落到我们身上,意思很明显:你们问吧!
我咳嗽一声准备询问,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把目光看向旁边的曹科长和狱警。曹科长和年轻狱警退出病房,又把门关好。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就在门外,不过,我们不好再要求别的了。
我开始询问:“古刚,你认识赫新吧?”
“认识。”
“怎么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过去跟我干过,不过时间不长,我觉得这人不地道,就找个借口把他辞了。他怎么了?”
尚青说:“你回答问题就行了。你也认识葛诚吧?”
“认识。”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你们问我干啥呀,江华警察都知道,葛诚过去办过我的案子,后来出事了。”
我说:“我们想听你说说具体情况,你和葛诚是什么关系?”
“朋友呗。我把他害了。就是因为我的案子,他倒霉了……啊,我是说,他包庇我,给我通风报信,还给我出主意怎么对付警察,后来事情泄露了,所以他就完了……”古刚说到最后时,声音低沉下来,脸上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眼睛还有点儿湿润。
尚青说:“看来,你跟葛诚的感情很深哪。”
“你们要这么说,我也认,葛诚确实是因为我才出事的。我这人恩怨分明,谁有恩谁有仇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早晚有一天……”古刚突然住口了,他的眼里闪过一道火光,那是激愤和仇恨的光。
尚青问:“葛诚和赫新是什么关系?”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听下边人说过,葛诚跟赫新不清不白,后来他俩因为什么事翻脸了,结了仇。”
“因为什么翻的脸,结的仇?”
“我是听人说的,内情我也不知道!”
“你听谁说的?”
“我记不清了,真记不清了。”
我换了一个话题:“你刚才说赫新跟你干过,他是通过什么关系找的你?”
“还不是马路介绍的,这个混蛋,都是他惹出来的,没有他,我也不一定走到今天这步。”
我和尚青立刻对这个问题进行追问,古刚不太情愿地承认,马路也是个小混子,过去靠过他一阵子,就是在那时把赫新介绍给他的,后来他觉得这两个人都不行,就把他们先后都辞退了。
我听得有点儿糊涂,葛诚和赫新过去关系不错,后来闹翻了,而赫新和马路似乎更不错,如果这样,赫新为什么会配合葛诚杀害马路呢?
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听说你和沈纯朴关系不错,是吗?”
古刚突然愣住了,瞪着我不说话。
我继续说:“据说,葛诚和沈纯朴关系也不错,是吗?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吗?”
古刚突然暴怒起来:“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想再问我,先通过我的律师周伯韬,没有他在场,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们给我滚,别烦我了!我就是态度不好了,就不配合你们,你们有本事再多判我几年,我等着……”
看着古刚突然变得凶恶的面孔,我心里说:黑社会头目的嘴脸终于暴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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