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哈珀·李对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文学传统的继承

2013-12-29张小宁

山花 2013年24期

美国南方、南方文学、“南方文艺复兴”

南方是美国最大的地区,一般认为,它包括弗吉尼亚、阿拉巴马等11个前南方邦联州,南方不但地域广阔且人口众多,约占美国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以上。[1]“南北战争”之前,由于过分依赖农业和蓄奴制的阻碍,美国南方在经济方面欠发达,但也有其引以为豪之处,南方上流社会崇尚的优雅礼仪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南方淑女、绅士,使他们有资格把北方人称为“北方佬”。

南方特有的风土人情和社会风气孕育了独树一帜的南方文学,虽然南方文学历史悠久,但直到20世纪初,南方文学一直没能形成广泛持久的影响,只有为数不多的作家享誉全国,比如中国读者非常熟悉的埃德加·爱伦·坡和马克·吐温。爱伦·坡善写荒诞小说,作品充满哥特式风格;马克·吐温以幽默讽刺的文风、批判现实主义以及对蓄奴制的谴责被称为“美国文学界的林肯”。毫无疑问,这两位大作家对之后美国南方文学的发展影响深远。

20世纪20年代末开始,美国南方文学厚积薄发,评论界把1930年到1960年这三十年美国南方文学的黄金发展期称为美国“南方文艺复兴”。由于名家辈出,影响巨大,很大程度上而言,“南方文艺复兴”已成为美国南方文学的代名词,这显然是一个误区,应该将南方文学和“南方文艺复兴”区别对待,前者囊括了后者。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以福克纳为领袖,聚集了庞大的作家群,奥康纳、麦卡勒斯、韦尔蒂、斯泰隆等都是这一时期南方文学阵营的主力作家。研究表明,这些“南方文艺复兴”作家几乎都出身于中上层阶级,来自名门望族或书香门第的作家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出身寒门的作家在南方文坛形成不可忽视力量时,已经是20世纪60年代之后的事情了。[1]

“南方文艺复兴”的爆发有着复杂的根源。内战中的失败给南方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他们为战败感到羞愧,同时也对自己引以为豪的南方文化传统念念不忘,对战后经济和社会秩序的重建充满忧虑。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些南方文人将这种复杂的情感和心理情绪诉诸笔端。显然,这是激发南方作家创作的重要精神和思想源泉。进入20世纪,伴随着国内国际环境的巨大变革,美国南方在政治、经济等诸多方面面临着巨大挑战。以唐纳德为代表的有识之士,开始积极探索南方的未来,他们在1930年出版了论文集《我要选择我的立场》,该书的出版标志着“南方文艺复兴”的正式开始,也为“南方文艺复兴”提供了理论基础[1]。鉴于此种精神源泉和理论基础的影响,南方作家“既用怀旧的笔调描写他们谙熟于心的关于南方的民间故事和传说,关于已然消逝的战前南方社会的繁荣,也义愤填膺地披露和挞伐奴隶制的罪恶;而因战败加深的南方独特的地域色彩,则为南方作家输入了丰富的艺术营养,赋予了他们的作品经久的艺术魅力”。[2]

哈珀·李和《枪打反舌鸟》

女作家哈珀·李是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之后最具代表性的南方作家之一。1960年出版的《枪打反舌鸟》[3]是这位南方作家唯一的作品。《枪打反舌鸟》是一个以儿童视角展现的成人世界,小说描述了两件大事:一是黑人汤姆的被诬告案;二是小主人公斯各特和杰姆对“怪人”布·拉德利从恐惧到逐渐了解的成长历程。通过细读《枪打反舌鸟》,笔者发现该小说在诸多方面与“南方文艺复兴”文学传统一脉相承:浓厚的南方地域色彩,对旧道德和种族歧视等南方积弊的揭露,象征手法的运用,鲜明的哥特式风格等。同时,哈珀·李又对“南方文艺复兴”有所发展,从这个角度来看,哈珀·李无疑是对“南方文艺复兴”起到承上启下作用的不可或缺的作家,由于对美国文学贡献巨大,哈珀·李于2007年被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授予“总统自由勋章”。

哈珀·李对“南方文艺复兴”文学传统的继承

1.浓厚的南方地域色彩

《枪打反舌鸟》描述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南方小镇梅科姆,这是个古老的市镇,破烂不堪,人行道上,杂草丛生。代表公平正义的法院却歪斜着立在广场上,这似乎为日后汤姆的被诬告案埋下伏笔,黑人被排除在法律正义之外。小说描写了典型的南方生活,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天,南方绅士也要让衣领笔挺来彰显优雅风度;女人们则是典型的南方淑女,一天洗好几次澡,不断地往身上擦着爽身粉。生活在梅科姆镇上的人们行动缓慢,干什么都慢条斯理。经济的落后使得他们无处可去,无东西可买,也没钱买东西。到教堂做礼拜成了他们主要的消遣。尽管贫困,他们依然坚守着这片祖先引以为豪的土地。人们难忘旧南方的辉煌,认为一个家族在某个地方生活的时间越久,就越高贵;父母以内战时期南方军队将领的名字给孩子取名,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后代像他们的前辈一样,都是失败者,在理想与现实间,他们借酒浇愁。由于封闭和旧观念的影响,近亲婚配普遍存在,以至于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亲戚,家族之间也毫无秘密可言。简言之,在哈珀·李的笔下,梅科姆镇上的人和事就是当时美国南方社会的缩影,使得《枪打反舌鸟》表现出浓厚的南方地域色彩。

2.对南方积弊的揭露

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南方经历着新旧社会的交替和经济危机的折磨,南方作家身在其中,对以旧道德和种族歧视为首的南方积弊深恶痛绝。他们希望通过揭露这些弊端,激起人们心灵的震撼,让旧南方脱胎换骨。“南方文艺复兴”的领袖福克纳曾经说过:“只写南方的优点,对改造那些恶棍毫无益处。必须使他们窘迫难堪,进而怒不可遏,他们才会下决心赎罪。”[4]哈珀·李通过《枪打反舌鸟》对南方积弊进行了揭露。

第一,对旧道德观念的抨击。拉德利是南方旧宗教观念的代表,他是个虔诚的浸信会教徒,认为任何享乐都是罪恶。拉德利的儿子布在少年时期曾经和几个同龄人一起出去唱歌、看电影,但是这与当时的传统守旧观念格格不入,被认为是在扰乱治安,而他们在女性可以听见的范围之内说脏话更是不可饶恕。布和其他伙伴被送到工艺劳作学校接受教育。拉德利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于是请求将孩子带回家里自己教育。可怜的布被父亲关在家里15年,在父亲去世之后,布又得到哥哥的“特殊关照”。令人遗憾的是,布的遭遇不但没有得到周围人的帮助,反而沦为街坊邻居口中的“幽灵”,布成了南方旧道德的牺牲品。南方旧道德还体现在人们对女性的态度上。在旧南方,白人女性是“圣女”、“雅典娜”,所以不能听到污言秽语,而行洗脚礼的浸信会教徒又认为女人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可以想见,南方白人妇女生活在“圣女”和罪恶这双重道德约束之下,她们不是以个体的人存在,而是为南方绅士装点门面的带有抽象含义的南方淑女。

第二,对种族歧视的抨击。南方社会最大的罪恶莫过于种族歧视的盛行。《枪打反舌鸟》的主要情节就是关于黑人汤姆的被诬告案。在整个汤姆案中,读者可以了解到梅科姆镇的大多数白人都对汤姆持反对立场,小主人公斯各特不能明白,平日里非常冷静、善良的白人邻居,为什么会在遇到黑人案件时就表现得毫无理智。因此,虽然阿迪克斯证明汤姆是被梅耶拉和尤厄尔诬告,汤姆依然获罪入狱,最后在试图越狱过程中被狱警打中17枪,丢掉性命。在倡导人人平等的法庭上,黑人却被区别对待。

汤姆的悲剧源于种族歧视和南方旧道德。梅耶拉是个年轻白人女孩,由于家庭贫困,父亲无赖,虽然身为白人,她却没有朋友,白人瞧不起她,黑人又和她有隔阂。汤姆是个例外,他经常无偿帮助梅耶拉,这个处于青春期的女孩竟然逐渐喜欢上了这个身强体壮的黑人,这是南方旧道德所不耻的罪恶。当父亲尤厄尔看到女儿想亲吻汤姆时,汤姆的悲剧就此开始。在父权社会之下,梅耶拉不能不听从父亲的指示;身为白人女性,她也为自己是白人感到庆幸,为了维护虚伪的道德,她伙同父亲将善良的汤姆诬告致死。

3.象征手法的大量运用

以福克纳为首的南方作家善于利用象征手法表达小说主题,哈珀·李也沿袭了这一特点。《枪打反舌鸟》中的象征手法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场景的象征,书名的象征以及人物的象征。[5]

在小说的开头,作者就描述了小斯各特眼中的南方小镇:死气沉沉,显得疲惫不堪。南方人疲倦的精神状态跃然纸上,他们对生活缺乏激情,安于现状不愿接受新事物、新理念,麻痹封闭。经济落后,观念落后,造成心理躁动,再加上对美好过去的眷顾,他们形成了狭隘的思想观念,他们歧视黑人,经常迫害黑人,他们赞美女性又给女性带上了禁欲主义的枷锁,不管是被关在家里的布,还是被陷害的汤姆,以及诬告汤姆的梅耶拉,他们都是善良之人,在当时旧道德盛行的南方,他们却都成了受害者,是书名中提到的反舌鸟。反舌鸟是善良的鸟儿,所以杀死反舌鸟是罪恶行径。而小说中的布、汤姆和梅耶拉则是现实中的反舌鸟。

小说中的另个一场景是几十年未见的大雪。这场大雪是很重要的一个情节,大雪导致寒冷,人们生火取暖,在这个过程中,莫迪小姐家中着火,镇上的白人倾巢出动帮助灭火,往外抢救东西,可见他们对自己群体的关心,而对待黑人却冷漠异常。在火灾事件中,莫迪小姐的进步性得到充分体现,对自己那座象征着旧观念的老房子,她毫不留恋,认为烧毁了反而是好事,她更关注会不会有人因火灾受到伤害。大雪本身就充满象征意义,雪是纯洁的,能净化空气,滋润万物。在小说设置的背景中,雪的到来更是在净化人的心灵,是人们对旧南方改造的开始。

《枪打反舌鸟》刻画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人物形象,哈珀·李对一些人物的命名也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斯各特(Scout)是小说的叙述者,作者之所以用Scout这一昵称,源于该词有“侦察、侦察员”之意。斯各特既是故事的讲述者,还扮演着“观察员”和“发问者”的角色。作为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对于身边的人和事还无法真正了解,所以会经常问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这展现了她天真的一面,同时也使她能够用客观公正的视角来观察世界。小说中诬告汤姆的是罗伯特·依·尤厄尔(Robert E. Lee Ewell),熟悉美国历史的读者很容易就明白,这是作者对美国内战中南方将领Robert E. Lee的戏谑,是对美国过往历史的回应,而Ewell这个姓与邪恶(evil)读音相近,罗伯特·依·尤厄尔象征着邪恶,是旧南方阴暗、腐朽的缩影。

4.鲜明的哥特式风格

南方作家的先驱爱伦·坡有很多以哥特风格闻名于世的作品,比如《厄舍古屋的崩塌》、《一杯白葡萄酒》、《丽姬娅》等。“南方文艺复兴”的旗手福克纳也在《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把哥特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枪打反舌鸟》中,孩子们在夜间冒险,甚至遭遇生死搏斗;亦真亦幻的布·拉德利,不幸白人少女梅耶拉和对其施以乱伦行为的暴君父亲罗伯特·依·尤厄尔等,基本符合哥特小说情节特征与人物类型的界定。[6]

布·拉德利在传闻中是个恶毒的幽灵,他生吃松鼠,手上满是血迹,牙齿烂黄……这不是人的形象,而是个怪物。有人曾经看到布·拉德利在夜间出来闲逛,还会隔着窗户窥视女人。而布·拉德利家的门和百叶窗总是关着,这与梅科姆镇的习惯格格不入。老拉德利先生同样神秘,每天上午十一点半步行到镇上,十二点又很快回来。人们不知道关着的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有疯狂不切实际的猜想。这些都增强了小说的恐怖氛围。梅耶拉整日与家务为伴,经常被酒醉的父亲毒打,甚至在胁迫下与父亲接吻。“哥特小说中压迫、蹂躏少女的恶棍多为父辈人物”[6]。通过梅耶拉,作者批判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毒害。

小说中的诸多场景都带有哥特式风格,斯各特和哥哥杰姆受到父亲派遣去给杜博斯太太读报纸。他们刚跨过门槛,一股难闻的气味就扑面而来。这种味道让斯各特害怕,老想着要出事,特别警惕起来。这让人联想起《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艾米丽那几十年不曾有过客人的阴森老房子。杜博斯太太的脸是脏枕套的颜色,布满老年斑,灰色的眼睛里有针尖大的黑色瞳孔,手上有很多疙瘩,嘴角因有唾沫而发亮。待在这样的房间,面对这样一位老太太,令人毛骨悚然。

小说中的很多情节都发生在夜晚,这是哥特小说中最青睐的时间,黑夜充满了未知和诡异。莫迪小姐房子着火是在晚上;斯各特和哥哥潜入拉德利家也是在晚上,而且还在那里看到了人影,听到了枪声;以坎宁安为首的白人冲向监狱要处死汤姆,并恐吓阿迪克斯也是发生在深夜;万圣节演出结束之后,斯各特和哥哥杰姆也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受到尤厄尔的跟踪暗算,险些丧命。黑夜隐喻着邪恶,发生在黑夜的故事能够帮助读者认清社会和人性的善恶。

结 语

《枪打反舌鸟》是哈珀·李以自己的童年生活为原型创作而成,以第一人称的儿童视角向读者展现了20世纪30年代美国南方社会的生活画卷。作为“南方文艺复兴”中承上启下的重要作家,哈珀·李不但继承了“南方文艺复兴”的传统,也通过幽默的写作风格,独特的叙事视角,多重主题的表达以及对新南方的乐观期待等,对“南方文艺复兴”文学传统进行了发展,这将在笔者以后的研究中进一步深化。

参考文献:

[1]李杨.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一个文学运动的阶级视角[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33,71,43-44.

[2]刘国枝.哈帕·李与美国南方文学传统[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2(5):32.

[3]参考李占柱等的译文,将小说译为《枪打反舌鸟》.文中人名、地名也是参照该译本.

[4]宁倩.美国文学名家[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207.

[5]高扬,方瑞芬.试析《百舌鸟之死》的象征手法[J].池州学院学报,2009(2):73.

[6]高扬.解析《百舌鸟之死》的哥特特征[J].黄山学院学报,2011(1):87.

作者简介:

张小宁(1979— ),男,河南焦作人,新乡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