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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薇拉·凯瑟和朱厄特文学近缘关系

2013-12-29王晶

山花 2013年24期

缅因州女作家莎拉·朱厄特 (1849—1909) 可谓是薇拉·凯瑟(1873—1947)的良师兼益友。两人在1908年相识,成为知交,当时凯瑟34岁,朱厄特60岁。令人遗憾的是朱厄特于1909年去世。尽管她们的友谊很短暂,只维系了一年,但是朱厄特在凯瑟文艺道路转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1908年12月3日朱厄特写给凯瑟的一封信中略见一斑,“亲爱的薇拉,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我不得不说的是我一直在思考你的创作……我希望你能更加确定你的背景,你有在内布拉斯加生活的经历……但是你还没有充分理解它们。”[1]朱厄特在写这封信的时候病情日益恶化,但是她还不忘记给有前途的后辈作家以真心的建议,让凯瑟更加确定自己的创作背景,事实上凯瑟并没有听从她的建议。当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她还在刻意模仿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文风追随主流创作。1912年以波斯顿和伦敦为题材的城市小说《亚历山大的桥》出版了,但是读者反应平平。这时凯瑟才认识到自己创作上的局限。凯瑟在1922年提道:“我从一位老作家那里听到对我最有裨益的话是出自朱厄特口中,她说,‘总有一天,你会写自己的家乡,与此同时,找到所有你能搜寻的材料。人必须充分认识世界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村庄’。”[2]认真思考了朱厄特的建议,凯瑟开始把自己创作的视域从关注美国东部城市生活转向荒蛮的美国西部,以内布拉斯加州大草原为背景创作题材,由此确立了自己在美国文学的一席之地。为了表示对朱厄特的感激之情,凯瑟在《拓荒者》(1913)一书题词以纪念故去的朱厄特:“纪念莎拉·奥恩·朱厄特在她精致的劳作中蕴含着永恒的完美”。[3]可以说,朱厄特是凯瑟的导师:如果凯瑟没有听从朱厄特的忠告,她就不会找到自己的创作源泉,成为朱厄特的文艺继承人。细读凯瑟的代表作《我的安东妮亚》(1918)和朱厄特的代表作《尖枞树之乡》(1896),便可以发现凯瑟对朱厄特的诸多借鉴之处:这两部作品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分别体现在叙事结构、叙事视角、故事主人公、对大自然的情怀等方面。

叙事结构

两部作品最明显的相似之处就是叙事结构,主要叙事者以一种“外访者”的身份介入小说中的虚拟世界,通过叙事者的眼睛,读者得以认识和了解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在朱厄特的代表作《尖枞树之乡》里,故事发生在位于缅因州沿海的一个名叫登奈兰丁的小镇上,叙事者是位来自城里的阅历丰富的女作家,她曾经在好几个夏天到此避暑,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恋上了这个地方。原本叙述者只是一个友善的“旁观者”,但是随着故事的发展,她发现自己逐渐“卷入”小镇上人们的生活。小说的叙事结构是由一系列的故事构成,每个故事都集中描写一位代表性的人物,这些人物的相似之处是都具有畸形性格。例如托德夫人、阿尔米拉、布莱克夫人、埃斯特等,最后叙事者以一种悲观的情调永远告别了这里,返回到自己位于城市的家中。

凯瑟的小说《我的安东妮亚》中,《引言》部分有一个匿名的“我”即作者凯瑟,借着两人重逢的缘由引出了主要叙事者另一个“我”——吉姆·伯丹。 “我”和吉姆从小在内布拉斯加的一个小镇上一起长大,在一个灼热的夏日,“我们”的谈话不断回到一个我们以前熟悉的波西米亚姑娘安东妮亚身上。吉姆很想把对安东妮亚的回忆写下来,“我”对此大加鼓励。几个月之后,吉姆交给我一份手稿,“我”把手稿以本来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难怪莎伦·奥布恩说吉姆是“不可靠的叙述者,凯瑟是‘不可靠的编辑’。[4]在小说正文中,“我”完全退场,让位于吉姆,他的叙事是通过几次回到故乡内布拉斯加州的黑鹰镇而构成的。与朱厄特的叙事者不同的是,吉姆自小生长的地方就在内布拉斯加,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在大城市纽约居住。吉姆叙事的中心是安东妮亚。安东妮亚从小跟随父母离开欧洲故乡移民到美国,初来乍到由于不适应新的环境加上恶劣的天气和困窘的生活,安东妮亚的父亲自杀了。安东妮亚在黑鹰镇做帮工,后来被人始乱终弃,重返家乡,生下私生女。二十年后,婚姻不幸、年过四十还没有孩子的吉姆回到家乡,发现安东妮亚一家生活其乐融融。除此之外,小说还叙述了雪默尔达一家、帮工姑娘、莉娜·林加德、创业的妇女、库扎克一家、吉姆成长以及吉姆返乡的故事。故事的结尾和《尖枞树之乡》相似,叙事者吉姆也准备离开内布拉斯加。

然而在叙事者结束章节离开拜访之地的时候,朱厄特和凯瑟有不同的呈现。《尖枞树之乡》里的叙事者最终告别这个沿海小镇的时候,心情显得格外的伤感,她望了一眼自己居住过的空房间,有感而发“我和我所拥有的从这里消失了”。[5]她所强调的是“当托德夫人回来的时候发现了她的房客走了是什么样的感觉”。[5]当载着她回到城市的小船离开海岸的时候,小镇似乎被一望无际的大海隐匿不见,最终她生命之旅的小船继续航行,而过往的种种都消失不见了。她的这种告别方式意味着曾经作为生命中的一部分的过去和“死亡”的象征意义相似,过去就是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不再有任何的联系。而《我的安东妮亚》里的叙事者吉姆虽然表现出对过去的深深的眷恋,对安东妮亚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但是他没有诀别黑鹰镇。在故事的结尾,阔别家乡二十年之后的他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拖延的原因是“不愿意发现她已经老了,身体衰弱了……我不希望失去早年的那些幻想。有些往事的回忆是逼真的,比重新碰到一次更好”。[6]凯瑟特意安排让吉姆见到了历尽人世沧桑和艰辛的安东妮亚。吉姆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现在我懂得,这同一条路又把我们带到一起来了。不管我们感到失去了多少东西,我们却共同拥有着那无法以言语表达的宝贵的往事”。[6]朱厄特小说结尾呈现的是对逝去生活的无限惋惜,而凯瑟小说的结尾似乎在说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被交织在一起,而生命就像一个圆圈,纵然过去不再,至少在追忆往事的同时还能够展望未来。

叙事视角

朱厄特一反19世纪家庭小说的传统,不再以浪漫伤感的爱情为主题,例如求婚、女性贞洁、堕落、婚姻等,她在作品中努力呈现的是那些在逆境中顽强生活、具有忍耐精神的女性。在《尖枞树之乡》里小说的叙事者是来自城里的一位阅历丰富的女作家。原本叙述者只是一个友善的“旁观者”,但是随着故事的发展,她发现自己逐渐“卷入”小镇上人们的生活,从女性的视角编织一系列相互关联的故事,尤其是她的房东太太托德夫人的故事。有的时候,女叙事者让故事中的人物自己讲自己的故事,叙述人则为读者介绍人物、地点,记录时间的流逝,形容讲话者的音容笑貌,同时解释人物的行为。这部小说以女性为中心,着重刻画并凸显女性人物,例如母亲形象、幸存者、叙事者、隐居者、知己好友等。她笔下的女性多为上了年纪的妇女,当资本主义工业经济的迅猛发展使年轻人特别是男人纷纷离开家乡涌向大城市时,留守的是老弱病残幼,肩负着生活的重担的正是这些老妇人。

而凯瑟在《我的安东妮亚》里选择一个更容易被传统规范所接受的男性叙事视角,通过吉姆的眼睛审视安东妮亚。小说中吉姆比安东妮亚小四岁,两个人自小在一块儿长大,吉姆运用的是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吉姆讲述的是安东妮亚、莉娜·林加德、库扎克一家的故事。同时,通过小说人物安东妮亚、帕维尔、奥托和富克斯、杰林纳克、史戴文斯寡妇以及安东妮亚的孩子们的口中,得知更多的故事:安东妮亚给哈林太太讲述了一个流浪汉跳到打麦机自杀的故事;帕维尔给雪默尔达讲述狼和新娘的故事,安东妮亚翻译之后又讲给吉姆听;安东妮亚的孩子们向吉姆讲述放债人卡特的故事;斯戴文斯寡妇讲述了安东妮亚未婚生子的故事;安东妮亚和孩子们看老照片的时候讲述的故事;安东妮亚的孩子给吉姆讲述卡特杀妻然后自杀的故事以及在吉姆离开的二十年中安东妮亚给孩子们讲述吉姆的故事等。几乎小说中的每个人都讲述了有趣而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发生在欧洲大陆,有的是他们定居美国后的所见所闻,而这与他们作为小说人物本身所经历的日常琐事一起构成了小说的叙事。

女性人物

《尖枞树之乡》的主人公是托德夫人,《我的安东妮亚》的主人公是安东妮亚。两者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两个人都在初恋中受到创伤,勇敢站起来之后,深深扎根于自己的家乡并且亲近土地。朱厄特的《尖枞树之乡》里的女主人公阿尔米拉·托德年轻时爱上了一个地位比她高、她想爱却不能爱的人,不得已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不幸的是她丈夫因意外被淹死在海里。托德把自己的悲伤和不幸深深地埋在心里,在女性之间的友谊中找到了超越爱情的生命意义。她和自然高度和谐,朱厄特把她描绘成了大地母亲的化身。大地母亲无比开阔的胸怀、洞察万物的智慧在这位乡村女性的身上得到了最完善的体现。

在《我的安东妮亚》中,安东妮亚在父亲自杀之后生活窘迫,为了改善生活,吉姆的祖父母举荐她到镇上给哈林太太家做帮工。安东妮亚在舞会上遇到了列车员拉里·斯诺万并爱上了他。她与斯诺万私奔,但不幸被斯诺万始乱终弃。怀有身孕的安东妮亚蒙羞回到了乡下,她并没有蒙羞度日、避不见人、自暴自弃、认为生活没有希望。相反地,她坚强地挺起胸膛做人,终日在田里劳作,在一个雪夜默默地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与一个同乡的波西米亚移民库扎克结婚。两人组建了一个和乐融融的家庭。凯瑟也把安东妮亚描绘成了田园中的大地女神:她的果园物产丰饶,地窖里堆满了谷物和干果,十二个孩子围绕着她,她象征着生命之源,与土地结合结出硕果。

与安东妮亚相对比的另一个人物是朱厄特的《尖枞树之乡》里的乔安娜,分别在《可怜的乔安娜》、《隐士生活》两章里通过福斯迪克夫人和托德夫人的口中讲述给女叙述者。乔安娜过着孤独、与世无争的隐士生活。她的自我隔绝与自我放逐源自于曾经遭遇过一段痛苦的感情创伤。故事的开头乔安娜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当她高高兴兴准备与自己的爱人结婚的时候,却发现未婚夫背叛自己迷恋上了另外一个女子。一心想拥有幸福的婚姻和家庭的乔安娜得知此事之后,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决定在父亲的小岛上隐居,拒绝享受家庭的温情,也不去教堂索取心灵的慰藉,过着活死人的生活,在岛上度过了孤独的一生。虽然安东妮亚和乔安娜的遭遇相似,但两者的结局大相径庭。安东妮亚性格坚忍,并没有被自己不幸的过去打败,最后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乔安娜性格脆弱,不敢面对人生的挫折,选择了自闭和逃避。福斯迪克夫人叹息道,“如果她去西部投靠她的叔叔或者去马萨诸塞州,事情或许有所改观”,托德夫人反对说,“不,乔安娜就是乔安娜……这就是她可怜的命运”[5]乔安娜的故事发生在美国内战之后,当时妇女把美好的婚姻看作是幸福的第一要素,因此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决定了她悲苦的命运。

朱厄特在小说中表达的是孤独、压抑、失去、幻灭等主题,她笔下的人物大都有畸形性格,人物纯真的天性被悲惨的社会经历所扭曲;而凯瑟的主题则是给予人们精神上的激励,拒绝悲观的面对人生。从某种意义上讲,凯瑟似乎对生活的态度更加温和乐观。

对大自然的情怀

在《尖枞树之乡》里,朱厄特生动、鲜活地表现了美国东部新英格兰地区沿海的美丽景观。她笔下的虚拟世界登奈兰丁沿海小镇和格林岛给人一种远离尘嚣的感觉。朱厄特为读者描绘的是美丽仁慈的自然:自然似乎有着神性,能在精神上给予人力量、安抚人受伤的心灵。女叙事者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度假,无非是想在探寻自我的过程中得到心灵的抚慰;托德夫人从自然中获得了力量、找到了归属和寄托;乔安娜在孤寂的小岛上自我放逐,她受伤的灵魂在自然中自由地宣泄……

《我的安东妮亚》里有大篇幅的有关大自然的描写。在凯瑟的笔下美国西部内布拉斯加大草原给人粗犷、原始、纯朴、天人合一的感觉。吉姆第一天来到大草原的时候是这么形容它的“除了土地,什么也没有。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乡村,只有构成乡村的原料。什么也没有,只有土地……我感到仿佛人世已经被我们丢弃在后面,我们越过了人世的边缘,在人世之外了”。[6]凯瑟在描述自然景观的时候,给读者呈现的一幅又一幅印象主义的画卷,太阳和月亮同时在天空中出现;整个大草原上都是红铜色的草和燃烧不尽的灌木林;大风吹过草丛的起伏如同海的波浪……小说中自然是美丽的、有重生的力量,自然也是无情的、能泯灭人类的劳动。第一代移民雪默尔达由于过度的思乡和对新环境的不适应,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他自杀了……第二代移民安东妮亚显示了超越父亲的坚忍,在草原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和幸福。

结束语

文学作品并不是按照直线发展的,新的作品的产生无不是对过去作品的一种回顾、继承和发展。因此,试图揭示作品之间的关联性就显得尤其重要。凯瑟的作品固然有自己的独创性,不过她也是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从她的作品中可以找到朱厄特的作品影子。然而凯瑟并不是机械地模仿和重现朱厄特的作品,而是以自己的书写方式继承了朱厄特的优点,摒弃了她作品中的不足之处。

参考文献:

[1]Fields,Annie.(ed.)Letters of Sarah Orne Jewett[M].Boston:Houghton Mifflin,1911: 247.

[2]Slote,Bernice.(ed.)The Kingdom of Art: Willa Cather’s First Principles and Critical Statements 1893-1896[M].Lincolo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66:44.

[3]Cather,Willa.Preface to Alexander’s Bridge [M].Boston:Houghton Mifflin,1922: Ⅶ.

[4]O’Brien,Sharon.(ed.)New Essays on My ántonia[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16.

[5]Cather,Willa.My ántonia[M].New York:Bantam Books,1994:12-289.

[6]Jewett,Sarah Orne.The Country of the Pointed Firs and Other Stories[M].Garden City:Doubleday,1956:73-159.

作者简介:

王 晶(1981— ),女,河南驻马店人,安阳师范学院讲师,北京科技大学硕士;研究方向: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