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叠词的语言类型学研究初探
2013-12-29战晓峰
摘 要: 叠词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引起了语言学学者的关注,在国际语言学界,叠词已经成为一个重要领域,对它的研究已经比较深入。但是国内对汉语叠词的研究则远远落后于国际水平,不仅起步很晚,而且主要集中于叠词的收集整理,从语言学方面对其进行的理论性研究还很不够。现部分学者开始从事汉英叠词的比较研究,但由于受到汉语叠词研究水平的制约,这类研究大多处于文本分析或者译文比较的层面,没有突破。近年来,语言类型学这门新兴的语言学分支传入了中国,它是跨语言比较、分析语言共同特征、进行语言类型划分的强有力工具。本文借助语言类型学的基本理论对汉英叠词进行比较分析,一方面帮助理清汉语叠词存在的名称不当、内涵混乱、分类不科学的问题,另一方面根据典型汉英叠词的共同特征为其划分出更有益于指导翻译实践的类别,以期填补国内汉英叠词研究的空白,同时为汉英叠词的互译提供更加有效的理论指导,推动汉英叠词的翻译实践和比较研究。
关键词: 汉英叠词 语言类型学 共相 原型 标记
一、汉英叠词的研究现状
叠词是英汉语言中都存在的一种现象,不少专家学者都对此独特的语言现象产生了兴趣,进行过专门的研究。
徐复在为《汉语重言词词典》所做的《序》(1993)中谈到,中国使用叠词的文字记载始于《诗》、《书》,但是直到汉魏时期,数量才大增,初具规模,而将叠词作为语言学来研究则从明朝才开始,主要文献有明朝杨慎的《古音复字》、方以智的《通雅·重言》和清朝史梦兰的《叠雅》,他们记载的叠词约三千余个。这远远少于真正使用中的叠词,也未能引起足够重视。相对而言,英语叠词的语言学研究要悠久和深入得多,它经常是作为国际语言学的一部分进行研究的,目前已经颇具成果,但是对于国内学术界来说还是一个相对陌生的领域。直到1999年,汪维懋编纂的《汉语重言词词典》问世,中国才算是有了比较完整的汉语叠词研究专著,其中囊括了七千六百余条叠词,汪维懋还特意撰写了《重言词略说》,放在《序》之后,主要从汉语语言学的角度对汉语重言词进行了比较全面的介绍,这篇文章可以算作迄今为止国内唯一对汉语重言词从汉语语言学角度进行的论述。该词典激发了国内学术界对叠词的兴趣,促进了对叠词的研究,大量相关的论文、书籍在此后纷纷发表,还有几本小开本的叠词字典面世。
由于起步较晚,国内学术界对于叠词的研究还不够深入,主要存在下列问题:
(一)概念不清。
首先表现为中文名称不统一。古代学者杨慎称之为“复字”,方以智使用“重言”,史梦兰则称“叠”,汪维懋的词典采用了“重言词”的名称,但他给出的定义又称重言词“叠字、叠音词”,徐复认可重言词这个名称,但介绍说重言词“亦曰叠字”。这种状况致使当代学者在名称沿用上非常不统一,有“重言词”、“叠字”、“叠词”、“叠音词”、“叠字词”、“迭字”等,不一而足。从大部头的《辞海》到现在比较通行的《新华字典》,基本都只收录了“叠字”这个词条,并且是将其当做一种修辞手法,这造成了研究的困难。迄今为止,没有学者对叠词的名称进行过相关论述,而是在需要时便拿出来随意使用。名为《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叠词及其英译》(俞真,2000)的文章开篇,作者干脆将所有的名称罗列出来,这种现象绝非个别。本文认为名称的不统一会直接影响对叠词内涵的确定,对进一步研究叠词的特性带来很大的麻烦,因此本文将通过论证将这些名称统一起来。
其次表现为汉英名称的无论证直接等同。英语中“重叠”这个概念的语言学词汇是reduplication,Oxford Concise Dictionary of Linguistics给出的定义为:“a morphological process by which all or part of a form is repeated.”(P.H.Mathews,2007,P337)这个定义中的form到底指什么?重复的结果又是什么?可见reduplication是否等于汉语的叠词,或者在什么程度上等于汉语的叠词是需要论证的,否则将无法进行类型学上的比较分析。本文将对汉英名称的关系进行论证,保证研究对象的对等性。
再次是概念的内涵不清晰。国内对于叠词的定义基本可以分为传统派、西洋派和字典派。传统派定义完全从汉语出发,没有借鉴任何国际语言学成果,例如,徐复的定义为“重言词,亦曰叠字,叠二字以为形况也”(1993,P1),汪维懋的解释是“重言词的‘重叠’或‘重叠形式’,包括一个双音形式,这个双音形式为词或词的一部分”(1998,P1)。西洋派主要是研究英语的学者,他们把西方的定义直接翻译过来用到汉语叠词中,例如“叠词是指相同的词、词素或音节重叠使用”(雷蕾,2008),以及“叠词是由重叠法(reduplication)所构成的词,它指的是两个或两个以上意义和形态相同或相似成分重叠而构成的新词”(黄成洲,2001)。字典派使用的是当代语言学的字眼重复着传统的定义,例如《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给叠字下的定义是“修辞方式,音、形、义相同的字连用在一起,使形式整齐、语音和谐,并增强形象性”(2004,P310),而《汉语叠字词词典》的定义是“叠字词古称叠音、重言,是将字形、读音、字义完全相同的汉字重叠起来组成的词汇”(2003,P1)。这些芜杂的定义令人不禁产生疑问:叠词到底是字、词、词组、短语、语音还是成分、结构?叠词重复的关键是音、义还是结构?叠词究竟是个语言学概念还是修辞手法?这些问题对于文学评论或者英汉互译实践似乎无关紧要,但是若想从事语言类型学的研究则必须明确研究对象的具体内涵,这是本文研究的目标之一。
(二)分类只限于表象的罗列,不够深入。
叠词的其他分类方式,如按词类、按功能、按可译性等主要是从实际应用出发,对于本文的研究意义不大,因此这里不做讨论,本文主要探讨其结构上的分类。
汪维懋(1998,P3—5)将严格意义上的汉语叠词分为AA、AABB、AAB、ABB四类,同时他认为虽然叠词还有两种扩展形式ABAB和A里AB,但是在格式上与以上形式有明显区别,所以没有予以收录和探讨。后来的学者基本都沿用和发展了他的分类方式,学者将叠词的结构分类扩大到了十五种(于连江,2004),分别是AA、AABB、ABAB、AAB、ABB、BCAA、AABC、ABAC、一AA、A了A、A一A,A呀/啊A、A着A着、A里AB、A都A不、A又A、A是A、A就A。
对于英语叠词的分类,国内学者主要照搬了西方的成果,从音节的角度出发,分成音节完全重叠、音节近似重叠和特殊重叠。其中音节完全重叠包括:1)单音节、无连字符,如bonbon;2)单音节、带连字符,如shush-shush;3)双音节,如goody-goody。音节近似重叠则包括:1)单音节、无连字符、两个音节的开头辅音不同,如cookbook;2)单音节、带连字符、两个音节的开头辅音不同,如brain-drain;3)单音节、无连字符、两个音节的元音不同,如dingdong;4)单音节、带连字符、两个音节的元音不同,如chit-chat;5)双(或多)音节、带连字符、两个部分的开头辅音不同,如handy-dandy;6)双(或多)音节、带连字符、两个部分的第一个元音不同,如pitter-patter。音节的特殊重叠(两个相同的词重叠,即词1=词2,中间由介词、副词或动词连接)包括:1)词1+to+词2,如air-to-air;2)词1+by+词2,如blow-by-blow;3)词1+and+词2,如So-and-so;4)词1+a+词2(词1≠词2),如rub-a-dub;5)词1+for+词2,如word for word;6)词1+after+词2,如day after day;7)词1+in+词2,如arm in arm;8)词1+动词+词2如dog-eat-dog(于连江,2004)。
这些分类只是叠词表象的堆砌,没有真正抽象出本质的东西,这种研究方式只会使分类越来越庞杂,因为会不断发现新的样式,同时会造成重复研究的现象,因为有的类别本来就包含在另一更大的类别中。这种不科学的分类方式对于语言学研究的意义微乎其微,而对于翻译的指导也会越来越格式化,仿佛一种类别只能这样或那样翻译。本文从便于语言类型学研究的目的出发,采用语言类型学的理论知识,发明一种更加具有理论意义的叠词分类方法。
(三)没有叠词的语言类型学研究。
国内很少有学者从语言学角度对叠词加以研究,目前还没有针对叠词的类型学研究。国内发表的关于叠词的论文要么对经典文章诗句进行文学性评论,要么为翻译实践提供技巧和方法,理论价值不是很大。如果能够像汪维懋那样站在语言学的高度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将是对汉语语言学乃至国际语言学的一大贡献。本文将填补这个空白,对汉英叠词进行语言学意义上的对比,从类型学的角度挖掘汉英叠词的共同特性。
二、语言类型学概述
语言类型学(typology)是“语言学的一个分支,研究语言之间的结构相似性,不管其历史如何,总的目的是建立各种语言的合适的分类法或类型学”(戴维·克里斯特尔,2007,P371)。它包含三个前提,一是离不开跨语言对比,二是需要对语言或者语言成分进行分类,三是要求这种分类建立在语言结构特征的基础之上(Whaley,1997,P7—11),例如对汉英叠词的结构的比较与分类便属于语言类型学的研究范畴。
语言类型学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研究之一便是共相(universials)研究。“共相”的语言学含义是指“据称是所有语言共有的特性”(戴维·克里斯特尔,2007,P375),具体到语言类型学,可以理解为所比较语言所共有的结构特性。在语言类型学下,共相可以分为“无限制共相”(unrestricted universals)和“蕴含共相”(implicational universals)。无限制共相是指“在某些参数下,所有语言都属于某个特定的语法类型,在同样的参数下,没有发现其他类型(或者其他类型非常罕见)”(Croft,2008,P46,作者翻译),例如“所有语言的口语都有元音”(ibid,P46,作者翻译)。对于语言类型学研究最有意义的是与之相对应的蕴含共相,它“并不强调所有的语言都属于同一种类型”,而是“形式为‘如果X,那么Y’的概括性陈述”(戴维·克里斯特尔,2007,P375)。例如,“如果一种语言的名词在指示词前,那么它的名词也在关系从句之前”(Croft,2008,P47,作者翻译)。
研究语言某个结构的共相就必须清楚哪些是这种结构的“原型”(prototype),即“一个指称词语外延义的典型成员”(戴维·克里斯特尔,2007,P292)。例如蜜蜂是昆虫的原型,因为具有典型的昆虫特征,而蜘蛛则不是,因为它有八条腿,不具备昆虫六条腿的典型特征。在原型中,有一些成员具有全部的典型特征,则被称为“核心成员”(core members),那些缺少某些典型特征的成员被称为“外围成员”(peripheral members)(Croft,2008,P125),例如在鸟类这个范畴里,燕子则是核心成员,而企鹅则是外围成员,不具备会飞的典型特征。核心成员的确定主要有三个依据:1)使用频率,通常情况下,经常被提及的为核心成员;2)代表性,一般来说,核心成员是该范畴的代表,具有一切典型特征,外围成员无需具有该范畴的一切典型特征;3)标记性,核心成员通常没有标记或者标记最少。(ibid,P125-126)
“标记”(markedness)是语言类型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核心成员的确定、原型的确定、共相研究都离不开它,它是“语言学的一条分析原则,即一对视作对立的语言特征被赋予正(有标记(marked))、负(无标记(unmarked))或中性的值”(戴维·克里斯特尔,2007,P215)。以英语的语态为例,主动态是没有标记的,而被动态则要标记为“be done”。
三、研究对象的确定
(一)研究对象名称及内涵的确定。
本文认为“叠词”是汉语名称的最佳选择。
汉语中与“叠词”表达同样意义的字眼主要有“叠字”、“叠字词”、“叠音词”、“重叠词”、“重叠字”、“重言词”、“复字”。“复字”不仅在如今通用的字典上无法找到,而且在一些古辞典中也很难发现,既然已经不再流通,就没有必要再使用。“字”是汉语“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李行建,2004,P1735),叠词不仅仅是个符号,而是有着实际意义的,因此凡是称为“字”的名称都无法准确概括叠词的真正涵义,应该予以排除。对于本文而言,由于英语中没有和“字”相对应的概念,因此不利于汉英叠词的类型学研究。“重言词”是汪维懋应用于其编纂的字典中的名称,来源于方以智。“言”在当代汉语里既可以表示一个字(五言诗),又可以表示一句话(千言万语)(ibid,P1499),因此这个名称扩大了叠词的研究对象,并且太过古文,在当代已经不合时宜了。“叠音词”和“叠字词”都侧重了叠词的一个方面,前者从音的重复方面命名,后者把握了形的重复特征,所以用它们做名称都不够全面。“重叠词”与“叠词”是同义词,“重”指“重叠、重复”(ibid,P182),“叠”也指“重复”(ibid,P309),因此,从简洁的角度讲,没有必要保留“重”,而只使用“叠词”就足够了。“叠”一方面有重复之意,体现了频率,也就是说叠词中必须有频率大于等于二的成分,另一方面意为“一层一层地往上加”(ibid,P309),体现了空间,即这两个重叠部分不能相距很远,而应紧密相连,而“词”在现代汉语中指“具有固定语音形式和特定意义的、最小的独立运用的单位”(ibid,P216),对研究对象起到了很好的限定作用。总之,“叠词”是最佳的名称选择,本文通篇使用这个名称。
“重叠”这个词的英文对应是“reduplication”,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Linguistics的定义是“a pattern where the double or multiple occurrence of a sound string,syllable,morpheme,or word within a larger syntagmatic unit is in systematic contrast with its single occurrence, with the iterated elements filling functionally non-distinct positions”(1992,P323)。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的定义是“a morphological word formation process in which some portion of a word is doubled”(Brown,2006,P417)。Oxford Concise Dictionary of Linguistics的定义为“a morphological process by which all or part of a form is repeated”(Mathews,2007,P337)。从这些定义中可以看出reduplication在英语中的意义是有层次的,狭义的层次是指一个词内部音、形的重叠,而广义的层次则指一个小于句子的结构中音、形的重复。本文将叠词确定为词的范畴的研究,有必要明确它相对的英语名称,因此本文将使用“reduplicative words”,以避免歧义,保证汉英名称的绝对对称等。
以上的三个英文定义是跨语言研究的总结,可以囊括人类所认知的全部语言中的叠词特征,据此可以判断叠词在结构上应具有下列基本特征:1)有重复部分;2)重复的结果仍然是一个词;3)可以是音符、音节、词素或者整个词的重复;4)重复可以是双重的,也可以是多重的。也就是说符合这些基本特征的词构成了叠词的原型。以英语bonbon为例,bon是重复的部分,有“好的”之意,因此其重复属于词的重复,但是重复后依然是一个词,意为“小糖果”,符合词“具有固定语音形式和特定意义的、最小的独立运用的单位”(ibid)的定义,因此它属于本文所研究的“叠词”的范畴。而by and by同样是词的重复,但是重复的结果不是“最小的独立运用的单位”,而是由这个单位构成的短语,因此不属于本文认为的“叠词”的考察范围。
(二)研究对象原型核心成员的确定。
在前面提到过有国内学者将汉语中存在的叠词划分成十五类,AA、AABB、ABAB、AAB、ABB、BCAA、AABC、ABAC、一AA、A了A、A一A,A呀/啊A、A着A着、A里AB、A都A不、A又A、A是A、A就A,再补充一类应该是ABCA。根据其结构特点,可以将“A着A着”归入ABAB,“A里AB”和“A都A不”归入ABAC,“一AA”归入ABB,“A了A、A一A、A呀/啊A、A又A、A是A、A就A”归入一个新的类别即ABA,这样汉语的叠词就剩下AA、AAB、ABB、ABA、AABB、ABAB、AABC、BCAA和ABAC九类。如果将焦点放在重叠部分,便可以发现:1)ABAB是将AB作为整体重复,因此在结构上它就等于AA型;2)在AABC、ABCA和BCAA中,如果将BC看做整体,那么就可以抽象为AAB、ABA和BAA,此时B=2;3)ABA和ABAC都是在重叠部分中间加入了其他成分,因此可以抽象为ABAC,在ABA结构中C=0。此时,只剩下AA、AAB、BAA、AABB、ABAC五类。这五类当中有四类都是重叠部分紧紧相连,根据核心成员第一个判断依据凡是经常提及的都是核心成员,那么汉语叠词中的核心成员应该是含有AA的类型,即AA、AAB、BAA、AABB。其中AABB只是AA型的相加,可以将其拆开归入AA中。那么剩下的AA、AAB、BAA再从标记理论的角度考虑,可以看出三者都有AA,但是其他两种却是在AA基础上增加了东西,因此可以判断AA是无标记的,另外两类是有标记的,由于核心成员通常是无标记的,因此可以判断AA是汉语叠词的核心成员。
那么,AA型是否是英语叠词的核心成员?根据目前国内学者的研究,英语叠词从结构上可以分成音节完全重叠包括:1)单音节、无连字符,如bonbon;2)单音节、带连字符,如shush-shush;3)双音节,如goody-goody,音节近似重叠则包括:1)单音节、无连字符、两个音节的开头辅音不同,如cookbook;2)单音节、带连字符、两个音节的开头辅音不同,如brain-drain;3)单音节、无连字符、两个音节的元音不同,如dingdong;4)单音节、带连字符、两个音节的元音不同,如chit-chat;5)双(或多)音节、带连字符、两个部分的开头辅音不同,如handy-dandy;6)双(或多)音节、带连字符、两个部分的第一个元音不同pitter-patter。其中音节完全重叠的可以抽象为AA型;音节的近似重叠可以抽象为BACA、ABAC、A1BA2A1CA2。根据标记理论,后面三类都可以看成是在AA型的不同位置加上了标记所构成的,因此AA型为0标记,是英语叠词的核心成员。
综上所述,AA型是汉英叠词的核心成员,是本文语言类型学的研究对象。
四、汉英叠词的共相分析及对英汉互译实践的理论意义
本文在上文使用标记性理论抽象出汉英叠词的核心成员,由于缺乏语料库的支持,暂不将各种类型做量化的比较,而是仅仅以是否存在为标准,对汉英叠词进行分类。为了使所分类别能够对汉英互译起到真正意义上的帮助,本文将典型的汉英叠词从发音和意义方面进行归类,研究它们的共相。详见下表:
通过比较可以看出,就实际存在的汉英叠词的核心成员而言,有着以下特征:
(一)发音方面。
被重叠部分都是有元音的,不存在没有元音的被重叠部分,也就是说典型的汉英叠词在重叠前就可以发音,因为元音是组成音节的必不可少的单位,有一个元音就意味着有一个音节,而一个音节则是一个发音单位。这里所说的是人类正常说话的实际情况。举例来说,papa是由两个音节组成的,pa在重复之前是人正常说话时可以发出的音,而pap虽然有重复的p,但是第二个p发/p/音,在实际说话中,无论汉语还是英语都不会单独发这个音。因此,可以得出典型的汉英叠词的第一个共相特征:一定由两个或两个以上音节组成。
汉英叠词发音的特性使我们认识到,叠词的出现首先是口语上的,是人类认识外部世界时的一种表达需要,这属于认知语言学范畴,本文暂不讨论。但是就翻译实践而言,叠词的发音特性应该得到译者的关注,无论其意义如何,翻译时应该首先考虑到叠词发音上的特点,在译文当中尽可能有所体现。例如,读到“The choochoo was running away.”这个句子,一位敏感的译者应该立即意识到作者使用了一个有发音很有特点的词,而不是仅仅使用一个“train”,因此可以考虑翻译成“火车嗤嗤/呼哧呼哧地开走了”,体现原文的色彩。
(二)在意义方面。
汉英叠词有的重叠部分本身有意义,重叠后意义发生了变化,有的重叠部分本身没有意义,重叠后有了意义,还有的重叠部分有意义,重叠后意义不变。由此可以得出汉英叠词的第二个共相特征:所有典型的汉英叠词都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叠词与重叠部分意义相同,一类叠词与重叠部分意义不同。
对于与重叠部分意义不同的叠词而言,既然该叠词已经有了其他意义,那么翻译时首先要考虑的是意思的正确传递,不能“断词取义”,特别是那些重叠部分本身有意义的叠词。例如在《活着》的英译本里有句话:“行行好,把这头牛卖给我吧”,“行”用在句首单独使用表示可以,但是“行行好”却是一种哀求的口气,译者只按照单字“行”的意思,将句子翻译成“Okay,that’s enough.What do you say you sell me this ox.”不仅意思,连口气也发生了变化。在保证意思正确的情况下,要充分考虑到叠词的发音特性——这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的,尽量选择可以体现叠词特点的表达,上面这句话可以翻译成“Please! Please!Sell the ox to me.”
对于与重叠部分意义相同的叠词而言,应主要从表达效果和功能方面考虑,选择翻译策略,然后结合叠词的发音特点,找到最佳译文。例如“爸”和“爸爸”都是父亲之意,因此作者在使用其中的一个时一定是有其用意的,一般来说称呼“爸爸”的人多为青少年或女性,如果一个成年男性也称呼自己的父亲“爸爸”,那么作者很有可能想表现他与父亲关系亲密或者有强烈的女性特征,这些在翻译时应该予以充分考虑。也就是说,尽量不要将这类叠词庸俗化,而要尽量运用各种手段达到与原文相同的效能。同样在《活着》的英译本里,还有许多将叠词处理得比较生动的例子,如将“片片光芒”中的“片片”译成“ray after ray”,将“跑前跑后”译成“running back and forth”,等等。
根据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Linguistics,叠词所要表达的效果和实现的功能主要有以下几个:1)表示复数,如“朵朵白云”表示不只一朵白云;2)表示“每个”,如“个个都兴高采烈”表示每个人都很高兴;3)表示复数的分布状况,如“一堆堆草垛”表示草垛是以堆为单位;4)表示不定词,如“每每想起他”表示无论何时想起他,相当于英语的whenever;5)表示重复或连续不断的事件,如“唠唠叨叨”表示没完没了的唠叨;6)表示相互,如“亲亲密密”表示彼此很亲密;7)强化意思,如“香喷喷”表示非常香;8)削弱意思,如“有一点点疲劳”就比“有点疲劳”程度要轻;9)表示来源,如塔家路族语(Tagalog)中的tatawa,意思是会发笑的人,tawa表示笑。(1992,P324—325)
这个分类对于汉英翻译的意义不同凡响。过去学者们都是一条一条地罗列出存在的各种叠词结构,一个个地加以讨论,这不能够囊括全部的叠词结构,所以指导意义非常有局限性。而且,针对每种结构的讨论往往会造成赘述,因为适用于AA型的翻译技巧往往也适用于AAB型或其他型。此外,这种研究模式对于指导学生应试或者对于译者进行入门培训或许有好处,但是继续下去会造成翻译的程式化,不利于翻译实践,更对翻译理论的发展无益。Venuti就认为任何一个译文都只是对原文理解的若干种可能性之中的一个(2004,P18),再好的译文都不意味着没有丝毫进步的余地,也不意味着其他的译法都不及它,因此对于翻译实践而言,需要的是更高屋建瓴的理论指导,这样,具体到字里行间译者才能充分发挥创造力和想象力,做到游刃有余。
五、结语
叠词是汉英语言中实际存在的非常有趣的语言现象,本文对国内叠词的研究现状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研究,并与国际叠词研究进行了比较,发现主要存在三方面问题,并一一予以解决。
(一)关于名称。
汉语叠词的名称非常多,每个名称都是从不同方面对叠词的描述,本文认为过分繁多的名称对于语言学研究不利,对于下个准确的语言学定义更没有帮助,因此本文对现有的名称意义进行了比较,排除了不够完整、过于陈旧和相对繁琐的名称,认为“叠词”应该是最佳的选择。
(二)关于内涵。
通过与国际相关概念进行比较,本文发现汉语的叠词不能等同于英文的reduplication,而应该等于reduplicative words,从而排除掉重叠后不为词类的相关现象,而这些现象在国际语言学中也属于reduplication的范畴。若想进一步明确汉英叠词的内涵,则必须对了解其典型类型是什么,为此,本文借用了语言类型学的相关理论,通过标记特征确定了汉英叠词的原型,并按照标记与成员典型性之间的关系证明汉英叠词中最典型的核心成员应该是AA型,其他类型均可以看做是在此类型的不同位置上添加了不同数量的标记所构成的。
(三)关于分类。
汉英叠词的分类研究一直比较表象化,即按照表面结构进行分类,对于翻译这样的具体领域意义不大甚至有负面影响,容易造成翻译的模式化。本文通过对汉英叠词的共相研究,总结出两个共同特性,将叠词分成了叠词与重叠部分意义相同和叠词与重叠部分意义不同两种类别,这使得选择翻译策略变得一目了然,在尽量符合叠词发音特点的基础上,前者应主要从功能和效果入手,后者则要首先考虑意义的准确传达。至于叠词都有哪些功能,本文借鉴了语言学百科全书中的归纳,只是为显译者提供参考。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翻译很多时候都是在比较的过程中进行的,除了具备相关的语言、文学、文化等背景知识以外,善于科学地比较和鉴别,并从比较中加深对语言的理解和把握对于提高翻译能力是至关重要的,不仅如此,它对于获取其他知识也是非常有帮助的。本文认为语言类型学不仅是语言学的一个突出成就,而且属于人类共同的财富,它为翻译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即抛开从对译文和原文的字字、词词、句句的比较分析中总结翻译策略的传统描述性模式,站在整个语言的高度,宏观地把握源语和目标语的特征,概括出更加科学抽象的翻译理论和概念,这无疑将会大大深化翻译理论的研究。
本文只是往这个目标努力的一个尝试和初探,希望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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