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当代审美文化的多维形构
2013-12-31佀同壮
[摘 要]中国古代审美文化中的庄子呈现的主要是一种理论形态,而在当代审美文化中,庄子则显现出“生活”与“感性”的双重维度。“生活”与“感性”维度并非《庄子》的本然属性,而是当代审美文化制造的结果。于丹的宣讲风格、媒介的超级链接、消费的广泛参与、经典的符号价值及文化博弈等要素彰显出《庄子》当代审美文化的多维构成性。
[关键词]《庄子》;审美文化;生活;感性;多维构成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3)11 — 0042 — 03
陈炎主编的《中国审美文化史》〔1〕及周来祥主编的《中华审美文化通史》〔2〕都有庄子的重要位置,古代审美文化中的庄子呈现的更多是一种理论形态,与“中国美学思想史”上的庄子并无二致。异彩纷呈的当代审美文化,庄子也没有缺席,不过显现的不是理论形态,而是当代人从中读出的生活智慧,甚至不乏感性形态。2007年《于丹<庄子>心得》的大热引发了一场庄子文化的风潮。2007年至今,大学教授、媒体人、作家等各类作者出版的有关庄子的“心得”式、“生活宝典”型的大众读物不下100种,若从当代审美文化的宏观视域观之,《庄子》的文化风潮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庄子》当代审美文化”。1990年代以来的当代审美文化讨论将其理论内涵聚焦于生活与感性层面,《庄子》当代审美文化也不缺乏这两层维度。有关《庄子》的大众读物大都将自己定位为面向大众生活的指导书,如《给大忙人看的庄子》(企业管理出版社2010年版)、《庄子叫我们想开点》(中国画报出版社2011年版)等等。而说庄子感性,似乎有点困难,庄子是历史人物,仅从画像上来看,他的确不够帅气,更谈不上性感。但当代审美文化中的感性没有局限在视觉,它是一个“穿越”性的词,在很多场合和境域都能遇到。比如我们说“于丹讲得好”、“书写得好”,这个“好”字就包含着感性意义,我们完全可以将之替换为“痛快”、“过瘾”等一些明显带有“感性”色彩的词。看来,当今《庄子》的生活与感性维度并不匮乏,但它们不是《庄子》的本然属性,而是当代审美文化中媒介、消费、经典符号及文化博弈等要素多维形成的结果。
于丹讲得好
于丹现象的成因首先是于丹讲得好。《百家讲坛》开播十余年来,真正大红大紫的人物就两位,一位是学术超男易中天,另一位是学术超女于丹。“学术”与“超男(女)”联系起来显然有谐谑甚至是挖苦的味道,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称谓也分明表明了学术与流行文化现象的分离。易中天、于丹来自学界,但他们所讲的内容并非学术,充其量只是治学的衍生品。学术不可能大众化,其衍生品却可以畅通无碍地进入大众生活,成为大众生活的一部分。在当代社会,取得大众的关注是文化事件成长的前提,于丹无疑做到了。
于丹讲得好,“好”字至少包括两个方面的含义,其一是形式,其二是内容。就“形式”而言,于丹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她讲课铿锵有力,声情并茂,与那种一板一眼的学究式讲法有很大不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第一时间抓住观众的注意力是有效传递信息的关键。抓住注意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注意力留驻,这就要靠内容了。于丹讲的是《庄子》,《庄子》是众所周知的文化经典,但这不是留住大众的关键理由。于丹吸引大众的法宝在于她讲《庄子》的具体方式,她首先把《庄子》玄妙的哲理还原为一个个生活道理,再用小故事进行串接,这样的《庄子》浅显易懂、精彩生动。于丹传布的庄子思想是与当下生活对接的生活智慧,自然能受到大众的欢迎。
形式侧重于感性,内容侧重于理性,二者并不对立,而是相互促进的。由形式的好进而关注内容,内容好又会引人反观形式,这时的形式已不是给人以第一印象的形式了,而是观众经过对内容与形式的全面评价之后形成的身心愉悦的整体表现形式。在这种高级形式中,感性和理性融合在一起,而更加侧重感性。如我们常说听人讲课“如坐春风”,这个比喻形容的分明是一种舒畅的感觉。看来,说于丹讲得好,这个“好”字的含义中,感性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当代审美文化中,“感性”已超越了经典美学对它的限定,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庄子》作为当代审美文化现象,感性元素实是一种基础构件。
媒介的“超链接”作用
于丹讲得“好”,如果只在高校课堂上讲,知道她的人毕竟有限;在电视上讲,就不一样了,广大的受众都有成为于丹拥趸的潜力。虽然,由于网络媒介的快速发展,电视一家独大的局面早已被打破,但现在的媒介也早已超越了各自为政的阶段,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媒介组织。电视、网络、纸媒等媒介已经形成了联动,电视节目火了,网络、纸媒肯定顺势而上;同样,网络、纸媒上有什么新鲜事,电视节目也会有选择地进行追踪。这样,电视、网络、纸媒等媒介已经成了彼此的超级链接,只要在一种媒介上引起关注,就很有可能迅速成长为一个颇具影响的文化事件。可以想见,于丹讲《论语》初期,关注她的人并不多。当时于丹的名气还不够大,《百家讲坛》是一个老牌节目,也无需进行刻意炒作。于丹的大热完全是由于她讲得好,继而在网络、纸媒等媒体上传布,更多的人被吸引来看于丹的节目,于丹由此迅速成长为一个文化新星,她趁热打铁讲得《庄子》自然也引起了人们的青睐。在这个意义上讲,没有发达的媒介,也就没有今天的于丹和《庄子》。
媒介不仅仅是成因,其本身也是《庄子》文化现象的构成要素。“媒介即讯息”,麦克卢汉这句广为人知的话意在说明“对人的组织与行动的尺度和形态,媒介正是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3〕,也就是说媒介操纵着社会文化现象的结构过程。他在《理解媒介》一书第二版序言中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任何技术都逐渐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人的环境,环境并非消极的包装用品,而是积极的作用过程。”这句话如果放在《庄子》审美文化现象中可以理解为:多种媒介组成的媒介帝国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环境,这种环境保证了于丹、《庄子》等信息的迅速流动,并最大限度地将之与大众联系起来,形成一种火热的文化景观。媒介在这种景观中绝不是一个外在的装饰,而是深入文化肌理起积极构造作用的关键元素。没有发达的媒介,也就没有当代瞬息万变的文化现象,也可以说“当代”一词本身就内置有媒介的意义。麦克卢汉还将媒介分为“热媒介”和“冷媒介”,提供高清晰度信息、受众参与度低的媒介就是热媒介,提供低清晰度信息、受众参与度高的媒介就是冷媒介。热冷媒介的分类或许还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但清晰度与参与度的对比的确指出了媒介传播作用的一个重要事实。当代的媒介帝国,就其整体效果而言偏向于“热”的一面,信息的记载、传输等都维持了较高的清晰度,高清晰度也就阻断了受众对信息的深度加工与介入,受众更多的是停留在感性认知的层面,从而确立了当代文化中感性的统治地位。大众对信息浅尝辄止的接受促生了大批的“热”文化现象,《庄子》现象也是其中之一。
消费的文化参与
“消费”是一个中性词,是人类社会中一种常见的经济行为,不过,这种中性的理解较适用于生产力水平相对较低的时代。生产力水平较高、社会物质财富大为丰盛的时代,“消费”一词就承担了远超过经济行为本身的意义。如波德里亚所说,消费是“当代社会关于自身的一种言说,是我们社会进行自我表达的方式”〔4〕,也可以说,与“媒介”一样,消费不仅是当代文化发展的重要动因,它带来的社会变化也使其成为当代文化的重要构成元素。在波德里亚看来,生活在丰盛时代的人们被“物”包围着,这种物不只是单纯的消费材料,还包括附加在消费材料上的意义。如日常生活用品,在功能大致相当的情况下,不同品牌及广告宣传对该品牌的定位就成了这种消费材料的意义。当代社会,消费的内涵更多的指向消费材料的“意义”,“功能”倒成了一种附加的东西。
任何热文化现象都有导向消费潮的潜在可能,因为“热”也就意味着流行与时尚,用现在一个比较时髦的词来说就是“人气”。如果一种文化现象人气旺盛、关注度高,商业策略运用恰当就很容易引起消费热潮。西美尔时代的时尚与今天有很大不同,但他对时尚的言说却有穿越时代的力量,“时尚的目标特别接近于纯粹的金钱拥有”〔5〕,这句话明确指出了时尚与消费的密切关系,由此我们或许可以理解一些人用极端手段获取金钱、追慕时尚的行为。消费热潮中,人们购买的主要是一种感觉,一种由时尚孕育出的狂欢心态,这就是消费品的意义,其物质形式仅仅是承载这种意义的外壳而已。
于丹的大热自然引发了《<庄子>心得》的热卖,数百万册的销量无疑创造了一个消费神话。而我们不禁要问的是,在这数百万的购买者中,真正认真品读此书的会有多少呢?这个数字无法统计,但可以想见的是,认真读这本书的人不会很多,它作为时尚品的意义要大于作为一本书的价值。或许象其他许多时尚品一样,它最为合适的归宿就是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在那里它只是它的主人曾经追逐时尚的一个见证。《<庄子>心得》毕竟不同于一般的时尚物品,它还承载着更为丰富的文化意义,而这种文化意义的形成一定程度上仍然要靠消费来引导。《于丹<庄子>心得》热卖之后,出版商看到商机,纷纷推出《庄子》的“心得”式作品。这些作品具有明显的休闲、娱乐指向,其热度虽然无法与《于丹<庄子>心得》相比,但连续几年的出版、100多种的数量也使这些作品渐成气候,人们已渐渐接受这种解读《庄子》的方式,《庄子》的影响范围因而也在慢慢扩大,《庄子》正在以一种新的方式占据当代文化的一席之地。毫不客气地说,消费导引的这一出版现状正在悄悄改变着当下的文化格局,消费作为当代文化的构成元素由此可见一斑。
经典的符号价值
“经典”的身份并没有在《庄子》“热”现象中起到关键作用,但“经典”的广告效应确乎提升了受众的参与度。在于丹掀起的《庄子》热潮过后,《庄子》并没有像其他流行文化现象一样淡出大众的视野,而是在出版商的推动下继续维系了一定的热度。《庄子》能够在当代文化语境中“发挥余热”无疑受惠于其“经典”的文化地位,只不过“经典”的内涵已悄然发生了转变,即由学界的、官方的经典转变为大众的经典。
《庄子》成为经典应始于魏晋。魏晋时期尚清谈,《老子》、《庄子》、《周易》被视为“三玄”,谈论注解者甚众,“三玄”的名号也就意味着《庄子》“经典”地位的确立。自是之后,历代解庄注庄者不绝如缕,《庄子》的经典地位遂得以巩固。西学东渐以来,作为中国文化的代表,《庄子》自然不会受到轻忽。学界对《庄子》的研究一方面延续了注解的传统,另一方面则融入了现代内涵与西学视野,后者在现代语境中尤其重要。同时,作为“国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庄子》也在普及之列。直至今天,这两方面的工作都在扎实推进,《庄子》的经典地位当然毋庸置疑。但对于大众来讲,《庄子》更多地是一种橱窗里的经典,只能观赏而无法触碰。《庄子》艰深的思想将很多人挡在了封面之外,人们只知其名,难知其味。
《于丹<庄子>心得》为大众打开了《庄子》,后来跟风出版的众多《庄子》读物走的也是大众路线,这一现象给人的印象就是《庄子》这一传统经典已经走入了寻常百姓家,大众终于接触到了传说中的经典。但需要说明的是,此时的经典与学界的经典已经大不相同,“心得”类《庄子》摆脱了注解传统、学术理路,融入当代生活智慧,成了一种通俗读物,这也是于丹饱受争议的根本原因。此时的《庄子》如果还被视为经典的话,它已经是被当代文化重新建构的经典了,或者说《庄子》在当代文化语境中获得了重新编码,官方的、学界的经典在当代的《庄子》这里只留下了一个厚重的符号。当然,重新编码后的经典在内涵上并非与此前的经典完全割断了联系,因为很多“心得”类读物的作者都是学界中人,他们的作品肯定有对传统的承续,只不过在写作目的上更多地侧重于当下生活。
中国的当今社会已有比较浓厚的后现代氛围〔6〕,很多经典在当代语境中都面临着被解构的命运。虽然解构之风盛行,但经典思维依然存在,因为解构的同时也在建构,建构的过程仍然会出现经典。当代娱乐文化尽可以对《庄子》重新编码,也可以将这种重新编码看作解构,但要注意的是,它消解的是《庄子》的经典阐释,而不是其符号性的经典地位。不仅如此,这一编码过程还须大大借重《庄子》的经典地位。即使在重新编码的读物中,也能分出等级来,名家、著名出版社的书相对来说较受重视,人气较旺,这也能反映出经典思维的存在。“经典”的问题非常复杂〔7〕,不论如何,《庄子》的经典价值都在其当代审美文化现象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文化博弈的力量
一谈到博弈,我们自然会想到博弈论。博弈论是一种有关策略的理论,力求在双方或多方势力较量中寻求均衡。而文化博弈,如果不考虑经济、政治等元素的介入,完全没必要涉及策略,异质文化的碰撞交流总能激发出文化活力,促进文化的良性发展。王国维曾大赞“佛教之东”对“吾国思想凋敝”的补益作用,近世传入的“西洋思想”又被他称为“第二之佛教〔8〕”,可见“西学东渐”所带来的文化能量的巨大。庄子躬逢其时,西学与中国文化不同的观念、方法等极大地丰富了《庄子》的诠解空间,庄子也因而焕发出新的活力,游走于中学与西学、传统与现代之间。近代以来对《庄子》的新阐释主要是学界的努力,而在当代审美文化中,《庄子》又不得不遭遇大众文化的语境,传统与当代、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博弈也使庄子迅速成长为一个文化明星。
学界对《于丹<庄子>心得》的指责是显见的文化博弈,但在此之前,有关《庄子》的文化博弈已然展开,《于丹<庄子>心得》可以说就是博弈的一个结果。于丹在讲《庄子》之前考虑的问题应包括《庄子》的本文、经典的阐释、传播的效用、观众的接受能力等,这几方面的问题其实就是传统与当代、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关系问题,于丹在其中找到了很好的平衡点,赢得了大众,也为自己赢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其后引发的争议可以视为已经潜存的文化博弈的外显化,赢得大众的于丹几乎没费什么口舌便在这场大众瞩目的博弈中占取了主动。于丹赢得了经济利益,不能说于丹赢得了文化博弈,文化博弈很难用输赢来论。学界中人的退却不代表精英文化的萎缩,《庄子》的经典阐释依然是学界一以贯之的研究热点。这场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角力最显著的一个结果就是扩充了庄子文化的影响力,大众可以不必掩饰他们对晦涩的经典阐释的厌恶之情,但他们最起码知道了学术的庄子与大众的庄子存在着不同。所以,文化博弈,受惠的是文化自身。有关于丹的争议结束了,但《庄子》引发的博弈并没有结束,《庄子》大众读物的撰述者不得不面对多种文化势力的交锋,况且很多作者属于学界精英阶层,精英文化、大众文化在他们身上的拉扯可能更为剧烈。正像西学与中学的碰撞激发了中国文化的活力一样,经典阐释对大众读解的渗透也会提高庄子的文化活力,大众文化的兴盛同样会引发精英阶层对庄子审美文化的重新定位。
〔参 考 文 献〕
〔1〕 陈炎.中国审美文化史〔C〕.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0.
〔2〕 周来祥.中华审美文化通史〔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2008.
〔3〕 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34.
〔4〕 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266-227.
〔5〕 齐奥尔格·西美尔.时尚的哲学〔M〕.费勇,吴燕(上燕下曰,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74.
〔6〕 曾艳兵.东方后现代〔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7〕 周宪.经典的编码与解码〔J〕.文学评论,2012(04).
〔8〕 王国维.论近年之学术界〔G〕\\姚淦铭,王燕.王国维文集(第三卷),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36.
〔责任编辑:史焕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