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惊奇秦关梦
2013-12-29王明宇
自古秦巴路难行
提起秦岭山区,我感慨万千。带着妻小在外打拼,已经七年没有回去过春节了,今年和妻子商定要回去过个春节,并特意带上相机,要好好感受故乡的巨变。从上海一路奔波到西安后,经过一番艰苦的排队买票、等车之后,便乘大巴向秦岭深处奔去。
秦岭南麓因水归流汉江而属于长江流域,却保持着北方的民俗风情。这里曾是国家级贫困地区,山势险恶,可耕地极为贫乏,“八山一水一份田”是这里的真实写照。我出生在商洛市山阳县县城外西南40公里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叫做桃园村,一条大河从家门前流过——传古时有秀才考取功名后衣锦还乡,载大批黄金而过,因覆船使黄金散落河底,故称为金钱河,与丹江同属汉江支流。我的童年时代就在那河边度过,直到12岁到县城住校读重点中学,1997年到西安读大学,自2001年到南京及上海工作起,回家就成为一件奢侈的事儿。
商洛历史厚重,远在春秋时代,这里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改革家商鞅的封邑。秦末汉初,“商山四皓”避秦暴政和战乱,食紫芝于此。汉高祖刘邦晚年欲废太子刘盈改立小儿子赵王如意为储,终因此四博士对刘盈的背书而作罢,此可谓商洛对中国历史的贡献。此外,夏禹治水、仓颉造字等典故也发生于此,清初白莲教首领王聪地也转战于此。而山阳乃秦国与荆楚交界,秦与楚的多次战乱均与此相关,靠近武当山的漫川关也当时的古战场,那里八水环流,山势崎岖,易守难攻,成为秦国的东南门户。
自古以来,陕南都以“路难行”名扬天下,关键是因为特殊的自然环境——大山林立,绵延不绝,川道崎岖,谷深峡怪,所以山难开,路难修,交通条件非常落后。大诗人贾岛有诗《山阳行》说:“一山未了一山迎,十里都无半里坪;宜是老禅遥指处,只堪图画不堪行。”古代中原战乱不断,很多人逃荒逃难逃罪逃追,在无奈下从东向西、或从北向南,进入这迷离的山川之中,靠山林中自然物产世代居住,反而享受了太平,久而久之,形成了今天口音多杂、生活习惯差异大的地方风情。
交通的落后是最大的痛楚,直到1997年,商洛全境仍然“地无寸铁,路无一高”——无一寸铁路和高速公路。以我所在的山阳为例,据资料表明,解放前全县没有一条水泥路,除了放牛娃开出来的山路外,几乎很难找到通往山外的大路;即使到了八十年代,柏油路面也十分有限,主要在县城所在的川道地带以及到商洛的交通要道。1991年开始,我在县城读中学,那几年,每次到学校只能乘“蹦蹦车”——改装的货用三轮车,在盘山公路上蹦蹦跳跳,忽上忽下,尘土飞扬,还要翻越“钟岭”,心惊肉跳,常见路边山谷下的车辆残骸。
那时候,如果要到西安去,可是要接受考验的。很多公路都是“切山”开辟的,半边是悬崖,半边是深谷,看一眼就毛骨悚然。县城到商州虽路面平整,但在山沟里七拐八弯,东突西抄,爬上“殿岭”之颠,再缓冲下山,不但时间耗得受不了,而且没有一点安全感。至于从商州到西安,可谓九曲十八弯,沿路到处是“减速鸣号靠右行”的提示,熬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爬上“秦岭”之颠,又要在川道里慢行两个多小时才能看见平原,当然就是出过蓝田猿人的蓝田县了。全程不到200公里,却需要一整天时间,到西安已困乏得浑身要散架。
山凹里,惊奇的城市变迁
商州地处商洛市西北部,秦岭南麓,丹江上游,是商洛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山里孩子眼中的“大城市”。商州历史悠久,是革命战争年代鄂豫陕根据地的中心区域,是全国生态环境建设重点试点示范区,又是国家重要水源涵养区,森林覆盖率达58.7%,是一片山绿水清、物产充实的土地。
我上初二时来参加过奥林匹克数学大赛。那是1992年,当时全商州城里找不到一座八层以上的楼房,道路也很不平整,城区面积很小,那时有“一条马路一盏灯,一个喇叭全城听” 这样的戏言形容这里的贫困。今天我再回商州,虽然只是从城边高速公路上绕过,但从车窗向外望去,我也不由得感到吃惊——近处是一排排崭新的便捷服务店面,稍远便c9FsVcsU/BQ338ZEHq+h49sEHpAgyJFIzTf4Av0kgWY=能看见一大片的新建小区和广场,远处也有不少高楼矗立,可以预想其中的变化了,想必当年商洛最为豪华的“工农兵商场”,在后起之秀的衬托下,也早已破旧没落了。
从商州到山阳的路依然绕着山崖穿越山越谷。我想起了1997年8月份奔赴西安上大学时在途中发生事,由于雨后垮塌,半山腰的盘山公路发生塌方,重型机械正在施工,大批车辆堵车在坡路上。当时是盛夏,太阳炙烤大地,树叶也懒洋洋地发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杳无人烟,直叫人心慌。大叔大婶们肩挑背扛着吃的喝的在叫卖,一包方便面要四元,一瓶矿泉水要三元,一个茶叶蛋要一元,在那年,相当于正常价格的七八倍。我自然舍不得吃,只能忍饿忍渴,在闷热和惶恐中煎熬了五个多小时。而这里,是山阳到商州的必经之路。
了望窗外,一条盘旋的匝道引向另一条新路,通向右方,巍峨的高山下幽深的黑洞就在不远的山腰上,而山腰外则是盘桓的匝道和跨越山谷的大桥。那条路正是银武(银川—武汉)高速公路的一部分,从商州到山阳县城,直至漫川关,经十堰通向武汉。商州至漫川关段全长90多公里,设计时速为80公里,双向六车道,工程量浩大,一路都是隧道与高架连环相接。这条路正是武汉至西安间最便捷的通道。不知道从哪个时点起,陕鄂两地之间的往来,无需再绕道河南,两省会间全程仅为772公里,一路行程缩至8小时。
过了殿岭之颠,我们一路前行,半边山谷里溪水潺潺,半边立坡上悬崖突兀,在弯曲的川道里扭了四十多分钟,远远看到一个七层古塔,那就是山阳的标志——丰阳塔。我兴奋地对母女俩说:“到县城了!”女儿激动起来:“这就是山阳县啊!这么狭窄的地方,怎么修县城?是不是修在山顶上啊?” 妻子哄她:“愚公移山,把山移走了再修啊!”
上一次穿过县城是2003年正月,数年不见,已经面目全非,变化之大,令我深感吃惊。城边上光怪陆离的广告招牌昭示着经济的活跃;老一代最爱闲逛的山阳老街已经淹没在混凝土丛林里,不见了踪影;北新街在当年我读中学时候山阳唯一的主街道,虽然还是原貌,但路面和建筑物显然已翻新。曾经统领山阳文化娱乐界20多年的电影院,已经被一个大型的综合性超市所替代,场面相当壮阔。
再见乡土却刮目相看
县城不大,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穿越到东头,干脆再到母校去瞧瞧,也就是位于县城东3公里的一个土垣上的山阳中学。垣下原来稀稀落落几个夯土屋子,如今变成了楼房,加上新添的住宅和店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真无法置信,这就是我昔日奔走戏耍的小村落?
中学校门早已更新,一排立柱两层门廊,中空,自南沿坡盘环至西,气势恢弘。门后整洁的操场、后山、以及三排色泽明快的教学、宿舍楼一览无遗,和校门融为一体——我仿佛听见了当年的连天笑语、呼朋唤友的声音,看见了路灯下苦读单词的那黑瘦的少年。一栋红色的综合大楼尽显重点中学的气派,而那栋楼的后面,已是两栋五层白楼,那里曾有我住过的门窗洞开的平房——当年“合着棉衣裹被子”的情景很快跃入我的脑海。高大的学生食堂,窗明几净,我感慨万千,当年我们 “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都要在食堂门前空地上席地就餐”的情景,已经一去不返了。
离开县城的时候,我留意到在县河两岸忙碌的工地,我知道,县城的开发才方兴未艾,也许若干年后再回来,又是一副悦人耳目的景象!
伴着山涧的泉水,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突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如同进入世外桃源,一个约五六平方公里的“盆地”出现在眼前,一条大河从盆地中间穿过——这就是咱的金钱河,我对女儿说:“以前你爷爷奶奶就在这条河里吃水、洗澡、洗衣裳,我以到夏天就只穿着裤衩在河里玩水,抓鱼,浑身晒得脱几层皮……”听后,女儿便叫嚷着也要下河抓鱼。
向河对岸望去,横着一片片山村。那村里,那路边,已经多出了不少小楼房,已经不是当年的景象——如鲁迅所描述,“苍黄的天底下,横着几个萧瑟的荒村!”这,也是我读书时寒假回家,下车后远望家乡的感叹。如今,似乎已不能再这样感叹了,我家的老土房,已经淹没在白色的砖瓦丛林中,完全失去了踪影。
河滩上,“围河造田”所形成的大片麦田已是绿油油一片,一座大桥横跨金钱河,成为这个盆地里最壮观的景致。这桥是2002年修建的,当年我回家已经感受过了。而此前,没有这个桥,要步行过河才能乘车;如果山洪爆发,就要绕到十里之外的户垣镇里过桥——那是当年我们镇唯一的跨河大桥!
车子在桥头停下,父亲、母亲已经在路边迎接我们了。女儿高兴的喊爷爷奶奶。母亲抱起孙儿,乐呵呵地笑开了花;父亲帮我提皮箱,一鼓劲抗上肩头,兴匆匆向前走去……
春节过得很快。这几天里,看到了村前村后层次错落的“楼群”,感受了镇里集市的“繁荣商业”,特别是看到了自幼“有雨便泥泞”的村间道路变成了水泥路。在欣喜之余,也重新体验了熟悉不过的农家生活——如今的餐桌,已经可以多菜一汤、荤素搭配了。我要求母亲做一顿酸菜糊汤吃吃,感受一下儿时的记忆。父亲说:“那时候吃糊汤,是没办法了要填饱肚子,现在吃糊汤,是吃新鲜啊!”
在大地屏障里巧夺天工
按原定计划,正月初七,要返回上海了。为了一个特殊的心愿,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去西安。
清晨,我们搭上班车,在父母的目送下,沿金钱河向上游而去U7PttdHU+ZndD+h//0WFJIs0dB0EHbtRSQ7XR+EU/xE=。看见一片密林,想起来小时候给砍柴的父亲送架子车的情形;看见一个叫柴庄的镇子,想起了小时侯冒着风雪跟随大孩子来看戏的情形。女儿瞪大眼睛听我讲“神奇的故事”——那些年,我在故乡经历过的往事。
约十点钟,到了凤镇,一个保留着传统建筑的镇子。路的两侧多是黑木门,黑镂花木窗的房子,多是原木飞檐,马头墙,雕花窗。女儿若有所思:“好象见过这种房子耶?在武打电影里!”我指着对面远处凤凰山上的山头说,这里历史悠久啦,山上的寨子就是汉留侯张良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真假,只听说张良辞汉后来到秦岭紫柏山修炼过。
班车未进柞水城区,而是直奔新建的高速路。这条路直通西安,从终南山山体贯穿而过。终南山在中国历史上久负盛名,汉隋唐等重要朝代定都终南山北面不远的长安,文人隐士想出人头地,常在这里修炼,是谓“终南捷径”。唐代著名诗人王维诗咏终南山的巍峨和行路艰辛,云:“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如今王维再来终南,不必问樵投宿了,不到一个钟头就可以从山南边到达西安。终南山也是道教的圣地,王重阳曾在这里修行并创立全真教,并由“全真七子”传扬天下——金庸小说中不乏终南山的人文景致的精彩描写。
终于,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世界第一公路长隧”!“好美啊,好长啊!”女儿惊呼起来。太壮观了,走过了多少高速公路,经过了过少隧道,没有过这样的雄浑体验——如同霞光四射的生命长廊,顶很高,沿很宽,灯光很漂亮,前方如一束光芒照向远方,看不到尽头,似乎通望另一个世界。估计每隔5公里的样子,就有这么一“天井”景致——抬头忽然看见蓝天白云一闪,流星般划过!顶上彩灯炫耀,两边绿树婆娑,环境之幽雅,氛围之温馨,在其它地方的隧道从未感受过!
这是中国工程技术人员历时四年零九个多月创造的一项世界之最,让中国南北天堑变通途——秦岭终南山公路隧道是中国自行设计施工的世界最长的双洞单向公路隧道,北起西安市长安区青岔,南至商洛市所辖的柞水县营盘镇,是包茂(包头—茂名)大通道的“咽喉工程”,是沟通黄河经济圈和长江经济圈的交通枢纽,也是陕西“三纵四横五辐射”高速公路网络中沟通秦岭南北的控制性工程。这条隧道2006年建成,总投资32亿元,采用双洞单向四车道,设计时速80公里,全长18.02公里,比之前的亚洲第一公路长隧——日本关越隧道还要长7.3公里。
先祖可曾料到,在这自古禁地,后辈人竟创造如此浩瀚工程,而且,无论是“公”是 “铁”,均可谓巧夺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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