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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交响曲

2013-12-29郁敏

山花 2013年24期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是哥伦比亚当代最负盛名的小说家,也是魔幻现实主义最具代表性的作家。智力著名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聂鲁达曾对他作出过如此评价:“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塞万提斯之后最伟大的语言大师。”他凭借《百年孤独》(1967)中的魔幻现实主义摘取了198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但完成于1985年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魔幻成分明显减退,而是以现实主义手法描写了一个爱情故事,反映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哥伦比亚沿海地区的生活。全书以佛洛伦蒂诺·阿里萨和费尔明娜·达萨之间绵延半个多世纪的爱情为主旋律,串起了一个又一个情趣各异、异彩缤纷的爱的乐章,形成了一部爱的交响曲。

第一乐章 秘密之爱

全书出现的第一个爱情与死亡有关。流亡者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自杀了,但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他惧怕衰老,他自知无法阻止不可逆转的岁月洪流,于是他决定要在六十岁时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他的死与爱情无关,但他的遗书向他的朋友、也是书中的另外一个主人公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披露了一段不为人知却长达半生的爱情。

来自安的列斯群岛的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曾在战争中致残,后来流亡到这个城市,成了一名儿童摄影师。因为象棋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与乌尔比诺医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然而,后者却从不知前者有这样一段秘密的爱情。在书中没有提及姓名的“她”半生都怀着仰慕和谦卑的温柔陪伴着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但在这座连国家机密都处于众人掌控之中的昏睡省城,竟然无人知晓”。两个独身且自由的成年人,选择这样一种秘密的爱恋方式,不免让人费解。对此,“她”的解释是“他就喜欢这样”。而“她”也乐于与这个始终也不曾完全属于她的男人分享这份秘密恋情。正是由于这样一种无私的、不求回报的爱恋让“她”觉得这也许是爱情的存在方式之一,甚而可以说是一种爱情“典范”。也正是这样一份深切的爱恋,让“她”坦然地帮助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准备死亡,并在他死后遵照他“请用一支玫瑰纪念我”的遗愿,在耳后别着一支鲜红的玫瑰,默默地、无怨无悔地继续“她”对他的爱恋。这一切都只因为“她”太爱他了,只因为“她”曾经体验到了幸福。

“她”没有姓名,正像“她”在他的生活中不为人所知一样,支撑着“她”的只有爱情。这是一份秘密的爱情,也是一份无私的爱情,爱情中的“她”没有自我。“她”是地位低下的拉丁美洲贫穷女性的一个缩影,也与书中的女主人公费尔明娜·达萨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

第二乐章 青涩之爱

年轻时代的费尔明娜美丽聪颖、充满活力,生活在一个只有父亲和独身姑妈的富裕家庭中,尽管父亲的钱来路不甚光彩。父亲严厉的家庭管教以及圣童贞奉献日学校严格的制度让她失去了一个妙龄女孩应有的乐趣,因此,当穷小子电报员佛洛伦蒂诺·阿里萨因为她的惊鸿一瞥而对她展开胆怯但执着的爱情攻势时,让她心中荡起涟漪。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同情与好奇。佛洛伦蒂诺·阿里萨在她每天上学路上的等候、每晚为她演奏的小提琴、星期日望弥撒时的“偶遇”、频繁的情书交换,这些都激起了一个孤独女孩无尽的好奇心与占有欲。

当粗暴的、一心想让女儿嫁进名门贵族以提升社会地位的父亲得知存在这样一份青涩恋情时,理所当然地棒打鸳鸯。然而,与历年历代的爱情故事如出一辙的是,越是有阻碍的爱情,越是什么都阻止不了。虽然,费尔明娜被父亲送到相隔甚远的亲戚家以斩断他们的联系,但他们通过电报却联系得更加紧密。也许,最初费尔明娜对于阿里萨的爱情更多地是出于好奇与孤独,那么分离后的爱情则更多地加入了与父亲赌气以及幻想的成分,而非对于阿里萨真正的爱恋。因此,当两年后两人再次相遇的时候,虽然费尔明娜依然是阿里萨心中永远的“花冠女神”,但费尔明娜眼中的阿里萨却由幻想中的白马王子变成了“冰冷的眼睛、青紫色的面庞和因爱情的恐惧而变得僵硬的双唇”。历经相思煎熬后的重逢,没有带给她爱情的震撼,而是使她坠入了失望的深渊。

幻影破灭了,幻觉消失了,这份青涩的爱情也随之消亡了。她无情的分手信带给了阿里萨毁灭性的打击,导致了后来他对她半个多世纪的守候,也导致了他半个多世纪的荒唐爱情游戏。

第三乐章 荒唐之爱

自从阿里萨在为爱情疗伤而出行的船上被迫失去童贞后,他就开始了玩世不恭的猎艳生涯。从拿撒勒寡妇开始,到公园里的女仆、市场上的黑女人、海滩上风情万种的淑女、新奥尔良船上的外国妞,再到疯人院的疯女人、市场上鸽贩的女人、办公室的秘书、诗歌花会上认识的女教师等,他经历了与约622个女人的情感纠葛。这么多的情感之中不乏有让阿里萨产生过一丝爱情冲动的女人,但最终,这些女人都无法与费尔明娜相抗衡,无法取得她在阿里萨心中女神的地位。

其中最让阿里萨动心的是十四岁的女孩阿美利加·维库尼亚,而当时阿里萨已经七十四岁。他是阿美利加的校外监护人,但他在第一次见到她,即她下船的一刹那,他“就强烈地预感到,他们将在一起度过无数个星期日午后的小憩时光”。虽然阿里萨从未把她和费尔明娜相比过,但他在潜意识中,就是把阿美利加当成了年轻时的费尔明娜,“不止是年龄、校服、发辫和欢快奔放的走路方式,就连那高傲任性的性格都十分相像。”尽管读者有理由相信,阿里萨对她的爱是真诚的,他爱的就是阿美利加,而不是把她当成费尔明娜的替代品,尽管读者可以原谅他们这一段不伦之恋,如果最终他们一直相爱,直到阿里萨老死,但当阿里萨得知费尔明娜的丈夫,即八十一岁的乌尔比诺医生以一种滑稽的方式去世的时候,他立刻斩断了他与阿美利加的爱情,而将他压抑半个多世纪的爱恋再次倾注到七十余岁的费尔明娜身上。因为阿里萨的绝情,阿美利加结束了她十六岁花一般的生命,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个回忆折磨他。他把它从记忆中抹掉了,尽管在余下的岁月里,他时常会不合时宜地突然想起这件不幸的事故,就像旧日的伤疤带来的那种瞬间的刺痛。”

对于阿里萨来说,与其他621个女人一样,阿美利加只是他在漫长的、等待费尔明娜之爱的旅途上的一个过客,一朵比其他花朵稍微艳丽娇嫩一点的小花。她的死充其量也只是件不幸的事故,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被逐渐遗忘。读者在为两位老者之间不朽的爱情唏嘘的同时,不免要对老者与少者之间的不伦之恋投以批判的目光。

第四乐章 平和之爱

年轻时的乌尔比诺医生是风流倜傥与年轻有为的代名词,与阿里萨不论是在外形上还是在事业上,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在对待费尔明娜的感情上,乌尔比诺却不敌阿里萨。乌尔比诺只是把费尔明娜当成一件外表华丽、价格昂贵的时尚家具,摆在客厅里足以让整个家庭蓬荜生辉就足矣。他漠视她不喜欢吃茄子却每天要吃婆婆安排的茄子食谱的痛苦,他漠视她自由奔放的天性被婆婆、小姑子无情压制的不满,同样他漠视她认为不幸福的抱怨,而是冠冕堂皇地教导她:“你要永远记住,对于一对恩爱夫妻,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定。”但就是这样一段感情,在以乌尔比诺医生因为捉一只鹦鹉而从梯子上滑下来摔死而即将告终的时候,费尔明娜“恳求上帝能够给她哪怕片刻的时间,好让丈夫在离去之前知道,无论两人间有过什么样的猜疑,她始终是那么爱他。她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强烈愿望,希望能与他从头再来,重新开始生活,好让两人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告诉对方,把所有过去做错了的事重新做好”。而乌尔比诺医生在奄奄一息之际,所做的也是在与死神作最后一分钟的抗争,好让费尔明娜能及时赶来,以对她说出最后一句话:“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尽管当初费尔明娜与乌尔比诺医生的婚姻并不是基于爱情——前者在结婚时并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后者只是想找一位美丽、得体、符合他身份的妻子——但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感情积淀,他们之间已然产生了爱情,尽管这一份爱不是那样的轰轰烈烈、跌宕起伏,但却也如此的平凡充实,刻骨铭心。

第五乐章 永恒之爱

乌尔比诺医生的死,对于费尔明娜是悲剧,但对于阿里萨来讲却是喜剧。同样历经半个多世纪,阿里萨终于等到了他能够再次对费尔明娜表白的机会。他是如此的迫切,以至于在乌尔比诺的葬礼刚刚结束之际,他就把这么多年以来支撑他活下来的相思之苦全部倾泻出来:“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就是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对您永恒的忠诚和不渝的爱情。”

半个多世纪后的再度牵手,多了份沧桑与“老人身上发酵的气味”,但这味道与世俗一样,并没有能够阻止这份旷日持久的爱恋。虽然说这一度再出发的过程犹如初恋般忐忑,但他们之间的感觉,并不像新婚燕尔的夫妇,也不像相见恨晚的情人,他们更像是一对经历了生活磨炼的老夫老妻,“在宁静中超越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幻想的无情嘲弄和醒悟的海市蜃楼,超越了爱情。”

霍乱带来死亡,同时也给这份爱情带来庇护。当费尔明娜不想让船上的其他乘客认出她时,阿里萨作为拥有这条船主宰权的老板,毫不犹豫地命令以霍乱的名义遣散了船上的其他乘客,在主桅杆上挂上一面标志着霍乱的黄旗,让整条船只属于除了船长船员外的他们两个人。在阿里萨看来,只要是为了爱,为了费尔明娜,那就没有什么不合理、不合法的。这一思想在他处理阿美利加的事情上也有充分体现。当这场虚假的霍乱瘟疫让他们无法靠岸的时候,阿里萨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发出“我们一直走”、为期“一生一世”的命令。

这一份霍乱时期的爱情,让船长看到了阿里萨不可战胜的决心和勇敢无畏的爱,也让读者领悟到:“越接近死亡,爱就越浓郁”,“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是爱情,让生命永恒。

尾 声

加西亚·马尔克斯见证了拉美地区的落后与贫穷,目睹过霍乱时期的死亡威胁,经历过自由党与保守党多年的纷争与给平民带来的战乱,他了解拉美人民深深的社会孤独感以及渴望爱与被爱的强烈需求。在无力改变欧洲列强对拉美的控制以及医治拉美国家自己的痼疾的情况下,马尔克斯唯有通过谱写这一首渴望爱、追求爱、享受爱的爱之交响曲来表达他对于现实的无奈以及对于人类大爱的呼吁与渴求。正如他在1982年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所发表的获奖演说《拉丁美洲的孤独》中所言:“我们有权利相信:着手创造一种与这种乌托邦相反的现实还为时不晚,到那时,任何人无权决定他人的生活或者死亡的方式;到那时,爱情将成为千真万确的现实,幸福将成为可能。”

参考文献:

[1]段若川.安第斯山上的神鹰——诺贝尔奖与魔幻现实主义[M].武汉:武汉出版社,2000.

[2]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M].杨玲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2.

[3]肖淑芬.诺贝尔文学奖百年大观[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

[4]郑克鲁.20世纪外国文学史(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作者简介:

郁 敏(1978— ),女,江苏沭阳人,硕士,淮阴工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比较文学。