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之下的真实建构
2013-12-29卢艳玲
白银时代的经典代表作家米哈伊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以独特的美学创作风格而著称于世,早期短篇作品《魔障》便已呈现出作家超越现实又紧紧依托于现实的魔幻创作手法,《魔障》中流溢着极强的魔幻性,然而这些奇诡与怪诞却透射出一种极强的现实存在之感,魔幻的潜表之下掩藏的是人的真实之“在”,集奇诡魔幻与真实为一体,以非理性的怪诞与奇诡的形式言说理性之思的真实与沉重。
20世纪杰出的俄罗斯小说家与剧作家米哈伊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是白银时代的经典代表,他以饮誉世界的长篇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而闻名,这部承载着对人类命运终极关怀的鸿篇巨制备受世人关注,成为学术界评论与研究的焦点。布尔加科夫独特的创作风格在《大师与玛格丽特》里臻于完美,然而在他早期的一些短篇作品里,也可以捕捉到作家的熔奇诡魔幻与真实存在为一炉的创作美学风格,《魔障》就是其中之一,《魔障》呈现出极强的魔幻特质,作品充溢着理性思维所无能为力的诡异与魔幻,魔幻的潜表之下掩藏的是人的真实之“在”,以非理性的魔幻演绎与诠释着令人窒息式的悲哀与沉重。
《魔障》描写的是一个名为柯罗特科夫的火柴材料中心基地的文书,由于在写作一份公文时不小心触犯了新来的站长卡利索涅尔,便遭到了开除的报应,自此之后柯罗特科夫便开始了无尽的厄运,他的生活陷入了混乱,在他身上经常发生一些诡异的事情,奇诡与魔幻的荒诞事件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然而这一奇诡与魔幻却直抵人物柯罗特科夫的真实之内在,这是处于低靡的绝望之边缘的文书柯罗特科夫无力扭转尴尬困境之际潜意识的幻象式呈现。
卡利索涅尔与大胡子卡利索涅尔
在火柴材料中心基地工作的文书柯罗特科夫供职11个月了,虽然经常被拖欠工资,但在他心中却一直有这样一个信念:他将在这个基地供职直至他在这地球上的生命终结。然而,命运并非如人所愿。一次柯罗特科夫去向站长请示一个公文的回复,他不知道站长换成了卡利索涅尔,无意中冒犯了新任站长,柯罗特科夫将新任站长卡利索涅尔的姓氏写成了小写,“卡利索涅尔”大写是人的姓氏,小写在俄语中的意思便是“士兵用男式长衬裤”。文书的不知之举便遭到了被开除的厄运。柯罗特科夫非常珍视现在的这份工作,即便不按时发放薪水,文书便想方设法要找新任站长解释,希望能保住自己的这份可怜的工作,然而柯罗特科夫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繁忙”的站长卡利索涅尔,所以文书便开始了自己辛酸同时也是奇诡的寻找站长卡利索涅尔之旅。在寻找新任站长卡利索涅尔的过程中,发生的最怪异的令人费解的一件事便是出现了第二个卡利索涅尔,这一个卡利索涅尔与第一个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第二个卡利索涅尔蓄有大胡子。作品中出现两个卡利索涅尔,而且这两个卡利索涅尔从外表而言,区别仅仅在于第二个卡利索涅尔蓄有大胡子,两个卡利索涅尔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不仅是让柯罗特科夫不解的,令读者也极为伤神。两个卡利索涅尔的交替式出现,可以证实是两个卡利索涅尔而并非同一个。柯罗特科夫的身边出现了两个卡利索涅尔,增强了《魔障》这部作品的诡异色彩。除此之外,在柯罗特科夫追寻卡利索涅尔的过程中,经常会在他的视线所及范围内出现大胡子卡利索涅尔,其实这个大胡子卡利索涅尔根本不是他所要找寻的站长卡利索涅尔,作品中有透露,这个大胡子卡利索涅尔其实是一只公猫。彼得罗夫斯基曾以“滑稽剧式的神秘剧”概括布尔加科夫的创作,认为其作品是“把差别极大的各种极端性的内容结合在一起的体裁”,[1]将公猫看成要找的人,猫与人风马牛不相及,极为的荒谬与怪诞,然而这一荒谬与怪诞却蕴含着人物内在深层的真实,柯罗特科夫疯狂地追赶着卡利索涅尔,可就是追不上他,追寻却无果,柯罗特科夫的内心充满忧愁、恐惧,甚至是绝望,将公猫看成卡利索尼尔是处于绝望边缘的柯罗特科夫潜意识的幻化,濒临绝望的边缘之际,作为个体的人被现实所抛弃、被痛苦包围与吞噬着,现实的无奈使人的意识陷入一种眩晕式的幻觉之中,在幻觉之中,一切如他所愿,幻觉与现实相背离,却给予人们片刻的希望,幻觉式的成功与希望更加彰显出处在崩溃之边缘的个体人的无奈、痛苦与失败。
《魔障》中有两个卡利索涅尔令人费解,更为诡异的是当柯罗特科夫来到火柴材料中心基地自己的办公室时,发现坐在自己位子上办公的文书竟然是大胡子卡利索涅尔。新任站长姓氏为卡利索涅尔,取替柯罗特科夫文书职位的是大胡子卡利索涅尔,如此的荒诞不经。其实荒诞与诡异的表象之下却蕴藏着深厚的现实批判力度。《魔障》中“卡利索涅尔”这个姓氏已经变成了一个意义符号,布尔加科夫赋予了“卡利索尼尔”以特殊的意义。在柯罗特科夫追寻卡利索涅尔的过程中,遇到了大胡子卡利索涅尔,他乘坐一辆马车,漆皮帽从车夫头上掉下去,那一叠压得皱巴巴的纸币从那帽子底下向四周飞散开去,一群小顽童一边吹口哨一边在追逐那些纸币,车夫扭头看了一眼,绝望地拉了拉缰绳,可是大胡子卡利索涅尔立刻狂暴地捶打他的脊背,可见大胡子卡利索涅尔与新任站长卡利索涅尔的区别真的仅仅在于有无“大胡子”,二者的本质如出一辙,都是泯灭人性的、毫无人道主义的残暴之徒,新任站长卡利索涅尔丝毫不顾及文书柯罗特科夫的命运,大胡子也是毫不关心下等人的辛酸,柯罗特科夫被开除了,取代他的职位的是大胡子卡利索涅尔,看似荒诞不经、不可解释,其实新任站长和新任文书同为卡利索涅尔这一怪诞的情节深层流露了极强的讽刺批判的意味,老实、勤劳的柯罗特科夫是永远无法进入“卡利索涅尔”之圈的,“卡利索涅尔”这一群体内是不允许柯罗特科夫——非“卡利索涅尔”存在的,奇诡的潜表隐匿的是真实的现实之在。
柯罗特科夫与柯洛勃科夫
文书柯罗特科夫在追寻新任站长卡利索涅尔的过程中碰见了一个小老头,小老头称柯罗特科夫为柯洛勃科夫,小老头后来又不见了。同一个人却有两个不同的名字,增强了作品的魔幻性。小老头的忽而出现、忽而消失,呈现之际又说出了一些无厘头的话语,偏偏要赋予柯罗特科夫另外的一个名字,其实《魔障》中的小老头并非真实的存在,他是文书柯罗特科夫潜意识的演说者,自从柯罗特科夫无意中冒犯了新任站长卡利索涅尔之后,他便竭尽所能地试图保留自己的文书这个职位,然而却无济于事,小老头的话语言说是柯罗特科夫潜意识的一种流露与呈现,殚思竭虑的柯罗特科夫潜意识里涌动着这样的一种臆想,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火柴材料中心基地的这份工作呢?是柯罗特科夫得罪了新任站长卡利索涅尔,卡利索尼尔要开除的是柯罗特科夫,那么如果我不是柯罗特科夫,开除的便不会是我了,我便可以逃脱被开除的厄运,小老头的出现是柯罗特科夫潜意识的呈现,在他的潜意识里竟然冒出了放弃“柯罗特科夫”姓氏的念头,姓氏是一个人存在的根底,姓氏对于个体而言具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只有姓氏才能证实“我”是谁,只有姓氏才能证实独特个体“我”的存在性,然而《魔障》中柯罗特科夫为了保住火柴材料中心基地文书这样一份薪资微薄的工作,竟然萌生出放弃“柯罗特科夫”姓氏的愚蠢想法,而且《魔障》中有一个情节,就是柯罗特科夫再次来到火柴材料中心基地时,新任站长也将柯罗特科夫称呼为“柯洛勃科夫”,并表示要聘用他——“柯洛勃科夫”,这也是处于痛苦、无奈之际的柯罗特科夫自我救赎的一种潜意识呈现,是一种精神式的自我拯救,然而放弃原本的姓氏成为柯洛勃科夫并不能彻底地使柯罗特科夫逃脱厄运的魔掌,姓氏为柯洛勃科夫的人又是一个出了名的品行不良的小偷,新的姓氏又施加给柯罗特科夫其他的罪名,新的姓氏又是另外一种厄运的开始。作品透出一种令人窒息式的悲哀,放弃姓氏,已经是作为个体人的最后底线的交付,然而,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像柯罗特科夫这样的小人物永远处在被排挤、被否定的位置,永远处于存在的边缘,永远徘徊在核心之外,文书柯罗特科夫潜意识所选择的新的姓氏柯洛勃科夫并未改变他的危难境遇。《魔障》中,文书柯罗特科夫的所有能够证明其真实身份的证件均被偷,他便开始寻找自己的证件,证明自己的身份,证件的寻找、身份的证明在作品中均有一定的深意,无论是作为柯罗特科夫,还是成为柯洛勃科夫,无论是作原本的自己,还是放弃有罪的姓氏、另寻其他,都无法洗刷自己的罪名,都无法挣脱厄运的魔掌,证件的寻找、身份的证明隐喻的是永远被抛弃、永远处于存在边缘状态的像文书柯罗特科夫这样的小人物对公平、公正、平等的找寻、渴望与呼唤。
“门”
柯罗特科夫听说有个受理那些怨诉、意见、状子的接待处,他便开始寻找这个接待处,他向右边奔去,寻找下去的楼梯,他沿着那条曲曲折折得甚为离奇古怪的走廊跑了大约五分钟的光景,五分钟之后,他竟回到了刚才起步的地方,《魔障》中有多处与之类似的奇诡的情景,寻门而不得,迷失了方向,这一情景的设计与构思在作品中具有特殊的韵味。柯罗特科夫在火柴材料中心基地是一个工作勤恳、认真的文书,当他得知来了新任站长之后,他显得更加的谨慎,连续四个小时没有走出房间,一直留神地听着,希望新任站长来巡视各个办公室,那时便一定会看见他在埋头工作。工作如此勤恳认真、小心谨慎,为何会冒犯新任站长,为何会遭到被开除的厄运,柯罗特科夫百思不得其解,陷入疑惑的谜团之中,《魔障》中有多处描写柯罗特科夫寻门而不得、迷失方向的情节,“门”在作品里被赋予独特的蕴意之一便是不谙世事的单纯的文书柯罗特科夫当得知被开除的噩耗之后,精神陷入了一种迷失的状态,他无法理解自己究竟错在哪里,荒谬的世界使他的意识陷入了一种非理性的疯癫混乱之中,寻找不到理性可以言说的“门”。“疯癫所涉及的与其说是真理和现实世界,不如说是人和人所能感觉的关于自身的所谓真理。”[2]柯罗特科夫找寻那个受理怨诉、意见、状子的接待处,企图以此来为自己证言,然而走了五分钟的时间,又回到了原点,如此的怪异,寻门不得影射的是公平、正义、真理的虚假性,柯罗特科夫走了五分钟也没有找到接待处,五分钟寻找之后的结果等于原地踏步,现实中怨诉受理接待处是形同虚设,只是形式的存在,通过这一怪异情节的描写透射出当权者的霸权式统治,像柯罗特科夫这样的被操纵、被奴役、被剥削、被压榨的小人物阶层丝毫不具备反抗、质疑的权利与机会,法律的“门”是不会向他们敞开的。除此之外,作品中还隐藏着一个柯罗特科夫寻而不得之“门”,这个“门”隐匿于作品整个的情节之后,无形却时刻能使读者感受到它的存在,柯罗特科夫非常地渴望能在火柴材料中心基地工作,然而这样一个工作勤恳、诚实可靠的人却遭到了被开除的厄运,火柴材料中心基地没有柯罗特科夫的立锥之地,“门”是立于柯罗特科夫面前的“魔障”,它隔开的是“柯罗特科夫”与“卡利索涅尔”,这一魔障是隐形的非真实的存在,但它却无时无刻不存在着,具有着无与伦比的排他力量,将“柯罗特科夫”驱逐至门外,像只魔爪掌控着“柯罗特科夫”的命运,所以作品的整个主题其实也是一扇“门”,只不过主人公柯罗特科夫将永远徘徊于“门”之外,门是庇佑门内一群的盾牌,像柯罗特科夫这样的小人物是永远无法跻身于“门”内的。“门”这一意象再次诠释了布尔加科夫独特的创作个性:“于奇丽的幻想铸就的怪诞绝伦的虚幻现实中来表现作家对社会和人生的一种最深刻的批判精神, 表现作家对道德理想的追求。”[3]
在《魔障》中,布尔加科夫将魔幻、真实、非理性与理性糅于一体,通过魔幻、诡异的情境去呈现小人物柯罗特科夫悲哀式的存在,种种诡异与魔幻将小人物柯罗特科夫被拒之于“魔障”之外的内在真实淋漓尽致地予以呈现,看似虚无缥缈的魔幻、诡异具有着深厚的现实蕴味,抵达的是主人公失去根基之后的漂游的精神之维。
基金项目:此文为牡丹江师范学院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反乌托邦文学研究”(项目编号:QY201120)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米·彼德洛夫斯基.两位大师——马雅可夫斯基和布尔加科夫[J].郑滨译.苏联文学,1987:(1).
[2]福柯.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
[3]张敏.论布尔加科夫小说创作的美学风格[J].学术交流, 2008:(3).
作者简介:
卢艳玲(1981— ),女,汉族,硕士,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教学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