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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札里的痛史

2013-12-31周光理

杂文选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夏衍康复

周光理

1984年9月15日,身染重病的宋振庭,自忖来日无多,为了却一桩心事,抱病给夏衍先生写了一封情凄意切的信。信中坦陈在以往历次政治运动中“我整人,人亦整我,结果整得两败俱伤”的惨痛教训,自责再三,只求获得夏老(夏衍时年八十四岁)一语宽宥。对自己曾经伤及的另外两位文化人亦予以致歉,言词恳切,其“病废之余,黄泉在望,唯此一念在怀,吐之而后快……”,读来令人泪下。

宋振庭,1921年生,少年时即投身抗日救亡运动,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时期曾在延安马列学院、华北联合大学等单位屡履教职。解放战争期间曾任《东北日报》编辑、主编,延吉市委书记、延边地委书记。解放后先后担任过吉林省政府文化处长、省政府党组成员,省委文教部长、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等职。1979年调任中央党校教育长、校务委员会常委、顾问,曾当选为中共十二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

这样一位有着丰富革命经历的知识分子,不死于战乱,不殒于敌牢,已是难得的人生大幸。不幸在和平时期奉“斗争哲学”之命,卷入一场“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民族自戕运动,亲历冤狱密布、法治荡然、人人自危的政治运动中。宋振庭痛定思痛,回首前尘,百感交集。

夏衍先生的回信,既婉言抚慰宋振庭的负疚之心,又列举建国后封建残余继续为患的诸多事实,辩因检理,丝丝入扣:“足下大病之余,总以安心静养为好,病中苛责自己对康复不利。任何一个人不可能不受到时代和社会的制约,两千多年的封建宗法思想阻碍了民主革命的深入。我们这些人也真的认为封建主义这座大山早已推倒了,其结果呢?封建宗法势力,却‘我自巍然不动。我们这些受过‘五四洗礼的人,也随波逐流,逐渐成了‘驯服工具,而丧失了独立思考的勇气。”(禇赣生 邹益编《告白人间——名人遗书》杭州出版社1996年12月版,第290-291页)

夏衍先生不唯安慰病者心绪,解析国难缘由,也不讳剖白自己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从“左”跟风,“教条主义、宗派主义都有”(夏衍原话)的前愆,大跃进时期更是“头脑发热”(同上)。如此深刻反思,既是劝导宋振庭“觉今是而昨非即可,没有忏悔的必要”(同上)。同时也表达了世无完人,孰能无过的唯物史观与自我批评的豁达态度。这对宋振庭病体的康复,无疑是有益的。

两位早期的同志,中期的对头,暮年的知己,过了怎样一段“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惊涛骇浪的岁月,也许不必对外人说了,因为众多有着类似经历的过来人,都会为世事的变幻莫测深长思之。

人生苦短。醒悟之后,重新唤回那久违的善意与真诚,又何尝不是一种高风亮节?夏、宋两位人中翘楚,均已先后故去,谨望他们记录在案的“痛史”,不被后人所淡忘。

【原载2013年11月15日《湘声报·读书沧桑》】

题图 / 无题 / 佚 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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