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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叙事(组诗)

2013-12-31魏荣冰

诗歌月刊 2013年11期

魏荣冰,男,回族,出生于20世纪七十年代,祖籍陕西镇安,现居湖北郧西。毕业于湖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十堰市作家协会会员、理事,笔名寒江、寒江独钓、维北有斗。

河流叙事

一条河流有着鲜明的语言风格

有时低吟浅唱,有时嘶吼咆哮

这是大自然的变奏曲和多声部

它赐予R·施特劳斯《堂吉·诃德》

一个落魄骑士,频频挥动手中的长矛

兰斯顿·休斯在刚果河畔筑起茅舍

提取一段潺潺水流,精心制作成为

写给世界的宣言

幼发拉底河、密西西比河、尼罗河、黄河

喧响的涛声,是最古老的象形文字

上善若水。河流达成默契

荡涤陆地的沟壑,流经繁华的城镇

滋养草木浮萍、离离禾黍和干涸的心脏

流经的土地,生长无数寓言

一条河流,常常携带泥沙和废弃的事物

如果你有办法剖开它浑浊的胸膛

河水清澈的内心,多像人类流淌的泪水

河殇

巡回大地的演奏者

音阶采自星宿的光芒

依次拨动:宫商角徵羽

宫音典雅流畅,角音轻盈欢快

徵音高亢激昂,羽音柔和温婉

商音以锋刃切开旋律,发出一声悲怆

黄河流域、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

恒河流域

比人类血管更为古老的河流

与古老的大陆联姻

繁衍人类、鸟兽、植物和刀枪

永和九年,会稽山阴之兰亭

王羲之与谢安、孙绰诸友行修禊之礼

《兰亭序》便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

一条弯曲的河流,绕亭而出

盛满酒酱的觞觥顺流而下,此刻停在

谁的唇旁

亿万年流淌,不舍昼夜

瘦成秋风的模样

仰望的眼眸里,遗落青巾和裙带

人类流徙四方,河流黯然成殇

河流的曲线

艺术家试图以黄金律分割生活

而我,正在观察一条河流,在峰峦上

跌宕,峡谷间迂回,原野上盘旋

体态婀娜,仿佛堤岸之柳

被河风雕塑了千年

绝色女子走出人间,在河边

濯洗纤足,在隐隐水声里秋水顾盼

河 水从眼波里迂回盘曲,这地球上

最优美的曲线,令女孩儿失神

一只水鸟从水面划出弧线

翅膀拍动声将一朵睡莲惊醒

人类的审美理想,在河边崛起

正如一座合乎比例与法度的城市

桥梁、道路、楼盘,商贸中心的水晶柜台

以及人们在生活中的位置

有着精心计算的坐标和弧度

城市的设计者尝试为河流塑身

改堤,筑堤,改坝,筑坝

让河流穿越城市日渐隆起的腹部

在龟裂的老河道上,建筑城市的梦想

一条摧枯拉朽的河流,多年以后

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明灭的曲线里

一座城市的记忆伤痕累累

河流中的城市倒影

河流绕城而过,月亮的碎片

惊艳一座城市的容颜

雍容华贵,珠光宝气,夹杂几分媚惑

一座城市,更像一位妖娆的妇人

正在如何算计万物折腰的年龄

我坐在河边,看河水蜿蜒

城市在河流中裸露更加真实的幻像

驱赶田野的跫音,消失于水底层峦

高处孤冷,镀金的塔尖改变方向

斑斓的曳地长裙,胸前的金质别针

跌落涟漪中,化作条条魔幻曲线

万里星空,次第点燃城市灯火

联袂在河水中盛装演出

有些云团降落河面,生活顺流而下

浮萍,遮蔽了光影和旋律

那些南腔北调的乡音,能否温暖

桥上自由落体般投水的人

一座城市,盘踞在大地中央

街巷纵横缠绕,高楼摩天遏云

许多白天紧闭的门户,在夜色中打开

人们在一排排栅格里排队

等待河水漫上街头,带来潮湿的讯息

河流中的时光

春秋代序,宫廷和城阙

紧锁一片废墟

残砖断瓦被依次翻开

王朝留下的背影,在门环的

扣打声里,草色带来天涯

驿站曾经客居的薄情女子

红尘低回飞扬,秋风吹瘦了马蹄

茅檐低小,清风翻动一部线装书

一条炊烟,如河流挂在空中

涛声隐隐,打湿了夜半的呓语

日子绿了又黄

人们在一斗稻粱里,膜拜一生的时光

在田埂纵横坟茔如丘的土地上

河流身段平仄有致,日月星辰

如约降临水波里,闪耀最原始的光芒

岁月是河流的微澜

生命是岁月的反光

河水兀自东流

仰起脸庞,一条河流正从秦岭

挂下来。这情景,令我转过身

那些古老的布匹,将岁月蒙蔽

我们寻根问祖,只剩下

半炷清香,一抔黄土

挟裹九曲回肠的往事

流经一片坟茔,金黄的稻田

袅娜的炊烟,像漫河之雾

覆盖了水声。在一座城市里

一条河流获得尊严,披红挂绿

接受众人的注目、赞美和膜拜

一条河流,放低身段,以柔克刚

岩石的碎屑,土壤的颗粒

植物的枝叶,一截白森森的骨骼

像群亲密的孩子,在水流中相认

落叶如发黄的日历,顺流而下

人类在一条河边举行仪典

蠡测河流的方向,聆听河流的腹语

河流兀自东流,消失在地平线

只有人类,还停在岸上

消失的河流

白鹅不再栖息。鹅卵石集体失忆

褐色的苔藓,生长成为老人斑

包含了逝去时光的含义

堤岸时隐时现,两串脚印

伸入岁月内部

风暴已经息灭

河流曾经占据的领土

正在被人类大举收复

禾黍离离,累累瓜果将蛙声收藏

一条河流的旧模样,多像

岸边空荡荡的老房子

一条河流,学会了岁月的隐身术

在一只钟表里拐弯,遁匿

许多日子丢掉平仄,变得忽明忽暗

生活事件遗落的碎片,尘埃中

堆积我们的信仰

穿过田间的栅栏,河床干涸裸露

一群孩子,正在模仿河流的脚步

在河边

一条河穿越城区,将城市腰斩为

左右两岸

上游跌宕于峰峦密林

下游完成的惊险一跳

这座城市失去了记忆和预见能力

一段河流被城市收留,标本

在空旷的展厅内隆重展出

白昼有着变幻的面庞,黑夜传出

低低的鼻息。没有阴晴圆缺

灯火璀璨,河流一样弯曲的建筑物

河水中眨动魔幻的眼睛

两岸精致的白玉石栏杆

雕刻优美的诗辞歌赋,这是模仿的艺术

关于人间的修辞学

那些在水草间嬉水的水鸟飞起时

美丽的弧线,消失在仰望的眼眸里

一次次逗留河边,我默默凝视

河水中拖着长长裙裾的碑刻

坚硬无声。在广场喧天的舞曲中

读出一条河流的墓志铭

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在河里

水草飘拂。长发覆盖了水声

汩汩汩。河流低声诉说

箴言和谶语

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国

双脚插入沙砾,河水清且浅

在水中探步,生命一次次改变方向

沙洲在百米之处

白鹭翔集,水声里的舞蹈

生活呈现另外一种形态

夏日。雷声密布

收束丰腴的躯体

衣带渐窄,卵石如纽扣散落

一条河流的心思秘而不宣

如果将耳朵贴近河床

你也许会明白:暴雨正在路上

在河旁

一条鲜为人知的河流,穿峡绕谷

少女养在深闺,步态姗姗,目光迷离

秦岭将嗓门一再抬高

裸岩、密林、雾霭,梅花鹿巨角临风

汉水等在左岸

郧西县城,像一个捡拾水声的孩子

在河旁褪去衣裤

头枕涛声,席地而眠

命名的盛大仪典,在梦里举行

一场镜花水月

捣衣声如浣衣女曼妙的年龄

许多往事被惊起,莲花高出水面

岸上的红尘,在水中淘洗

被一条河流带走

河旁的春秋悉数写入史册

一条河流,没有自己的身世

从古流到今

一分钟

世界为你带来一声啼哭

如同随身携带的暗疾

一把刀,有着燕尾状的木质刀柄

修剪参差不齐的春夏秋冬

譬如清晨,一只鸟的瞳孔里

晶莹剔透的露珠,从草尖跌落

一些梦魇被惊醒,一些故事被忘记

人们步入街巷,保持整齐划一的音调

更多的人加入告别的队列

人们祈祷钟表停摆,把玫瑰夹进书页

穿过教堂的尖顶,弯曲的炊烟

正在将大片天空带走

花瓣坠落地面,如青萍之末的叹息

在阳光中快速消失。一分钟里

谁在细数

一个甲子的轮回

打工者

我们跟随一群候鸟,飞来飞去

在羊肠小径缠绕的山村

和霓虹闪烁的城市

季节一再错过,每一片土地

都是长亭,短亭,一座驿站

在工厂流水线上拧紧一颗螺丝

在幽深的矿洞刨下一块矿石

在耸入云端的高楼挥动瓦刀

在一座豪宅里租赁青春

年复一年,等待一列火车

开进明天

祖先们一生驰骋在大山里

黄土觅食,青山埋骨

一片片田地,一座座坟茔

宛如一个个路标,指向子孙后代

不可预测的未来

今生纵然折翅他乡,也要将尸骨

收回山村,偌大的城市

无法安放一个漂泊的灵魂

路过一片麦田

蛰居城市,热衷于虚构麦田

在跌宕的章节之间

有着细腻的纹理和温暖的图景

麦浪起伏,农人沧桑

出没其间的线索忸怩而清晰

弯曲的生活日渐脱轨,碰撞

乡间俚语和村头炊烟

营养过度,保持温文尔雅

将乡间拦截牛羊的栅栏

镀上金属光泽,加固门窗

此刻,站在一片麦田里

杂草混生,麦芒棘手

手握镰刀的冲动,像狗尾巴草

在风中飘摇,失神片刻

若无其事地离开

农桑和家园,只适宜存活在虚构中

早晨七点

七点钟是一声鸟鸣,啼醒残梦

窗帷打开,烛光摇曳

很多人反穿服装,涌入街口

寻找昨天设置的路标

车辆的尾气吹起地上的纸片

一张合同,标注生命的租金

一串号码,掀起尺波微澜

一纸情书,写满红尘落寞

七点钟,一把断柄之剑

它扮演了生活的轴心

日历像落叶纷纷坠落,七点钟

横亘在你的脚下,坚硬、无声,霜刃逼人

早晨七点,世界陷入虚构

只有伤痕和痛楚

一低首,便可碰触

看儿子弹琴

一只蝴蝶,扑腾黑色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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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引路

儿子跟着跌跌撞撞地跑

有几次,他甚至开始模仿

飞翔的姿势

深一脚,浅一脚,在左边打开双臂

又在右边,白色的戒指

令一次鸟一样的飞旋

戛然而止

花掩小径,风拨开丛林

密林中逶迤的河流

水声溅湿我的眼镜

像潮汐,收走留下的脚印

我抬头看钟,秒针又回到原地

儿子修长的手指,被风雕塑成

一面旗帜,而时间

突然在这时停止

写信

铺开一张素笺,笔尖醮满夜色

星空在窗外低垂

借着流星划过天际的光芒

仔细辨识隐藏在星辰之间的脸庞

手臂刚刚举起,双脚已踏过

十个春秋,往事被落叶改变方向

简单的幸福一再被风雨带走

缄默不语,鲤鱼潜入江底

鸿雁飞入云霭

内心沦陷,一座空城虚位以待

互联网、短信平台、电子邮件、微信

呼啸的火焰缠绕指间

石头中的道路已经打开

人们从城堡返回独木屋

方寸之间千山万水

当你读完这部断代史

返身回到网络,化名,隐身

我们打得火热,却互不相识

拜谒龙潭河

手握古麇国青砖灰瓦

沿着汉水九曲

黛色的青峰排闼而来

桃花灼灼地盛开,芳香浮动脸庞

脚步在荡气回肠的涛声中

敲打着不疾不徐的节奏

汉江吟唱沉稳的调性

在山峦之间,雕塑轻盈的体态

江流一泻千里,此刻

悄悄放低了嗓门。于是

龙潭河怯怯地步出羊尾深山

温婉地跃入万顷浩淼烟波

千年养在深闺。泥土沉陷

一桢黑白照片里,藏起嫣然笑容

2010年。春天循着龙潭河

温软的脉搏穿越

秘密的山涧、丛莽和峡谷

抵达逶迤遥远的源头,我惊诧于

漫山遍野百合花密密擎起的手臂

钟灵毓秀。天工开物。潭水明澈

三月的天空垂挂一袭绢帛

峰峦,绵延在千潭万瀑里

生成本色天然的中国水墨

而玉皇殿袅袅升起的青烟

暮色里的鼓鸣沿山中小径盘旋而上

拉不回飞远的翅膀

山水以龙命名。纹理间龙气升腾

在青山绿水迂回环绕中,找回

迷失已久的图腾和记忆

独身女人

独身女人在一场细雨中

细数桃李年华

花瓣零落成泥

遗落在枝头的秘密

聆听春天深处的一声叹息

独身女人执着地建造

内心的宫殿,让一只小兽

享尽荣华,轻轻吟唱叔本华

通往婚姻殿堂的挽歌

伸出的手空在风中,就像达·芬奇

握不住一只最美的手

独身女人回身寻找同盟

伊丽莎白倾尽一生,缔造

英伦帝国,老姑娘简·奥斯汀

思考大不列巅如何出嫁

孤独如一头犀牛的尼采

不肯放下他手中的鞭子

人类就像刺猬,近了太扎

远了太冷。独身女人在

二难哲学中推理

让世界学会沉默

风铃

那一年。初春踏着簌簌飘落的

杏花。一串风铃悬挂在书房

你故作神秘地告诉我,古人

用这些小小的铃铎

占测风的方向

风起青萍。掀开大地的裙裾

将一些秘密悄悄刮走

在风中行走的人,孤单的歌声

像午后的风铃,总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炊烟袅娜在天际。远方的铃声

正穿过教堂后面的玫瑰园

一场风经久不息,似乎要

刮遍我的一生

窗外秋叶簌簌飘落,一串风铃

和我共谋一场庄严的仪式

占卜你的方向——

歌谣:洪湖岸边是家乡

云梦大泽隐入梦里,伤别的泪珠

挂在脸庞,洪湖便日渐消瘦。徒有

宽大衣袍,难掩纤弱腰身

2011年。江汉平原高烧不止

长江咳破了嗓门。渔民在湖边

围起围巾,洪湖一夜之间突然喑哑

褐色的石块。黏稠的泥浆。

死鱼泛白。螃蟹尸体相与枕藉

洪湖正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

干枯的水草,在风中摇曳

是舟子遗失的旗语。空气中

保留着最后的腥味

一首歌谣被反复演奏。沿着

旋律和路标,穿越这片水乡泽国

渔帆点点。绿草萋萋。雁鸭麇集

在水草波光之间

邂逅青头与八塔

“生命湖泊最佳保护实践奖”。

世界生命湖泊大会,写给

这个湖泊的评语,更像

一幅挽联,下联幽禁在湖中

如一只水怪,潜入湖底。等候

洪峰到来,将一首歌谣渡出湖面

自湖中弃舟登岸,眼前

展开凡高的油画。这时,稻田里

一线金黄的阳光,如一根鱼刺

将我钉在绿色的波浪之中

夹河关印象

夹河关缄默不语。一枚印戳

摁在金銮山的扉页

封面古刹幽深,钟声爬满青苔

一双翅膀。惊落苍茫的暮色

封底大江奔涌。舟楫渐逝处

素颜明眸。金钱河裙裾曳地

拴住莽莽秦巴群山

西望长安,三千里锦绣岁月

蜇伏在明净葱茏的细雨里

汉江自此一路向南,云雾

隔断舟子。欸乃一声

青山隐入挥动的衣袖

碧水沿扇轴东流

香客头顶经卷,山路蜿蜒

通向云外洞萧。老聃目光悠远

是谁在低回的涛声里

衣袂翻飞,临水照花

路过一片麦田

蛰居城市,热衷于虚构麦田

在跌宕的章节之间

有着细腻的纹理和温暖的图景

麦浪起伏,农人沧桑

出没其间的线索忸怩而清晰

弯曲的生活日渐脱轨,碰撞

乡间俚语和村头炊烟

营养过度,保持温文尔雅

将乡间拦截牛羊的栅栏

镀上金属光泽,加固门窗

此刻,站在一片麦田里

杂草混生,麦芒棘手

手握镰刀的冲动,像狗尾巴草

在风中飘摇,失神片刻

若无其事地离开

农桑和家园,只适宜存活在虚构中

麦子黄时

在四月雷声渐起的耳畔

秦岭,加剧了它的倾角

聆听汉水,波声振羽而起,石头

落下,显露一座麦的国度

如你仰望的头颅

岭南峰峦叠影,大地坚韧

擎起簇簇麦穗

汉江拂动,一片翠绿的叶子

以一脉清香指认涛声

北纬三十三度的阳光

音质纯正,刚柔兼具的光芒

穿透每一颗麦粒。麦芒饱满

明灭不定,像手中紧攥的偈语

行走麦地,跨越一个个麦秸垛

摩挲金黄的皮肤,回到久别的王朝

眼中的光芒,同天边那轮夕阳

一起熄灭。在夜色带走大地之际

小心翼翼地藏起内心呼之欲出的

——波澜

新华书店

从滨河路向西,穿过武汉路、东大街

再穿过五条巷子,十级台阶

是最后的行程。当我驻足于

丰乳肥臀之前,突然想起

热泪盈眶的发黄岁月。青涩

制成的书签,在一册册书籍中

风干,成为标本。饥饿具有噬心的力量

让我携带干粮和骨骼

沿途击败影子的纠葛

“每本书都满载着已逝去时光的含义”

然而,营养日渐不良

面庞红润,四肢无力

未到中年,患上骨骼疏松症

就像书架上烫金的封面

营业员忙着擦拭厚厚的灰尘

思想在封面之外。偌大的书店

不知哪一本书中会设置

简易的烹调程序

提防更多的人

在遍地粮食中饿死

午夜

蝙蝠扑灭了夕阳

忧郁的火焰,烧焦翅膀

夜色涂黑的眼眸,在一束星光中

沦陷

当我聆听一条跌宕的河流

摄氏零度的涛声爬上皮肤

心中放下尘埃和交响曲

慢慢变得敞亮

午夜时分,一轮弯月割断前世

今生

钉子,紧握在手中的山水

如流星越过河岸,向黎明奔跑

脚步逆流而上——

踩痛了谁的梦乡

书架上的积尘

如一条河流。书架自墙壁

飞流直下,一部历史戛然而止

博尔赫斯,追随者和仰望星空的人

双脚插入积尘,令岁月蒙羞

空旷的书房,像一座展厅

翻阅装桢精美的生命哲学

聆听甬道深处的跫音

自诩为思想者

我们孤独,烦躁,内心荒凉

生活有着精心计算的周期

用掸子拂去灰尘

封面上的面庞渐渐清晰起来

扔掉久远的年代,在大师没落的时代

虚位以待

窗外的夕阳,将佛寺的尖顶

镀上一层金色

芒鞋穿过庭院,尘埃中留下的足迹

清晰可见

春天,想起雷莱

春天从河水中升起,完成

山岗和田野的命名

大地沉浸于分娩的幸福

世界在拨节声中

像婴儿一样渐渐长高

想起英国诗人雪莱

在狂野的西风中眺望

写下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让预言向寓言上升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春天里,人类患上依赖症

在春色中放飞自己

像风筝一样

在春天里守候春天

“骄傲、轻捷而不驯”

雪一直下着

北风咬断北回归线

太阳失重坠落,雷电冬眠

雪落在窗外。密密疏疏

纷纷扬扬

借着玻璃反光,无法看清

天国,在遥远的混沌里

秦岭之南汉水之北

一座小山村仰起脸庞

雪从长空款款而来

积满大地,将村庄封锁

秋千荡来荡去,我看见雪花

飘洒在田埂、丛林、瓦棱和父亲的

发梢。母亲将雪花吮吸入口

似乎要说出洁白的心思

此刻,我被反锁在一座城池

雪在城市上空迷失了方向

迟迟不肯降落

高耸的建筑群霓虹闪烁

我是缺席者

秦岭挥动宽大的衣袖

掌纹纵横,风声四起

汉水从烟岚中走来,蓝色的尾巴

藏在云霞里

祖先筚路蓝缕,背倚莽莽大山

开启山林,逐水而居

田野试图突围。穿越荒芜和苍凉

一柄铁犁,将视线拉长

镰刀收割山中的季节

风霜去了又来

棠棣花开满南坡,鸢尾草布满蝉声

二十年前,我从村庄出发

城市如一张满弓

乡村的月亮,引而不发。今夜

兄弟们约好了聚会。我得下定决心

在腊酒温热前到达

手握村头一缕炊烟

作为信物。让他们认出

一个原野的缺席者

一扇没关的门

夜幕从天庭缓缓垂下

绵延的麦田褪去草戒指

夜色中敲响月亮

在辽阔的旷野。一扇门敞开着

久久没有关上

父亲捣碎草药。处方

写在发黄的年历上

细碎的生活,敷上隔年的劳伤

母亲引动手里的线头

缝补岁月密布的裂缝

偶然回头

身后风起路上霜降

一扇门敞开着,对面山坡的羊群

向青草低下头来

村庄通向山外的羊肠小路

如同搓长的鞭绳,挥动之间

抽打着我的肝肠

隐隐作痛。在飘雪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