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人的宝贝匣
2014-01-02阎河
文/阎河
1934年出版的期刊《时代漫画》中,刊登了当时时髦女子的必备单品。一位摩登女子所需要的起码装束包括——深黄色纹皮皮鞋、雪牙色蚕丝袜、胸罩、卫生衣、吊袜带、春短大衣、白手套、面友、胭脂、可的牌粉、唇膏、皮包、电烫发、铅笔、蜜——试想当年每个女人看到这则报道时,大概都在心里和自己现有的物件儿做一一对比吧。话说,这种类似购物清单的广告着实是最最可恶的,它勾起了女人强烈的物欲冲动,十指蠢蠢欲动,只想把这单子上的东西一个不剩全部买回家,被骄傲地穿戴在身上,或是细细收藏在其专属的宝贝匣子里。
众所周知,民国女人爱旗袍,而在那些最新式的旗袍周围,怎样搭配最合适的配饰,也成为她们必修的功课。民国明星级杂志《良友》画报不定期的刊登巴黎、纽约和伦敦等欧美各大时装中心的国际饰品发布会消息。当时,巴黎最新式的饰品设计只需三个月便传到上海。异国的巨轮不仅带来了枪炮和鸦片,也带来了资本主义气味儿刺鼻的蠢蠢物欲。上海女人们见着这些欧美名模身上美丽摇曳的饰品、皮毛大衣、亮皮高跟鞋……简直不能自抑。社会名媛,富家太太,电影明星,甚至学生小姐,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配伍,饰品的选择,与其身份象征密不可分:已婚少妇,多以装饰雍容华贵,端庄娴静为主,髻必光泽,耳必有环,手必御戒;大家闺秀,以华而不俗著称,饰品款式简洁,活泼,脚上穿着最新潮的丝袜高跟鞋;女学生的打扮比较另类,爱穿西式大衣、绣花大围巾,饰物并不喜珠宝,而是阳伞、眼镜、手表,有时上衣还要斜插一根钢笔,新式文艺气息扑面而来;而电影明星,我们最熟悉的这个群体,是最勇于带领新风潮的,她们常以各种风格露面,无论在银幕里,还是宴会上,耀眼的首饰、裘皮大衣、新款鞋帽,刺痛着平常家女人的物欲心,一场配饰大比拼随之弥漫开来。
这个最时髦的都市——上海,路旁的法国梧桐树悠然飘着落叶,其中穿梭而过的女人们,佩戴着可以折射太阳光的闪亮珠宝,大开叉旗袍边,闪现着穿着玻璃丝袜的雪白大腿,高跟鞋踩得南京路“吱吱”作响,她们傲视一切的表情里,衬托着上海不同于其他都市的优雅和富庶。她们再也不见头顶珠翠满布,裙边玉佩悬挂,脚底三寸金莲的繁复传统装扮,她们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挑细选的新潮装扮,迎接奢侈华丽的三十年代。
首饰盒
在三十年代上海的奢华中,珠宝是当仁不让的主角。传统意义上的金银首饰,有一种炫富的嫌疑,手镯、戒指看着那么笨重粗糙,重金重银不符合精致的上海女人胃口。洋鬼子们带来了耳目一新的珠宝样式,那些珍珠翡翠、红蓝宝石和闪耀的鸽子蛋大钻石,一字排开。最初,人们先是试探性的窥探这些新玩意,很快,西式的珠宝首饰如春笋般出现在金铺的橱窗里,玲珑镶嵌的钻石、各色宝石、祖母绿瞬间征服了名媛和女明星们,有钱人款款步入金铺,挥金如土。当时全上海最大的珠宝店是现今仍然存活着的“老凤祥”,老人们回忆起来,都说那时候的“老凤祥”,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值钱的,因为那里镶嵌着珠宝,珠宝就是金钱,而且是可以给人带来美丽的金钱。
女人们学会在不同的场合佩戴不同质地款式的饰品,耳环、项链、手镯、戒指、胸针……与现代女性相较起来,民国女人对这些珠宝的追求似乎要更加重视一些。留存着的电影明星照中,从来未见没有首饰缠身的情况。其中,有几样特定的首饰出镜率极高,珍珠项链必须算一件,暗色旗袍外,挂着一串长长的珍珠项链,女明星们侧脸浅笑,也许是受法国香奈儿风格影响,珍珠作为高雅品味的象征,得意于女明星的项颈之间。耳饰的样式就比较多样化了,但不同于大家闺秀们圆珠型贴耳的小巧耳饰,女明星们大多比较偏爱于造型夸张的耳坠,尤为钟爱宝石镶嵌款,唐季珊为阮玲玉准备的定情信物就是一对红宝石耳环,现世留存的照片中并没有看到阮玲玉佩戴它,想必也是仔细收在她自己的首饰匣子里了。而有一些女明星对耳环却又是异常执着,民国期刊上记录:在拍摄电影《母亲》的时候,杜骊珠饰演一交际花,需要带长垂之耳环,杜骊珠为求精美起见,特函北平用飞机把一付耳环送到上海——这股兴师动众的架势,即使在现代,也是罕见。然而,在民国真正蛊惑人心的明星首饰,还要当属钻戒,与传统的翡翠戒指不同,民国流行大颗钻戒,黄灿灿的“火油钻”和罕见的“粉红钻”最受欢迎,颗粒是让现代普通人不敢高攀的大,普遍都在三克拉以上。我们都知道,《色·戒》里打动王佳芝的关键,就是易先生送她的那颗六克拉的粉红钻戒,最终,“鸽子蛋”打败了革命热情,把爱慕之心催化到最高点。
02-30年代流行的高跟鞋
01-30年代流行的皮包
03-朱秋痕 手表
女人们对珠宝首饰的垂涎惊动了“老夫子们”,他们在报纸期刊上发表声明,号召“健全的新女性应该从刑具的妆饰中解放出来”,他们高喊着口号:“这些男性社会为妇女们加上的永世的‘刑具’,一天遗留着,一天新女性就依旧带着耻辱!”其实,可以理解“老夫子们”的战栗,在动乱年代里,战火纷飞,女人们层层攀比的物欲是多么不可以被容忍。但是,似乎人民的苦难无法言传到上海女人身上,她们身处孤岛,被保护的太好,不能够想象外面动荡苦难的人生,仅仅沉醉在歌舞升平的气氛中,面对美丽的饰品,当然无法抵抗,于是她们无视了“老夫子们”紧皱着的眉头,继续用珠宝饰品炫耀着自身的品味和财富。
手表:是在清末民初的时候流入中国的,因价格昂贵,只有少数上海女性佩戴,一般多为黑色细皮带,金属表面。到了三十年代后期,手表才渐渐普及起来,成为一种大家都像拥有的奢侈品,广告也随之处处可见。《现代电影》中的手表广告竞争激烈,“ROLLS”和“OMEGA”两大品牌都聘请了星光灿灿的明星团队代言:电影界最美丽的明星陈燕燕女士由于其一贯的淑女形象代言“ROLLS自开手表”,热女郎徐来代言时髦讨巧的“ROLLS自动表”,野猫王人美一直是大品牌“OMEGA”的代言。
高跟鞋与丝袜
现在已经说不清第一双高跟鞋是如何闯进中国的了。突然有一天,我们猛然觉醒,才发现很多女人们踩着一种和花盆底完全不同的鞋子,婀娜多姿、左右生盼的走在南京路上。陈燕燕曾经公开对高跟鞋大加赞颂,还说得有理有据:“穿高跟鞋之益处有二,其一是多穿高跟鞋走动,小腿之肌肉必紧结于上部,穿平跟鞋久之,则小腿肚之肌肉,必松而堕下,后者自不如前者之美观。其二,穿高跟鞋因重心朝前,人必需挺胸,人一挺胸,走起路来,自然会仪态万方,不会像平跟鞋之拖法拖法也。”先不提这种说法是否科学,倒是很容易想象有多少女人像陈燕燕一样慷慨激昂的做此番演说给自己的丈夫听,为了那新出的一款鞋子。民国女子对高跟鞋的喜爱程度,不甚言说,个别女子甚至到了不给买鞋子便闹离婚甚至自杀。女明星也不能免俗,虽然不至于如此,但也为高跟鞋常常费劲心思。杂志上有一篇名为《舒绣文的高跟鞋》的报道:“舒绣文抵港后,为了香港的女鞋,售价既昂,式样“不系丝巾的女人是最没有前途的女人”,奥黛丽·赫本说:“当我戴上丝巾的时候,我从没有那么明确地感受到我是一个女人,美丽的女人。”也许国外明星的话语鼓动了上海女人。丝巾作为一个小配饰,也成为展露女人魅力的道具。在电影《小城之春》中,有一幕女主人公戴上了一条黑丝巾,后世有这样的评价:“女主人公一边说话,一边把玩丝巾,以手搅,以嘴咬,前要后摆,上扬下藏,极尽俏皮风骚,玉纹的言不由衷,醋气袭人,紧张哀怨的复杂心理,全都在丝巾的动作之中。”本来在生活中,主演韦伟就喜欢摆弄丝巾,在片场随手拨弄的时候被费穆注意到,促成了这个经典一幕的诞生。
丝巾 :伊丽莎白·泰勒曾说:又不好,因此写了一封航空信给她的‘外子’吴绍伟,要他在上海给她买一双。”结局自然是丈夫乖乖听话,麻利儿筹办去了。
高跟鞋本身就是从西方传过来的,所以款式做工都抄袭欧美样式,完全没有一点中式的元素。看着三十年代杂志上刊登的鞋款,和现今鞋款竟惊人的相似:漆皮、羊皮、丝绒、缎子质地,鞋跟是现在也常见的“酒杯式”,鞋面上装饰着水钻、皮结、或者铃铛——七十多年过去了,高跟鞋仿佛从未更换过面貌。
而作为高跟鞋完美搭档的丝袜,却是经历了一段波折的历史。自从旗袍变成收身式设计,女人们就把原来藏在大袍子底下的长裤扔在脑后。一开始,经历过一小段短袜时期,很快的,在二十年代中,短袜就迅速被西式玻璃丝袜所代替,透明的丝质长袜使大腿显得光洁顺滑,在旗袍开叉处似露似不露摇摆着,女人们怎能不把它当成时尚心仪之物。那时候没有连裤袜之说,都为中筒或长筒袜,时髦女人会学着欧美人的习惯,使用吊袜带。虽然玻璃丝袜在上海经历着黄金时期,但它的价格却始终居高不下。就连电影女明星这么一个收入不菲的团体,都连连传来买不起丝袜的消息:《青青电影》曾报道过女明星白虹闹经济恐慌的新闻,半打丝袜已被白虹穿破,她却没钱买新的,编辑讽刺道:“丝袜前面卖生姜,后面露鸭蛋”。同样,陈娟娟的窘况也没逃过《青青电影》编辑的法眼:“陈娟娟在目前虽然是红明星,收入可观,可是为了家庭负担,她是非常俭约,有一天,记者去她家里,娟娟正坐在沙发椅上亲自织补破了的玻璃丝袜。”话说这玻璃丝袜为何如此之昂贵?材料新,战局乱,此外,仔细探究,当时的丝袜主要生产国是日本——这银子居然是被日本人挣了去!这个事实让丝袜几乎经历了一次灭顶之灾,美国女大学生首先起义,日本人抢了她们本国的生意,还欺负着古老国家中国!她们喊出抵制日货的口号,在一片积雪的广场上燃起大火,一边跳舞一边脱下她们的丝袜扔进火堆。这一举动使得中国进步者们按捺不住了,他们在杂志上刊登《希望于妇女提倡国货运动》:“吾人敢掬诚忠告丝袜夫人,二十五元之舶来品,勿再包裹夫人七寸金莲,使全市市民失望,而遗笑国外也。”不知道丝袜夫人们是不是燃起了抗日之心,虽然没有义愤填膺的声明与运动,上海市确是开始流行起了不穿丝袜的风尚,雪白的大腿就这样赤裸裸的露在外面,所幸上海人早已见怪不怪了——随她们女人去闹。可这前卫的穿法一旦出了上海滩,就出事儿了。《电影动态》大篇幅报道过电影明星英茵和欧阳飞莉的糗事:这两人拍完戏一同跑到武昌去玩耍,六月的天气里,她俩随着在上海的习惯,穿一件旗袍,直接蹬上高跟鞋便出门了。正玩得高兴,却被警察一把抓住,大声责问她们为何没穿袜子,衣衫不整。人群呼啦一下围聚过来,两人毕竟是电影明星,羞臊得面红耳赤,在窃窃私语中仿佛成了不知廉耻的典范。
然而,丝袜终究是抗了过来,女人爱它被一层一层卷至大腿根的舒滑柔顺,男人将它视为性感不可言喻的调情品。时至今日,黑色丝袜当道,但肉色丝袜始终不肯走下历史舞台,它依然担任着高跟鞋最完美搭档的角色。
与旗袍搭配的大衣
三十年代女人爱穿旗袍,美丽的身段全权依托旗袍的映衬。而在旗袍之外,不能忽视的是,她们爱用一种比较西式的装扮来搭配。那种垫肩非常厚非常直板宽大的西式外套,就是从这个时候风行起来的。也许是旗袍太凸显女性的柔媚,所以反差极大的男士西装正好能中和这一特点,从而让上海女人的穿着变得更加国际范,效果也确实如此,西装的搭配,居然带着旗袍进入了国际服装大家族,人们看到旗袍的时候,不再觉得是个不可碰触的民族服饰,而是一种新潮打扮。胡蝶是西装大衣的忠实拥护,她在作为《展望》封面女郎的形象,和第二届奥斯卡金像影后玛丽·壁克馥的合影,都是在旗袍外披了一件西式大衣,评论揶揄她:“皇后也染了男装热的时代病”。这种装束不分阶级,上流社会的妇人、职业妇女、家庭妇女甚至学生,都对其喜爱有加。甚至夏晚,也常有女人在旗袍外面加上色泽柔和的丝绸大衣。
除了西装,旗袍的搭档还有裘皮大衣。因为价格昂贵,这种穿着一般也只有贵妇和电影明星穿得起,在民国电影里,经常能看到这种配伍,毛皮大衣衣长较长,一般是到小腿中部或脚踝位置,穿起来,显得富贵时髦。电影明星在冬天几乎人手一件,和现在北方女人对貂绒大衣的追求有一拼。在那个战乱的年代,这种奢侈品当然会引起瞩目,不过在孤岛的环境里,明星们穿着它去参加各种舞会,宴会,也几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还有一个和旗袍的完美搭配,那是直到现在依然流行的——毛线开衫。在三十年代前期,很少看到有电影明星在旗袍外加披毛线衣的,阮玲玉却是毛线衣的拥护,在她的照片中,经常能看到她穿这种对襟式羊毛衫,这同她的形象也十分匹配,不同于胡蝶的干练和雍容,阮玲玉用毛线衣和旗袍的搭配,给人展示出女性优雅、婉约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